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一颗心起起伏伏了老半天,见刘彻没有拿他问罪的意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对霍善的观感更复杂了。
要不是这小子,他本不用这么忐忑;可同样也是因为这小子的应答,他才免遭刘彻的责难。
而且那些事都是他随口讲的,霍善竟能记得这般清楚,而且还能囫囵着复述给刘彻听——难怪那天他讲起粽子相关的传说故事来那般流利,原来天生有着这样的好记性。
刘彻问了霍善,也问太子刘据以及卫登几人有没有收获。
许是因为霍善做了示范,几个小孩儿也不拘着了,都把自己印象深刻的内容讲给刘彻听,其中虽有不少稚言稚语,却也都记住了一些往胜先贤的事迹。
太子刘据还道:“等孩儿长大了,也想到处走走看。”
这是把霍善那句话给听进心里去了。
事实上刘彻自己也有出去的打算,只是太子还太小,该打的仗又还没打完,刘彻一时半会也没法放下长安诸事到处巡游。
顶多只能在长安周围到处走走。
刘彻看向一脸乖巧的刘据,心里琢磨着过个几年便留刘据在长安,自己出门游遍天下去。
这也不独是为了玩,还是为了去看看大汉的山川湖海,顺道震慑一下天下宵小。
至于太子的话,再过几年也没满弱冠,这么小的孩子谁能放心让他出去外面日晒风吹?
那可不是慈父所为!
自认慈父的刘彻心安理得地做好了决定,心情颇好,也不辩驳刘据的话,还笑着说道:“以后总有你出去的机会。”
机会当然是有的,只要这小子早日诞下皇孙,好好教导皇孙成材,日后可不就可以让儿子监国换自己出去玩了吗?
刘彻认为自己的想法和说法一点毛病都没有。
太子刘据还以为刘彻是同意让他将来出去游历了呢,顿时高兴不已,感觉自己与父皇更亲近了几分。
霍善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由追问道:“能带上我吗?”
不管谁出去都好,带他一起去玩!
他爹去打仗他是不能跟的,跟了纯粹是添乱。
但是刘彻他们出去玩的话,带上他完全没问题!
刘彻道:“你才到长安没几天就想着要回家了,真带你出去,你怕是才出去两天就哭鼻子了。”
霍善道:“我才不会哭鼻子!”
他每天晚上都有出去玩耍的,哪里会一离开家就哭?
虽然话说得掷地有声,霍善想了想又忍不住追问:“要走很久吗?”
刘彻道:“出去一趟的话,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
霍善纠结不已。
仿佛他真的能跟着出远门、马上便要他做决定似的。
霍去病他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霍善皱着小眉头坐在刘彻旁边,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霍去病在刘彻面前也是不拘束了,行过礼后便问霍善:“你又遇上什么难事了?”
这娃儿小小年纪的,倒是经常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
霍善唉声叹气地说道:“要是世上真有缩地术就好了。”
这样他们就算要去千里之外,也不过瞬息间的事情而已。
刘彻听得直乐:“真要有的话,朕也要学。”
一大一小对望一眼,眼底竟都生出点由衷的渴望来。
霍去病:“……”
完了,他儿子以后不会跟着他师父当方士吧?
霍去病忍不住看了眼李长生。
李长生对上霍去病投来的目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这个方士其实有些名不副实,可没教过霍善这些东西。
估计是霍善那四位古怪的“老师”或者东方朔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霍善才这样小,听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仙法”只觉好用,哪里知道许多“仙法”要么是杜撰的,要么是拿来坑蒙拐骗的。
等他再长大一些,得给他正儿八经上几课才是……
李长生开始在心里思索方士都有哪些坑蒙拐骗手段,回头挨个给霍善示范一遍。
李长生还在考虑这么给霍善开展反诈课堂,一盘盘馒头便被送了上来。
说是馒头,其实有肉馅。
正是霍善想吃的肉馒头!
司马迁因为讲学有功(纯属歪打正着),也被留下一起用膳。
看到面前那鼓鼓囊囊的新鲜面食,司马迁心底不免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
带馅的馒头这种东西, 霍善还是听李时珍讲的,自己并没有吃过。这会儿看到馒头被端上来,他心情自然是最雀跃的。
听刘彻让大家开吃,霍善便拿起新鲜出炉的热馒头左看右看, 比他吃过的朴素炊饼相比, 这馒头做得圆圆的,上头还捏出了一道道褶子, 看起来怪好看的。
霍善啊呜一口咬下去, 一下子咬到了夹在面皮里的肉馅。
庖屋蒸馒头的火候把控得刚刚好, 且这馒头才出蒸笼便端了上来,拿在手里还热乎得很, 吃进嘴里更是又香又软。
跟馄饨是完全不同的吃法!
