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可不是不通五谷之人,大秦本就是耕战之国,作为一国之君若不知农时可就贻笑大方。
眼下五谷,麻、黍、稷、麦、菽。麦是种植范围最为广泛的。
麦的成熟期基本上要两百多天,倍多于玉米。
一般情况下都是两年三熟,极少数气候宜人方便灌溉的地区是一年两熟。
或者就是一年之中,种完麦之后穿插种些其余农作物。
在赵泗口中,玉米的亩产量虽然只是略高于麦,但是生长时间却只有麦的一半。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多数地区都可以做到一年两熟。
种一茬小麦,再种一茬玉米,一年丰收两次。
二者补充种植,推广开来,大秦的粮食年产量不说翻倍,起码也能增长个一半。
“嗯……有何缺陷?”始皇帝下意识的看向赵泗。
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样的农作物也有一定的缺陷,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十全十美。
“嗯……没那么好吃?”赵泗开口。
不过仔细想想,在这个脱壳技术有限的年代,貌似带壳的小麦煮出来未必有玉米口感更好……
在精米精面出现之前,玉米成为主流农作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始皇帝微微一笑。
没那么好吃?粮食能好吃到哪里去呢?
方便储存,吃起来不会得病,能够远距离运输,产量足够,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满足了成为主粮的硬性标准。
“那此物?”始皇帝看向红彤彤的辣椒。
“产量几何?”
赵泗摇了摇头。
“陛下,此物并非粮食,而是香料,比之麻椒,风味更甚,食之甚美,欲罢不能!”赵泗开口道。
麻椒原产地在秦岭附近,属于诸夏文化圈,只不过产量有限,属于极为贵重的食料,甚至价比真金白银。
不过,但凡古代,香料就没有便宜的。
很长一段时间,香料的价格都是个黄金挂钩。
历史上中东某些国家,因为几颗胡椒树的归属发动举国之战也是时而有之。
面对一车香料,中东番邦小国的国君甚至能撕下脸皮当场扣押,如同盗匪。
但是,作为一个无辣不欢之人,相比较于其他香料,辣椒才是赵泗的最爱。
所求?归家罢了
赵泗更爱口腹之欲。
但是始皇帝这般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很明显对于新品种的香料就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
听到辣椒并非粮食而是一种香料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有红薯土豆玉米三种新粮,已经算是收获颇丰。
按照赵泗所说,红薯土豆平均亩产能够达到五百斤,玉米长成周期倍短于小麦,产量略高,虽然不是长生不老药,但是这三种东西确实值得特意回归大秦进献。
“余种可足?”始皇帝开口问道。
“船上还有很多。”
赵泗在到达美洲的时候,特意储存了大量种子,为了防止变质,甚至在船上都有栽种,所以种子留下来的不少,都有个百斤往上。
辣椒种子赵泗也留了很多,纯属赵泗的一己之私,至于其余水果蔬菜种子就没留那么多,一种约莫一小袋子,能留个种就行。
始皇帝点了点头,示意蒙毅派人去船上交接种子,尔后看向赵泗。
“为何归秦?”始皇帝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赵泗说的很好,忠于大秦,忠于他秦始皇。
履历似乎也没有问题,夺船出走以后又继续执行王命,直到发现了意义重大的新作物才中途归秦。
而且这些履历都很好证实,船上四百多人,不可能串供一致,分开询问,很容易问出真假。
但是,始皇帝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
赵泗的船队不是第一时间靠港,而是在一个月前滞留海外,单独派了一艘船和琅琊本地官府接触以后才集体靠港。
恰好当时始皇帝大巡天下,经过琅琊,得知出海寻仙的船队归来,于是特意前往琅琊等待,这才有了今日赵泗船队靠港,始皇帝亲至的场面。
赵泗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所为归家罢了。”
实际上,不管是怎么样的信念,都没有思乡和归家来的强烈。
真正不顾一切都想要执行王命的是极少数,大多数跟随赵泗夺船出海的人,内心最深的执念还是归家。
