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于大堂中央的太师椅上,臀下垫着一张黄章黑纹的老虎皮,几位下属如两溜雁翅似得坐在朱振下首。朱振将月池的帖子在手中翻覆看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将其丢给了副总兵陶杰。陶杰略有不解,他问道:“总兵,这是……”
朱振满眼讥诮,他努努嘴道:“你看看。”
帖子本就不长,陶杰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他惊愕道:“这……这好大的官威。”
朱振起身哼道:“我不过是敬他天使的身份,所以才想郑重相待,未曾想,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敢如此狂妄,连门都不登,就送了这么一张帖子来。怎么,他还想老子去探病是吗?”他是行伍出身,平日里也能拽几句文,可一生气就忍不住爆粗口。
副总兵陶杰嗨了一声,他摆摆手道:“他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官,哪里还值得您去。”
参将左钦道:“可总兵,咱们也不能撂着他不管呐,听说他是皇上的宠臣,万一一本弹劾的奏本上去,那咱们不就有麻烦了?”
说到此处,朱振也不由缄默了片刻,这就不得不提到明代的军制。整个大明的军制都可以用“制衡”二字来概括。在军队、在官场,谁都有权,可除了皇帝本人,谁都不能一锤定音。
而这样一个互相制约的系统也是非常复杂的。在宣府,制度上权位最高的当是宣大总督,全称是“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主要是管辖宣府和大同的军务。然而,其并不是一个常设的职务,有紧急军务时皇帝就会设立,事情一结束了就立刻罢免。而上一任宣大总督在朱厚照登基后的第二年就给抹了,究其原因就是为了避免专权,维持平衡。
因此,如今的宣府还是由巡抚都御史、镇守总兵官和镇守太监三方来共同管治。名义上,三者地位相当,各有职责,可在实际运作中,三者的地位却在不断的变化。在正统以后,随着文官集团不断强大,巡抚都御史对军权的侵夺越来越深,在孝宗皇帝时,甚至有明文规定“凡兵粮兵备,俱听都御史厘正”。
但随着朱厚照登基,在他的有意识运作下,局势又发生了一个转变,总兵官和镇守太监的腰板开始越来越硬,总兵官在军事指挥、操练兵马的话语权更高,而巡抚都御史更多去修理城池,听理词讼,还有操持粮草分配等事务。
至于镇守太监,他们作为皇权的附庸,皇帝的信重就决定他们的命运。得宠的公公可以一呼百应,把都御史与总兵官压制得如鹌鹑一般,可恩宠平平的公公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并且,除了地方本身的三方制衡外,中央也会通过监察官员外派和派驻机构进行制约。派驻机构多是户部管粮,而监察官员当然就是巡按御史了。以往也不是没有御史一封奏疏,就让总兵官丢官受罚的案子。
朱振想到此也觉棘手,他问道:“去京里的人可有什么新消息?”
副总兵陶杰道:“启禀总兵,听说内阁那边对李越还是颇多关照,李阁老的夫人近日摆宴,依然带上了李越的老婆。”
朱振恍然:“他老婆是不是还是皇后娘娘的表妹?”
陶杰一拍手道:“对啊,差点把这个忘了。”
朱振啐了一口道:“这么说,还是个硬点子。总不能真让老子亲自上门吧,这也太……”
参将杨玉愣愣地接口道:“太掉价了。”
朱振狠狠剜了他一眼,拍案而起:“老子还用你说!老子不知道掉价啊!”
杨玉立刻缩了缩脖子,他低头道:“末将知错,末将知错。”
这时陶杰给出了个主意:“总兵,依我看,这事儿也好办。”
朱振扭头看向他:“怎么说?”
陶杰笑道:“这硬点子又不是只对咱。巡抚都察院和镇守中官府不也都收到帖子了吗?咱们依葫芦画瓢不就好了,若是他们都去,那您也去,若是他们都只是差人,那您也差一个品级差不多的人去不就好了吗?”
朱振闻言一喜,他拍了拍陶杰的肩膀笑道:“老陶,可真有你的,就这么办。最好让这小子多坐几天冷板凳,叫他这么狂!”
