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一家是标准的五口之家,也是标准的一夫百亩。
一家拢共一百亩田地,五个丁口。
过去的粮食平均亩产只有百斤,如果按照税十五来计算,一亩地能落在手里的粮食只有五十斤,一百亩地也就是五千斤。
一年两茬粮食,也就万斤罢了。
平均一个人一天能分配到的粮食只有五斤有余。
这意味着一个正常的家庭是没有任何抗风险能力的,别说置办其他东西,就连粮食都得紧着壮劳力吃才行,农闲之时,还得去拔野菜,操持其他的,还得祈祷老天爷一年都风调雨顺,一家才能够度过一年。
而除此之外,一年还得服役两个月,这意味着本就不多的农闲时节还要被侵占。
因此竭迟迟不敢添丁,以至于夫妻二人再诞下来一子以后少有房事可言。
添丁意味着妇人会怀孕,怀孕意味着劳动力下降,人口增加又意味着口粮也会增加。
因此,普天之下的人口增长,在赵泗到来之前,都较为缓慢。
而现在,因为赵泗的缘故,粮食的亩产翻倍,税收从十五降到了十一。
还是那个五口之家,还是那一百亩地。
亩产量两百斤,一百亩就是两万斤,一年两茬就是四万斤,去掉赋税到手的粮食就是三万六千斤。
合计平均一个人一天可以分配的粮食接近二十斤。
这是从前的四倍!
而事实上,竭家里的一百亩地并不是种的全是主粮,像是边边角角之处还有田间地头的荒地,竭种的还有亩产爆炸的红薯,一年能够落在手里的红薯也有几千斤。
红薯虽然不值钱,可是他能吃,能填饱肚子。
因此,现在竭一家和以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于,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添丁加口的心思。
能养的活更多人了,甚至还有富裕。
从前的一百亩地养活五口之家都稍显不足,而现在一百亩地养活个八九口都不成问题。
因此,在经过了不足一刻的片刻欢愉以后,竭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进入了贤者模式,对赵泗和始皇帝送上了由衷的赞美。
“我前些日子去城内,还听到有人非议陛下嘞。”竭自顾自的说着。
很显然,这是因为迁王陵令的执行,始皇帝因此风评受害。
“崔家都被族灭了,要说崔家也不赖嘞……”
“可是崔家也不曾给咱们一口粮食,要我说陛下只是族灭了崔家,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竭翻过身子捯饬了两下自己的婆娘。
“又在这胡言乱语了,天上的事是咱们应该操心的么?
有这功夫还不赶紧睡觉,明个还得收粮食嘞。”
竭的婆娘明显疲惫了许多。
“不是,我是说陛下可能没他们说的那么坏。”
“那可不?陛下是天大的好人呢,这群杀千刀的,连累税再涨回去才算完。”
竭想了想是这么个理。
他还想以后接着丰收呢。
冒顿:摇人,给我摇人!
而事实上,天下庶人的心理和竭都大约相同。
因为舆论原因,周边主导话语权的人依旧在不断的抹黑秦国,抹黑始皇帝,再加上历史因素,秦国也确确实实是侵略者,毁灭他们国家的人。
然而他们的生活水平在切切实实的提升,日子有了盼头,人生充满了希望。
大秦在一片骂声和唱衰之中,不可逆转的正在变好。
或许他们有的人分不清楚形势,还会认为始皇帝依旧是一个残暴无道的帝王,可是他们的朴素情感会帮助他们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归说,骂归骂,他们甚至还会跟着一起骂。
可是倘若有人真的要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安定,和唾手可得的美好明天,那他们大约是不会同意的。
经历过水深火热的前半生,竭更知今日所来之不易。
管他秦王齐王,能让他过的好日子的,就是好王。
他希望这并不是一时的安定,而是长久的平稳,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孙子……
然而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扭转,竭想不到,现在的安定之下正酝酿着一股恐怖的风暴。
钱是不会凭空变出来的,赋税从十五降低到了十一,这意味着大秦从粮食方面获得的财政收入将直接降低四倍之多。
“牺牲国家的利益是不可取的!”
朝会之上,赵泗堂而皇之的说出这句话。
“总得有人要为国家牺牲一部分利益,但这是为了大秦更好的前进,贵胄于陛下治世,同享国祚,与国同休,世卿世禄,当下之际,正是为国牺牲的时候。”
“不能总盯着庶人手里的仨瓜俩枣,要看的更远更深!”
这是颁布第二次迁王陵令的现场,朝堂上的风波远比上一次更加激烈。
哪怕李斯亲自站台,始皇帝为之背书,赵泗下场开启诡辩,都难以压制住所有的声音。
然而可惜的是,皇帝是始皇帝。
最要命的是,军方全体,大约是支持始皇帝的。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
哪怕反对声音再大也不能阻挠始皇帝颁布迁王陵令的决心。
而这一次的迁王陵令,比上一次涉及的更广更深。
如果说第一次迁王陵令只是一项试点工程,重点拔除了几个代表性贵胄的话,那这次迁王陵令就是彻底普及天下。
名单,整整写满了一道圣旨!
