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霍善这个太守领头,斗草之风很快在西陵城扩散开。
同时传开的还有“文斗”的消息,这是大伙都可以参与的。底下各县先在县内选出斗草魁首,由这位魁首汇总县内所有草本植物前来参赛。
端午前一天由各县魁首代表本县出战,这次斗草结果不仅决定了谁能拿到最丰厚的奖品,还决定了谁能够跟太子以及太守一起在最佳观赏位置上看端午竞渡!
那可是面见太子的机会啊!
一时间江夏郡各县都兴起了到处挖草的风潮,所有人都想争当本县魁首!
最好能争个本郡魁首。
就在这场斗草争霸赛如火如荼地展开之际,太子刘据乘坐的船队抵达了江夏郡。
这还是刘据第一次出远门,心情很有些激荡。他在船上见到来迎接自己的小不点霍善,差点就想直接跳下船跟自家表侄会合。
还是碍于太子太傅石庆在侧,他才勉强维持着太子的威仪,装出成熟的小大人模样。
太子这次执意要出行,刘彻又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太子太傅石庆以及太子少傅任安都只能听命随行。
石庆年纪不小了,还得最喜欢的二儿子随行侍奉才能远行。在他心里,光是刘彻安排个小娃娃出任江夏太守这件事就很胡来了,更别提后来还有刘彻父子俩轮流巡幸江夏郡这种荒唐事!
石庆是真的担心自己在任上的时候太子会出什么事。
正是因为这份担心,石庆总感觉霍善这小子莫不是给太子他们下了什么蛊。要不刘彻父子俩怎地好好的长安城不待,一个两个都不远千里往江夏郡跑?
霍善不知道有人暗中不满自己蛊惑太子,他见了刘据十分高兴,跑过去就开开心心地喊了声“太子叔”。
刘据还没开口,石庆就忍不住开口批评了他一句,说他见了太子不好好行礼。
刘据挺尊敬石庆这位太子太傅,但更亲近自家小表侄,闻言立刻说道:“阿善和我之间不用讲究那么多。”他把霍善抱起来掂了掂,客观点评,“你在江夏郡吃得挺好。”
刘据到底才十来岁,抱不了霍善太久,很快把他放下了。
霍善一点都不藏着掖着,骄傲地把自己立夏上秤称出来的体重报给刘据听。
他到哪儿都吃得很好!
叔侄俩叙完旧,刘据便拉着霍善一起乘车前往西陵城。
一路上,刘据给霍善介绍了石庆等人。
听到石庆的儿子叫石德时,霍善愣了一下。他记性好,旁人给他讲过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比如这石德他就听说过。
这是怂恿他太子叔造反的人。当时他太子叔身陷巫蛊之祸,出任太子少傅的石德觉得太子虽然可能没事,自己这个当太子少傅的肯定需要负没教好太子的责任,所以劝太子不如直接反了算了。
没看到秦朝的扶苏乖乖束手就擒,结果当场就没命了吗?
直接反了说不准还有生路!
思路倒是挺好的,只是……扶苏身边有手握二十万大军的蒙恬,而刘据什么都没有啊!刘据唯一的兵是卫皇后从宫中调度出来的人手以及城中的囚犯……
这种毫无准备的造反,莽上去后明显也是死路一条。
本来大汉就算是废太子,一般也是不会死的。刘彻一辈子就那么几个儿子,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他就算想废太子也不至于把自家娃给杀了。
结果石德却劝刘据往死路上走,可见这人着实没什么本事。
其实他爹石庆这个太子太傅也不怎么样。他后来在刘彻手底下当了将近十年的丞相,居然在丞相位置上寿终正寝了……由此可见,他是一点建议都不提,安安心心地把自己当摆设,刘彻让他干嘛就干嘛(要知道但凡有自己想法的丞相大多都被噶了)。
刘彻显然对安分守己的吉祥物丞相颇为满意,据传有次出了大灾情,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涌入长安。面对这种重大灾祸,刘彻很体贴地让石庆在家休假,免得他为这种大事劳心费力。
纵观石庆父子俩的生平,霍善有点纳闷他姨公怎么给他太子叔选这么两个老师。
想想看,石庆教完石德教,教出来的太子能学成啥样?
嘶,简直不敢想。
刘据见霍善望过来的眼神怪怪的,不由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霍善听他介绍完石德后就这么看着他?
霍善早就被李时珍他们反复叮嘱过这么一件事:想瞎说可以到外面说,千万不要跟刘彻他们说,要不然他说不定就要找机会带爹和师父他们跑路了。
霍善长长地“唉”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劝说道:“没什么不对。就是觉得他俩不像好老师,我觉得你遇到厉害的人可以自己去请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可不能只听他们的!”