然而,总兵这边感觉为难,想随大流,可巡抚都御史和镇守太监也不想来当这个出头鸟。若是待李越过于礼遇,是打自己的脸,可万一薄待了,也是在给自己挖坑呐。是以,三方都是进退两难,上头不动,底下人自然也不敢吱声。如此拖延,竟然让月池在驿站住了整整三天,直到张彩找到了合适的住所。
张郎中到底是个灵活机变的人,他跑得两腿发软后,竟然想到了去庙里找庙祝租房子。宣府因鞑靼肆虐,死伤众多。军民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需要足够多的精神慰藉,所以这里庙宇众多,香火鼎盛。张彩挑中了靠近东门的东岳庙。东岳庙建于正统五年,规制壮丽,十分宏备。其中的厢房亦是幽静清洁。
月池瞧过之后,亦是比较满意,她道:“好歹是神灵之地,不好大肆宴饮。那今儿便先在驿站让大家伙饱餐一顿吧。”
她当天晚上就要办篝火晚会,让众人一道吃烤全羊和涮羊肉。
张彩:“……”真是绝了。皇上在京城里是又忧又急,宣府里的大小官吏也是进退两难,他既不写封信回京报平安,也不去见见同僚,为以后的共事打好基础,反而在这里跳舞吃烤全羊!他那个聪明的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月池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只是把朱厚照完全抛诸脑后了,并且觉得该对自己好一些了。她不是苦修者,也不是大圣人,朝廷大事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皇帝都成日饫甘餍肥,纸醉金迷,那她又何必自苦如此。生死关头走一遭,她才发觉自己过往的生活是多么的单调乏味,她也该给自己找点乐子,愉悦身心了。
驿站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肥美的羔羊在火里不住地翻转,喷香的油脂滴落在大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周围村落的村民纷纷赶来,围着温暖明亮的火焰载歌载舞。汉族歌曲和蒙古长调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上至几十岁的寡妇,下至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来给月池献花敬酒。
时春忍笑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走到月池面前,将一束野花丢进她怀里,然后开始一面跳舞,一面唱情歌。月池憋得脸都红了,她不敢笑,怕伤害这个小追求者的真挚感情,只能在一曲结束后卖力地鼓掌。
蒙古族小姑娘栗色的眼睛像柔软的鸡蛋糕,她激动地脸都红透了,磕磕巴巴鼓起勇气问:“您、您愿意和我在敖包相会吗?”
月池回赠给她一块糖,然后道:“对不起,可爱的姑娘,您的美丽让我惊叹,可我已经有了和我住在帐篷里的人了呀。”
那个小妹妹看了一眼时春,她说:“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住呀。”
时春这下终于掌不住了,她伏在地上,脊背都在发抖。月池失笑,她说:“可三个人就太挤了啊,还是一心一意的最好。”
张彩在一旁听得翻了个白眼,呸!女人都纳了两个了,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骗小姑娘。
他眼睁睁地望着一个丫头捧着一把松仁,略带茫然离开,然后紧接着第二个梳着油亮长辫的丫头就挤上前来。真是够了!这三天在驿站的冷板凳让张彩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这一晚上都多少个了,这人怎么比他还会因色误事。张彩忍不住大步地走到月池面前。月池若有所觉,她抬起眼望向他,幽蓝夜空中的霜月之华从她头顶倾泻而下。
张彩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一时如被冰雪,而顷拱手深揖一礼道:“下官恳请御史听下官一言。”
月池嘴角微微一翘:“去里间吧。”
已经做好了被责准备的张彩又是一呆,居然这么顺利……他忙跟上月池的脚步,进了驿站之中。伴随着嘎吱一声,料峭的春寒被成功挡在了门外。桌上已经摆好了烧得热腾腾的铜炉,乳白色的汤汁在锅内翻滚,一旁列着七八个碟子,盛着早已酥烂的带皮羊肉和羊杂。
月池拿起小壶倒了一碗芝麻酱,手磨的酱汁粘稠香浓,她对张彩道:“尚质,快来坐,咱们边吃边聊。”
张彩被她大寒大暑的态度折腾得早已头皮发麻了。他挤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坐在月池身旁替她倒热水:“多谢御史。”
月池扭头看向他,她的脸在光影交汇处,一半的面容仿佛都笼上了黑纱,她笑道:“私下就不必客气了,在京城你不是都叫李兄吗?”
