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真怕他平时也这样,回头一不小心叫拍花子给拐走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可是拍花子的最爱。
霍善丝毫不晓得李时珍的担忧,迈开小短腿跟着那丫鬟抵达茅房。
他婉拒了丫鬟姐姐的帮忙,自己跑进茅房,对着茅坑把尿意解决了,这才看到旁边摆着一叠纸。
摆在厕所里的纸,那肯定是李时珍讲过的草纸无疑。
霍善好奇地拿起几张草纸看了看,发现确实很软和,比厕筹好用多了。
必须学会这个怎么做!
不愧是国公府用来待客的豪华茅厕,不仅各种物件齐全,还点着好闻的熏香。若是想上大号,还能坐在坐便器上慢悠悠地上,旁边趁手的位置上甚至摆着排闲书,小说、游记、诗集一应俱全,真是个让人进去后不想离开的人间宝厕!
霍善把自己没见识过的明代厕所物件都瞅了一遍后便没多逗留,很快溜达出茅房。
外面等着的丫鬟见他出来了,捧着黄铜水盆让他用温水净手,旁边还有人拿着巾子方便他洗手后将手擦干。
若是嫌光是水洗不够干净,还能拿盆边那小托盘上的澡豆搓搓再仔细洗个遍。
简直无一处不周到!
霍善便跟着丫鬟姐姐往回走边和孙思邈他们感慨明朝人真会享受生活。
孙思邈道:“古往今来都有这种会享受的人,不独独是他们明代才有。”
他给霍善讲起《世说新语》中的一则逸闻,讲的是东晋宰相王敦刚娶了公主,上厕所时发现旁边用漆箱盛着干枣,觉得公主果然讲究,上厕所还准备零嘴的,所以边如厕边把枣子给吃了。
结果人家那干枣是怕你上大号时被自己的便便臭到,特意摆在旁边让你拿来塞住鼻子的。
等出来,有几个婢女拿金盆捧水、琉璃碗盛澡豆给他洗手,他又觉得这是公主给他准备的食物,哎哟,真贴心,才刚腾空肚子就给准备吃的!于是他把澡豆全倒进水里泡开吃光了。
《世说新语》虽有不少作者现编的名人轶事,却也能从中窥见当时王室的奢靡之风。
据传这种奢靡风气和卫霍两家还有点关系。
倒不是说他们两家还搞这个,而是有次刘彻住在平阳公主家,平阳公主曾特意让一群美人在刘彻露脸。
其中就有个卫子夫。
当时卫子夫本是歌者,并不在平阳公主为刘彻准备的美人之列,结果刘彻不喜欢平阳公主悉心培养的那些美人,反而夸起了唱歌的卫子夫。
接着刘彻表示喝多了,起身去如厕。
平阳公主便安排卫子夫去负责伺候刘彻换衣服。
两人就这么成就了好事。
因着有这么一则记载,后世便认为这种厕外安排美人列侍的风气起源于平阳公主府邸。
反正吧,这都是皇亲贵胄、权贵高官的作派,与寻常人没什么关系。
霍善听了一堆如厕秘闻,只觉这些人竟连上个厕所都这般复杂!
他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寻常人擦屁股能用草纸吗?”
要是寻常人不能用,他可就白期待了。
没错,在霍善心里自己还是个普通人,全然不知道他这个千户侯也称得上是“皇亲贵胄”了。
孙思邈几人:“……”
别说霍善, 连孙思邈他们都没用上草纸,不过李时珍已经介绍过了,明代已经做到百万长篇都能印出来卖,草纸当然也供应得上。只是要用草纸, 也得是有点家底的人家, 毕竟到了村里头谁舍得天天拿纸擦屁股。
孙思邈没想过自己要和人探讨这种问题,但是都已经聊到这里, 他自然也不介意聊下去。
学医的, 面对什么粪啊尿啊、血啊肉啊、肠子啊内脏啊, 全都得达到碰上后面不改色并认真观察的水平。要是达不到的话,受罪的估计还是医生自己。
孙思邈道:“你如今手头钱不少了, 草纸当然是用得上的。要是你自己开个造纸作坊, 那估计造上一批就够你们用一整年的了。”
霍善听后很是高兴, 欢欣鼓舞地跑去找李时珍刷跟诊任务。
李时珍说过, 等跟诊结束后就带他去造纸作坊学那造纸之法。他记性好,自己学不会也不要紧, 记下来回去跟师父讲,师父肯定能帮他造出来!
霍善对他师父信心满满, 感觉世上没有他师父办不到的事。
只要知道办法, 怎么可能造不出来呢!
刚回到新丰县安排庄子上各项事务的李长生:?
接下来霍善很安分地跟着李时珍跑了几个告假官员的府邸,还真的在里头揪出两个装病的。
对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可能近来转好了。”
锦衣卫都督陆炳对此不予置评,并暗示对方最近他们陛下心情不好,在家躲懒不是好选择, 你们该去上班了!
对方在心里暗自嘀咕, 就是陛下心情不好才不想去。
只是装病的把戏都已经被人拆穿了, 他们能说什么呢,只得央着陆炳帮自己报个“痊愈”, 千万别直说他们是佯病不上朝。
霍善全程没插话,却听得兴致盎然。原来在一千七百年后,当官的这么不想上朝!
当皇帝的还得派心腹来查岗,看看这些人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时珍跟着陆炳走完最后一家人,转头就瞧见霍善一脸的若有所思,乌溜溜的眼珠子里写满“学到了学到了”的了悟。
等陆炳带着锦衣卫的人走远了,李时珍忍不住低头问霍善:“你在琢磨什么?”
