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现在的官盐,去买,卖多少买多少,尽量延缓官盐降价的消息传递四方。”
“秦国寓价于税,卖六十三钱,成本肯定更低,成本低到这个地步,要么是发现了大盐矿,要么就是有了新的制盐的路子。”崔敏在屋内踱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和秦国,玩硬的是指定行不通。
别说一个崔家,就是整个齐国有名有姓的贵族加起来都未必够秦国打,人家是真有掀桌子的能力的。
“父亲,秦国最近于琅琊,邯郸一带广征徭役,发于盐田,会不会和这次官盐降价有关?”崔景开口问道。
“这样,再派人想办法打探,看看秦国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制盐法子。”崔敏皱眉开口。
秦国在沿海地区广征徭役发于盐田这件事崔家早就有所耳闻,毕竟崔家是这里的坐地虎,只是秦国征徭役已经成了常态,哪年不大征徭役的?故而各家也都没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倘若是新的制盐法子……那崔家不至于断了根基。”崔敏叹了一口气。
“婢女养的!”崔敏又骂了一句。
“父亲放心,倘若只是有了新的制盐法子,就算秦国再怎么严防死守,最多花个一年半载,咱们就能得到消息。”崔景安慰了一句。
这话说的不假,崔家是齐国的顶级豪强,上下都有人,而且制盐免不了大量征发徭役,不可能密不透风,毕竟崔家才是这里的坐地虎。
“况且就算失了制盐之事,家中积财甚广,良田万顷……”
“光是降了官盐价格,可拿捏不住咱们。”
虽然私盐一直是崔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但是作为顶级贵族,崔家的经济来源又怎么可能如此单一?
这么多年的累积,他们的田产是按顷计算,他们的商铺商品遍布琅琊一带,他们几乎把握了这一代所有的商品倾销,崔家的奴隶高达几千人,佃农奴隶手工业者,服务于崔家的人手加起来超过几万人。
而被崔家名望笼罩的人口,高达数十万人。
崔家,可是打从齐国建立就存在的顶级贵族,虽然田氏代齐之时遭受重创,但是屹立至今,依旧不容小觑。
和崔家有姻亲的贵族遍布整个齐国地区乃至于天下,崔家的政治人脉甚至可以上达九卿,在琅琊一带,大量的吏员都是崔家的门客出身。
崔家光是供养的死士门客都有几百人之多,更不用说已经从崔家走出去的人。
他们下至地方,上至官衙……
哪怕私盐生意没了,也依旧可以活的很好,更何况,秦国也防不住崔家窃取机密。
“秦国是他赵政的,可是琅琊,是崔家的!”
……
而另一边的东海地界……
沧海君的府邸之内。
沧海君和张良相对而坐。
“子房,这便是秦国传说亩产高达千斤的仙种了。”
沧海君笑眯眯的掏出三样物事。
“此乃玉米,据说亩产有九百多斤,这是红薯,亩产高达六千斤,这是土豆,亩产高达两三千斤。”沧海君脸上带着笑容。
“嬴政倒真真是走了大运,秽人汇集于海外,也没见过这般奇物,便是粮种耕具食盐兵器都得我来帮他们采买,嬴政只是派遣徐福出海,就能得此仙粮……”沧海君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感慨。
“谁又能想到,徐福滞留扶桑,却又有一个赵泗夺船归来,归来也就算了,还带回来这等仙粮。”
张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坑坑洼洼的三种新粮。
说实话,除了玉米卖相稍微好一些,红薯和土豆土不啦叽,压根跟仙粮也不沾边。
“粮种沧海君弄来了多少?”张良将玉米土豆红薯一一放在手上盘玩以后开口问道。
“三成……东海一带送来的粮种我只能拿到三成。”沧海君叹了一口气。
“这毕竟是亩产几千斤的粮种,各家都抢着要,各家都有人脉,实在分不出来太多,我尽力采买,拢共也才拿下来两百多斤种子。”
张良点了点头……
他是不怀疑各家贵族对于仙种的眼热的。
贵族嘛,都是见便宜就想占的主。
秦国三种仙粮出产,轰动天下,朝堂定策推广地方,各家贵族都等的迫不及待了。
一批粮种分发地方,最先拿到仙粮粮种的肯定不是黔首。
得等着各家贵族优先分好了,才能余下来一成的种子分拨黔首。
贵族,也是民嘛……
这仙粮,给谁种又不是种?
推广给贵族,就不算推广了么?贵族为纳税啊!