张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现下已经不止是头皮发麻了,连手都隐隐有些发抖,他低头递过茶碗:“往日卑职也并非您的直系呐,如今境况不同,自然礼不可废。”
月池抿了一口热水,她将茶碗磕在桌上:“既是我的直系,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张彩眉心一跳,他应道:“是,御、李兄。”
月池笑道:“这不就对了,吃吧。吃饱了,咱们再慢慢聊。”
别来情绪足悲伤
不知道还以为是朕龙驭上宾了呢。
张彩的心瞬间又是狂跳,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月池,却发现她已经开始喝汤了。张彩心一横,索性低头也开始享用, 接下来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可不能一直饿着。这是当年生的羔羊肉,肉质肥嫩, 在热汤中一翻滚,更是洁白如膏,他用牙齿轻轻一撕咬,无尽的丰盈鲜美就在唇齿间绽开。他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又夹了一箸。
月池见状心下讶异, 居然这么快就调整过来了,不愧是张彩啊。她失笑, 唤人送来了一壶烫得热热的烧刀子。张彩一愣,他一面为自己倒了一盅,一面笑着对月池道:“李兄还在服药,还是少饮为佳,愚弟就不客气了。”
月池举起白水与他轻轻碰了一下,张彩还记得杯沿稍低于她,而后就一饮而尽了。他的脸上即刻升腾起红晕, 却笑得益发张扬。月池挑挑眉,她问道:“尚质喜笑颜开, 可是想起了什么喜事?”
张彩笑道:“喜事称不上,愚弟只是吃着这羊肉,忽而想起一桩与之相关的故事罢了。”
月池明白这是戏肉来了, 她突发其想, 想不接这个话头, 只“噢”一声,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忍了下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她毕竟还用得着张彩。她举了举杯道:“愿闻其详。”
张彩指着这锅中的羊肉道:“卑职记得,梅尧臣的《杂兴》中有这么一句诗‘古有弑君者,羊羹为不均。’这说得就是战国时,中山国的国君宴请国都中的士人,给众人分羊羹,可由于分配不均,独独漏掉了大夫司马子期。司马子期因此心生怨恨,竟然逃到了楚国去,游说楚王攻打中山国。楚君被说动之后,即刻发兵,楚国国力强盛,而中山不过是小国而已,因此中山国很快就灭亡了。中山君也由一国之君沦为了流窜之人。就在中山君逃亡途中,他发现他身后一直有两人持兵械护卫于他,他心生讶异,于是回头询问。”
“这两人回答说:‘过往臣的父亲险些因饥渴而丧命,幸蒙您恩赐的水和食物,才得以存活。后来父亲在临死前叮嘱我们,在您危难之时,我们一定誓死保护您。我们正是因此来为您效命啊。’中山君听罢之后仰天长叹,他说:‘施与不在多少,关键在是否是雪中送炭,怨恨不在深浅,关键在是否伤及旁人之心。我因羊羹而亡国,却因熟食而得到两个勇士。’”
月池听罢之后若有所思,她问道:“看来,尚质是觉我近日的举动有些不当了?”
张彩拱手一礼道:“卑职无意冒犯于您,只是卑职如今是身为您的下属,怎能不为您考量。您如今的举动比起中山君,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山君不过得罪了司马子期一人,可您态度傲慢,却是得罪了整个宣府的大员啊。您今日看来是一件小事,可难保不会有心胸狭窄之辈记恨上您。日后若他们齐齐发难,您又能靠谁来护卫您逃出生天呢?”
月池开玩笑道:“不是还有尚质你吗?你肯千里迢迢跟着我到此,难道会让我一命呜呼吗?”