霍善连吃好几口。
弄得霍去病叫人给他上些温水备着, 省得他也噎着了。他边关注的霍善的情况, 边尝了一口这种新鲜面食, 一吃之下便觉得李长生做起吃食来还真有一套。
难怪霍善整天念着他这个师父。
一般人还真没法耐心倾听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并帮他们实现。
刘彻吃着也挺满意,他也是临近四十的人了, 像粽子这种东西他吃多了还真的挺不好消化的,这馒头倒是可以多吃些。听霍善说, 里头的馅和饺子一样可以换, 荤馅吃腻了可以吃素馅,酱菜之类的也都能往里包。
刘彻决定把这种食物命名为长生饼。
李长生做的,还用了起死回生的面起子,不叫长生饼多可惜!至于它以前叫什么名字, 刘彻觉得不重要, 反正经过天子赐名以后它便只能改名!
就像没有人会再在意金日磾以前叫什么。
因着李长生专门叮嘱过, 霍善倒是没再给众人分享诸葛馒头的说法,而是专心解决自己面前新鲜出炉的“长生饼”。
凉了就不好吃啦!
而且刘彻这人老坏了, 等会瞧见他还没吃完说不准又拿他年纪小为由叫人撤掉。
只要他吃得足够快,刘彻就来不及让人把他饼拿走!
司马迁吃着这种自己没尝过的面食,也觉滋味不错。
只是庖厨终归只是小道,没见到古来厨者能留名的不过是那寥寥几个,而且有些留的还不是好名,比如“易牙烹子”——只为君王随口感慨一句“我已经尝遍天下美味,却还没尝过人肉”,易牙便把自己儿子做成菜献上去。
这种灭绝人性的存在竟被称为庖厨界的祖师爷,可见“君子远庖厨”还是有点道理的——君子都有不忍之心,而厨子常年都得杀生,心肠早就变得冷硬至极。
司马迁又忍不住看向坐在刘彻身边的霍善,只见这小子……已经快把面前三个“长生饼”都吃完了!
他吃完了自己的,还看向别人的,最后目光落到了司马迁盘里。
司马迁忙着想事情,一个都没吃完!
司马迁莫名生出点紧迫感来,一口把手里剩下那小半口吃完,径直拿起了第二个。
总感觉他要是不吃快点,这小子就要开口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浪费多不好不如我帮你吃了”。
他真没有不喜欢,就是很容易想东西想入神。
所以为什么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能那么快把拳头大的“长生饼”给吃完?!
霍善见大家解决起自己那份诸葛馒头时都那么游刃有余,只能遗憾地收回自己惦记别人盘中餐的目光。
算啦算啦,其实他已经吃饱了!
这场新面食品鉴会愉快地结束后,霍善便与小伙伴们到外面玩耍去,争取能在睡前把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个七七八八。
司马迁多留了一会,主动向刘彻告罪说起自己讲学跑题的事。
刘彻本就没怎么在意,闻言摆摆手说道:“也就这么几天的事,你只管先教着。听闻你曾随着董爱卿学《春秋》?”
司马迁点头应是。
刘彻道:“既是董爱卿的高徒,学问应当不会差,就这样吧。”
他口中的董爱卿自然是当世大儒董仲舒。
董仲舒在刘彻即位前十几二十年其实都不甚被重用,前几年刘彻还曾把他扔去给藩王当国相。听闻那藩王脾气不太好,前头几个国相都让他给弄死了,吓得董仲舒连夜辞官回老家养病去。
可见刘彻觉得董仲舒的部分想法很不错,可以拿来用用。至于董仲舒本人么,用不用都随意。
现在董仲舒都称病归乡去了,刘彻还一口一个“董爱卿”,纯粹是上表达一下自己对这位名儒的礼遇(但不多)。
司马迁过了刘彻这关,走到门外时竟有种劫后重生、重见天日之感。
这么难得的机遇,愣是差点让他搞砸了!
司马迁回到落脚处,被友人们问起具体情况,他没好意思提自己被个三岁小孩牵着话题走的事,只能给众人分享起刘彻赐食的事。
长生饼好吃!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做的,入口喧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