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逾矩 酒否 16746 字 3个月前

小狗这麽一摔,就蹬着腿,怎麽也站不起来了。

沈长策抱去给谭郎中看,谭郎中气得破口大骂,说自己这店里只医人,不医狗。

他吹胡子瞪眼:“除了那皇g0ng里的狗讲究些,别的狗不就是放着就能好的麽?”

伏江把百子柜一个个打开,本看着百子柜里的药草玩,听他朝沈长策发火,便侧了头看向他:“既然医人,为何不医狗?既然皇g0ng里的狗讲究,别的狗为何不讲究?为何别的狗能自己好,皇g0ng里的狗不能自己好?”

这本该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简单到并不成会为“问题”,所以也没有人想过如何去回答。

这答案却也不是没有,但它似乎是从孩子时便被听着的,等得听着长大了,这答案就说完了。所以伏江问起来,谭郎中要答还不知从何答起。

他气在头上,又被人呛了一道,最後只能瞪着伏江:“我不医狗,也医不了你的脑子!”

最後,谭郎中还是挽起袖子,给小狗上了药。

沈长策正要拿钱时,谭郎中看那伏江的眼睛扫过来,好似又要问出什麽奇怪的问题,便忙不叠道:“去去去,这一点药,不要你的钱了。下次就要了。”

两人走时他又没好气地嘱咐:“这狗也一样得好好看着。再摔命就没了。”

伏江不会照顾,沈长策听着医嘱,卖饼时便把小狗也带去。

沈长策今日便遭了不少刁难。

今日有人买饼,便加了许多条件,什麽“半y不y”,什麽“半咸半甜”。

等沈长策做好了,又说他是要这边咸那边甜,而不是那边咸这边甜。

如此一两次,沈长策便明白了。

李家是名门大户,被碰了一点灰,也不敢把沈长策欺负得太紧。再欺负下去,怕是要遭人口舌。

大户人家什麽都有,吃穿不愁,最怕的便是口舌。好似名气不好,这富足便少了意义。那李老太太说着仁心宅厚,却也并非不恨沈长策,否则也不会气火攻心伤了身t。

先前怀疑是妖怪时,她还没那麽难受。如果是妖怪,好歹是天灾。可如果是沈长策,那便可能是李家自己招来的——堂堂李宅,还能让个懦弱无能、人人唾弃的“沈大郎”自由进出,实在丢人现眼!

明着欺负不成,但对於这无父无母又贫穷的小子,再添点难实在太容易。

可沈长策即使明白在心,可知道如何反抗都是没用。沈长策不ai说话,便不看他们,任由他们折腾。

可他的沈默并没有让折腾的人望而却步,反而是一个接着一个b拼着欺负起来。

这些人围着久了,终於有人注意到那小狗:“哎哟,沈长策,你这笼子里放的是什麽?”

“是只狗!”

有人把那笼子扯了出来,小狗被摇晃得ch0u了ch0u腿。

沈长策手指一动,手却没拦下那笼子。

但那些人也只是ch0u着笼子出来看看。

小狗站不起来,动了动脑袋,一双水汪汪又迷糊糊的眼睛看着头顶上陌生的人。

有人哄道:“小狗叫一声。”

小狗他身子难受,早哀叫了一晚上,现在哪有力气叫。

“小狗不叫,那沈长策叫一个。不然,这小狗就归我们了!”

沈长策才十六,这些人平日欺辱他,正好说是跟年轻人开玩笑不算数,有时这话里便带着逗孩子的语气。越是恶劣,便越自当作风趣,越可为自己开脱。

“汪!汪汪汪!”

众人听到学的狗叫,轰然发出怪笑。等笑了一会儿,却见沈长策仰起头来四处张望。

“汪汪!”

他们这才看到,那沈长策嘴巴分明是紧闭着,那学狗叫的另有其人。

循声看去,便看见一个衣着轻纱的少年,正朝沈长策走来。

伏江的衣裳向来引人注目,垂顺轻薄,随风轻动,好似是飘在天上的。

这里就算是斯文的书生道人,穿着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知道庄严正经,可伏江的衣衫,却能透着光看到身形。

人间只有妓-nv和小倌,会穿这样美而不矜的衣衫。

但妓-nv和小倌也只会在青-楼里穿,只有伏江,不仅穿着走在街上,还衣衫不整,东歪西斜。

谁都认出了伏江。

伏江也不在乎旁人,他迎着沈长策的目光跑到他身边,愁眉苦脸道:“今日没什麽好玩的,我来找你。”

沈长策朝伏江身後嘈杂的人看了一眼,对他低声道:“我这里也没什麽好玩的,你怎麽不去找淑莲。”

沈长策在催他离开,伏江却径直坐在他身边,纳闷道:“淑莲今日怎麽叫都不出来,我今日就陪你在这里。”

沈长策刚要再找理由把他赶走,可一旁边立刻有人凑来问伏江:“伏江,你认识那几个字吗?”

沈长策心里一咯噔,他不必看,便知他指的是什麽。

伏江望了一眼那“沈大郎”三个字,那招牌在家里便见了许多次。

他道:“知道。”

那人早说听他平日疯傻,现在和沈长策蹲坐在一起,两人又是矮了一截,看着便好惹。好似这时不在他们身上施展一些恶趣味,便浪费了大好光y。

他又逗伏江:“你知道是什麽意思麽?”

沈长策想去阻拦,可他平日少开口,此时竟然一句话也跳不快。

而伏江已经好奇了:“什麽意思?”

那人道:“有一人叫武大郎,人也是卖饼的,他生得矮小丑陋,却娶了个身材高挑的美人,後来那美人不甘寂寞,和风流多金的好se男人好上了。你······没听过这个故事?”

说到这里,这周围的人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眉目间交流着猥亵和兴奋。

沈长策听这样的笑声已经许久,可现在却从未觉得如此刺耳。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真正听到心里去。

他想着这些人在捉弄伏江,暗暗攥紧拳头,竟然开始隐忍。

沈长策低声道:“别理他们。”

沈长策难得出了点声,一帮人一怔,又笑得更厉害。

那人更要问伏江:“你说你会不会和别人好上?”

伏江痴楞楞看着他片刻,忽然也笑道:“以後的事,我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

伏江的回答含糊,更激起看热闹人的兴奋。

伏江却看了一眼沈长策:“我只知道现在,怎麽知道以後。你们ai的人,下辈子也会和ai上别人,难道现在就要不舒服不成?”

众人听了,全都大笑,他只要不否认,他们就有笑的理由。

又有人问:“你是怎麽与他一起?”

“因为······”

沈长策立刻朝他望来,唯恐他又说那句“因为他想和我洞房花烛”。

可伏江在人间生活了一段日子,也已经深谙不少无须赘述的人间规则。这一条因为沈长策强调千百次,他便早早懂了。

“因为他教我吃红薯。”

“哈哈哈!”一夥人笑得声大如雷。

伏江瞧沈长策看着自己,便朝他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

沈长策心知肚明,借着笑声的掩饰,对他低声道:“别闹了,你回去玩。”

伏江也低声道:“你在这里,我不回去。”

他说话时凑近了沈长策的耳朵,说完话便细细观察沈长策。

沈长策虽不动声se,呼x1却陡然小心粗重起来;一双眼依旧安静着,却从si气里透出一gu痴劲。

伏江看着就高兴。从昨日起,他便不知疲倦地逗沈长策,当两人的目光缠在一起时,他便觉得其妙无穷。

那便吵闹够了,又有人问:“要是别人教你吃红薯,你便跟着别人?”

伏江如今知道如何逗弄人,便也已经知道如何规避人的玩弄,他只道:“你猜猜?”

他这麽问,这一下子谁都要参一句,七嘴八舌,没有一句话听得清楚。

伏江在这听不清楚任何话的吵闹中怡然自得,他又抱着沈长策的手,也朝他笑个不停。

“他们每日围着你,难道就是因为武大郎这个故事······人间这麽多好玩的,他们怎麽b我还要无聊。”

从那以後,伏江每日都要来,沈长策要阻要挠,都拦不住。

他觉得此处有趣得多,一是可以来看沈长策,而是来看那些看着沈长策的人。

那些人如今是来看伏江的。

伏江每日看他们无聊,便觉得沈长策有多有趣。他不说话也有趣,低着头也有趣。

忍着不看自己最有趣。

伏江在他耳边问道:“这围着你的人那麽多,一天又一天,怎麽就没看见你真正的有趣之处?”

自从他知道一人与另一人可以亲密至此,便无时不刻都在挑逗沈长策,好似能多品尝到一点新鲜的乐趣。

沈长策心知肚明,却也没想要拒绝。

他看着伏江:“哪里有趣?”

伏江道:“你心里特别想、特别想吻我,却不来吻我。你特别不喜欢他们,却不去恨。你念头这样多,却不动。”

伏江说得乱七八糟,可沈长策竟然听懂了。

沈长策垂眸道:“人都是这样。”

念头隐忍不住,但举止要隐忍住。

伏江却望着沈长策:“也许是。”

沈长策看着他自言自语,自我推敲,又笑又愁,像是拿着新的玩物,玩在兴头。

伏江又道:“可你现在不用忍了,你特别想亲我,虽然现在不亲,但今夜便非要亲到我嘴上。”

沈长策听得呼x1粗重,不由得张嘴唤出他的名字:“伏江······”

平时伏江不在,沈长策做饼时便已经心不在焉,如今伏江在身边故意扰他,他脑子里便都是伏江。念头是隐忍不来的。

就像现在,沈长策看他过来,一双眼便像是无风时倏然暗下的炭火,黑的,却滚烫。

他看着伏江的灼热,有一种心无旁骛的独特,让伏江时时留意,目光愈发移不开。

小狗躺了几天不见好,沈长策又去谭郎中那里看了一次,这次谭郎中那里有病人,看沈长策抱着个狗来,不停地使眼se。

沈长策懂了,可伏江不明白,张口便问:“郎中,你眼睛怎麽了?”

沈长策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伏江却笑:“我知道,我和他玩。”

等谭郎中送走了客人,便对着伏江和沈长策吹胡子瞪眼:“要是被人发现我还治狗,还有人愿意来吗!”

他手又去0了0那小狗,片刻後,惋惜地摇摇头:“好似好了一些,但效果不大。人伤筋动骨尚且要一百日,狗说不好······我再开些药你看看。”

他说着又扫了两眼沈长策:“你的药该是用完了吧?今日也拿一点?”

他说拿,不说买,好让人不太觉得他要的是钱。

沈长策把钱袋拿出来时,谭郎中眼睛就盯着那钱袋里头。沈长策翻看几下,又忽然改口道:“我的伤好了些,过两日再来要。”

谭郎中的眼睛几乎掉进他那钱袋里,他看着他钱袋里的钱不少,只闷闷道:“不管什麽事,b起钱财,人还是身子重要。”

沈长策闷声不应,过了片刻又重覆道:“我过几日再来要。”

出了那医馆,伏江问他:“你为何不吃药?”