张彩苦笑道:“我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再者说了,我与李兄您,是有知交之谊,可您对其他人却没有一饭之恩呐。”
月池大笑出声,她亲自执壶斟酒,然后举起大碗道:“来,为尚质这番实话,我们干一杯。”
张彩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却有些茫然,他觉得月池的态度不大对劲。常人听到这种劝谏,要么是怫然变色,要么是从谏如流,可他怎么是视同玩笑一般,难道他真是另有打算……
他正思忖间,月池就敲着筷子道:“尚质既说了个故事,那我也来讲一个。”
张彩心一沉,他拱手道:“卑职洗耳恭听。”
月池夹了一块羊肚入嘴,而顷方道:“战国时期,大纵横家苏秦初出茅庐时,也并非是一帆风顺。他连上十书游说秦王,可都未被采纳意见。彼时他盘缠用尽,只能衣衫褴褛地回家去。可到家以后,亲人见到他落魄的惨状,却是十分冷漠。妻子不织布,嫂子不给他做饭,甚至连父母都不同他说话。苏秦因此十分惭愧,发奋苦读,再次外出时游说赵君时果然大获成功,权势煊赫,天下闻名。这一次,他回家时,他的兄弟、妻子和嫂嫂都跪在地上,不敢看他。苏秦问其嫂道:‘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嫂伏地请罪,言说:‘因为叔叔您如今位高金多。’”
月池说到此都不由笑出声来:“同样一人,前后态度却如此迥异,难道是因为苏秦本身的礼仪问题吗?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怎可轻忽?若是一无权无势的人来宣府,即便他千般谦逊、万般恭顺,亦不会被众人放在眼里,反而会对他大加轻鄙。而换做一个有权有势的钦差,结果就一定会大相径庭了,你说是吗?”
张彩定定地看向她:“可您怎么能保证,您的权势一定能压服他们呢?”
月池眨眨眼:“那就得看,他们被我唬得有多深了。”
宣府众人越畏惧,她能操纵的事就越多。而她立下的功绩越足,就能从朱厚照那里换得更多的支持,从而继续在宣府呼风唤雨。这是个良性循环的过程,前提是她在宣府的第一步就要走好。她本来打算借内阁的势力来扯起虎皮,没想到,最后身边还多了张彩和葛林,这若是不用上,岂不是暴殄天物?
月池起身拍了拍张彩的肩膀:“放心,只要用心办事,羊羹是不会少得。”
窗外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悠扬的歌声还在四周回荡,张彩愣愣地望着月池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李越留给他的印象是一变再变。在他心中,李越最开始是个以色侍人的小白脸,接着又变成了一个有几分才干的钻营之辈。
可后来,李越却以头破血流的姿态展露了自己的仁心和风骨,他又觉李越或许是个君子,只是因为脸和机变,才合了万岁的心意。可今日,李越又一次扭转了他的形象,靠着天大的胆子剑走偏锋,这可真是……绝了。也好,张彩心想,跟着有胆色的聪明人混,总比被傻子带进沟里好吧。
第二日,他们就开始搬进了东岳庙,而第三日,镇守太监就亲自上门,贺李御史乔迁之喜。
镇守太监的上门正说明张永和谷大用到底是坐不住了。他们派去刺杀月池和刘瑾的人全部铩羽而归,回来禀告说像是被锦衣卫出手截住。锦衣卫代表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这让张永和谷大用不由心惊,果不其然,他们得到消息的第二日,万岁就发难了。
到了这个时候,朱厚照直接令禁军严守宫中宦官,将这些大太监暂且拘禁起来,不允许他们私自出宫和调动属下,然后就开始命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逐一排查,相应时日有哪些人凭借谁的印信出了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此大张旗鼓,更多是为了震慑人心,而不是查明真相。可事涉其中的人却难保不慌乱。张永还勉强稳得住,谷大用却是有些坐立难安了。其他被牵连的的大铛们则是又烦闷又嫉恨,他们开始频繁请求面见圣上。在多次恳求后,朱厚照终于在宫后苑中召见他们。
一见皇帝,高凤、丘聚、魏彬等人都是伏地痛哭,其中当以魏彬哭得最为恳切。他失去刘瑾这个顶头上司,这些日子又开始轮番被欺负,紧接着又被关在宫中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怎能不心生畏惧。不过,他心里是在为自己哭,嘴上却还在表忠心:“爷,爷,您怎么瘦成了这样,奴才们若是伺候的不称心,您要打要骂都好,可别苦着您自个儿啊。”