官府的业绩指标也只是推广仙粮罢了,又没有明文规定非要让黔首种上,再说了,各郡县所拨粮种,也就几千斤,就算分发下去也不够。
“盐价降了。”张良沉吟了片刻后抬起头看向沧海君。
“如今东海一带盐价只有八十六钱,比私盐价格都低,沧海君可以多采买一些官盐,贩于秽人,至于这些粮种,就白送了吧。”张良沉吟片刻开口。
“这两百斤粮种可是废了大力气……”沧海君闻言一愣。
他的国家已经覆灭了,沧海君虽然是秽人出身,但是随着在中原的日子越来越多,逐渐被中原贵族所接纳,还混上了沧海君的名头,沧海君心里已经不把自己当成秽人,而把迁移海外的秽人当成自己牟利的工具,融入中原贵族圈子的敲门砖。
所谓的复国,所谓的大仇,在沧海君心里越来越遥远,只不过反秦,骂秦,是贵族圈子里的政治正确。
实事求是的说,沧海君以前的国家只有一万多秽人,生活贫困潦倒,只能渔猎为生,他说是秽人君长,其实和部落首领没甚么区别,大秦没有覆灭他们的时候,沧海君也是夹缝求生。
现在反而混的越发风生水起,得到了中原贵族的接纳,沧海君又能打通和海外秽人的沟通渠道。
现在的沧海君,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矢志复国的沧海君了。
“沧海君于秽人口中,多有贤名,沧海君在海内立足,靠的也是海外的秽人,盐铁粮种耕具贩卖是生意,粮种,却是命根子。”张良深深地看了一眼沧海君。
“沧海君,您是秽人君长,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前不是没有人想绕开沧海君和秽人交易,价格未尝不比沧海君更加低廉,为什么秽人只认您沧海君呢?”张良认真的开口。
沧海君闻言,沉默半晌开口道:“成,我听子房的。”
张良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继续开口:“近段日子,尽量想办法多采买一些武器铠甲……”
“武器铠甲可不好弄,价格也不是秽人能够承受的,秽人贫瘠你是知道的,就算我能弄来大量武器铠甲,他们也买不起。”沧海君皱眉开口。
“子房何故有此建议?”
张良沉默片刻抬头开口:“未雨绸缪吧……”
“秦国官盐价格,忽然降的比私盐都低,三种亩产高达千斤的新粮分拨地方,但是赋税却没有提高的意思……我总觉得秦国可能有其他动作。”
“秦国内患不光在于贵胄,更在于民愤,徭役不止,赋税二十倍于古,律令繁杂,轻罪重刑,疲民弱民,索民之财,可是如今却忽然改了性子……不对黔首开刀了……”
“但是秦国会放下刀子么?沧海君?”
“这一刀不朝着黔首,又会朝着谁呢?”
沧海君闻言心中大惊,他历来相信张良的判断力,张良的话已经说的够明显了。
秦国忽然改了性子,给小民一线生机,有亩产几千斤的粮食都不趁机提高赋税压榨黔首。
以虎狼之秦的性子,这把刀,不落在黔首身上,那就是落在别处。
如今秦国已无外患,那么这把刀……
“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会尽力多采买一些铠甲武器。”沧海君认真点头。
“海外秽人,若有纷争,沧海君也要费心调停,如今得了新粮,沧海君尽量也多派一些人手,让他们学会耕种,帮助他们……让他们学会耕种,学会礼仪,而不是日日纷争不断。如今秦国覆灭六国,又发布新黔首携兵令,贵族之间,各有龌龊……天底下有机会统帅百万之众的,只有沧海君一人。”张良认真的说道。
沧海君一直在尽力往中原贵族圈子里面钻,张良看的一清二楚,张良也太清楚六国旧贵的德行了。
可是现在……并非以前了啊!
沧海君闻言认真点了点头,商讨许久以后才走出屋子。
只剩下张良,重重的合上竹简发出一声长叹。
“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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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游历四方,又幸得奇人教导,早已经不是当初空有一腔血勇的莽夫了。
当今之秦,其忧在民愤民怨。
天底下恨秦之人不知几何,上百万的官奴隶,沉重的赋税和徭役,就是压在黔首身上的大山。
这股愤怒足以毁天灭地,反倒是贵族之间,各有心思龌龊,嘴里骂的震天响,却一个个选择了妥协。
贵族,从来都没有被逼迫到生死边缘,反倒是黔首,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只是黔首的声音微乎其微,没有人代替他们发声。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让大部分贵族能够统一阵线的时机,振臂一呼,就是天下大震!
那个时候,复国才有那么一丝丝微小的机会。
可是现在,秦国好像忽然转了性子。
发了新粮,却没有提高赋税徭役的意思。
盐价还降的比私盐更加低廉,锁在黔首脖子上的绳索忽然莫名其妙的松了几分,这让张良感到惶恐,也是张良所不能预料的事情。
“秦国的官盐凭什么卖的这么低?”
张良不是不知道制盐产盐的流程,成本就实打实的在哪里摆着,秦国的官盐按照常理来说,连成本都顾不上……
“秦国,不是寓价于税么?”
张良以旧有的思维去观察一切,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是技术带来的革新,是生产力的提高,直接摧毁了这一切,这是权谋计策所不能顾虑到的地方,而恰恰是这一点,让张良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安。
……
而另一边的沛县……
樊哙叩动了刘邦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