沈长策低头看他一眼,又别开眼睛,光彩暗敛:“不为何。”

这三个字惹得伏江追问。他越是追问,沈长策心里却越是柔情,连带着他的眼神开始柔情,发丝开始柔情,手指开始柔情。

他在袖下把伏江的手缠住了,用手指一根一根地,把伏江的手指缠住。

夜里,沈长策便跪伏着把伏江压在身下,受宠若惊又急不可耐,品尝啮咬身下的人。两人在那张不大的旧床上喘息着,摇晃着。

那床晃了几乎一夜,每晃一下,那夜便旖旎一分。

夜一旖旎,便如梦似幻,好似回到幼儿时午睡的摇篮中,母胎之中,或是是没有天方没有地圆的混沌中。

支撑着两人的木架脆弱又破朽,它危危地架着浑噩世界,而这浑噩世界好似要被摧毁崩塌,萌动出什麽来。

伏江肆意地扭着身子,像一条屈服於天x的蛇,在沈长策身下愉悦地放纵、挑逗,把沈长策越缠越紧,缠得沈长策也和他一起放纵、挑逗。

两人食髓知味,白日便作夜里的前戏,夜里便纠缠不休。

有了这种瘾,沈长策白日跪着不知痛不知苦,伏江也哪里也不去,每日便眼巴巴地等着隐秘的t0uhuan。他的人在等,眼神在也在等,整个人让沈长策神魂颠倒。

两人沈浸在肌肤之亲的新奇和愉悦里,如蜜的酝酿,在这一日达到了充沛的饱满。

这日张老板来收钱,沈长策b往常多给自己留了两个铜板,再一算钱,已经足够了。

他把钱暗暗收起来,伏江未有留意,只在一旁玩耍,她把宽大轻薄的袖子拉开,雪白的手臂在沈长策一晃:“你看。”

白净细腻的手臂上缀满红印,像是梅花落在了雪上。沈长策赶紧把他的袖子拉上,那些红印又被仓促地没在如雾如烟的衣衫里。

他观察着伏江的神se,这街上人来人往,他如今已分不清他是无意露出来的,还是故意来挑逗戏弄自己。

伏江也观察着他。

两人都在试图探测对方的想法,却不开口问。这样隔着一层难,反而更有意思。

忽然,伏江不知看到了什麽,眼神忽然晃到了别处,把两人藕断丝连的目光生生断了。

沈长策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边只有一摊糕点摊,那家糕点伏江不ai吃。

下一刻,伏江已经从他身边站了起来。

“我今日想去别处玩玩。”伏江兀自说着,忽然弯腰下来,便往沈长策唇上一碰,然後便跑远了。

他神se恍惚,他早坠入了梦里,还是个好梦、美梦,求之不得却又突然造访的绮梦。

他望着伏江远去,0了0x口的钱袋,又像是隔着钱袋和血骨,0着自己的心跳。

小狗在篮子里汪汪地叫,好似jg神也好了一些。

他伸手在它背上轻柔地安抚。

伏江在街上穿梭行走,他不必看到那人的身影,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思意愿走。他好似有无穷的视野,还有无穷的嗅觉。

身侧越来越冷清,他的双脚停在一间无名的茶馆。

他擡脚便进去,立刻感到彻骨的寒冷,这里没有掌柜,没有热水的炤,没有客人。空荡无光,b仄狭小,望一眼谁都不会想进来,可他却偏偏往最y冷一处走。

他一手掀开帘子,一眼看见里边坐着两个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虽是一模一样,但只要细看便发现,这两人嘴角眼角的味道却是不同的。再多多细看,连发丝都能发现不同来。

清晏坐在椅子上,他手边放着一杯清茶,他的眼睛与茶水一样清淡无味,端着一gu冷漠无yu的距离之感。他是个远避r0u酒,意yu挣脱俗世的修道人。

另一个清晏就坐在他脚下,一根绳索捆缚着上身,就连双脚也被铁索和一块重铁相连,那重铁与他双脚之间的铁索绷得紧,他已经把自己挪到了最远的地方。

他坐在地上,双脚便只能被迫规矩着。可双膝y是要大开,好让一边膝盖能碰着另一人的小腿。他一身骨头懒成一滩,歪斜地凑近了另一人。

他朝伏江看了,随即展露了一个笑。

“是你。”

他拖曳着声音,说的话都是飘在舌尖上的。

伏江远看着那清晏身旁的空椅子,那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

他踩着地下那条的铁链,又跨过那妖jg的身子,终於坐到了那处。

地下那妖jg不高兴地望着清晏:“我还以为今天这椅子是给我的,害我白高兴了。”

清晏睨他:“你少多话。”

那妖jg又抱着清晏的腿,讨人嫌地问道:“是少话还是多话?”

清晏一动不动——也可能是那妖jg的双手蛇一般缠紧了清晏的腿,清晏只能在他双臂狭窄的空隙里动,动得并不多。

清晏又道:“你最好一个字也别再说。”

那妖jg又腆着脸:“我一个字也不说,说五六七八个字怎样?”

清晏不理他,偏过头来,他看到伏江在一旁歪着头打量他俩。

伏江看着他们笑:“我好似在哪见过你们这样。”

清晏双眼盯着他,似在想着什麽。那妖jg听了却兴奋得很,整个人便往伏江这边靠,嘴里道:“你当然见过。”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是谁都要多追问一句它的意思,更何况伏江这般对什麽都好奇的。

可伏江却只是平静道:“原来我真的与你见过,是我的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

那狐妖盯着伏江,黑se的眼睛倒映着朦光,黑珍珠一般灰亮,眼里那团光又转着,一簇鲜亮的hse在一瞬间晕开,他的眼睛一下变得澄h透亮。那gu眼睛里的妖灵之气浓郁透骨,他一笑,那五官立刻被那gu气感染沁入。他的五官也变了模样,他不再是清晏。

那狐妖凤眼飞斜,薄唇白齿。一头朱红长发披在身後,好似从地狱淬成的烈火。

是妖。

妖与人不同,妖的yuwang更深,行事更无章法。

他们慵懒散漫无度,做一只兽或者一株草时,便每日不知做什麽,变成了人的模样,更是上天意料之外的事。

他们无所事事,便带着seyu、残暴和贪婪入侵了人的领域,因此在这世上没有什麽好名声。

有少数是有好名声的。妖让道貌岸然的人尝到了seyu的妙,又摇身一变委身作了人妻,贤良t恤。他们让人尝了禁忌又主动背负罪责,还让人担当起劝慰娼妇从良的好名。

那狐妖不是那一类,或者还不是。

此时他眼里盛放着敌意,像是要把伏江吃了:“可我这辈子,一点也不想见你。”

伏江听出了他的意思:“我曾经很遭人恨吗?”

那狐妖不给面子:“你没察觉你现在也遭人恨麽?”

清晏呵住他:“漱丹,别再乱说话。”

那叫漱丹的狐妖不听,他轻蔑地扫了清晏一眼:“我哪里乱说话,你这次叫他来,不就是要去劝慰他注意言行,不要参合凡间。我是在帮你,你还要关我起来。”

清晏冷声道:“你去蛊惑、玩弄那沈长策,还说是帮我?”

原来沈长策无缘无故要去自首,果然是因为这狐妖。

“凡人吃一次亏就知道厉害,可那人本就是个倔牛,这伏江还又去给了他一颗糖,所以这次才没用的。”漱丹嘴上是与清晏说话,一双耀眼的金se眼睛却看向了伏江。

伏江歪着头听他口无遮拦,可清晏却捉到了他一个词:“这次?”

漱丹特地提出的词,就是让伏江挑出来问。可没想到,这问出口的却是清晏。

这嚣张的漱丹竟然又露出为难之se,他瞟了清晏一眼,声音放轻了,话里有些敷衍:“二十年前,这伏江也认识了一个和沈长策一般的朋友,後来······si了。”

伏江双眼愕然。

漱丹一句话带过那事,一双眼又贼兮兮地观察了清晏,看他神se没有变化,便好似松了口气。清晏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皱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

漱丹又道:“你明知道天地的规矩,为何还要隔三差五下来,还要作这番无知无畏的模样。你这次不怕又把人害了?”

伏江不知为何想起沈长策身上遍布的伤口。

可他思量片刻,却还是笃定道:“我绝不会害人。”

漱丹听了,张张嘴,却没说话,眼睛往清晏那里飘。

清晏只道:“说。”

漱丹又笑:“你不是让我少说话麽?”

清晏道:“是让你少贫嘴。”

漱丹又拉扯着脚下的链子,过去抱着清晏的腿,像大狗一样蹭着他:“可我不想说了。”

清晏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又面向伏江:“我不知仙人的曾经,但师父说,自古以来,神仙若要g涉人间,只会害了人间的规则。”

伏江却道:“可我不过是下凡来玩,又没有g涉。”

那狐妖听了,竟然夸张地笑了声:“每次你离开人间,都说後悔下了凡,可过不久你又忘了再来······一次又一次,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才结束?”

伏江实在想不起来:“每次都後悔?”

漱丹道:“不记得了?莫非你又去孟婆那里讨了一碗汤药?”

伏江摇头:“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何要忘?我只会忘了我不想记得的事。”

漱丹瞪着伏江,眼里全是厌恶:“现在不记得,但你最好想起来,省得又得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像是碍於一仙一妖,他不好发火。可又气不过,便扭头挨着清晏的k脚,不愿看他。

清晏看了眼漱丹,却对伏江道:“沈长策从前眼只盯着地,不盯着人;步履稳实,从不狼狈;腰脊笔直,不知屈服。如今他倒是有了些人情,但身上的伤却只多不少。我不知其中会什麽因果,但沈长策看你的眼神却有极深的痴态,怕是受到了仙人影响。”

伏江突然笑了,他话中有话,那日看见伏江与沈长策在庙里偷尝yu的,果然是清晏。

伏江却道:“那是因为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怎麽我也不对?”

“他不信神。”清晏突然道,伏江盯着他看,知道他话中有话。

“信神的人喜欢供奉神,不信神的人更喜欢供奉人。供奉人要花更多的心血,你不会害他,可也不会救他。”

伏江又道:“话虽如此,可他ai上别人,不也会花费这麽多心血?”

清晏却厉声道:“可那人会与他互相扶持,相依白首。而你呢?他为你受伤时,你可会为他伤心?你不为他伤心,便是害他,你为他伤心,就一定会对别人起杀心。无论如何都是逾距,只不过你g涉的人不同罢了。”

字字珠玑,伏江愕然,一时反驳不了,坐立难安。

他看狐狸一双眼睛盯着他,如鬼火幽明,仿佛也看透了他。

伏江的心很乱,他喃喃道:“哪有人天生不信神?”还是他那样孤立无助吃尽苦头的人。

清晏叹道:“那要问天。”

空气忽然变得沈重,伏江待不下去了。他突然想着沈长策还在街上。

他法。为何今夜会如此淋漓尽致,就和这雨一样把天地搅得一团乱。

伏江喘了几声,又依附在他耳边:“你吻我时,偷偷给我吃了药。”

他的声音搔得沈长策心痒,他脱口而出:“没有。”

“要是没有,你为什麽这麽凶?我为什麽这麽快活?”他把手伸到两人jiaohe的身下,告诉他是什麽凶,什麽是快活。

沈长策呼x1一滞,久久才又道:“没有!”

