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气氛凝固了片刻,直到郁逞手脚冰凉,楚栩云倏然快准狠地自他手心夺过筷子,坐在对座,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坏人,居然想自己吃独食,郁逞果然很坏,他要把饭全吃光,一点也不给郁逞留下!
郁逞终于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楚栩云把一盘酱牛肉和六个白馍馍一扫而空,一刹那甚至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这招竟然真的有用?
不。
楚栩云不可能会中这么拙劣的伎俩,他不是那样饕口馋舌之人。
难不成楚栩云以为他在饭中下了毒药,不愿再苟活下去,所以才毫不犹豫吃了他给的饭?
一定是了。
不然方才楚栩云怎么会用决然赴死般的眼神愤怒地盯着他?
郁逞忽然觉得嘴里的饭菜没了滋味。
良久,他垂下眼,淡淡笑了声,
“抱歉,又让你失望了。”
郁逞站起身,转身离开,
“我没有下毒,你死不了,仙君慢用。”
门关上,他立在檐下,渐渐攥紧指,几乎将掌心掐破。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墨色魔雾,是他派出去的魔修探子。
“禀尊主,纪怜洲已到宁安城。”
闻言,郁逞眼眸微眯,淡声道,“知道了。”
故人久别重逢,既然纪怜洲已经到了魔域,他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才是。
见郁逞离开,楚栩云嚼了嚼馍馍,困惑地歪了下头。
郁逞刚刚说了什么?
算了,不管了先吃。
脸盲症
吃饱饭,楚栩云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本话本子,散漫地看起来。
话本子讲的是魔尊郁逞的故事。
被郁逞掳回魔宫之前,他偷偷戴着斗笠遮着脸去街市上买来的。
话本子上说郁逞长相丑陋吓人,是世上最丑最恐怖的魔,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恶臭无比,而且吃人不吐骨头,最喜以人血酿酒,人肉为食,是个实打实的祸世魔头。
这些写话本子的人呐,一定没有真正见过郁逞。
楚栩云第一次见到郁逞那日,是在宁安城的扶余山上。自打郁逞杀掉前魔尊,成为现魔尊之后,魔域的魔头们都很少再出来惹是生非,都忙着和郁逞内斗,楚栩云已经清闲到把太清宗的上古阵法全部加固了一个遍,扶余山上正好就有一个上古大阵。
初夏凉雨繁多,那夜正好下了濛濛细雨。
扶余山上有座澄澈幽蓝的天湖,天湖上尽是被雨和风打落的青翠浮叶。
楚栩云加固完封印,便在天湖边上见到了郁逞。
他出现的那一刻,雨倏忽停了,云也散了。
月如银钩,水波荡漾,清风徐徐地吹过,郁逞立在合欢树下,花瓣洒落在他肩头,身上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仙雾般。
哪里像青面獠牙的魔头,反倒更像天上掉下来的神仙。
郁逞就那么遥遥地望着他,缓慢拔出腰间的长剑。
楚栩云也拔出自己的剑,他没打算杀郁逞,但身为太清仙君,无论如何也要意思一下。
只是没想到,郁逞两三招就打不过他了,楚栩云只得收力,怕把他打死。
熟料郁逞忽然趁从袖内扯出一条红绳,趁机拴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红绳他不认得,想来应该是什么魔修的法宝,刚一拴上,他浑身便使不上劲。
郁逞有备而来,十分不光彩地赢了他,楚栩云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被他绑了回去。
躺在魔宫舒适的软榻上,楚栩云翻了个身,轻嗅鸳鸯红被上属于郁逞的气息。
很好闻,像什么很清淡的花香。
其实,硬要说的话——
他不是被郁逞绑来的,他是自愿跟着郁逞回来的。
宁安城山下客栈。
“亏你能找到这里。”
纪怜洲冷冷拔出剑来,浑身剑气凌厉,“阿栩呢,你把他怎么了?”
郁逞把玩着指尖的翡翠骨戒,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杀意浓郁得如有实质的纪怜洲,低笑了声,“我能对仙君如何?自然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过……偶尔会让仙君陪我就寝罢了。”
听到这话,萧洺怒不可遏地指着他大骂,“你这畜生,真是枉费仙君当初对你救命教导之恩,你竟敢、你竟敢……”萧洺的声音渐渐哽咽,不成音调,“他可是楚栩云啊,你竟敢那么对他!我杀了你,畜生,混账,我杀了你!”
纪怜洲不发一言,双眸血红地死死盯着郁逞,捏着剑柄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郁逞,当年阿栩带你回宗门,你扪心自问,他可曾有一刻亏待于你?”
