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的墓碑前放着一些祭拜用品,灰尘落满一层,不知放了多久,他每年来的时候都有,并不意外。
慢慢打扫四周,他仔仔细细地清理杂草垃圾,又拿布轻轻擦拭墓碑。
掠过墓碑上那张照片时,沈桂舟擦拭的动作缓了下来,指腹轻柔地蹭过冰冷的墓碑,墓碑明明很冷,但沈和的笑却似有温度,沈桂舟错觉一阵暖意。
放完祭祀用品,拜祭过后,沈桂舟照例在沈和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背靠着,头轻仰,长久无言。
还是小孩的时候,他有很多话想和沈和说,王婉没把沈和认回来,他只得在梦里给沈和找块好地方,挖坑,埋葬,然后小小声地说:爸爸,我想你了。
后来沈和认领回来,他也不再爱开口说话了,胸口闷着不少话,但不愿说,只是坐着,也不知道是他陪沈和坐着,还是沈和陪他坐着。
再后来,他失了声,再想开口,也做不到了,在心里说,他也无从说起,更似不想让沈和得知他现在很糟糕,强迫自己不要回想这几年的经历。
我在变好了,爸,他在心底默念,略过了之前的所有遭遇,你不用担心我。
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沈桂舟嘴角有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在心底默念,到时候我当面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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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阶梯走下,沈桂舟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张佑年,双手交叉靠着树干,眼神放空,盯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沈桂舟走近了都没发觉。
直至他走到张佑年跟前,似是鞋子进入张佑年的视线,张佑年才如梦初醒,一瞬间回神,琥珀色的瞳孔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无意识地对视,却都多少带着探究的意味,两人都滞了一秒,张佑年率先移开视线,松开交叉着的手,抬手刮刮鼻尖,又握成拳假意咳了下,出声询问:聊完了吗?
沈桂舟轻轻点了点头,视线依旧停在张佑年脸上。
张佑年最近脸色似乎更差了,眼底青黑,看起来像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沈桂舟轻轻蹙眉,抬手比划:你晚上有睡吗?
问了也是白问,一看就没好好休息。
张佑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继而转为欣喜,又很快压了下去,嘴角扬起一抹笑道:没没什么事,我不爱睡觉。
别猝死了。沈桂舟比划完,自顾自朝前走去。
张佑年跟上,从他手里拿过东西,很慢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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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邺被押送回国,案件很快受理,一审裁决下来,判处张建邺十年,张建邺申请二诉。
一审结束时,张建邺看他们的眼神阴森森的,怒目圆瞪,全身上下紧绷着,嘴唇一张一合,狠厉地比着口型:等着。
二审时间等法院通知。
但张佑年最近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刚从农村回来那阵,张佑年总是想方设法和他聊天,一点一点凑近他,又在他将冷淡的视线投过去的瞬间,悻悻远离少许。
可没过多久,张佑年便反常起来,声称有事处理,早出晚归,总是不见人影。
二审开庭前一天,沈桂舟走到客厅,只见张佑年坐在客厅沙发上,像尊石雕,不知道望着哪里出神,见他走近,迅速将什么东西藏了起来,塞到沙发抱枕下,眼神闪躲好一阵,才快速眨了眨眼,对上他的眼睛。
心虚、抗拒这是他从张佑年眼眸间读出的情绪。
躲什么。他抬手。
张佑年笑得勉强,没有直面他的问题:二审明天就开庭了。
你很舍不得吗?现在撤诉也来不及了。
我没在舍不得,张佑年哑然,他做错事,这是他的惩罚。
二审最终改判,张建邺由原先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改判为十三年有期徒刑叠加恐吓原告等罪。
走出法院,岳蕴楚有专车接送,提前走了,他们准备找曲随汇合,曲随要接张佑年去医院复查,顺带送沈桂舟回去,一见面,曲随脸色可谓春风满面,碰碰沈桂舟的肩,又拍拍张佑年的背,语气满是愉悦:他终于栽了,还上诉,二审上诉不过就是再打一次,板上钉钉的事儿。
曲医生似乎比两位当事人更像当事人,还是大仇得报的当事人。
但张建邺什么手段,张佑年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怎会不清楚,张建邺说等着,那便肯定有后手。
隐患一日不除,便一日需提心吊胆。
张佑年沉思片刻,眸光森冷道:你送桂舟回去吧,我有事要办。
沈桂舟平静地望向他。
曲随:你该复查了哥,别到时候还没亲眼看着张建邺进去,自己先噶了。
张佑年注视着沈桂舟平静的眼眸,不曾开口,仅仅是眼神交流,就对了场话。
≈ndash;我自己去。
≈ndash;不用你去,我帮你,不要脏了你的手。
沈桂舟收回眼眸,看似云淡风轻,藏在身后握紧的拳头,指甲早已嵌入肌肤。
一切都按他所希望的进行,只剩最后一步了。
沈桂舟再度抬眸,眼里早已没有方才的淡漠,卷起了深不见底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