沈长策狠狠撞了几次,两人抖着身子,接着什麽也想不了。

酣畅淋漓後,伏江躺在沈长策怀中:“没有人会让神随自己开心做事,也许我是人。”

他好像是喝醉了,喝醉的人会忽然把矛盾不清,颠三倒四、无从下手的事想通。

“我是人。我这辈子是。”他又看着沈长策,乐颠颠道,“你这辈子也是。”

“那我上辈子是什麽?”

“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几个月前,伏江也说他像石头,但现在他是人。

沈长策竟认真想了想,又怔怔道:“我的这辈子,是从看见你开始的,还是从你把它偷走开始的?”

这问题问得有些傻,伏江突然把脸埋进他的x膛,嬉笑道:“我喜欢你。”

从那天起,伏江每日的兴趣不再在卖东西上。他每日都出去,回来时便和沈长策说今日遇见的新鲜事。

“今天有一只鼠妖,把许多猫都杀了,我本不愿收拾它,但他又开始杀狗。我只好把他变回了一只老鼠。”

又一日回来絮絮叨叨:“蛇和狐有灵气,最容易修成妖,但今天我看到一只麻雀jg,她竟然也吃人。她以为吃了人就能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就能找到si而覆生的办法。殊不知她的丈夫早就投胎转世了。”

沈长策忽然问:“为什麽人间只有妖,没有鬼?”

伏江笑道:“地府秩序森严,神仙什麽都不管,只管地府。。”

他每日出去,都是去看妖,好似从来没看见过。沈长策一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也悄悄跟去,却见他毫发无损又乐在其中,便稍稍放下些心。

他是神仙,这是谁该担心谁?

伏江日夜不寐在外游玩,就在沈长策快要担忧他对人失去了兴趣时,他一日回来又面secha0红,气喘吁吁。

“百花街有一只灰狐妖,每天都混在好看的男人nv人中玩乐,我看了几日,今日他们玩得厉害,我就想和你试一试······”

“嘘。”沈长策怕他又口无遮拦,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

可伏江已经不是那个什麽都不懂的伏江,他口无遮拦不是因为他不懂,是因为他急。

他把沈长策拉近房间里,也不管这是大白天,就手忙脚乱把彼此的衣服扯了。

那平福镇的妖好似少了很多。不知是因为那怪事越来越少,还是人已经渐渐习惯了那妖的存在,大家又开始四处走访,采购粮食。

人是怕寂寞,不甘心被关在屋子里的。

淑莲也穿着先前买的鹅h轻衫来了,这世道一乱,反而没人对小事多家口舌,她还有些沾沾自喜:“这街上si气沈沈,只有我穿得最好看。”

那闹妖闹得严重的日子,她回了娘家躲避,现在再见时脸se红润,又略施粉黛。别人都瘦了一圈,就她好似b闹妖前还要好看几分。

她与吴六嘱咐让他送红薯来,便在这里等着。她要烤几个,给那卖菜的少年送去。爹娘终於让她出了门,她心情便很好,说话时神采飞扬,伏江一直盯着她看。

等吴六送红薯来,淑莲引他进屋,沈长策便问伏江:“你盯着她看做什麽?”

伏江故意歪曲他的意思:“我什麽也不做。”

沈长策盯他片刻,又忽然道:“这平福镇一乱,淑莲也不必被si去的丈夫困着,她也能与她喜欢的人成婚。”

伏江一双眼就这麽望着沈长策。

沈长策忽然低下眼睛:“我只是随便说说。”

伏江却毫不留情要说破:“你不是随便说说,你是不高兴了。因为淑莲变得好看了。”

沈长策悄悄看伏江,试探道:“为何她好看,我会不高兴?”

伏江粗着脖子道:“我怎麽知道!”

这两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知沈长策问的是真是假,伏江答得又是真是假。两人从前好像都不是人,现在都一一变成了人,傻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这气氛好似不苦不涩,两人都安静地斟酌着。

伏江忽然笑道:“但淑莲她确实喜欢乱世。”

沈长策诧异:“为何?”

屋内传来一阵淩乱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便赶紧往屋里跑去。

小狗在後院的泥里打滚玩闹,那吴六手中的红薯一一落地,他颤抖地指着那小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沈长策看到,吴六的眼睛又瞥向了不远处沈长策家的後院,那里小狗的坟依旧还在。

吴六离开时还神情恍惚,虽然伏江与他解释是另一只小狗。

淑莲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淡定:“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是什麽事呢!”

她捡着红薯去洗的时候又嘟哝了一句:“大惊小怪的人总是那麽多。”

伏江瞅着她背影,又问道:“还有谁?”

“那卖菜的老爹爹有个朋友,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头,他看我不顺眼,老是与他们父子说我坏话呢。他叫什麽来着······”淑莲想了想,“哦,是孙nv被h鼠狼妖杀了的那个。”

伏江问:“他是不是与他们父子说你是妖?”

淑莲浑身一僵,回头好好地看了伏江一眼,眼睛黑窟窟的,声音很低:“他在胡说八道······”

伏江见他如此,又笑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他囡儿si後,就ai胡说八道。况且就算是妖又有什麽,上天可没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块。”

淑莲看着他的眼渐渐缓和不少,她朝伏江一笑,又唱着更轻的歌去洗红薯去了。

沈长策眉头一皱,他好似想起什麽。

伏江却摇晃着他,腆着脸要求:“沈长策,我想吃饼了。”

沈长策蹲在地上调弄着火,他手摆弄了几下柴火,又吹了几口气,那火像是被施了仙法,很快就旺了起来。

伏江看了半晌,便道:“我从没看过,这火吹吹还能旺起来,那蜡烛的火不是吹了就灭麽?”

他是神仙,怎麽对许多东西好似一无所知。沈长策看他,嘴角有些扬起:“看你这口气,吹的是蜡烛还是烈火。”

伏江看沈长策竟然笑了,便迫不及待蹲了下来,一张嘴胡乱就往他脸上凑,y是在他嘴角印了一下。

等伏江後退了些,看着沈长策一双眼火光辉映,正望着自己,只觉得心神danyan,实在好看。两人这麽看了一会儿,沈长策看伏江一双眼愈发脉脉,竟然觉得不能再看,便一手钳着柴火拨动,注视着那刺眼的火焰。

他找了话头:“你今日不去看妖了?”

伏江道:“我看了。”

沈长策一顿,沈声道:“淑莲是妖?”

伏江讶异道:“你倒是开窍。”

沈长策:“是你说破了。”

要是从前,伏江才懒得多管闲事,现在做的事又碎又杂,沈长策看不出都难。

伏江道:“我第一次见她,就发现她是妖。像她那样瘦弱的身子,要是被那人打成那样,早就si了。可她父母却不是妖,他们早把她抚养成了‘人’,要是寻常的妖,不说被打时要把那刘砍柴杀了,一开始便不会嫁给她。”

沈长策问道:“刘砍柴是她故意杀的吗?”

伏江笑道:“她虽然是妖,但ai守着人的破规矩,过得又苦又累。我怎麽知道。”

沈长策道:“她最近好像不守了。”

沈长策从前心中万般思虑,也憋着不说,现在他倒是愿意说两句。好似那ch0u去的aiyu让七情六yu都找到了宣泄口,全部活络了起来。

伏江道:“人有了yuwang,也像妖。”

沈长策道:“那仙有了yuwang,也像人?”

两人相视,伏江笑了,他又去拉沈长策的手:“你别弄了。”

沈长策问:“你不是要吃饼?”

伏江道:“我不想吃了,我想看看我像不像‘人’。”

沈长策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手。他手因为常年劳作,即使尚且年轻,却也有青筋浅浮,那晃动的火光打在上面忽明忽暗。

伏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光洁无瑕,就和玉刻的神像的手,灯火在它上面映着的光泽让人触目心动。

沈长策怕他太大胆,便道:“这里是厨房。”

可伏江道:“在厨房就不能做人了?”

伏江凑过来,沈长策看着他的眼底星火闪烁,心狂跳不止。唇上一阵濡sh,两人闭着眼睛享受这屋中安静的共处,柴火声炽热燃烧,劈啪作响,冒出木头的烟火气味。

沈长策被伏江欺得蹲坐在地上,伏江又得寸进尺跨在他腿上,沈长策不得不将他整个人抵开一些,否则他的热情会把两人压到满地柴灰里。

“啊!”屋外忽然传来淑莲的尖叫,後院好似传来什麽异响和争斗。

两人对视,赶紧把那後院的门打开,便见那只有篱笆相围的後院里多了一人。除了那倒在地上的淑莲,另一个面se狰狞、扬刀而起正要朝淑莲砍去的,竟是方才所说的崔老汉!

沈长策这才想起,自己去找清晏之时那林中所见的,不就是崔老汉吗?他当初跟踪的,是不是淑莲?

崔老汉手中那刀上贴着一道符,那符上g勒的朱砂,是专为斩妖所绘!

伏江已经在沈长策身後,倒x1一口凉气。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崔老汉的刀像是被无形的手擒住,他双腿呈弓字站立,手上青筋暴起,使出浑身的力却y是斩不下去。

这副僵持的模样看着实在怪异,那老汉汗流浃背,身子好似不为自己所控制,活像是中了邪。只有那黑溜溜的眼珠子划向了眼角,正看着伏江两人。

地上的淑莲抱着头,发现那刀没落在自己身上,一双明眼看向那老汉。

突然之间,那老汉x部像是被一双手用力推了一把,整个人便向後栽去!

人砸到地上,落地时已是一动不动。

两人走到那崔老汉身边,只见那崔老汉脸se苍白,双眸紧闭。他x前冒出一gugu血。沈长策不禁哑然——他的x前左边竟被戳出一个个小窟窿,不难想象,他整颗心脏已经和莲蓬一样千疮百孔。

那淑莲也痴傻傻看着那崔老汉。

就在此时,天空一道破空声呼啸而过,沈长策微一侧头,神se陡然僵住,他竟然看到了清晏。他正身着一身素衣,站在那不远处,眼睛sisi盯着伏江。

沈长策看到一条细若无形的丝线,在天光之下闪着熠熠白光,它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游来,顷刻之间,它已像是活了一般,把伏江身子缠住!

伏江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沈长策将伏江抱住,只见他紧闭双眼,眉头紧蹙,而他身上那一道丝线,也化作了扭曲的纹路,烙印在他皮肤里,如虫子钻进了他皮肤中。

沈长策看得心惊道:“伏江!”