霍善道:“以后我要是不想上朝,也可以装病!”
他爹和他舅公就得去上朝,霍善觉得自己可以未雨绸缪一下。万一他以后也像这些装病的官员一样为上朝苦恼呢!
李时珍:“……”
他们不会把这小孩教坏了吧?
李时珍马上教导霍善做人要诚实,不可以说谎骗人。万一刘彻跟嘉靖皇帝那样也派医官过来给你把把脉,你这谎不就被拆穿了吗?到时候你恐怕得背上个欺君大罪了!
记得前几年嘉靖皇帝派人去查岗,就查出个刚满六十岁的朝臣装病不上朝,嘉靖皇帝当场把他革职撵回家。
本来都快到能领退休金的年龄了,他这么一造作,退休金可就没咯!
何必呢!
霍善没想那么远,他本来就只是说说而已,既然李时珍告诉他这样不行,他便不琢磨了,央着李时珍带自己去看看草纸怎么做。
结果半路上他看到卖烧饼的,又开始看着那刚出炉的炊饼不挪腿。
这炊饼,他没吃过!
白白的,鼓鼓的,看着好吃!
他拉着李时珍的衣袖,左右两只眼睛里写着两大字:想吃!
李时珍便只能停下来给他买了个炊饼。
炊饼这东西,其实类似于后世所说的馒头,和馄饨饺子比起来是另一个赛道的东西了。霍善没见过,所以不晓得他常吃的面饼和后来的炊饼其实是都是面粉做的,区别在于他只吃到了死面饼做的面食,没吃到这活面饼做的炊饼而已。
真要做起来倒是不难做,《齐民要术》里就有详细的作饼酵法。
李时珍给霍善买了炊饼,还特地替他讨来个张油纸包着,告诉他这便是吃饼不烫手的好帮手。
这玩意防油防水,有用得很!
明代的油纸伞都是用这玩意做的,很多还是绘制好伞面以后才做防水处理,花样可多了。他们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不少专职画家,所以衣食住行都爱捣腾点花样上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非常有生活情趣。
霍善摸摸油纸外头,发现确实不烫手,再试着张嘴咬了口香软可口的炊饼,哇,吃着热乎得很。
果然是吃饼好帮手!
霍善道:“油纸的制法我也想学!”
李时珍道:“一会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教你。”
李时珍带着霍善前去拜访自己在工部当差的朋友。对方得知李时珍想去造纸作坊看看,点着头说道:“你去吧,里头有个叫老杨的,是我老乡,你想了解什么便找他问问,报我名字就可以了。”
李时珍与此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得了对方这句话便也不再相扰,径直前往隶属于工部的造纸作坊。
得知李时珍是太医院院判,算是个官儿,还与他们直属衙门工部那边有联系,两人很轻松地被放入作坊之中。
在大明,给官方当工匠是没什么前途的工作,真正有本领的人都会选择倒给朝廷钱。
因为给朝廷打工期间差不多算打白工,干多少活儿都不给你涨工资,所以那些个能凭自己本事赚大钱的厉害工匠哪里愿意应征?还不如花钱买回自己的自由。
之所以要花钱买自由,是因为他们的名字被登记在匠籍上,每年地方上都要统计在籍人数安排你到官府各大作坊上工。
等同于工匠要服的徭役。
所以如果你人在匠籍却不想打白工,那自然要倒给朝廷钱!
这些情况在秦汉时期也差不多,连在每块砖头每片瓦当上写明工匠名字这一优秀传统,都是从“秦砖汉瓦”时期延续下来的光荣传统。
其实就是把责任落实到人,干得好了绝对不给你发奖金,出了岔子一准追根溯源找到你头上!
既然是没什么前途可言的工作,工匠们干起活来便没什么上进心,上头让怎么做便怎么做。至于什么保密、什么创新、什么加班加点赶工,他们的积极性是远不如民间工匠的——既没有丰厚的薪酬又没有上升途径,指望他们操什么心?
听李时珍要参观作坊,当即有造纸匠拿这个当由头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带着他们在作坊里转悠。
霍善知道李时珍带自己来一趟可不容易,马上边听那造纸匠介绍整个造纸流程、边认真地把作坊里的各项细节都记在心里。遇到不认得、不了解的东西,他还积极地跟人提问。
那造纸匠巴不得多清闲一会儿,霍善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点都没有因为他是个小豆丁而敷衍了事。
在霍善满含惊叹的崇拜眼神中,造纸匠连许多霍善没问到的细节都给讲了。
等霍善问起油纸和草纸的制法,他就知道继续摸鱼的机会来了,径直给他从原料选择的差异讲到加工流程的增减。甭管霍善一个三岁小孩听不听得懂,动嘴皮子总比干活轻松。
霍善确实有很多步骤都听不懂,但他压根不在意,他直接把对方的话统统记了下来。他准备等师父从新丰县回来了,一五一十复述给师父听。
仗着自己记性好,霍善连熟桐油产地在哪里以及怎么榨都问得清清楚楚。
听李时珍说这东西不仅可以拿来包饼吃,还能拿来做伞。他想要一把油纸伞,下雨天可以撑出去玩耍。
既然是桐油做的,那就叫它霍小桐好了!
名字他都起好了,怎么可能没办法拥有?
幸运的是,汉代其实已经在一定范围内用上桐油。比如漆器匠人已经试着往大漆中添加桐油,使各色大漆更容易相互调和,借此做出更为多彩的漆器。
可惜漆器这东西做起来太费事,只有达官贵人用得起,再加上目前将桐油运用在漆器上只是少数匠人的创新行为,所以汉代自然也没开始大面积人工种植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