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十一月。在西北之地,已算是寒冬,北风夹杂着些许冰翱一出荒原、在山间肆意呼啸,拍打着路上的行人直掩面缩脖,不敢迎其锋芒。
“贺兰少爷。此番小人有幸留得一条性命,得以安然再返三原,全赖贺兰少爷仗义出手,在此小人当再敬贺兰少爷一杯”。西北返回长安的官路上。一辆加宽加长的四旗马车在急奔驰。与外界冷冽冰寒的天气相比,车厢内。红炉小酒,暖意迎人,却是公孙贺兰与柳重舟一行在饮酒行乐。
“行了。一句话来回地说了数遍,早知道你是这般矫情之人,当初本少爷就不该把你给讨要回来,直接让你死在候君集那老匹夫手里岂不省事?”伸手把倔着身子想要起来给自己敬酒的柳重舟按下软榻,公孙。贺兰轻撇了撇嘴。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柳重舟的哆嗦脾性。
“救命之恩大于天,若非贺兰少爷义举,小人此番怕是早就已如贺兰少爷所言。死于侯老匹夫的手下,呃”柳重舟举着杯子还待再说,乍然间看到公孙贺兰正瞪着两只牛眼看着自己,眼角眉间无不往外散着无名火气。脖子一缩,猛地将声音打住,身为三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公孙贺兰这个小少爷的脾气,柳重舟也是多有了解,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这般不知趣儿的惹得这位爷不喜的话,一顿暴揍是怎么也跑不了的。
“所谓大恩不言谢,既然贺兰少爷不喜,小人日后不爵提起也就走了,不过这杯酒,还请贺兰少爷一定要喝下!”虽然身子仍有不便,柳重舟还是忍痛起身,双手举杯递于公孙贺兰的跟前,双眼之中满怀感激之情。
“看你身上这般酸腐之气。以前可曾读过诗书?”不再与他计较,公孙贺兰接杯尽饮,之后又提壶自斟了一杯,提筷夹起桌上他之前亲猎的兔肉。斜眼看着柳重舟,提声问道。
“不瞒贺兰少爷,年少的时候家中虽穷,不过却也在乡下的私垫里读过几年,识字。却无大有,几次乡试都榜上无名。后来家父病故,家中田粮皆卖。无法之下,这才投到了王魁那里成了佃农说起这个,柳重舟的面上涌出一片苦色:“所幸后来,苍天有佑,又随在了一条少爷的门下,得少爷还有无尘管家看重,这才有了这个管事之职
“这么说,你家中尚有高堂在侧?”苦日子公孙贺兰从来没有经历过,对于柳重舟话语之中的苦涩之意自也是无从体会。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柳重舟人品的判定。
“托贺兰少爷鸿福,家中老母身子尚健小妹也足有十岁,日常之间,也能帮着料理一些家务。便是,便是此行小人不在了,也有她可以在侧侍奉母亲说起家人,柳重舟的面上不由便泛起了几分暖意,自己此番出生入死。除了是以报东家的知遇之恩外,剩下的,还不全都是为了她们。
柳重舟知道。不管这次他高昌之行走否成功。他本人是死是活,他家中的老母还有小妹,此生都已是可以无忧了。
“你这个人。有时虽然有些酸腐,不过总的来说,还算是不错……抬手在柳重舟的肩上轻拍了拍,公孙贺兰再次举杯轻饮,对于这种孝顺且有血性之人,不管他的身份如何,之前可有什么过错,公孙贺兰向来都不会轻看。
再者,这个柳重舟,言语之间虽然酸腐异常。令人难耐,但是其做起事来却也是少有的干脆利落,亦算是一个不错的人才。
“此番回去之后,可有什么挥算?”再次夹菜入口,公孙贺兰很是随意地出声相询。
“回贺兰少爷话”没有被公孙贺号的几句夸奖给冲昏了头脑,柳重舟面色依然沉静。听到公孙贺兰问话,遂恭声拱手轻声回言:“自重舟一家落魄无食之时被东家收留起小人心中就已再无什么打算,此生除了誓死以报东家大恩外,其他的,已是再无所图
“哦?”公孙贺兰的眉头一挑,再看躺在软榻上的柳重舟时,也越觉得这小子顺眼起来,刨开他的酸腐与才干不提。但就这份忠心,就已是十分难的。想想他公孙府内,前后经营了近百年。能够找得出的,像是柳重舟这般真正忠心且又肯为东家去拼上性命的,也就是寥寥的那么几个。说实在的,看到大哥府里的仆从下人这般忠心向主,在为大哥高兴的同时。公孙贺兰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了那么一点的嫉妒与羡慕。
“你,不错很难得的,公孙贺兰又一次的夸赞了柳重舟一句,之后自斟自饮了一杯,道:“不过,能够在我大哥的府里谋生谋事,也算得上是你的福运。”