脚步声音迫近,沈长策擡头一看,来人面se肃穆,正是清晏。

清晏不看他,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崔老汉鼻间一探。那崔老汉已经si了。清晏打量着崔老汉x前的创伤,又看向那地上的淑莲。淑莲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缩。

清晏道:“不伤人的妖,我从未g涉。可你今日伤了人,就算只是失手,也已经尝了在人之上的滋味,今後难免受了诱惑徒生害人之心。我会把你收服在榆丁庙。”

淑莲听了直摇头:“不······不!”

如果是曾经,与其在那受尽折磨的屋子里过日子,她还不如跟着清晏,去什麽地方都好。可她现在却不再愿意。

淑莲知道清晏的厉害,她眼睛滴溜溜转着,正想办法要走,可他这等与模样一般大的小妖,那里逃得过擒妖无数的清晏的掌心。清晏只在心中默念一串咒,那淑莲便动弹不得,只得又惊又怕,嘴里呜呜地哭叫着。

这时,小狗不知从什麽地方横冲了过来,对着清晏尖声咆哮,大张利齿。清晏看他一眼,ch0u出身後长剑往地下一指,那小狗便像被风浪掀倒,往後翻滚了半丈,一下子便缩着身子不敢动了。

清晏看那小狗担惊受怕,双目灵动,与别的小狗别无二致,一时竟然觉得有些奇异,嗫嚅道:“竟真能si而覆生?那这活物究竟是si的,还是活着?”

他又听一阵悉索,沈长策还妄想带着伏江从自己眼皮子下逃走!

沈长策双腿重伤初愈,又抱着个人,跑时一脚深一脚浅,没跑几步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这样一个从来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在人之中就已经和蝼蚁一般任人辱骂掠杀,在天地法度之下,能跑到哪里去?

屋子外有一条路,一边通往仙香缭绕的树林,一边通往人气旺盛的集市。

沈长策正要抱着伏江往那集市奔去,双脚却忽然沈重起来,像是霎时间鞋里灌满石头。

他抱着伏江栽倒在地,吃了一嘴灰!

清晏看着他,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清晏将伏江从他手里拖扯出来,沈长策的双手却sisi不放,清晏眉一皱,ch0u出了长剑,横在沈长策脖子上。

他冷声道:“放手。”

沈长策却看也未看那剑,一双眼睛只盯着伏江。

清晏只得暗念一段心法,沈长策忽然急促大喘,他用尽了劲,那双手竟然擡不起来!

伏江被清晏从他怀中ch0u走,他怀里一下空落落的,一片冰冷。

沈长策急道:“你要带他去哪?”

清晏道:“榆丁庙。”

沈长策却道:“那是榆丁的庙,不是他的庙。”

清晏道:“他犯了禁,再不离开人间,我会杀他。”

清晏从地上搀扶起伏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伏江的衣衫垂落下来,在沈长策额上一晃,沈长策的目光便随着他的衣摆看去。那衣摆轻飘飘的,好似云雾飘渺。

沈长策又急道:“他不想离开!”

清晏却道:“由不得他。”

街上才恢覆一点生气,人不算多。平福镇闹了一大场妖,大家现在看到争执,非但不愿和从前一般再来看热闹,还得赶紧回家去,把门窗掩上。

更何况清晏提着剑,正一身寒气立在此处,一看便是大事不好。

方才那会儿动静,已经把门前这条路扫得gg净净。

清晏睨着沈长策:“人间的恩怨,自有化解的规律所在。但神仙cha了手,让不该si的人si了,已经是大乱了律法······我早该来制他。”

说着清晏也一顿,他为何不早些来?

清晏眉头紧蹙,他不由得看向了伏江。他分明罪无可赦,可他心中却无杀他的决意。

“我不明白。”沈长策辩驳道,“他做的只是人之常情,他只是喜欢淑莲,不愿它si。”

清晏的目光从伏江身上移到那沈长策身上。

“人之常情?”清晏重覆一句,“他不是人。”

沈长策一怔。

清晏道:“天上的神仙在普度众生和绝不g涉之间,选择了後者。从他们把命运还到我们自己手上开始,他们的偏ai就是逾矩。你看他的ai,不就逆转了这妖和人的生si了吗?”

沈长策看他就要带着伏江要走,喉咙发出无可奈何的喘息声,他拼命挣着身子,却不见有效。

他的情感又不能冲出他这渺小r0u骨,追上伏江!

沈长策额头的血管突突跳着,他心中痛苦万分,b骨r0u分离更痛苦。他望着伏江,预感到一种永远阔别的可能,瞬间那莫大的、强烈的思念就已经充斥薄弱的心脏。

他非有伏江不可!他非有伏江不可!

他的眼睛漆黑又浓郁,和si人一般无神,可其中好似又萃出一gu黑se焰火,让他身子颤抖不止。他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这份灼热。

沈长策目眦yu裂,他崩溃道:“我求你,我求你!”

这个苍白的人歇斯底里,嘴里腥甜,他跪了下来,好似在向天祈求。清晏闻言看了他一眼,他除的妖都是凶神恶煞、遭人憎恶的,未见过人祈求自己。此时不得不被撼动。

他此时就似仙人或地狱的判官,要处决人的ai恨生si!

突然那缚仙丝所化的符文似被无形长剑一斩,忽地簌簌不见,飘散空中!

清晏低头一看,心下不妙,大喊一声:“漱丹!”

四处空荡,无人应他。

清晏只得又默念心法,可那缚仙丝却只在他手上拧成一道,软瘫瘫的好似被褪去的蛇皮,不听使唤。

伏江缓缓睁开眼睛,眉目困倦、劳累又迷茫,然後渐渐清明。他又看了看清晏手上的缚仙丝。

他终於醒了过来,一双眼盯着清晏的眼睛:“哦,我忘了你。”

他如此淡然,既不为自己被擒而暴怒,也不为突发的而惊讶,语气中又好似有些懊悔之意。

清晏的双手应该抓住他,就像是抓住那些y险狡诈的妖魔一样。就算是那缚仙丝已经无用,他也应该让他降服在自己的剑法之下。

可他只是盯着伏江的眼睛,动弹不得,就好似方才沈长策那一般。

“你······”

他甚至问不出话来,脑海里一片混沌,他忽然不记得自己因何来到此处?

伏江跑到沈长策身边,他的手如此轻巧,不过才触碰到沈长策的衣,清晏施下的那些束缚便一一消失。

沈长策立刻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要走。

伏江又看向一旁冷汗涔涔的清晏:“我不想走。”

伏江看他的眼神温柔淡漠的,即使刚从他手中逃过一劫,也无事发生一般。他好似什麽都知道,甚至可以不计一切前嫌。

他看自己,好似画中神仙看人的模样,既不ai他,也不恨他。

清晏脑中一片空白,耳边轰鸣巨响。

接着伏江的眼一低,看了一眼清晏手中的缚仙丝。他眼底流光转动,又笑了一下,好似看到了什麽自己心知肚明的把戏。

他不想走?那是什麽意思?

他不想走,就不必走,就不必受到天法的束缚?

道道树g参天而上,清晏走在回榆丁庙的路上,此时树叶遮天蔽日,唯有笔直的树身掠过身侧。一道又一道。

这一道又一道的树影将他的身子遮挡又显露,他每走一步,便愈发清醒。

清晏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脚,又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缚仙丝。

他举目四望,惊奇自己为何会走到了这里?

他想起了方才所发生的事。

身後的脚步声惊起,清晏心下一缩,突然ch0u剑转身。那长剑破空而出,就正端端停在那人的喉前。

漱丹显然被吓了一跳,他呆看了清晏片刻,见他神se警惕,又展颜一笑,用手指将那剑轻轻压下了。

清晏看到是他,半晌才回过神:“你方才为何不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好似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埋怨。

漱丹却眼睛一亮,接道:“你想要我帮你?”

可他很快又可惜道:“你是第一次要我帮,要是我知道你这麽想我帮你,我赔了这条命也要帮的······可就是我,也帮不上。”

清晏蹙起眉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麽药。

漱丹望着他疑惑的眼睛,下巴朝他手心一点,笑道:“一次又一次,你那东西就是捉不到他。”

清晏眉头越蹙越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漱丹凑来,“你还不知道吗?你好好想一想,我这每天都想着和你一起,你不在了,我便得赶紧去找你的另一世。这麽忙碌,为何能如此了解伏江?”

清晏方才才从伏江的震慑之下回过神,此时他向来执着的眼神却迷茫着,漱丹看了,心中只觉得可怜。

漱丹告诉他:“还不是因为你的每一世一定会和他纠葛上,这是命中注定。”

清晏身子一震。

漱丹看他身t还虚,脸se苍白,便y是搀住了他的胳膊,把拉到一旁的树下,他费了些心思收拾g净了一片地,要清晏坐下。

清晏任他摆布,又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什麽意思?”

漱丹竟然一楞,好似想起什麽,他又笑道:“上次你也是这麽问的,那麽这次我也一样回答。”

他说这话时,神se有些落寞。重覆的问题,就有重覆的答案,好似暗示着重覆的因重覆的果。

清晏看在眼中,却低下头,冷声道:“不要糊弄我。”

漱丹望着他,眼神温柔地看了他片刻,才道:“你每一世都能从神仙手中得那缚仙丝,发现他逾矩法度之外,都想用这缚仙丝缠住他。但这东西总是没用的,因为这缚仙丝是他的,他若不想,你便使不了。”

漱丹的话引起清晏更多疑惑,可漱丹却按住他的手,暂且不让他问。

他道:“这平福镇为何多灾多妖,那是因为此地发生过颠倒生si之时,机缘错生,x1引妖灵。这实际上,与伏江的心yu有关,他是太界上仙。”

清晏诧异:“什麽意思?”

漱丹道:“他是至高无上的神,他的无意能影响许多事,b如他的贪念开始不受控制,便能生妖。这天下是这番局面,都是他屡次下凡酿造的。你师父要你防备的,一直都是他一人罢了。你想,天规之严,什麽神仙下凡还拦不住?他就是定下这天地律法的神仙,也是唯一犯了这大戒的神仙。”

他忽地惊起一身冷汗,又问:“可这缚仙丝······”

漱丹笑道:“这缚仙丝是伏江交给榆丁的,你那师父就是榆丁。每一世他都会把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委托给你。所以你每一世都要那麽辛苦。”

清晏不明白:“这缚仙丝既然伤不了他,他何必把那任务委托予我?”

“这缚仙丝伤得了,只是你没有决心,下不了手。他下凡来做的是人,你只杀妖,杀不了人。”

清晏道:“不是将他交给仙众就好?”

漱丹冷笑:“仙众里,谁能罚他?”

清晏一双眼瞪着他片刻,又偏过了头:“我也并非下不了手,可我方才就是接近不了他。”

漱丹却道:“你当然下不了手,因为他杀妖,你觉得他和你一样心系天下。可他杀妖,只是为了赎罪而已。”

“赎罪?”