执行王命,本质上是不愿流落海外的一种借口。
留下来很简单,但是留下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出去执行王命,就有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归家的希望。
哪怕很多人都知道,寻仙之事,十分飘渺,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王命,重新踏足故乡土地。
但是很多人,都情愿死在归家的路上。
“彼时出海,船上人手,又有哪个没有家眷?一应童男童女,有的还是家中独子。”赵泗开口说道。
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沉重之处。
徐福出海是诸夏历史上第一次远洋探索和航行,听起来波澜壮阔,充满了史诗的味道。
然而本质上,这次出海是徐福一个人的骗局,和几千个家庭的悲剧。
工匠,农人,士卒,告别家中孩儿,最终沦落海外……终生不得归家。
三千童男童女,他们尚在懵懂之时,就在父母悲戚的哭声之中踏上海船,从此往后人生的几十年,再也见不到亲人的面目。
记忆会在她们脑海里逐渐模糊消散,乃至于只是记得自己是有父母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了。
历史华丽的诗篇是用鲜血和眼泪书写而成。
而徐福出海,也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
谁又不想回家?所有人都想回家。
他们在畏惧什么?还不是畏惧未能完成王命而被牵连诛杀?
这或许是徐福的欺骗,可是没人愿意用生命试探真假。
赵泗甚至无法揭开徐福的骗局,因为他没有办法和徐福对峙,他不能代表始皇帝。
所有人都想归家,但只有九百多个和赵泗夺船出走,留在扶桑的本质上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始皇帝看着赵泗,眼神凝重。
“你在怨朕?”
赵泗诚恳的摇了摇头。
“我应该感谢陛下。”赵泗认真的说道。
赵泗上辈子就热爱冒险,穿越了以后同样如此。
赵泗带九百人夺船出海,环游世界,支持赵泗的根本还在于赵泗的冒险精神。
在两千多年前的先秦,有足以跨海的船队,有经验丰富的船员。
而在这个时代,一切都是蛮荒和未知,那么多地方尚未征服,每踏足一处都是新世界。
赵泗,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本质上来说,赵泗和徐福似乎并无区别,他也在利用船员。
利用他们收获自己的精神满足,甚至于赵泗第一时间的想法并不是带他们归家,而是想办法哄一批人完成自己环游世界的壮举。
是一路上,和自己明明年龄一样大的家伙,奄奄一息的躺在赵泗身边,惶恐而又坚定的恳求赵泗将自己的骨灰带回故土和家乡安葬,赵泗才坚定了带他们归家的想法。
可惜的是,有些人死在了海里,捞不回来了,只能带回去一些他的衣物。
有的遇上了海暴,海船为之倾覆,连带着存在船上的骨灰也没了。
赵泗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这次环游计划的发起人和带头人,作为始皇帝寻仙的直接受益者。
他没有任何资格怨恨始皇帝。
可以肯定的是,红薯土豆玉米这三种农作物长成以后,赵泗的言论得到验证之后,几乎所有船员都会获得不菲的嘉奖。
甚至于这些船员都不会怨恨始皇帝。
他们会恨谁呢?恨当年把自己定为童男童女的秦吏?恨哄骗始皇帝的徐福?总之是恨不到始皇帝身上的。
始皇帝看了赵泗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露出笑容,尔后背身离去。
这个小家伙,给始皇帝的感觉很奇怪。
怎么说呢?
就是仿佛这个小家伙说话天生就带着一股让人信服,让人亲近的感觉。
放在平时,始皇帝根本不会问出什么你在怨朕这样的屁话。
始皇帝不是傻子,他的所作所为他比谁都清楚,天底下怨恨他的人不知凡几,始皇帝也从不渴望谁能够理解自己,同样,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情绪。
这个小家伙不一样……和他的对话似乎更容易被牵动情绪。
回顾和这个小家伙的对话,也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情似乎比较愉悦,乃至于整个人都轻松几分,那是一种很自然的相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