袁晴遥进了万叶舒的病房, 两人间。
万叶舒平躺在床上,木然地盯着天花板看,她蓬头垢面的, 头发好似一把稻草, 面色蜡黄, 黑眼圈堪比熊猫眼,身形比几日前消瘦了许多……
肉眼可见, 她的状态很糟糕。
隔壁床躺着一位脸色很臭的大婶,见袁晴遥进来, 大婶戴上了耳塞,又刷一下,烦躁地拉上了帘子。
声响惊扰到了万叶舒, 她无神的瞳孔胡乱转动, 在看到袁晴遥的脸时,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恶狠狠地盯着袁晴遥一步一步翩翩走来,眼神还透出几许恐惧之意,质问:“你来……干什么?”
晃了晃餐盒,袁晴遥语调明媚:“我来探病, 顺便给你捎来了中饭。来, 起来吃饭吧!”
万叶舒不为所动,眼神近乎诅咒。
袁晴遥知道万叶舒不会吃她带来的饭菜, 这种人没法子、也没必要通过善行来感化。
她不急不恼,将餐盒搁在床头的储物柜上,脱下单肩包, 先从包里掏出一颗苹果, 又摸索出一把水果刀,咻地, 她抽掉了刀子的保护壳,亮出银花花的刀刃!
下一秒,她把刀子怼到万叶舒的眼前,笑道:“怕你嫌弃,我新买了一把水果刀,非常干净。”
万叶舒瞬间面色痛苦,紧闭双目。
“抱歉抱歉!”袁晴遥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无辜又无措地道歉,“瞧我这记性,我怎么给忘了呢!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你削个苹果吃,补充维生素对你的病情有帮助。叶舒啊,你放心,我转过来削……”
说着,袁晴遥稍稍侧转身子,左手握苹果,右手抄水果刀,边削皮边用热络的口吻讲话:“你生病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多来看看你,给你送送饭。从我上班的地方过来不算远,我男朋友开车送我,蛮方便的。对了,我的男朋友你认得,就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林柏……”
“……你们在一起了?”
“嗯,是个好消息吧?”
“那个狐狸相的男人呢?”
“我给你介绍过呀,一个朋友,一个认识的哥哥。”
听言,万叶舒睁开眼,阴森地瞪视袁晴遥,从牙缝里蹦出:“袁晴遥,你不配。”
袁晴遥没急着反驳,刀子“一不小心”没拿稳,在食指指腹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活泼地往外涌。
无声无息,猝不及防,她蹭地将手指伸到万叶舒的眼前,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新买的刀子果然锋利呢。”
“啪嗒——”
一滴血坠在万叶舒的眼角,朝眼球内部流淌!
万叶舒好似被点了穴位,吓得不能动弹分毫!
趁热打铁,袁晴遥按压手指头,又一滴落在了万叶舒惊愕到闭不上的眼睛里面,有如滴眼药水那样。
“……啊!!!”
万叶舒肺部只进气,不出气,鼻孔扩张!
憋了足足十秒钟才尖锐地叫出了声,俄顷,她双手狂乱地擦拭眼周,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叶舒!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冷静一点!叶舒!啊……你不要抓自己!不要伤害自己!”袁晴遥语气急切,却不急不缓地将水果刀收进了单肩包,用划破的那只手帮万叶舒擦脸,另一只手在包里翻找……
同时,她分出了些精力留意旁边——
隔壁床的大婶居然没有拉开帘子看戏,而是愤怒地捶着床板!
有些古怪……
但正合她意!
“对不起,阿姨!我马上……安抚我的朋友!她看到我手划破了担心我,所以情绪忽然有点激动!都怪我粗心大意,阿姨,您别生气啊,别生气!”这个地方果真不同寻常,袁晴遥冲着阿姨大声说话,一只手拍拍万叶舒的肩头,轻唤“叶舒叶舒”,试图平复如垂死蚂蚱般的万叶舒。
“……”
“……”
缓了一阵子,隔壁床的阿姨消停了下来。
万叶舒也好不容易止住颤栗。
一通惊吓,让万叶舒本就虚弱的身心雪上加霜,她大口大口牛喘气,浑身脱力,害怕睁开眼睛,便牢牢闭着,登时,她听见袁晴遥惊奇地喊道:“咦?林柏楠?你怎么来了?”
条件反射,万叶舒打开双眼——
一张用血涂鸦得乱七八糟的脸,赫然占满她的整个视线!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而袁晴遥,正举着一枚不大不小的镜子杵在万叶舒眼前,她轻悠地开口:“叶舒,你看,你的脸有些‘血色’了。”
此“血色”,乃真“血色”。
镜中——
万叶舒面容扭曲,嘴巴愈张愈大,眼珠子向上翻,黑色的瞳孔几近消失。
她惧怕的鲜血像极了符咒,诡异地铺满她的面庞,那是袁晴遥给她“擦脸”时擦出的“杰作”。
“嗬……嗬……”
万叶舒再次抽动!
