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错事,她既对不住宿清焉,又对不起宿流峥。可她从不自诩好人,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必自责自悔。
明日她就会离开水竹县,而宿流峥在听了她这些话之后,也该将她忘记重新开始。
扶薇一声轻叹,将书卷放下,倦声:“东西都别落下,明早启程。”
宿流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天地之大,空空荡荡,无所依无所避。
他又疯狂地想念哥哥。
纵使……纵使这世间所有人都只偏爱哥哥,他对哥哥也生不出半分怨。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爱哥哥。也没有人比哥哥更爱他。
秋雨降落,浇在了他的头脸上。宿流峥木讷地往前走,对哥哥的依恋迫使他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想要将哥哥寻回来!
母亲需要哥哥,嫂嫂也需要哥哥,水竹县里的那些孩童、哥哥的友人……他们都需要哥哥……
哥哥是世间瑰宝,而他是无关紧要的人。
雷声轰隆,豆大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浇在宿流峥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雨水逐渐又变成了瀑布泉声,继而又有虎啸在他耳边一声声嘶吼。
他眼前的事物开始晃动,最后他也跟着晃动,倒地不起。暴雨浇在他的身上,他于昏迷中一声声喊着:哥哥,哥哥,哥哥……
回家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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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芷卉收到家书,让她立刻归家。祝明业不过是表哥,长久待在表兄身边也不方便。她求祝明业给家里写信,想多在这儿停留几日,偏偏祝明业也觉得她该回家了。
林芷卉赌气,也不顾坏天气,就要启程回家。出门的时候只是蒙蒙小雨,走了小半个时辰,这小雨居然变成了暴雨。
林芷卉正犹豫要不要回头,马车突然一阵晃动。
“什么事情?”
“有人躺在马车前,不知道是死是活。”
“快看看还活着没有。”林芷卉将车门推开一条缝往外望去,恰好一道闪电照亮宿流峥的五官。
林芷卉呆了呆,惊呼:“流峥哥哥!快!快将人扶上马车!”
小厮冒着雨,将宿流峥搀扶进马车。他毫无知觉,烂泥般躺在车厢里的地面。
“流峥哥哥?流峥哥哥?”林芷卉连续唤了两声,宿流峥也没回应。她焦急地将手背贴在宿流峥的额头,讶声:“好烫!发烧了!”
她现在也顾不上和表哥置气,立刻让车夫调转车头往回走。
还没走回知州府,迎面遇见了赶来的祝明业。下着这么大的雨,祝明业不放心,追上来了。
“还知道回去,不傻。”祝明业无奈地笑着摇头。
林芷卉一脸焦急:“表哥,流峥表哥发高烧昏倒了,我们快回去给他请大夫!”
祝明业这才知道宿流峥在林芷卉的马车里,他瞥了一眼,一想到这个人和他心爱的长公主不清不楚,他心里顿时不舒服。
不过因为林芷卉的缘故,他只能暂时将这种不舒服压下去。“快走吧,一会儿这雨越来越大了。”
林芷卉满心焦急,并没有注意到祝明业神情的变化。
天黑才赶回知州府,林芷卉立刻给宿流峥请了大夫。下人给宿流峥换了干净衣裳、给他喂了风寒药。
林芷卉虽然很担心,可她要顾虑着名声,不方便一直守在宿流峥身边,只让丫鬟寸步不离,若他醒了或是有的别的情况,立刻禀告她。
林芷卉原以为宿流峥不过是淋雨染上风寒,却没想到他烧了三天。
第三天,得知宿流峥终于醒过来了,林芷卉立刻欢喜地跑过去见他。
宿流峥端坐在床头,低着头,正在喝下人递给他的风寒药。
“你醒啦?”林芷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弯着眼睛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流峥哥哥,你昏迷了三天呢!”
宿流峥将手里的空碗放在一旁,扶着床边,侧过身来坐得更端正些。他望向林芷卉,声线温和温润:“林姑娘,是你救了我?”
“是呀,恰巧我在路上遇见了你!”林芷卉望着面前的宿流峥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愕然,“流……你是宿清焉?”
宿清焉颔首, 再次道谢:“我昏迷了三日?这几日叨扰了,实在感激不尽。”
林芷卉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宿清焉,喃喃道:“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宿清焉感激道:“幸得好心人相救。”
林芷卉彻底反应过来, 她重新摆出笑脸,道:“这真是个好消息!你家里人知道了也必然高兴!不过听下人说你还没有完全退烧, 可要按时服药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扰啦!”