朱厚照头戴乌纱翼善冠,穿一身大红的云龙纹云肩通袖膝襕袍,越发衬得脸色雪白,束腰的玉带都比往日要勒得窄一些。他懒洋洋地翘脚躺在御座上,漫不经心道:“别哭了,知道的明白朕是偶感风寒,不知道还以为是朕龙驭上宾了呢。”
这一句把太监们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齐齐开始掌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是久不见爷,情难自禁,这才失了分寸,求爷恕罪。”
朱厚照静静听了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巴掌声,方摆摆手叫停:“罢了,你们的忠心,朕知道。可你们的小心思,朕也明了。回来的人,伤都好些了吗?朕听杨玉禀报,说有几个还挨了几刀。”
张永心中咯噔一下,只听丘聚佯作不解道:“爷这是何意,奴才们近日都奉旨呆在宫里,旁的事一概不知啊。”
朱厚照冷笑一声,他坐直身子问道:“是吗?罢了,朕不管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朕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今儿就给你们掰扯清楚,顺便帮你们紧紧皮。把你们的爪子都收好,刘瑾和李越暂时不能动。”
双双敲山欲震虎
他妈的,是太医院院判吗?!
暂时?这俩字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张永明白, 此刻他不能再默不作声了,他磕了一个头道:“万岁容禀,刘瑾的罪状, 奴才都已然一一禀报给您, 以您的圣明,定然会有公断, 奴才又何须去画蛇添足,派人去追杀他呢?是以,此事的的确确与奴才无关啊。但奴才有一事不解……”
张永一语未尽,谷大用听着他开口洗白,也急急想把自个儿摘出去, 竟然插话道:“爷,奴才也是清白的啊。奴才虽与刘太监有些不睦, 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再说了,李御史曾对奴才有恩,奴才怎会贸贸然派人去追杀他们一行,万一刀剑无眼,伤及了御史,那奴才不是恩将仇报吗?”
其他人如梦初醒,一窝蜂地涌上来, 开始表白自个儿,他们只是对刘瑾的工作作风不满, 大家都是服侍皇爷的,哪里有什么血海深仇。一群人吵吵嚷嚷,张永早就不满地看向谷大用, 谷大用则瘪瘪嘴, 低下头装死。朱厚照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重重一拍扶手:“够了!朕若是想问罪,哪里还容尔等在此无礼,早就抓你们去锦衣卫的暗狱里去了。”
张永抓住机会道:“是是是,爷如此宽宏,相信那起子行差踏错之人也知晓悬崖勒马了。奴才斗胆,想请教爷,这暂时二字,有何深意。若是刘瑾无罪,您何不召他回来,若是他有罪,您为何不干脆处置了他呢?”
朱厚照冷哼一声:“你们懂什么,一个刘瑾,一个李越,朕要杀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可朕到底不比你们,不论私下如何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只要巧言媚上,便可享受荣华富贵。朕为天下之主,自然是要天下归心,宝座方可稳如泰山。如今,朕因汝王世子一案已然兴大狱,如若再对自己身边的近臣不留情面,那么日后到用人时,又有哪个贤人敢来效命?”
他忽然脱口而出:“燕昭王千金买马骨,难道真是为了骨头不成,还不是为了爱惜人才的声名。”
谷大用一听此话,只觉耳熟至极,可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而张永等人皆做恍然大悟状。魏彬抓住时机道:“爷,刘哥一定是被冤枉的。他对爷忠心耿耿,怎么会背着爷做那种事。他……”
可惜,魏彬刚开一个头,就被张永、丘聚、高凤等人联合镇压下去。丘聚道:“彬儿,我们都知道你和刘太监感情好,可再怎样,你也不能徇私枉法啊。”
张永冷冷道:“这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杨玉一五一十查明的,铁证如山,难道还有什么错漏。抑或是,你手中有可以替刘太监辩白的证据?”
高凤看着魏彬面色如土,越发得意:“没有证据,就不要瞎说。欺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