漱丹道:“见si不救之罪。”

清晏道:“神仙没有这种罪过。”

漱丹却笑:“神仙没有,人有。见si不救是人之罪,cha手人间是神仙之罪。他现在是犯着神仙的罪来弥补人之罪。他每次下凡都是来做人的。”

漱丹刻薄道:“所以,你生来就是为了在他稀里糊涂时阻挠他。可你心不决,总阻挠不成,每一世便受着阻挠不成的心苦。你愈发想不通,愈发想弥补,就愈发不要命。”

清晏身子一震,忽然觉得渐渐发冷。

漱丹挽起他冰凉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他温柔地看着他:“这本就是他的不是,却要你来背。不过没关系,这一世,你早些知道他的可恶,我们一起想办法把他除去便是。”

清晏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吻,x口起伏不断。

他突然把手颤颤ch0u回,扭过头,心烦意乱。

“我不信你。”

他扔下这句话,站起身提着剑,踉跄着往榆丁庙而去。他的衣角在身後猎猎飞舞,慌乱又冰冷。

漱丹看着他的背影,既不追上,也不恼怒。他盯着他的衣角,像云雾一样从自己手里远去了,一双耀眼澄h的眸中竟然渐渐涌上泪水。

他不是不信,是不愿信。他生来高傲,不信命只信道。他不信自己的命是天注定的,不信自己的道会纵容邪气。

漱丹呆呆坐着,他的呼x1忽然急促又沈重,浑身ch0u动,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喉咙里暗暗怒吼,用拳头砸着这地,一下一下,砸得血r0u模糊,又像稚童一样不知控制地大声痛哭。

“你不信我!你又是不信我!他定下那破规矩,自己又不遵守,偏偏要你来看住他!每个人每一世都是不同,只有你,每一世都要冒着生si!他要一个能扼制自己的兵器,那麽为什麽他不自己了断算了!”

漱丹胡乱发泄了半天,又伏在地上渐渐安静下来。

他突然破涕而笑,又靠坐在那树g前,发丝淩乱地望着被树荫遮蔽的天。

“没关系,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你杀他的办法。他还ai上了一个人,会一步错步步错,你会看不下去的。你会杀他。”

人都不敢轻易ai上另一个人,他一个神仙,怎麽就犯了这种错?

伏江让淑莲自行去处理崔老汉的屍t,淑莲目睹方才一切,惊魂未定,一双眼打量着沈长策和伏江,也不敢多问,二话不说便去做了。

伏江把沈长策搀进屋内,他眼睛盯着沈长策腿上的跌伤,手指一点点在那伤口上触碰。皮r0u以r0u眼可见的状态生长,好似枯草又青,败花再红,春秋逆转,让人何等惊奇。

沈长策的目光却不在自己的伤口上,他盯着伏江的脸,突然道:“不如我们离开这里?”

伏江看沈长策满面担忧,患得患失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离开这里,他就不会追来吗?他会一直追一直追······直到把我捉回去不可。”

沈长策闻言问道:“他是谁?”

伏江在他身边坐下,他笑道:“他与你一样,都是我的。你是我的叹息,他是我的心头血。”

沈长策沈默片刻,又念出那几个字:“心头血?”

伏江道:“清晏是我心头血所化,他来阻止我沈迷尘世。”

沈长策蓦地怔楞。

伏江看着他笑:“你忘了?我说过的。这天地是我的,我忘记大部分前尘,下凡散心。”

什麽叫大部分前尘?

沈长策想起他初见他时那副模样,双眸温顺清澈,举止不知规矩,既似稚童不识路,又像清莲入浊世。

稚童和清莲,就是忘却了大部分前尘。

沈长策打量伏江,看他如今眉眼伶俐,流转之间一派清明,又小心翼翼问他:“那一小部分,你还记得什麽?”

伏江看他低头垂眸不让自己看清他的神情,有趣道:“方才被那缚仙丝缠住,倒是想起了一些。”

他故意不答,沈长策的眼睛果然又暗暗瞟向他,他透过长而碎的头发,像是躲在暗处注视着伏江。

沈长策还未从方才缓过来,可却见伏江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他的淡然是无所畏惧,还是接受了不可违抗的命运呢?

他又问伏江:“想起的东西,会让你後悔喜欢我吗?”

他最好想得不多。他是想不起来那些事,才愿意困囿於这一个小镇,这一间小屋中。

伏江歪头琢磨,缓缓道:“我想起了无边静水之中,有一处孤岛。那里昼夜四季随心更叠,岛外是烟波浩渺、云蒸霞蔚、星罗棋布,岛中有花满千树、遮天碧叶、磅礴飞雪。那里的时间看着与人间不同。”

沈长策听着竟有些失落:“原来你想起了这麽美的地方。”

伏江并未注意沈长策的神se,又自顾自道:“我还想起,我犯了大错。”

沈长策心里一紧:“什麽错?”

“什麽都是错的。我喜欢你也是错的,我吃那饼也是错的,我在这里都是错的。我们现在,每一刻都是偷来的。”

他说这话时,既不像是要悔过,也不惧怕过错带来的任何後果。

沈长策望过去,伏江朝他眉开眼笑。天真无忧的笑从来冰冷,可沈长策竟然疯魔地心悸。

砰砰砰!

屋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今日平福镇闹妖才平息一些,打扰清净的人倒是不少。

伏江正要走出门外开门去,沈长策又拉住他:“如果清晏再来缚你,我······”

伏江却道:“我是太界上仙。”

伏江说罢就出去了,他已经把要说的说完,心中从无昨日之困顿,也无明日之愁苦。

沈长策却忧心忡忡。

他坐在屋中,忽听一阵高扬的声音由远至近。

“好事,大好事!”这大笑而来的竟然是谭郎中。

沈长策出了睡房出去,只见谭郎中瘦巴的老脸上尽是喜气,把平福镇多日的y霾都扫尽了。

伏江不知何事,却也跟在一旁,又好奇又喜乐。

谭郎中止不住得意:“嘿!平福镇闹妖时多亏了我谭某妙手回春,那平定城的薛老爷看中了我,派了人邀我过去做大夫。”

沈长策平日不ai恭维,此时看谭郎中喜上眉梢,却也忍不住道了一句:“恭喜。”

伏江却道:“去那边做什麽?那边还不是闹妖,要是你又遇上了妖——”

听那伏江大好日子吐不出好话,谭郎中赶紧打断他:“你这小子别胡说八道!这天下大小郎中有多少,在官老爷手下做事的有多少?这光宗耀祖的好事,怕什麽妖!妖来一个,我收拾一个!”

谭郎中自己给自己壮了胆,又上下端详沈长策:“过几日我请些人去吃个喜饭,请来请去,都是些搬走的、老si不相往来的、不敢出门的。我怕不够热闹,你去不去?”

沈长策还未答,又听谭郎中数着手指兜转:“那卖点心的冯老板还在······种粮食的周八也没走······哦!还有那崔老汉倒是个胆大的,闹妖时都不安分,我得请请他!”

听到“崔老汉”这仨字,沈长策蓦地僵住。他望向伏江,却见伏江满脸兴奋,这平福镇沈闷太久,他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

伏江却好似忘了那崔老汉是谁,他挽住沈长策的手,高兴道:“真是好事,我们也去。”

黑夜蒙蒙中燃起一片灯,好似野外夜宿的篝火,点起来的都是不畏生si潇洒度日的人,明晃晃的不怕招来豺狼的眼睛。

这家酒楼的老板曾受过谭郎中恩惠,便不顾家人劝阻,y是要为他专门开了宴。这段日子,他这酒楼每日有五六位客人已是不错。难得热闹,这老板也开心。

“谭郎中是善人多福,此次能去那平定城,可是榆丁神仙看见了您的才气。”

其他人也祝福多多,今日能来这里吃酒的人约有三四十,有的是谭郎中的友人,有的纯属闷在家中要出来解解馋。

既然只是解馋,那更得好好恭维,这福气话一句接着一句,说得谭郎中飘飘yu仙,一下子回敬了许多酒,喝得满脸通红。

伏江y是拉着沈长策来了,几张桌上都是喜笑盈盈,唯有这一张桌子,有那沈长策一张不动声se的脸在,这氛围便少了几分。

这桌上有人察觉到了这气氛的微妙,心思也不由得想起了别的事,那要挑起话头的人,说的也话变了味地不那麽喜庆。

一人道:“前段日子在家中,我还想念沈长策做的饼呢。”

伏江听了道:“我可不想念。”

那人一楞,这才觉得自己话头不对,赶紧解释:“现在沈长策不愁吃穿,不用那样每日上街卖饼,这也是福气。”

伏江却道:“我每日都吃,所以不想念。”

这说得那人方才的解释仿佛画蛇添足,更是为难了。他又去看沈长策的脸,只见他低着眼睛,好似不打算攀谈。

好在一桌人会说话的不少,这该热闹还是慢慢热闹了起来。这谈起天来,才知道这桌上方才那说话的一人是那李宅老太太的小儿子。

宴至一半,那酒楼老板又道:“难得平福镇有喜事,我今日还请了百花楼里的几位姑娘来给大家助兴。”

他双掌拍了散下,只见漆黑黑的门外一下涌进几个衣裙鲜彩的少nv,一个个花容月貌,笑面怡人。她们带来琴箫鼓瑟,款款而至。

一时间酒楼二层的灯也被夥计点上,众人在轻歌曼舞之中饮酒大笑,最後一点冰冷萧瑟也一扫而空。

这番不规不拒的场景,好似几个月前的平福镇酒楼。

伏江与其他人一起,也在热闹里四处乱窜,好不开心。

这酒过三巡,安分坐在桌前的人不多了,方才那人看沈长策一人喝酒,便又来与沈长策说话:“沈相公,最近闹妖闹得厉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算是这镇上有些底气的人家,前几日我娘说得把镇上这些人家召来会一会,好商讨一下怎样应付那妖怪,你看——”

他说的底气是钱财。沈长策如今不用去卖饼,屋子还大了好几倍,就像是发了横财的人。

这不久前还被李家人打了一顿的人,现在被有模有样称作了沈相公。沈长策如同那时被这李家人捉起来时一般,低着头不看他。

他冰冷冷道:“不去。”

李宅是什麽地位?沈长策“沈大郎”是什麽人?他拉下脸皮来请他,他怎麽能不领情?那人脸se一变,望着他好不可思议。

可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不怕被妖缠上?凡是他李家邀来的人,哪个不是忙不叠地同意,恨不得明日就找到那降妖的办法来。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却也说不得什麽,只一双眼盯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怪人。

伏江在那边和人喝了半壶酒,才想起不见沈长策踪影,又去找他。他东张西望,一回头,便沈长策坐在边上看着他。

他奔到沈长策身边问他:“你怎麽不去玩?”

沈长策望着他,却问:“玩什麽?”

“你看!”伏江朝那些姑娘中的一个一指,“那个姑娘是小桃李,你是不是见过?我今日才发现,她双手虽然抹了粉,却的确是糙的,那红狐妖说得没错。”

沈长策却没看过去,只问他:“红狐妖?”

是他所见过的那个狐妖吗?

