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一鼓作气跑到后院,把李长生的话告诉正在劈柴的易知。
易知今年也才十二三岁,皮肤和霍善一比黑得像木炭,裸露出来的手臂上还有许多旧伤。
难看得很。
可霍善从来不在乎他长什么样。
瞧见易知劈柴劈得一身汗后他还放下左手的鞠球,大方地打开自己的竹节水壶招呼易知喝点水再忙活。
易知接过竹节水壶,但没有喝里头的水,而是准备一会帮霍善洗干净再装满水备用。
霍善哪里知道易知的心思,他把水壶递出去后便又哒哒哒地往外跑,径直跑回李长生身边。他学着他们的样子盘腿闲坐,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李长生正在问东方朔怎么穿着一身粗布麻衣。
东方朔把手往脑袋后面一枕,悠闲自在地靠到了背后的井沿上,优哉游哉地仰头看着澄碧如洗的天穹。
他慢悠悠回道:“还能为什么,被罢官了呗。”
李长生不满东方朔的含糊其辞,皱着眉继续追问:“怎么被罢官了?”
见李长生非要追根究底,东方朔只得实话实说:“我在宫里撒了泡尿,没撒对地方……”
李长生:?????
霍善听到东方朔这等离奇的经历,也忍不住悄悄转过头往东方朔身上打量。
这家伙是怎么撒的尿?
居然把自己从官身给撒成庶人了!
东方朔本就是那种好戏谑的性格,见师徒俩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不由乐得哈哈大笑:“我真没骗你们,就是撒了泡尿。”
至于撒在什么地方会直接贬为庶人,那肯定是……撒到了大殿里。
这事儿要是没旁人知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惜他被言官盯上了。
那些言官早就看不惯他经常凭着一张嘴升官受赏,逮着他这么大的把柄自然纷纷进入了疯狂弹劾状态。
结果很明显——
他的官职被一捋到底,现在成庶民了!
李长生满脸无奈地道:“碰上这种事,你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怀?”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丢官理由。
东方朔道:“这有什么,正好休息几年。”
他是在御前露了脸的人,刘彻也没有赶他回乡,而是命他在长安待诏,可见他日后应当还有机会复官。
李长生还是愁眉紧锁,仿佛丢了官的是他自己。
东方朔见好友如此情态,自然知晓好友是在为自己担心。他反过来宽慰李长生:“如今朝中诸事纷乱,我这也是暂避锋芒。”
李长生正欲说什么,余光扫见霍善正支棱着两只耳朵在旁听。
李长生先把霍善告诫了一番:“今日我与你东方叔父所说之事,你一句都不要往外说,记住了吗?”
都说知子莫若父,李长生手把手将霍善带到这么大,不是亲父胜似亲父,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情?不叮嘱他一句,他等会就去外头跟人讲了。
霍善大失所望。
撒尿丢官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鲜事竟不能和别人分享!
可是李长生都发话了,霍善也只能乖乖答应下来:“记住了。”
东方朔道:“孩子还小,你别这么严厉。”他又把手枕回了脑袋后面,随口与李长生继续刚才的话题,“记得当初扩建上林苑的事吗?”
李长生当然记得,点了点头。
霍善却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于是他把脑袋凑到东方朔面前追问:“什么事?”
见他好奇心这么旺盛,东方朔便给他讲了当初的事。
那时候当今陛下刚登基没几年,特别喜欢微服出行。后来陛下嫌弃几个行宫都离得太远,来回奔波非常辛苦,便打算广征土地扩建上林苑,圈起一大片田野和山林供自己游猎取乐。
东方朔正好在旁,忍不住好生劝说了一番,认为这事儿劳民伤财不该干。
结果么,刘彻给他升了官,还赏赐了黄金百斤。
霍善睁圆了眼。
黄金百斤,那得花多久!