袁晴遥利索地抹干净万叶舒的脸,藏好镜子,按下呼叫铃,托起万叶舒的后脑勺以防她被口水呛住,还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口腔,避免她咬到舌头。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此刻发生!
医用床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竟惹恼了隔壁床的大婶,大婶彻底发狂,一把扯掉了两床之间的挂帘,一边怒吼,一边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死女人!吵死了!”
“老娘的头快爆炸了!!!”
“我要把你送去见阎王!跟你同病房四天,没一天让我安安静静养病!一天一个男人、一天一个男人、一天一个男人、又一天一个女人!鸡笼!鸡笼一样!”
……
阿姨无差别攻击!
袁晴遥和万叶舒双双中招!
护士推门进来发现场面“血腥”,赶忙呼叫支援!
场面一度混乱!
闹到最后,万叶舒魂不守舍,嘴里念经似的重复一句:“袁晴遥是贱人,都是她的错……”
可怒发冲冠的大婶给袁晴遥作证:“你给老娘闭嘴!这个小丫头什么也没做,就来送了饭,削了个苹果!没聊几句那个疯女人就发疯了!真的,我都听见了!我要求换病房!给我换病房听见了没啊!”
袁晴遥则只挑对自己有利的部分陈述,她深知这样很卑鄙,但先卑鄙的人又不是她。她没招惹过万叶舒,却遭到万叶舒愈演愈烈的加害,她学习能力也挺强,从万叶舒身上学来了暗戳戳害人的恶心手段罢了。
终了,事情不了了之。
发生冲突,本就很难分清楚孰是孰非,更别提其中的两位是确证了精神疾病的患者,她们妄想、夸大、胡言乱语、听不进话、难以沟通。
万叶舒患有“精神分裂症”,袁晴遥已知,大婶则是“狂躁症”,袁晴遥后悔没打听清楚……
停车场内。
林柏楠在车里等袁晴遥,她去了快一个小时了。就在他的“担忧值”即将拉满之际,袁晴遥拉开了车门。只见她披头散发的,颓然倒了进来,一副“战损”的模样,他杀人的心都有了:“……万叶舒打你了?”
“不是的。”
“那怎么回事?”
袁晴遥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林柏楠从他的随身背包里翻出棉球、碘伏和创口贴。伤口都凝血了,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他悉心地给袁晴遥的手指消毒,再轻轻贴上创口贴。
挤了挤嘴角,他心疼又无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笨蛋。”
确实。
复仇戏码变成了一出闹剧。
不过,袁晴遥认为这样的结局才完美。
她规规矩矩地长大,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放肆伤害他人。正如坞南飞所言,他在实施打击报复时没有道德负担,可是她有,她知道自己在做大坏事,道德感会审判她,她的痛快中还糅杂着罪恶感。
所以,挨打的时候她替万叶舒挡了几下,不为别的,就图能多心安理得一点……
她这个徒弟学不到“坞师傅”的精髓,恐怕很难出师了。
读出了袁晴遥复杂的内心,林柏楠手伸进了他那哆啦a梦口袋般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条黄灿灿的东西丢给袁晴遥。他提前准备的,想必能派上用场。
袁晴遥定睛一看,是三颗装的巧克力,仅仅一瞬,她的表情就松动了。
光长年龄,不改口味,她还是那个一看见巧克力、蛋糕等甜食就心情愉悦的女孩。
她歪头看他:“林柏楠,你还是很了解我。”
“当然。”他打着引擎,右手前推手推杆,左手操控方向盘,从容自若地开车,递来肯定的眼神,“袁晴遥,你在捍卫本就该属于你的,所以不要内疚,更不要对万叶舒有恻隐之心。童年的遭遇值得同情,精神生病了也理当体谅,但这些,都不是她能为所欲为的理由。”
时间闪回高三拍毕业照的那日。
魏静在得知女儿被坠落的花盆砸伤时,大惊失色,匆匆赶来医院接走了袁晴遥,见袁晴遥的小腿缝了针,不便于下地走路,她便拜托荣耀背袁晴遥回家。
荣耀背着袁晴遥,魏静和何韵来走在他们后面,一左一右,林柏楠随在最末端,默默地划轮椅。
好多年没萌生过的念头在少年的心中复苏——
要是能走路就好了。
袁晴遥就不用别人背,他来背她。
回到家,吃晚餐时,林柏楠没有一丝胃口,他问蒋玲:“妈,学校有监控吗?”
蒋玲有点奇怪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照实回答:“学校正门、操场、宿舍楼前和每间教室都按了监控,教室的监控只有考试时才打开……”
给林柏楠的碗里添了一筷子菜,她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个了?”
“今天下午,袁晴遥被从教学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伤了,左右小腿都被陶瓷碎片割伤,没伤到神经,但右侧小腿缝了四针。”林柏楠的口气分外严肃,暂默几秒,他眸光沉沉道,“我怀疑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听言,蒋玲和林平尧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停下筷子,蒋玲面色变得凝重,问:“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