涉及六国之地各大郡县,合计统共两百多家,不仅仅有各地代表性的贵胄,还有各大学派的代表性人物。
豪族,贵胄,学派领袖,将会伴随着这道政令齐聚关中。
大量的财富和文化将会流入大秦关内,在小小的关中展开激烈的厮杀,以在狭小的空间之中获得一片安全的生存空间。
当然,法家例外。
“要变天了……”
田辛听说的第一时间长叹一声手中的铲子差点都没有拿稳。
好在农家已经在五谷园获得了一片自留地,虽然进入五谷园以后不得参与政事,可是胜在安逸。
而墨家同样有匠作局这片自留地,专业对口,想要进去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阴阳家,也有邹奉在航贸军府坐镇。
法,农,墨,阴阳,将在第一次血腥厮杀之中幸免。
而其余诸子百家将会在关内展开激烈的火并,从而争取稀少的已经被瓜分殆尽的工作岗位。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冲突,本质上也不过是利益和阶级的冲突罢了。
只不过现在站在顶端的是法家,而其余百家都是挑战者。
迁移各家学派代表性人物入关中,就意味着官方下场,促进厮杀,人为制造一个血腥的决斗场,然后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大秦已经一统,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是时候敲定下来了,我对诸子百家都没有什么偏见,但有些学派的思想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一些,作为能够开学传教的学派,倘若教授的知识没有束缚和界定很显然是并不妥当的……”赵泗看向李斯。
“我想做的只是法家的圣人,你小子想做的居然是百家的圣人?”李斯怪异的看了一眼赵泗。
“李相说的就远了,只是面对诸子百家入关的一个预案罢了,我认为学术发展应该求同存异,不能单纯为了反对而反对,大家在争执发展之前,应该先坐下来把普遍都认可的公序良俗先约定好,以为永制,在这一方面上在各自因为自己的侧重而作出取舍,不能违背了广大庶人的朴素情感……”
“想一出是一出。”李斯翻了个白眼看着案几上堆的齐人高的公文没好气的开口说道。
“再想这些之前,先把即将到来的叛乱应付过去吧。”
说罢,李斯扔给赵泗两道军情奏疏。
一道来自于陇西,蒙恬上报,根据匈奴单于冒顿遣使通报,东胡和月氏私底下已经互相派遣了几次使者,冒顿猜测二者或许会联合在一起有所异动,希望大秦方面能够重视这个情报。
第二道奏折来自于南越,赵佗上报,南越诸部劫掠日起,山蛮有骄横复动之色。
“看样子东胡月氏是不带匈奴一块玩了啊……”赵泗接过奏折看完失笑。
“不仅如此,巴蜀也有异动……”李斯揉了揉眉心。
“这次反抗恐怕远比预想之中的更加激烈,戎人和乌氏恐怕也会有所动作……”李斯摇了摇头。
“我现在担心的是巴郡的豪族和戎人乌氏连成一片。”
对于戎人乌氏以及巴蜀赵泗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戎人乌氏活跃的地方是现在的甘肃一代,以放牧为生,同样是游牧民族,不过算是最先被征服的一批。
至于巴郡的原身则是巴国,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巴国其实并不算特别闭塞,主要是有水运,因此刘邦才能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汉朝时期巴蜀之地发生过一次严重地震,以至于水流改道,从那以后巴蜀才彻底变得易进难出,以至于哪怕是诸葛武侯都难以逆天改命。
巴国,戎人,乌氏,是有渊源的。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巴国一带和甘肃一代乃至于西藏都有渊远,总体上来说这个时代的巴蜀人和甘肃一代的人是同源的,生活习性相差也不是特别大。
至于后来发生较为严重的改变主要是因为鞑子对巴蜀一带的屠戮可以说是惨绝人寰,巴蜀因此十室九空,湖广填川以后,巴蜀一带的习俗以及风气方言都直接换了一茬。
戎人乌氏和巴国先后被秦国征服,秦国也在各地设郡县,但是因为风俗和民族习性的原因,因此这些地方尚处于自治的过渡期。
始皇帝为了尽快的将这一代彻底纳入大秦的统治,对于这些新征服却和中原文化有着极大代差的民族有着很大的优待。
譬如对这些特殊地区的赋税征收采取的并非中原之地的十五税,而是十一乃至于二十税一。
并且对于耕种多有扶持和补贴,说白了就是利用官方能量促进他们彻底蜕变为农耕民族,形成以农耕为主的生活方式,彻底向中原主流文化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