“这不是很好吗?”霍善不解地追问。
东方朔道:“是很好,可惜陛下一转头便命人着手扩建上林苑去了。”
这就是当今陛下刘彻。
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想做的事没有人劝得住。他觉得自己还非常年轻,兴许还会一直年轻下去(如果他求仙问道成功的话)。
若不是前几年淮南王等人叛乱,他可能不会那么快立太子。
眼下太子虽立,可根本没人知道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的不提,光是去年将军李广自杀以及今年丞相李蔡自杀这两桩大事,就足以让东方朔窥见长安城里的暗潮涌动——
既然官都丢了,他还是先当几年闲人吧!
霍小善:撒尿丢官,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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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东方朔的撒尿壮举:参考《汉书》
【先是,朔尝醉入殿中,小遗殿上,劾不敬。有诏免为庶人,待诏宦者署。】
不愧是能入滑稽传的人,什么事都干了出来!
指指点点jpg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节点有所调整
2汉武帝转头占地扩建上林苑:也是参考《汉书》
【是日因奏《泰阶》之事,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云。】
也不愧是刘彻!
3汉代人的升仙执念:马王堆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感觉墓里所有设置都是为了让亡者升天……
对于长安城中那些风云变幻,霍善是全然不懂的。
他旁听到一半闻到庖屋那边传来的香气,立刻就坐不住了,屁颠屁颠跑去给易知帮忙烧火(实际上是想看看等会吃啥)。
入夏后不仅草木繁茂,连野兔鸟雀也多了起来,最近易知在屋后的桑地里拉了张网,每回过去溜达一圈都能寻摸到几只笨鸟。
这会儿易知已经把刚逮回来的鸟都料理干净了,正把它们架在炉上烤得喷香。
霍善就是被烤鸟儿的香味吸引过来的,他在外头玩耍半天本来就饿,闻着肉香更是恨不能当场啃上一口。
瞧见霍善那一脸馋样,易知心里软和得很。他吃了许多年的苦头,所以更珍惜如今的生活,打心里把霍善当自己亲弟弟来疼。
甚至比亲弟弟还亲。
易知擦干净手给霍善盛了碗肉羹,让他先垫垫肚子。
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吃太多烤肉,得想办法先把他喂饱。
霍善眼睛一个劲往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鸟儿上瞟,看到肉羹连连摇头:“先不吃,先不吃,等会一起吃!”
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从小没挨过饿的娃儿。
别家孩子闻到肉香都得馋哭了,霍善却根本不稀罕,要吃更香的。
易知拿他没办法,只得由他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等招待客人的酒菜都备好了,易知也没闲下来,而是洗净石磨给霍善备了些豆浆。
客人的份自然也不会少。
转眼便到了饭点。
东方朔入席一看,由衷赞道:“你们家这小厨子可真了不得,烹蒸炙烤样样精通。”
小豆丁霍善听后骄傲挺胸,活像是被夸的人是他似的。
东方朔不由一乐,端起面前的豆浆朝霍善举碗,“来,我俩来喝一碗。”
霍善一听,登时来劲了,小背脊挺得笔直,很有被人当大人对待的自豪与满足。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东方朔高高举碗,嘴里还无师自通地说起吉利话:“都喝,都喝!多福多寿!”
东方朔没见过这般伶俐的小孩儿,不觉生出几分喜爱来,也笑眯眯地学他说了句“多福多寿”。
等到两个大人当真喝起酒来便没霍善什么事了。
他吃饱喝足,凑在旁边听东方朔两人谈天说地。
结果两人开始大聊道家学问。
霍善觉得没意思,决定找小伙伴们玩耍去。
很快又度过一个忙碌(忙着玩)而充实的下午。
他撒完欢归家,还带回一条用破瓦罐装着的溪鱼,说它个头不大、肚子大大,一准是母鱼,能生很多小鱼。
东方朔听后乐道:“光有母鱼可不行,你还得抓条公鱼,不然它光生鱼卵了,孵不出小鱼来。”
霍善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