说着,公孙贺兰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抬头看了柳重岳一眼,道:“你可知道。此次若非是看着我大哥的面子,若非你是柳府的管事,没有谁会愿意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将你从高昌王那里赎救回来。”
“十数封急信。数十万贯银钱,可以说,为了救你一条性命,整斤。西北几是都晃动了起来。”虽然柳重舟对柳府早已是忠心无二,但是公孙贺兰却并不在意再给他添加上一些佐料,再增大增高一些大哥爱下如子的形像:“知道大哥在给我的信中是怎么说的吗?”
顿了一下。见柳重舟神色集中地看着自己,公孙贺兰提壶到酒,嘴里轻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人活着救回。在多大哥心里,无论是财物也好,生意也罢,他手下人的性命。也是最为重
“东家仁德!此生能够随得东家门下,重舟幸甚”。口中念念有词地,柳重舟挣扎着从软榻上起身,屈膝冲着长安弈向跪拜,面红耳赤,眼泪长流。看得出,公孙贺兰方才的那番话。把他给感动得不轻。
“行了,好一个大老爷们儿却这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虽然嘴里这般说讲,不过公孙贺兰却并没有阻止柳重舟的动作,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小饮。之后低头看了一眼仍跪坐在车厢上的柳重舟,淡声说道:“你若是真个有。乙用不着这般哭啼。日后只要用心、忠心在府里谋事也就凡”切莫要辜负了我大哥今日对你的这片诚心。”
“否则的话。”说到这里,公孙贺兰身上的气势猛地一提。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冰冷:“否则的话,便是我大哥心慈仁厚不做追究,我公孙贺兰也不会轻易放过!”
恩威并施。这是公孙贺兰在军营里学到的一些驭下手段,虽然他也知道在管理下人收笼人心这方面,他远不及大哥之万一。但是对于这样可以增加柳府下人忠心的机会。他还是不愿放过。
“贺兰少爷言重了。”显是并没有被公孙贺兰的狠话给吓住,柳重舟跪拜完毕,轻身从厢底爬坐起来,复又躺回到软榻之上,神色颇为平静地看了公孙贺兰一眼,道:“便是贺兰少爷不说,重舟也知日后该如何去做。若是日后重舟真个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东家与柳府的事端,也不会劳烦贺兰少爷贵手,重舟自会自行了断于柳府门前。”
没有像寻常人那般起誓表忠,柳重舟的语气很平谈打手神色也一直都极为沉静,就那样随意地坐在那里,平平静静地与公孙贺兰对视,眼中无一丝退缩与怯懦。
“好,你的话。我记住了。”公孙贺兰少有地坐直了身子,正色郑重地与柳重舟对视了一眼,对于柳重舟方才所说那番话语的真实程度,没有丝毫地怀疑。
也谎是在这个时候,公孙贺兰才感觉得出,眼前的这个文弱书生似的柳府管事,身上确是有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西北的这个时节,应该已是飞雪满天了吧?”坐在屋里,品着热茶,柳一条抬头朝着窗外眺望,屋外的天气晦暗。阴冷异常,算不得是一个好天,不过柳一条的心情似乎不错。
“前年的时候小弟曾随娘亲去过一次,也是这个时节”不知道大哥为何会忽然说起西北的天气,任幽端碗儿小饮了一口热茶,接声说道:“一个字。冷。吐口吐沫都能冻成冰的那种。”
说着,像是又回到了在西北时的寒冷日子,任幽不由得紧缩了缩脖子,显是那次在西北把他给冻得不轻。
“天寒地冻,细菌不易兹生,可以跳过伤口感染一劫,只是连带的,伤口也不易愈合,重舟管事此番,怕是要受苦了。”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地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柳一条淡声轻言。
“呃?”任幽一愣神儿,随即便恍然过来,轻笑着说道:“原来大哥是想起去了高昌的柳管事了,呵呵,大哥放心,不是说人已经被救回来了吗?只要活着,受得一些伤痛又算得了什么,有大哥这个神医在,再大的伤病还不是手到擒来?”
