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没见过的反应。
男人仰着脖子“哈”了一声,冷笑似的,抬手掀眼罩边缘看你,满眼写着“第一次发现你是这么差劲的人”。像确认你愣住了,完整接收到这句话,指尖一松又原样戴回去。似乎多看一眼都嫌烦。
一时手足无措,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想“看”你时,多数情况便意味着事情麻烦了。
这个人总是要眨巴着眼“看”来“看”去,即便耳提面命说过多少次也还是总归要“看”的。
六眼作为痛苦的恩典,并非合上眼帘就能关闭暂停的主动技。除了短暂的入梦睡眠,只要大脑认知功能还在正常运转一秒,来自天赐的过载信息便会无止无休无限涌入永不停息。
试想没有眼皮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吧,无论有多想切断来源,五百年间仅一次的天选轮回都无时无刻不在往人脑子里塞黑底色块构成的咒力残迹图。
睁开眼再加上基础视觉图像,信息翻倍,便更累了。
读书时还顾及着臭美凹造型难受也要戴墨镜扮酷脸,现在上岁数了瞎子掌灯轻车熟路是一方面,基本放飞自我没脸没皮是另一方面,总之为了对抗身为人类“睁眼看世界”的生理本能眼轮匝肌反射,干脆不管他人怎么想,布条一裹眼罩一戴自己舒服就好旁人怎么看便无所谓了。
和你哼哼唧唧解释这些时嘴唇嘟着嘴角坠着,还要一个劲可怜巴巴的忽闪忽闪那对不得了的漂亮眼睛。你着急上火嚷嚷那还不赶紧戴上,他说都这么惨了好不容易搞个老婆都不让多看两眼岂不是天理不容活着没劲。
总是要“看”的,反正兴趣爱好就是对着干,反正拦也拦不住,也就随他便了。
所以不想“看”你时,绝对是出了大问题。
寒气像从每个毛孔钻进五脏六腑,打了个寒颤,下一口呼出的气都要结出冰晶来。一定是哪里有问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发生了或是正在发生。会是什么,怎么会没法和你讲。
和手心里黏腻的质感有关,还是和身上突兀的女人香有关。
连着深呼吸几次,脑子里嗡嗡响。还没决定说什么好才刚要开口,你就听见另一句,
“真过分呐,每天就琢磨这个?都在一起多久了,就是个白痴也长着眼,应该早学会自己看了吧。”
你长长的喘了口气说五条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男人“哈”了一声,索性坐起身直直面朝向你,“我说呐,有的人大概就是怎么对她好都没用,做什么都没用,把心挖出来都没用。又自私又自卑,谁爱她就往死里欺负谁。是你呢,没错吧?这么多年就是养条狗也懂得见到主人回家就迎上来摇尾巴了诶,但是我老婆不一样呢,你——”
在一起时,心总会因各种原因砰砰砰跳个不停。喜欢的心情、肾上腺素荷尔蒙刺激、担惊受怕的焦虑、被捉弄时的羞恼。此刻是彻头彻尾的愤怒,是枯坐着等一整晚后的怨毒,是脂粉香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因从没听过的尖锐指责而惊诧疼痛。
愣怔的瞪着对方的脸,胸口正因满腔的负面情绪剧烈起伏。要是全无咒力的话,大概都会被刺激到丑陋的诅咒破胸而出钻心而生了。
因为该说的不说,因为不该说的全中。
在每一秒都被极致拉长的沉默对峙中,你眼睁睁看着他一边鼻孔下慢悠悠殷出星点的血。男人像也才反应过来,用拇指腹沾了沾,低头甚至看了一会。
太慌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又急又快的申辩,“是我不好不该这么做的对不起。但悟不对在前吧,又不联系发生什么又不和人说,沾了满身不知道哪来的怪味道回家还突然说这种话,实在是太生气了完全没意识到就……总之是我不好,这次是我的错,我……”
被遮挡的两眼可能正瞪得大大的。男人像没听见你说话,自顾自开口,声音很轻,
“刚才,扇了我一巴掌?”
你开始发抖。
“ワォーー…”指腹相蹭,液迹在指尖残存一点绯红。他抬起头,血已在自动反转下完全止住,只刚刚鼻腔里那点还在缓慢的向外流,正顺着人中外侧边缘被表情带着,沿着唇线淌。下意识伸舌尖舔了一下上唇,男人轻啧一声,手背随意抹了把。
他转而看向你,没什么表情。你无意识吞咽,穿着的拖鞋都因四肢打颤正和地板摩擦出急促轻微的噪响。
“你扇了我一巴掌诶。”男人重复了一遍,一歪脑袋,低头左右看了两眼,摸出手机。边点着屏幕还边又自言自语般说了一次,“真的假的,被扇了呢。”
你下意识否认说“没有”,发现声线都在颤,下巴都打抖,两排后槽牙碰在一起哒哒哒的响。
“没有嘛?明明超用力吧,都流鼻血了呀。”他没再抬头,像只顾着专心致志摆弄手机,“稍有点疼呢……あぁあ、错觉吧,感觉脸颊都要肿起来了。不对你用无下限结果吃了报应呐……嘶,不是蛮能干的嘛,嗯?”
虽然总是成天“大猫猫”长“大猫猫”短的叫来叫去,但此时此刻,无法言状的威压正前所未有的强烈警示,凶兽终究是凶兽。当被触了逆鳞剥了甲片,血盆大口里每颗獠牙都能轻易贯穿人的咽喉。
“这样好啦,定了个叁……感觉有点欺负人呐,那一分钟好了,一分钟吧。我定了一个六十秒的倒计时哦?六十秒内,要跑要躲要藏随便你。六十秒后,别被我抓到。ま、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像这样的‘摸摸脸’呢。毕竟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说完,冲你晃晃手机,咧嘴笑了一下,脸上手上还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