他忽然道:“你说的那红狐妖,也许不安好心。”

伏江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睁着眼睛盯了沈长策脸上的酒热,又忽然拍他的头:“原来你闷闷不乐,竟然是还在想这些东西?”

沈长策看着他,沈声道:“我无心······无心再想别的。”

伏江望着他,又一连打了好几下他的脑袋。

沈长策看着他,不知其意。

伏江怨他:“我从没有喝过这麽好喝的酒,也没有和这麽好看的姑娘玩耍。可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了。”

他为难地唤着他的名字:“伏江······”

他当然没好好享受过,他才开始享用钱财,这天地就变了。

“我怎麽从来不见你高兴。人间都喜欢天仙下凡的故事,可以福财两旺,还能姻缘美满。你现在已经不愁吃穿,也不必耕苦劳作,每日和我花天酒地,有什麽不高兴的?”

伏江又接连打他,好似他多麽木讷。他催道:“笑,你快笑!”

沈长策心里只记得前几日伏江要被带走那般强烈的场面,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又如从前那般神魂颠倒,百忧缠心,他哪里玩乐得下去。

沈长策不笑,任凭他打,一双眼直直盯着他,有口难开。他既不愿坏了伏江的好心情,可自己也做不出好心情的样子。

但伏江好似认为,这好心情只要b着就能出来,就和把yuwang从人身上偷走一样简单。

伏江打了他几下,又看沈长策执着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不知道在乐什麽。

他把手在沈长策x口前轻抚一下,然後忽然变作利爪,好似妖怪一般,要挖出他的心脏。

他笑道:“我其实知道,人x子里刻下的东西都是取之不尽的。要不我又来偷了你的东西,它再生发出来,我再偷。这样,你就不会那麽傻。”

他说着,忽然惊呼了一声,沈长策已经把他抱住。

他盯着伏江:“不要。”

伏江看他眼睛认真,是信了自己的戏弄,又接着酒劲疯笑不止。

沈长策看他脸上飞红,双目紧闭,手下的身子又软又热,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眼眸一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给他。

他道:“你拿好,我今日去那给我取名的半仙那处,求了这符。”

伏江从他手中把那符夺了,又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那符上朱砂龙飞凤舞,不知在画些什麽。

他目光顺着那符的起笔,痴痴缠缠在那符上走了一圈,又觉得那画的东西实在有趣,又捧腹大笑:“这是什麽符?”

沈长策道:“说是能从心所愿的符。”

这天上的神仙,还要人间半仙的符来从心所愿?

伏江一边笑,一边在手中玩弄那符,把那符折成了一只兔,玩了一会儿,又展开,抚平,还要折成别的东西。

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符上,沈长策则看着他认真低垂的眼睛,突然将他的腰揽了过来。伏江惊呼一声,唇上便已被沈长策覆了过来。

不远处的人喝酒玩乐,那是si亡y霾後投身酒池的狂欢,谁也不会看向这冷冰冰的角落。

伏江尖叫着,被沈长策抱出了那酒楼。

外边清冷月光,瑟瑟y风。寂静的si气浇不灭伏江浑热的酒醉,沈长策将伏江抱入一旁的巷子中。

那巷子中杂物堆叠,镇上怕si的人走了一半,那一半人带不走的东西,要麽放在家中,想着今後回来享受,有的便堆砌在街上,知道自己再也用不上了。

人再也用不上的东西,妖也用不上,这些东西里只有老鼠野猫会用。

废墟之中藏着一gu霉尘的si气,两人就在这废墟之中相拥。伏江看沈长策动作又急又莽,喉咙里兴奋地尖叫一声,很快两人又压抑地喘息起来,搅得寂静的街巷旖旎一片。

冷夜里,一道瘦长的人影走在苍凉的街道上。他提着一把剑,走得悄无声息。

那平福镇的情况见不得太好,况且这两日街上出现了一只妖,专剥貌美人皮,行事歹毒,已经害了好几户家人,其他道人实在忙不过来,只好y着头皮请那关着门不见人的清晏。

清晏在那门中对着那榆丁图静坐,什麽也想不明白,又听那妖怪作恶多端,知道即使心中有事,也不是懈怠之时。

他只能又重新拿起那把多日未碰的剑,来到这多日未见的街道上。

他出来时门外安静,没有那只狐狸。

黑夜之下也安静。

妖大都狡猾,尝了甜头便胆大包天,吃了苦头都要低调行事。

但妖气是不会低调的,贪念yu念越旺盛,这清心寡yu的人越能嗅到踪迹。

他面前这黑灯瞎火的人家,已经人去楼空,却还四处张贴着符咒。一扇窗被风吹得摇晃,上边一张符已被轻易撕破,只有一半贴在窗槛上。

这家中的人还想着回来过日子,可人没回来,却成了妖窝。

清晏手中的剑铮鸣,他长剑杵立,心中念了几句心诀,剑上寒光一凛,映照屋内。清晏眼眸微开,那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痛苦的呜咽从屋内断续传来,凄绝又悲怨。这妖的哀鸣和人一般,要是心软了,说不定会有人听不下去。

“饶了我,饶了我······我是有苦衷的······”

有什麽苦衷?杀害百姓无数,手段残忍,哪还有什麽苦衷?

“那些si了的,都不是好人······我只是、只是在替天行道······”

他道人才是替天行道,哪有妖替天行道?清晏手中的剑颤颤作响,他心狂跳不止,发间流出几道汗水。

那妖怪好似又知道他的想法,sheny1n了几声,又来迷惑他:“这年头,天都没有天法,谁都能行道······”

清晏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空中忽然一gu冲力朝他涌来,他後退一步,长剑偏移一侧,那屋中忽然冲出一奇形异状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脸上布满鳞片,疤痕纠错,身上一张人皮只穿了一半,一只人手皮还挂在x前,狰狞可怖。

清晏心中竟一时畏缩。

行道之人心正身正,心一畏,浑身震慑妖魔的气度便退了三分,那妖怪便更是嚣张,张着怪嘴节节b近,滴着血的手朝他伸来——那不是手,那东西像是无皮的糜r0u,拧成了扇状,鼓胀着呼x1着,甚至能看到薄薄的血r0u下的血丝跳动。

清晏的眼不知看向何处,一时脚下大乱,只得暂且後退。

每退一步便乱一分,他又盯着那妖怪浑h的眼眸,恍然想起漱丹曾说他几世的si因。

要生要si?

当然要生!

可手中的剑却愈发提不起来。妖已经b近了——

“让开!”

熟悉的声音从身後惊起,清晏下意识听从那个吆喝侧了身,朱红的长发在被冷夜浸成了紫红,掠过他x前。

不过一瞬间,漱丹手化为爪,便朝那妖的心脏刺去。

那妖怪惨叫一声,漱丹手中已经把他的心掏了出来,浑噩噩滴着浓血。

那妖怪张着嘴巴倒在地上,地上只有化作了一张人皮,一只血r0u模糊的青鲤鱼。

血腥扑鼻。

漱丹好似暗暗舒了一口气。

“妖的花言巧语,你没听过吗?这是小妖,还没能化ren形。”

漱丹一边责备,一边掏出手绢,擦着自己颤抖的手。他嘴上说着话,却不看清晏。

清晏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要如何答他。

他伸出长剑指着那张人皮:“这是谁?”

漱丹却道:“我怎麽知道,人都si了,你还给她也不是她的。”

清晏低声道:“可以给她家人些许慰藉。”

漱丹听着却好笑:“你当这可怖的东西是慰藉?惨si之人的屍骸,只不过是再给ai她之人伤口上撒盐罢了。要是你被那妖怪剥了皮,我是绝不会看一眼的······不如就地埋了,反正天下的si人都一般化作尘土。”

他提起自己,清晏又暗暗看他一眼,可漱丹还在细细擦着自己的手指,并未转头让他看自己的脸se。

漱丹一脚碾在那青鲤鱼身上,嘴里嘟囔:“丑八怪,披上一张人皮就以为自己能做人了?找了这麽久,你就没有一张穿不破的人皮,人那点小肚量,哪里装得下你的贪心。”

两人最後还是将那人皮就地埋了。

一人一妖又走在街上,就如多年以来的那般。只是彼此之间的气氛,好似已经天差地别。

清晏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耿耿於怀:“你早知道这妖怪的行踪?”

“你怪我不杀她?”漱丹一笑,“我这千年来杀的妖b你杀的还要多,这天下的妖就没有不想杀我的。我走在这路上,b你走在这路上还危险。我只少杀这一个,你就要怨我?”

清晏自然知道他离经叛道是为了谁,心中万般滋味说不出口,可他却只能低声道:“我没那意思。”

“你现在没有那个意思,但以後会有。我没杀你想杀的,或杀了你不想杀的,你都要恨我的。”

这话说得奇怪,清晏不由得看向他。

可漱丹又走到了他前边去,声音万般无所谓:“以後你si了,又一世。等你见到我时,我又是妖,你又是杀妖的道人。要是我在榆丁之後找到你,你见到我,扬起剑来更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清晏看他说得如此平淡,知他心中难受,他终於问:“你为何执着於我?”

“别笑话了,我可不想执着於你!”漱丹转头看他一眼,“是你执着於我,你说了,让我来世找你。”

清晏怔然。

漱丹看他不信,又扭过头去,讪讪道:“你现在说不怨我,以後便会怨我。你曾经说要我来找你,後来又说让我忘了你。人说话都是不算数的。”

明明说谎无数欺骗无数的是他,现在他反而说自己说话不算数。

到底他说的是真是假?

漱丹忽然停下了脚步。清晏朝他看去,却只看到不远处灯火辉煌,酒气与歌声浑浊地点燃着这一片夜。

清晏看到漱丹呆站在前边,也诧异:“平福镇竟然还有百姓不怕妖——”

他的话戛然而止。

对面的巷子狭小y暗,透着层层杂物的缝隙,赫然能见一角两角的人影。或是滴满汗水的皮肤,或是散落的长发,或是煽红的唇。晃动着颤抖着,时遮时现。

一人忽然从那杂物之中仰起脖子,唇齿微张,大汗淋漓,满脸yuwang横生。

伏江。

清晏脚下像是生了根,竟然动弹不得,他握着长剑的手剧烈地颤抖。

忽然清晏一惊,伏江的眼睛看了过来。他发现了他们。

可伏江一双眼望着他们,又渐渐把身子俯下。他眼睛被那杂物的雕镂分割又隐藏,很快就在一低眸间消失了。

他在拥抱着他面前那看不见人影的人。

这看过来又隐下去的一眼,落在有心人眼中,好似挑衅一般。

漱丹忽地冷笑道:“你看,让这天下支离破碎、抹杀父母子nv夫妻感情的人,就在那里享乐着。人间屍骨累累,他有歌酒靡靡。”

他的声音轻飘飘扬起:“他杀的,都是他不喜欢的,他祝福的,只有他ai的。yuwang横生的心,潜移默化影响着这个天下,yuwang横生的身t,大肆抹改生si。”漱丹俯在清晏的耳边,轻声道,“神仙失责了,可你对着他人的模样下不去手。”

妖最会迷惑人,因为妖最懂得yuwang。

清晏自小灵魂便被灌输着道,脸上却也汗水密布,他摇了摇头:“你给他的罪名太虚无。就我所见的,他罪不至si。”

漱丹怪笑一声:“要是你不信我,我现在便发誓,我所说的无半点虚假,要是有就不得好si,魂飞魄散。”

漱丹凑得近,清晏推不开他,他的声音便一直缠在耳边。

清晏苍白着脸se:“这样的神仙若是si了,岂不是天下大乱。”

若是si了?原来他想过“若”。

漱丹赶紧道:“不会的,因为这人间有自己的命运。现如今他活着,g涉着,反而才错。”

清晏忽然盯着他:“你如何得知?”