萧洺的谩骂对郁逞而言不痛不痒,可纪怜洲的话,却令郁逞神色微动。
良久,郁逞垂下眼,“有。”
楚栩云的确待他仁至义尽,该做的都做了,唯有一件事,他不甘心。
萧洺和纪怜洲皆是一顿,便又听郁逞笑着道,“他当然亏欠于我,所以我必须朝他讨回来。”
闻言,纪怜洲脸色骤沉下去,“他亏欠你?当初你顶撞宗主,打碎缚魔瓶使得魔头出逃,是谁帮你收拾烂摊子?难道你就只记得他罚你当众下跪,只记得他将你扫地出门?”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颤抖极了,纪怜洲的剑也从未抖得这般厉害。
当年的事,他们全都知道,郁逞竟真能脱口而出楚栩云亏欠他这种话。
听他提起旧事,郁逞脸上的笑意渐次消散,他冷然地盯着纪怜洲,“不是这件事。”
萧洺冷笑一声,“怎么,你自己做的,现在反倒不愿承认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把仙君掳去魔宫的。”
骗傻子呢?
郁逞这种睚眦必报的魔头,当初的耻辱他必定牢记在心,就等着多年之后报复楚栩云!
“不是这件事。”
郁逞仿佛是想证明什么般,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看到他这副模样,纪怜洲只觉得可笑,“那是什么事,阿栩到底亏欠你什么?”
左不过就是些为人师长的责骂惩罚,阿栩还能亏欠郁逞什么?
“他亲口答应过我,待我及冠之后和我成亲,他出尔反尔在先。”郁逞勾起唇轻笑一声,“所以,我要把他带回魔宫报复,如此可算他亏欠我?”
“够了!”
纪怜洲再也忍无可忍听不下去,“你真是令我失望透顶,也令阿栩失望透顶。”
为了口舌之争,竟连这样可笑的谎话都编得出来。
阿栩会说出跟人成亲这种话就是天方夜谭,更别提那个人还是郁逞,一个男人,一个魔修!
“不信也无妨,”郁逞早知会是如此,便也没了和他们耗下去的心思,懒漫地抬起手,淡声道,“时间不早,我还要早些回去陪仙君,你们自便。”
见他要走,纪怜洲的剑一瞬间便朝他杀来,精准无误地穿透了郁逞的心口。
下一刻,冰冷的魔刀却反抵在了纪怜洲的后心口。
眼前的郁逞化作了一团魔雾消散,竟然是分身。
“对了,忘记说。”
郁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缓慢而充满恶意,
“仙君说不想你来,滚回去吧,看在仙君的份上,我才饶你们一命。”
话音落下,周遭的魔雾尽数消散,连一丝一毫的魔气都再也察觉不到。
萧洺急切地提剑要追出去,却被纪怜洲按住了肩膀。
“别追了。”纪怜洲深吸了一口气,手心长剑攥得更紧,“那也是分身,本尊根本不在此处。”
郁逞入魔之后修为飞涨,本就天资聪颖,修魔之后更加日益强大。
他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只是郁逞的分身,想来郁逞修为已经和他不相上下。
只是,郁逞再如何强大也不过跟他不相上下,阿栩可比他们要强得更多,怎么会轻易输给郁逞?
难道是过招时走神被暗算了?
可阿栩又怎么可能那么蠢。
“那师尊,我们现在怎么办?”萧洺愤恨地将长剑扔在地上,“难道就这么继续任由郁逞折磨仙君?”
“你回去吧,我去魔域救阿栩出来,”纪怜洲闭了闭眼,长叹一声,“郁逞实在蠢透了,怎么不明悟,就算他再记恨折磨阿栩也无用。”
萧洺愣在原地,“师尊此言何意?”
“阿栩早就忘了他是谁,”纪怜洲烦郁地揉了揉额角,自顾自低声道,“他不过跟阿栩相处三年,不知阿栩脾性,其实阿栩根本不会记得像他这样的人,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楚栩云是怎样的人物,凡事种种根本入不得他的眼,能让楚栩云记住的人,世间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从前他已见过无数次,许多心仪于阿栩的女子分明前脚刚送过点心,后脚再见面阿栩就将对方忘了个彻底,不仅忘了人家的名姓,还视若无物地略过了对方,惹得人家姑娘好生伤心。
他知道阿栩并非故意,只是单纯没有把对方记在心上,他甚至怀疑过这是一种什么病症。
他现在只担心,阿栩不要再那么强硬,要是在此时惹怒郁逞,又会平白多受些委屈折磨。
可想来以阿栩的性格,让他服软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