宿清焉起身相送。
“不必送, 不必送。你休息就好。”林芷卉弯眸一笑,转身走出房。
宿清焉立在床榻边目送林芷卉走远,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腿。他微微诧异地重新坐下身,将裤腿往上提了提。
伤呢?甚至连疤痕都不见了。
另一个丫鬟端着汤药进来, 宿清焉立刻放下裤腿, 端正坐好。
“这也是大夫开的药,能止公子头昏之状。”丫鬟禀告。
宿清焉烧了太久, 确实有些头疼。他向丫鬟道了谢,接过汤药尽数喝下。
他有心立刻归家, 去找薇薇。可是他头脑昏沉, 伴着一抽一抽地疼痛,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只好躺回床榻。一连三碗汤药灌下去,汤药里的助眠成份让他很快睡去。
他从来不会做梦,这次却在睡梦中因为心焦而皱着眉。
薇薇该有多担心啊……他应该早些去见她……
林芷卉离开安顿宿清焉的客房,立刻小跑着去找祝明业。
祝明业正在拢理最近查到的最后证据册子。扶薇已经离开水竹县了, 他如今亦是想早日处理完这些贪官,归心似箭想归京!
“表哥!”林芷卉笑盈盈地跑进书房。
祝明业瞥她一眼,责备:“姑娘家矜持点, 那宿流峥就算醒了,你不至于让你喜形于色。”
“不是!不是流峥哥哥!”林芷卉脚步轻盈地走过去, “表哥,我遇到的那个人居然是流峥哥哥的兄长,宿清焉!那个已经死了被家人办过葬礼的宿清焉!”
祝明业诧异抬眼看向她:“此话当真?”
“当然啊!”林芷卉道,“我是能骗你吗?谁会拿这种无聊事骗人啊!”
祝明业沉默下来。
“表哥?”林芷卉伸手在祝明业眼前晃了晃,“表哥,你想什么呢?”
祝明业回过神,笑着说:“听说人烧了好几天,人正是虚弱的时候,可要让他好好养几天才行。”
顿了顿,祝明业再道:“既然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宿流峥,你就不要总过去看他。我会派人照顾着。”
“谁心心念念了……胡扯!”林芷卉哼了一声,转身提裙小跑着离去。
祝明业脸上浮着的笑容散去。
没想到宿清焉居然没有死。
若让宿清焉知道长公主刚离开水竹县,他必然要追去,告诉长公主他的“死而复生”。
祝明业当然不希望宿清焉去找长公主,他只盼着这两个人再也不要相见!
“一日三餐汤药进补皆要好好照顾着,别让他离开知州府。”祝明业吩咐手下,“让大夫给他的风寒药里加一些助眠的药材,让他多睡,睡足!”
“是!”属下应声领命。
祝明业长长舒了口气。此等乡野村夫怎配得上于长公主身边相伴?只要一想到这样的乡野之辈和长公主朝夕相处,会亲吻长公主,甚至……
祝明业脸色发寒。
简直是……气煞他也!
祝明业从不自诩君子,同时也非奸恶之辈。也只敢做这点小手脚将人拦住困在这里。若说因为嫉妒杀人这样的事情,却是绝对做不到的。
祝明业想得很好,将宿清焉困在知州府小半个月,届时长公主早就走远,他再指个相反方向,这不就成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两日之后,宿清焉便要启程去追扶薇。
“怎么回事?”祝明业气得质问属下。
“大人,是表姑娘告诉了宿公子他夫人离开了……”
祝明业愕然,继而扼腕。他怎么把林芷卉这个麻烦精给忘了。
林芷卉告诉宿清焉,他家里人以为他死了,给他办过葬礼,他的妻子五日前启程,朝着北方去了。
“你快去追她吧,我给你备好了快马,水囊和干粮都备着了。”林芷卉道,“你母亲那里,我会派人告知你还活着。”
“多谢林姑娘相助。”宿清焉诚心作了一揖。
林芷卉微笑着摇头,看着宿清焉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她轻轻舒了口气。
祝明业想把宿清焉留下来,是出于私心。林芷卉将宿清焉放走,亦含着私心。
林芷卉不希望流峥哥哥再和长公主牵扯,如今宿清焉回来了,正是流峥哥哥和长公主一刀了断的好时机呀!
宿清焉沿着林芷卉给他指的路,马不停蹄日夜赶路,一路朝北。他尚未病愈,此番日夜不休的奔波,让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
与宿清焉的日夜赶路相比,扶薇的马车走得却很慢。她身体不好,纵使是坐马车,也受不了一直赶路。
她半垂着眼,有些心烦地偎在车里。不过既然已经是在回京的路上,她逼自己将那些烦恼压到一旁,筹划起回京之后的事情。
虽然她给夜影卫下了死命令取平南王的性命。可刺杀暗杀这种事从来不是一定会成功。
她当然不会只用暗杀这一种粗暴的方式。她还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采取别的方式。比如给他按上造反的死罪,让他永无翻身的可能!
只是这几年的斗争,让扶薇深刻明白不能操之过急。若急了,就会留下破绽。
胸腹间又是一阵难受,她不得不暂停了思虑,让自己静心些调养。
车壁外的风声一道一道地卷来,好似拍在扶薇的耳畔,让她很难心静。
蘸碧打量了一下扶薇的脸色,将温水捧着递给她,道:“主子,喝些温水吧。”
扶薇接过来,抿了一口,就将水杯放了回去。她如今越发觉得水之无味,实在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