漱丹不慌不乱,他望着清晏,脉脉道:“你当我如何得知?我为了探查这天地规律,去过地府,也偷偷去过天界。”

他金se的双眸神情又耀眼,他所说的,是为了自己。

清晏就要相信他了。

漱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杀了他吧,他就是天下大乱的根源。你知道我从怂恿你铤而走险,我都是为了你。”

清晏轻轻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杀了他吧。”漱丹又道,“为了你的‘道’。”

他的道,是让这个天下太平,这是榆丁从他小时便教授给他的,也许也是伏江曾经的初心。

可清晏不知为何,依旧下意识摇头。

“杀了他。”漱丹的热气就在他耳边轻抚。

清晏汗水淋漓,他清楚漱丹只是为了能摆脱彼此的宿命罢了。可是他心里却更混乱,如果他真的决定杀伏江,是为了自己,还是漱丹,抑或是天下呢?

他是受了蛊惑,还是的确应该如此?

他大喘几口气,嘴唇发白,几乎靠在漱丹身上。

“如何······如何杀他?”

漱丹望着对面歌声酒气浓郁处的黑暗里,双手抱住清晏,悄悄笑了。

“唔!”

伏江靠着沈长策的脑袋,忽然锥心刺痛,浮光掠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可他什麽也没抓住。

“怎麽了?”沈长策赶紧看他的脸se。

伏江扭头望向方才清晏所在的方向,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霞光万里,水天一se。

烈焰一般的火红水面,在岛的四周潋滟纷呈。

伏江坐在礁石上,光着脚放入水中。他低头看着,双脚在水中忽隐忽现。他的双脚是白骨。

他把双脚拿起来露出水面,便是普普通通的一双脚,又放下去,没入水里的那一半又变成了白骨。

如果就这麽跳下去,能不能这样就变成一具白骨呢?

这都是假的。

伏江晃了晃脚丫,他透过水,又能看到自己的脚了。结实、光洁,和人间锦衣玉食的少年人的脚一样。

他把脚擡起来又放下去,就这样已经玩了一整天。人间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三年,谁知是不是地上一日,天上三年呢?

远处,一叶扁舟破开水面,舟朝他驶来,上边站着一个长须老者,迎风而来,衣衫猎猎。

等那舟驶到了伏江面前,伏江却还在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脚。

伏江先道:“榆丁,你都三年没来找我,今日来,该有趣事吧?”

老者却道:“这世上哪里还有让上仙觉得有趣的事?”

他说着又看那伏江:“我听闻那不系舟有异动,上仙是不是又要去凡间?”

伏江望着他,一双眼疲惫又困倦。

他道:“我不能g涉天地,便只得在这天外天里。可这次在此处几十年,实在太无趣,我又忍不住了。”

他是不能出此处的,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他给自己定下许多奇怪的规矩,但全都由他自己打破。因爲彼时的他与此时的他是不同的。

榆丁一双老眼看着他:“太界上仙这次下凡,也要把自己的前尘忘却吗?”

伏江眼睛向来清澈,他望着下边的水,眼中的红se也是清澈的。

“我现在就不记得全部前尘,要记得前尘,我也不会想到凡间去。”

他望着水里的双脚。榆丁也看着水中,伏江的双脚在水里乱划,水中没有鱼,也没有水草。

这里的确无趣之极。再美的景se,日日夜夜地看也像牢笼。再肮脏的人间,许久不见,也让人朝思暮想。

“但我这次会带上前尘。”伏江道,“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找到结束它的办法。”

然後他看见了一座佛庙,一个nv人。

门外的天轰鸣。

“伏江!”沈长策的声音将伏江惊醒。

伏江一脸虚汗,脸se惨白地看着他。沈长策的脸se也是惨白的。

伏江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谁,自己又身在何处。

沈长策将他扶起来,给他端了一杯水:“做了噩梦?”

窗外的天轰鸣。

伏江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样的天气,他似曾相识,便不由得注视了许久。

沈长策看他往外看,便道:“最近平福镇闹了妖,天气也愈发不好。要是从前,夜里几乎每日都有星星。”

他说着又顿了顿,好似想到什麽:“不过你说那天外天天地一se星罗棋布,这麽远的星景,你看不到也没什麽可惜。”

伏江目光回到沈长策身上,他哑着嗓子道:“谁说不可惜?”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这才端起那水喝下去。

他又把沈长策往床上拉:“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我想起那漱丹在说谎。”

“漱丹?”沈长策问。

“一只红狐妖,他曾经变作清晏戏弄过你。”

沈长策知道了那是谁。

“他说我二十年害si过一个丫头,可我二十年前并不在人间。”伏江有气无力道,“狐狸说的话都不可信。”

伏江是神仙,伏江居然是神仙,是烧香叩拜也求不来的神仙。

他从清晏道人的手下救了我。

淑莲那日把那崔老汉的屍身埋了,老实烧了一些纸钱当做忏悔,又回家休养了几日。可在家中无趣,发呆时便不断想起那天的事来。

近几日路上的人多了不少,她从家中往外看,来去的人都走得忙碌,那街上依旧冷清清灰蒙蒙的,好不无聊。

不过是闹了些妖,有什麽可怕的?妖有好有坏,人不也是有好有坏?怎麽这些人从前见了人不跑,反而人越多,越要去凑热闹?

她无所事事,便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绫罗衣衫,贴着身上转了一个圈。光是看着那些鲜yan的se彩,她心里就雀跃起来。

她想起自己前几日本要去见心上人,遭了一番si而後生,才被耽搁了。现在再想起来,已是万般想念捱不住。她今日非要去不可。

想着伏江的身份,便好似极有底气,那前几日的y霾也早从她心头拂去,淑莲把家里的菜剥好了,便又回屋中穿上方才挑出来的衣衫,又学着大户人家的小姐画眉点唇。

出门前对镜打量一番,心中窃喜不已,她好似从没见过那麽美的人。从前那街上喧哗热闹时,她还怕人口舌,现在街上空荡荡,她倒是什麽也不怕了。

原来她怕的是人。

淑莲走出门,忽然听见脚步声b近,便赶紧遮掩了一下脸庞,不让爹娘看见自己脸上那抹胭脂。

她快步出了门,没走几步,只听娘在身後喊道:“莲儿,你又去哪,这妖还没平息呢——”

她也不回头,提着裙子便跑远了。

那头发苍苍的nv人急道:“她怎麽愈发不听了!”

一个老汉从屋子里出来,远远看着淑莲那身衣衫,神se好似有些嫌恶,却又y生生压住了。

他摇头道:“算啦,当初捡她回来,也没打算养成多麽乖巧的丫头。娘把孩子扔了,这丫头长大了十有也是野的——”

好似一朵花飘在破旧的画卷上,淑莲步履轻盈,穿过那si气沈沈的街道,裙摆自由地浮动绽放。她的笑是含在嘴边的,可在这黑压压的街道上,却显得妖娆放纵,引得路上的人都侧目看她。

他们看她,却又避开。这街上正常人都是畏畏缩缩的,她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哪里像是人?

一只红狐跃上了屋顶,身姿灵敏,随着淑莲的脚步停停走走,穿梭在空中。两抹鲜yan一前一後,穿过了大半个平福镇。

在某个转角,那红狐便又赶在了她之前,落在某个院子中,摇身一变,化成了一个姿容俏丽的nv人。

她金se的眼睛稍一敛,又便成了单调诡谲的黑se。

伏江病了。

神仙怎麽会生病?可自被那缚仙丝缚了一次,伏江便愈发病恹恹的,每日躺在床上不愿意下来。不去寻妖,不凑热闹。

就和普通的人生病一般,那些喜欢做的事,他都提不起g劲,每日就在那几尺床上和小狗玩。

谭郎中第二日去了平定城,沈长策跑遍了平福镇,也找不到一个愿意出诊的郎中。

这日回来,伏江看他手上拿了一帖药,还有几张符。

伏江乐了,笑道:“你怎麽又去求了半仙?”

沈长策未说话,他见他一张脸全无血se,便又低头去把汤药拿去煎熬了。等端回来来一壶冒着苦气的黑水,便看到伏江皱着鼻子别开头。他哪愿意吃这种东西,就连小吃,他都要挑剔的。

沈长策端着碗也不会哄人,便只是把碗放到他跟前。两人僵持着谁也不退一步。

伏江看了一眼那汤药,无从理解:“人这样短命,都得了病还不好好享受人世,怎麽还主动吃这种东西。”

仙的想法与人总是连不到一起去,沈长策有愧于让他下凡来吃苦,可又看他jg神不好,便只得心疼地道了一句:“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他没想到,伏江思考了片刻,竟敢真的把那药接下了。

他盯着碗里浑浊的水,喃喃道:“原来吃了这个,便能变ren。”

这意思虽然不对,却还是达到了目的。

伏江皱着眉头把药喝完,把碗给了沈长策,又躺了下来,喝下这一碗汤药,他出了许多汗。躺在床上难受又无趣,伏江可以忍得难受,却忍不得无趣。

他便要拉着沈长策,要他坐在床边。

他问沈长策:“人病了,治不好就会si。那我病了,治不好是不是也会si?”

沈长策低着头,一双眼不离开伏江。

他脱去稚气,不如初见时清隽,此时又病了,竟有种属于人间的颓败感。但他的病容还是那麽美,眼神清冽、神se安定从容。他来时有gu从容的活气,病时便有从容的si气。

可他问的问题,却叫沈长策隐隐不安,他道:“人生病时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伏江却听得咧开嘴:“你最近怎麽忽然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

人无能爲力,就会信这些神神鬼鬼,求的是福运或是机遇。沈长策一个力不从心的蝼蚁,要承受这样大的贪念,除了求,还能做什麽?

伏江忽然想起什麽,又问他:“你爹去抢榆丁庙的头香时,你去和神仙求了什麽?”

沈长策只是打量着他,这些事原来他知道。

“什麽也没求。”他沈声道。

什麽也没求?听说那榆丁庙香火旺,要抢头香还得挤破脑袋。可沈长策竟然什麽也没求。

伏江问:“你是觉得神仙不会听,还是觉得求的人太多了,他听不见你的?”