“呵呵,贤弟你又是枉言乱语了”笑看了任幽一眼,柳一条轻摇了摇头,道:“俗语有言,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为兄虽略懂些医道,但是却万不敢枉语可医万病,所行诸事,也都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
“好了。说说你今天的来意吧”说完,不待任幽回言,柳一条温笑着看着他道:“贤弟不在家里好生陪着弟妹,怎么有暇到了为兄的府里?”
“呃?呵呵,大哥说笑了,这么久许没有来府里拜会哥哥嫂嫂,实是小弟有些着想了。”被柳一条的逗得小脸儿有些微红,任幽忙着低头饮茶掩饰。
“行了,在为兄的跟前,贤弟就莫要再来这些虚套之言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冲任幽轻摆了摆手,柳一条直身与之正对。
“既然大哥这般说起,那小弟可就直做了。”说着任幽直接从椅上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柳一条的跟前,含情脉脉似地看着柳一条,郑声说道:“这么做虽然有些俗气,但是老娘下的命令,再加上小弟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表达,所以,大哥你还是生受了吧。”
说完,不待柳一条有什么反应,任幽的双膝一屈,就那么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郑重其事地前额着地,结结实实地给柳一条磕了一斤小。
“大恩虽不言谢,但是有些事情小弟要是不做出来,便是我娘不揍我,我自己也能把自己给憋死。”跪在地,推开柳一条伸来扶自己的双手,任幽难的正色地重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同样,大哥为小弟报了杀父之仇,亦是恩比天高,同为兄弟,说谢显外,但是身为人子,这个头小弟确是一定要磕,还请大哥能够成全。”
“贤弟,你这是”见任幽这般说起,柳一条反而有些不便相扶,只能侧站起身,眼看着任幽行完谢礼。
“今天是阴妃的下葬之期”行完谢礼,任幽提摆轻身站起,接声说道:“当年先父之事,虽与她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事后这个狠毒的女人却是曾有派人来我府中以势相胁,也算得上是我任府的仇人。现在他们母子一疯一死,先父的大仇也算是得报了。”
个皇子。一个皇妃,能够做到如此地步,任姑还有任幽他们母子,也都已是知足了,毕竟,若是没有柳一条从中谋划,仅靠着他们任府一家的力量。想要报仇,无疑于是痴人说梦。
“贤弟这话说得,为兄可是有些糊涂了。”见任幽起身,柳一条又复安身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开始悠闲地与任幽装起了糊涂来:“为兄先前虽确与齐王殿下有些过结,但过去的毕竟都已过去,为兄又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再加上身份地位在那摆着,齐王殿下不来找寻为兄的不是为兄就已是谢天谢地了,又怎会、怎敢再去寻找齐王殿下的麻烦?贤弟方才说笑了。
“是是是。大哥说得不错,齐王还有阴妃的事情。怎会与大哥有关?先前确是小弟有些糊涂了。”有些事情心里明白也就走了,冒早然地说出来。确是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冲着柳一条欠然一笑,任幽也陪着他一起装起了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