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看了一眼,终归没憋住自己的好奇心, 忍不住追问司马迁:“这是什么?”
司马迁道:“这是我家乡那边的红豆汤,用的是两种不同的豆子,从天还没亮就开始熬,将里头的大豆小豆炖得酥烂,不必加饴蜜都很甜。”
他悉心给霍善介绍了一番,还表示如果庖屋里能现场准备些索饼,那把这红豆汤倒锅里回热,再把索饼放下去,那就可以吃上一碗滋味无穷的红甜索饼了。
霍善积极地说道:“有的,有的!”他一下子忘记自己和司马迁之间的仇怨,迈开小短腿跑进庖屋向李长生表示自己要吃红甜索饼!
甜甜的索饼欸!
他从来没吃过!
李长生接过司马迁带来的陶罐,让他们先去坐下聊聊天。
司马迁算是顺利揭过了前头得罪霍善的那点事。
苏轼听霍善给他介绍了一圈,才知道在场之人成分有多复杂:霍光、金日磾,两个西汉未来辅政大臣;苏武、终军,两个西汉著名使者(一个受困十几年一个直接没命了);还有这位太史公司马迁……
这个局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苏轼跟司马迁他们打听起汲黯的近况,汲黯算是苏轼夸得最多的汉臣了,他说锐评司马迁他们的时候,说的就是“整个汉代除了汲黯个个都谄媚不自知”(事实上他还表示当代士林也没好到哪里去,堪称无差别扫射)。
司马迁也是极推崇汲黯的,听苏轼问起汲黯后不免与他多聊了几句。
汲黯前几年黯然归乡养老,结果刘彻去年推行五铢钱出了许多问题,地方上的盗铸问题屡禁不止,于是又把汲黯挖了出来在他们家乡那边当太守。
刘彻的意思是你这人有威望,就算又老又病只能躺着干活也没关系,你躺在那儿震慑一下当地宵小就好。
他们这位陛下可以说是把“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苏轼听后感慨万千,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话——
不愧是你,汉武帝。
这个汉代文臣,能不当还是尽量别当为好!
苏轼和司马迁聊了一会汲黯,把话题聊到了西汉的赎刑制度上。
像公孙敖他们都曾经花钱赎过延误战机的“当斩”罪,说明只要有钱还是可以保命免刑的。
苏轼挺好奇司马迁的腐刑需要多少赎金,才叫司马迁毅然接受这一残酷惩罚。
司马迁虽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了赎刑上,却还是给苏轼讲起赎刑的规定。
除了一些不允许赦免的大罪,汉代连最高的死罪都是可以赎的,赎金是黄金二斤八两;城旦舂之类的苦刑赎金是黄金一斤八两;而斩刑和腐刑又更轻一等,只需要缴纳黄金一斤四两就可以免受其苦。
也就是说,司马迁想免受宫刑,只要能拿出一斤四两黄金就可以了!
可惜司马迁估计是个月光族,工作八/九年了还是兜比脸干净,事到临头居然拿不出这救命钱来,只能悲叹“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
司马迁受刑后还得了个新官职,中书令。
这官职可以出入禁中,算是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近臣,在汉武帝时期一般是由宦官担任。
司马迁受过宫刑就有资格竞争上岗了,很快便凭借傲视其他宦官的学识回归御前。
苏轼把司马迁讲的刑律和史书上的记载结合起来捋了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感慨汉武帝有特殊技巧好,还是该感慨司马迁工作多年居然既不攒钱又没朋友好。
思及此,苏轼莫名有些骄傲:“若是花钱可以赎罪,我弟一定愿意给我掏钱。”
司马迁:?
你这莫名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既然开了头,苏轼就开始吹嘘起自己的弟弟来,他弟人可好了,平时对他关怀备至就不说了,有次他出了事弟弟不仅帮他安顿好妻儿,还想方设法想求人帮他,恨不得以身相代!
当然,他不仅有个好弟弟,人缘也特别好,不仅朋友纷纷极力替他奔走,连已经回老家的老王都出面替他求情。连后来恨他恨到把他撵到“天涯海角”的章惇,也是极力营救他的人之一……
这么一想,章惇似乎还真有恨他的理由,因为后来章惇被司马光他们打压的时候几乎没人相帮。
回忆起朝中已经反复了几轮的党争,苏轼有些头疼。
一党上台就把另一党制定所有政策统统否决,谁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就是不想掺和这些无谓的争斗,才会在司马光他们重回朝堂、全面推翻新法的时候自请离开京师。
只是既已身在其中,自然谁都不可能当个局外人,想两边都不站往往只会让两边都恨上自己。
现在他便是这种处境:连给亲朋好友看自己写的新诗文都得叮嘱对方一句“我偷偷寄给你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生怕自己连累了对方。
即使得知了大宋即将面临的那场厄难,他又能怎么去改变?