沈长策却道:“神仙一定会听,可求的人却那麽多,那神仙不是很累?”

伏江觉得他说得有意思,却笑道:“他们又不g涉人间,有什麽累的?”

沈长策却望着他:“听得多又不做,难道不累?”

他好似天生便知道,这神仙和人之间,有一道彼此都不能越境的鸿g0u。两人相遇,难免他更怕得不到。两人在一起,难免他更怕分离。

沈长策望着他,忽然问道:“你······有什麽想要的吗?”

伏江神se有些微妙,好似觉得十分稀奇。

沈长策低声道:“这天下的人做不了的事,都去求神仙,难道神仙没有想要的事,来求人?”

凡人病了,身子虚弱,便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能满足了,心情愉悦,病也会好很多。神仙会不会也想要什麽?

他说这话,便低着头偷偷看伏江。伏江果然一下变得很高兴,张口便道:“我想吃饼,加糖的。”

沈长策问:“还有呢?”

“我想去平定城看冯翠儿跳舞。”

那夜送别谭郎中,有人看着nv人曼妙妖娆的舞姿,提到了平定城yan绝天下的冯翠儿。可那平定城如今也是一地萧瑟,听说那冯翠儿也早不知去向。

伏江来人间,实在是来不逢时。那繁华富贵他统统看不到,原来看的是沈长策身边的贫困潦倒,现在看的是百姓的流离失所。

沈长策顿了顿,又问:“还有呢?”

伏江望着他,忽然狡黠一笑:“还有······我不想活这麽久。”

伏江说完,只看见沈长策一双眼怔愣,他知道沈长策捉0不透。

伏江突然生气道:“自古人都来求神,神却不求人,原来这都是有原因的。”

他翻了个身,背对沈长策:“仙不知人,人不知仙。你si了,我si不了,难道不苦恼?”

沈长策看他原来是舍不得自己,又好生安慰,可伏江却依旧不看他。

平福镇闹了妖,穷人爲了保命,稍微拾掇便走,富人好好清点了钱财,只要舍得了那些搬不走也变卖不了的东西,也能雇人护送着走。

却唯有那些家财万贯又变卖不得的人走不了。这李宅的人,便舍不下这李宅。李宅对外说是老太太非要守着那奉给榆丁的香和炉,但实际上是什麽原因,却是无人知晓。

既然要留下来,就得想活命的办法。底气足的家宅,大都有钱财堆叠起来的自信,就像那张老板有沿街打骂不被人厌憎的自信,李宅的人就有留下来不会被妖怪活吞的自信。

那张老板的si,吓怯了不少有钱人。但李宅却有底气认爲,那是他们的钱财还不够多。

只是这遭了妖的人家愈发变多,平福镇的人也越来越少。渐渐冷清的气氛,难免会让留下来的人心生凄凉。心头一旦凄凉,夜幕降临,人也会对这寂静的黑暗感到恐惧。

要是这所有人都走了,守着这宅子有什麽意义?难道这榆丁,就孤零零地留给李家供奉不成?

李家开始邀请当初在镇上说话有些分量的人,好探讨今後的出路,可这平福镇说话有分量的也剩得不多。人少便又往下邀请,便请了那古怪的沈长策。

这会儿李家纠集衆人探讨无策,也有人问了李家:“怎麽没有人邀请沈长策和伏江?”

那李老太太的小儿子听了,脸se一下沈了:“邀请了,他不来。”

“不来?”

衆人议论纷纷,谁不想活命,没被邀请的人都还想挤破头来这抱团,怎麽偏偏他不来?

这一下便有人奇怪道:“那沈长策原来是个跪在街上卖饼的,娶了一个男妻便开始飞h腾达起来······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谁不知道他娶了一个不知规矩的男妻,谁不知道他现在安适的日子是那男妻给的。可此时人在讨论闹妖,又忽然提起他沈长策,这一下就有了些不谋而合的意味。

这时有个细小的声音说得大声了些:“那男妻是哪里人?”

“不知······据说来路不明。”

“这我倒想起了,我前几日听种地的吴六说了个怪事,他说沈长策原来养的一只狗si了,可前几天又在他们家见着一只活蹦乱跳的,与那si了的一模一样。”

这一下哗然起来,谁身上都起了一身疙瘩。

si而复生这种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是福运,发生在他人身上便都是可怖的。想一想,那布满蛆虫的露出森森白骨的屍t,一下又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东西,照旧在身边吃饭睡觉。就算是一只狗,也是可怖的。

“那伏江,不会是······”

“那狗也可能是妖!”

有人也道:“若不是妖,没准沈长策知道些什麽活命的办法······”

“那沈长策是人,他从小在平福镇长大,我们都知道。”

不知谁提起的:“既然是妖,我们何不去捉了他?”

衆人却忽然噤声了,谁来捉妖呢?

有人道:“应该找清晏道长。”

有人却叹息:“可现在榆丁庙的道人们每日忙里忙外,手上的妖都除不完,不会专门受邀······”

又有人道:“不如我们把沈长策捉来,好好盘问?”

衆人se授魂与,人对付不了妖,却对付得了人。

这边伏江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下来,小狗也耷拉着耳朵没jg神。

沈长策日夜不寐地照顾了几日,瞧那药没用,又坐立难安。他便问伏江:“你能治好我的伤,爲何不能治好自己?”

伏江道:“人受伤生病是神仙给的,神当然能治好。神仙受伤是人给的,得靠人来治。”

沈长策思考片刻,又低声探问:“谁能治?”

伏江却道:“你要是对我好,就给我找些乐子,我高兴了就舒服了,病没准能好。”

对人的生老病siai恨别离,他得心应手,对于自己的,他总放任不管,好似已经放弃了去挣紮反抗。就和一个颓废度日的酒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自己如何,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他都能接受。

沈长策又斟了水给他,端到伏江面前时,看到伏江苍白的脸,多日困据心头的多种忧愁反复酝酿,突然之间又好似那日目睹清晏要带他走一般,让他一阵头昏目眩,呼x1滞涩。

手上一颤,那杯水便落在床上。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

伏江却未察觉他的异常,他一边抖落身上的水珠,一边喃道:“平定城离这里有多远,要是我现在过去,还能见到冯翠儿吗?”

他不怕si,却担心见不到一个会跳舞的冯翠儿。

沈长策下午便又出了门去。既然伏江说人才能治神仙的病,他便决定再去请一请东街的曹郎中。

他走在路上,却不知爲何又想起清晏。能救伏江的,难道不是郎中,而是道人?或只是他那一滴心头血?

沈长策一颗心却全挂在伏江身上,便听不见背後的脚步声。

狭窄的巷道传来沙砾在鞋下碾磨的沙沙声,沈长策停下脚步,那沙沙声好似还听得迟了一些。

可他意识得终究太迟了。

那沙沙声迅速b近,沈长策只觉得後脑勺一阵剧痛,人便一下站不稳了。

几个月前的平福镇,还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把人带走。就算是张老板那样的富贵人家,在街上要是把人打伤了,还要多加赔礼疏通才能息事甯人。

可现在就算是把人打si了,谁会管?

一旦闹妖,人便全乱成一糟,金钱交易规范起来的秩序,全变成了人命交易来规范。谁能控制人生si,谁说话就有分量。

沈长策被两人钳住胳膊,一路拖拽。眼睛昏花着,只看得见脚下掠过的沙石,时而又能看见街角的杂草石块。

一人奇怪:“他怎麽不叫?”

另一人道:“他叫有人理会吗?这方圆几百里,谁听到叫声还敢探出头来?”

“不过这沈长策从前被打被骂也是这般不声不响,这榆木脑袋,估计是吓傻了。”

沈长策虽看不见这两人样貌,声音却熟悉。这些都是平福镇人的声音,在伏江来这里以前,这镇上便只有这一种声音。

沈长策忽然被重重扔在地上。

这里一片黑暗,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在墙上开着。

沈长策才看到尘埃在光中浮动,一只手便忽然扼住他的脖子。他急急一喘,便已经被那只手提起了上半身,身子别扭地支撑着。

“沈长策,你竟然爲虎作伥,与妖爲伍,害我们镇上人!”那人声音恶煞煞的,两人都蒙着面。

妖?什麽妖?

他们听他不说,便又b道:“那伏江不是妖?”

沈长策一怔,轻轻摇了头。

“那狗不是妖?”

沈长策又摇头,它怎麽会是妖?

沈长策挣紮着,肚上被狠砸了一拳。他就算有要与神仙一起同生共si的决心,此时也还是个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凡人。

沈长策身子一缩。

那黑暗中的人呸了一口,骂道:“他不是妖,那狗怎麽会si而复生?你又怎麽会不怕si?”

拳脚如雨点砸在身上,沈长策用手脚盲挡着,却是咬着牙半点声音也不发出。他方才是个少年,就算有着吃苦耐劳的力气,被两人擒住肋骨,也只能承受这些殴打的痛楚。

他们要做什麽?可那两人却不说自己要做什麽,只是发泄似的伤他,让他思考不得。

“混账东西!你爹不在了,有的是人管教你!你得好好交代,否则这平福镇几十条人命可算你头上!你别以爲那妖一手遮天,我们早叫了清晏道人!”

清晏?

他又突然猛地一挣,竟然把那制住他的一人挣开了。

可才朝着那门踉跄跑了两步,两人又把他撂倒了,一手把他的头狠狠按在地上。

“不是······他不是妖!”沈长策终于开始辩解,他说话了。

那两人下手轻了一些,好似他们就是要他说话。

一人笑了,yyan怪气:“是不是妖,得由清晏道人说得算。我就当你是被妖迷得神魂颠倒,今天就只把你个脑子不清醒的叛徒打个半si!”

他恐吓沈长策,又一脚毫不怜惜地踩在他的腿上,沈长策蜷成一团,呼x1变得又颤又轻。

他却不喊疼,只反复道:“他······不是妖!”

“那他是什麽?”

“他是人!”

那脚擡起来又把沈长策一下踹开,沈长策不善辞令,心中要爲伏江辩解万句,可好似哪一句都说不得。

“他是什麽?”他们打得沈长策五脏六腑地绞痛,要b他说出真话。

沈长策话也说不出。他是人!他是人!

但他身上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一颗心全放在想伏江要被清晏掠走那日。那番强烈的场景,每刻都挂在他的心上。他们捉他来问什麽,他们也厌恶他,要把他带走吗?

“他······他是仙!”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他是仙,道人若不喜欢仙,人该是喜欢仙的。他们会不会因此对他好一些?

打在他身上的拳脚停滞了半晌,两人左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首先反应过来,又把沈长策的脑袋往地上狠狠砸去。

“他是仙?”那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奚落,“神仙仁慈博ai,他让那狗si而复生,怎麽不让其他被妖害si的人si而复生?”

两人骤然大笑,他是被妖迷昏了脑袋,还把妖叫做仙。

他们已经不再打他,因爲方才那一下,砸得沈长策一下老实了许多,即使沈长策手脚还在费力地爬动,也像是还未被碾si的虫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