连乐观如苏轼也有些一筹莫展。
司马迁听苏轼吹着吹着自家弟弟忽然没声了,觉得有些奇怪。
总感觉这人怪怪的。
好像特别关心腐刑。
还说什么如果他被下狱要受刑,他弟一定会帮他掏赎金。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吗?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琢磨有没有人愿意给你付赎金!
旁边的霍善听了半天,也把赎金数目记得牢牢的。他心有戚戚焉地说道:“看来我要让师父留点黄金以备不时之需!”
直接顶格留个三斤,死罪都能赎!
司马迁:?
你个四岁小娃娃怎么也觉得自己会当法外狂徒?
真怪。
难道在座的就他一个坚定认为自己绝对不会知法犯法吗!
幸好苏武他们都是正常人,他们就没像霍善和苏轼那样琢磨着提前给自己准备赎金。
几人正天南海北地闲聊着,易知就过来悄然告诉霍善烧猪马上要开烤了。
易知知道霍善惦记着要亲自给烧小猪搓奶酥油来着,所以第一时间过来通知霍善。
霍善闻言马上跳了起来,力邀苏轼他们一起去干活。
年轻人怎么能坐着等人把吃的端上来,当然是凭自己劳动吃上的食物才最香!
一起来搓猪猪吧!
司马迁几人:?
苏轼是最不犹豫的,二话不说起身跟着霍善去亲自体验《随园食单》中提及的烧猪法。
霍善领头带着司马迁他们洗净手,各自占据两个烧猪架子的四角,按照《随园食单》中的记载往已经架好的大猪和小猪上搓奶酥油。
他自己兴致勃勃站在小猪中间,一边用自己的小手抹上奶酥油往小猪身上搓一边跟其他人讲解搓猪秘诀:火在底下烤,他们在上头搓,搓的动作要慢,争取让奶酥油均匀地分布在烧猪表面上,慢慢地跟着油膏渗入皮肉之中。
这样烤出来的大猪小猪,必然皮酥肉香!
为了吃上好吃的烧猪,我们必须认真搓!
司马迁几人神色麻木地用奶酥油爱抚着自己分到的任务区域,心中有着无限的迷茫: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到底在做什么?
刘彻一行人抵达庄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霍善和苏轼这一老一少,领着郎署之中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在那……围着两头猪往上头搓着什么!
再走近些,只见他们俱是目光专注,动作娴熟,仿佛正在进行着什么庄严而伟大的重要事业(因为他们如果不专心会被霍善逮住并痛心疾首地表示大伙要是吃不上好吃的烧猪都是你的错)。
刘彻大为震惊。
卫青大为震惊。
霍去病:“……”
霍去病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稀奇事。
他儿子都能去找秦始皇玩了,领着司马迁他们搓个猪有什么奇怪的?
基本操作,基本操作,不必惊慌。
而缀在队伍中间的东方朔看到此等奇景,只觉文兴大发。
回头就把他们统统写进书里!
震惊!堂堂朝阳侯竟聚众搓猪!
霍善见到刘彻也很震惊。
为什么!又有一个!没收到帖子的人出现了!
他往后头瞧了瞧, 没瞧见自家几个表叔,只觉怎地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人来了!
霍善气鼓鼓。
霍去病过去帮霍善把额头的汗擦掉。
才刚入春没多久,天气分明还挺凉快, 他愣是把自己热出一身汗来。霍去病劝道:“你也忙这么久了, 该换别人上了。”
霍善玩得挺起劲,听霍去病这么说有点犹豫。还是他师弟易知洗净了手直接顶替他的位置, 霍善才不情不愿地作为东道主招待客人去。
霍善被霍去病抱起来的时候还问:“太子叔他们没来吗?”
霍去病道:“来了, 不过他们乘车, 走得慢些,还得过一会儿才到。”
霍善这才没有那么气呼呼了, 不过见到刘彻的时候还是很不乐意招待他的样子。
刘彻道:“上次给你送这么多吃的, 就只够我吃一次?”
霍善想到那几只肥肥的羊, 看刘彻就顺眼多了。
刘彻把他从霍去病怀里抱了过去, 对他兴师问罪:“这么多人你都送了帖子,怎么就我没有?”
自己已经落到了别人手里, 霍善眼神儿开始游移,嘴巴说的自然还是那套老说法:您可是日理万机的皇帝我怎么好随便邀你出宫。
小小年纪就很会说冠冕堂皇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