刘据只当霍善是因为刚才石庆批评他不行礼才这么说,也没责怪他说石庆他们的坏话。
小孩子爱憎分明有问题吗?完全没有问题!
相信石庆他们不会在意的。
刘据说不用讲究虚礼, 霍善就一点都不讲究,不过为了迎接自己从长安远道而来的小伙伴,他还是做了许多准备的。
当刘据的车驾走到太守府附近的时候,两边就冒出许多敲锣打鼓的人来, 还有舞狮队愣是逼停了车架, 在车前给刘据表演了一个群狮乱舞。
其实如果按照旧俗,楚地这边是爱拜鬼的。按照后世宋儒的锐评, 那就是楚地的祭祀模式几乎全都是“阴巫下阳神, 阳主接阴鬼”, 即当地人很爱搞人神或者人鬼情未了,具体过程往往相当不堪入目。
那本编排刘彻是红猪(赤彘)投胎、高祖入梦亲自为刘彻取名为彘的《汉武故事》的作者很可能就深谙楚地风俗, 所以写到霍去病为什么早逝的时候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有次霍去病生病后刘彻让他去祭拜神君, 神君现身提出要和霍去病深入交流, 霍去病听后震怒地表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神君”, 当场转身就走!后来霍去病重病,刘彻再去找神君救人, 神君叹息着表示已经没办法了,本来去年我想用太一精延长他的寿命, 可惜他拒绝了我。
大抵就是这样的祭祀风格。
可惜刘据这个太子和霍善这个太守都还太小, 诸如女巫扮演山鬼颂唱祭词之类的传统祭祀项目根本不会在他们面前演出。
霍善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热闹热闹了,这不,为了迎接刘据的到来,他连为端午竞渡热场子弄出来的舞狮队都提前拉出来了。
刘据看着几只大狮子迎着乐曲声欢快舞动, 心情莫名也跟着好了起来。他问霍善:“这是你安排的?”
霍善得意地说道:“那当然, 等到端午那天他们还有更精彩的演出。”
刘据觉得眼前的舞狮队已经很精彩了, 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更精彩法。他跟着霍善走下了车,伸手摸向那涂满彩绘的狮角, 问道:“这是獬豸吗?”
大汉本土是没有狮子的,刘据贵为太子也没见过。
还得是后来经历筑城、通商、和亲等一系列努力,刘彻才从西域那边获得自己心爱的汗血宝马以及许多外邦新鲜事物,包括西域某小国进献的“圣兽”狮子。
据传当时那边给刘彻献了只狮子说是猛兽,刘彻见那只狮子又瘦又小,不太相信它真那么厉害,叫人扔只老虎去试试那只狮子的深浅,没想到老虎一见到它就趴地上了。
狮子骑到老虎脑壳上懒洋洋伸爪搓老虎脸,老虎闭着眼睛低着头不敢吱声。
刘据还没见识过刘彻组织的这场狮虎较量,自然不太清楚狮子是何物。
他摸着狮头上的角觉得这是古书上说的獬豸。
霍善不懂就问:“什么是獬豸?”
刘据道:“听闻这是古时一种很厉害的瑞兽,它头上长着一只角,看到人打斗就会用角去顶有罪的一方,看到人吵架也能找出有错的那一方,所以它是能辨是非、决刑狱的好手!”
霍善听得悠然神往。
要是有一只獬豸的话,他岂不是不用给人扔【祸从口出】等等技能道具都能当个很厉害的太守了!
霍善积极发问:“上哪儿可以捉到这个獬豸?”
刘据哽住。
“这个捉不到,它是传说中的瑞兽。你这个不是比照着獬豸来做的,那是什么?”
霍善有些失望,当场给眼前的舞狮队改名:“这就是獬豸,小名狮子!”他说得一脸笃定,仿佛刚才还在问“獬豸是什么”的人不是他。
刘据:“……”
霍善还给刘据介绍领头三只大狮的名字,红色的叫关羽,黄色的叫刘备,黑色的叫张飞,都是一等一的忠义仁厚之士。尤其是这个关羽,据说除了代表忠义以外还代表财富,红狮到咱家门前舞一舞,坏事全走开,财运滚滚来!
刘据听得津津有味,虽不晓得刘关张都是什么人,却觉得这几只色彩绚丽的狮头又更鲜活了几分。
估摸着这几人都是楚地这边的奇人异士吧!
石庆领着随行队伍此时终于成功扒拉围拢在霍善他们身边的人群(以及狮群),忍无可忍地黑着脸劝说刘据:“殿下就算与朝阳侯有再多话要讲,也还是先入府再说吧。”
霍善一向是走到哪跟人聊到哪的,不太理解说话为什么一定要回府衙去。不过师父他们都说来者是客,既然客人想进屋说话,霍善也没有不让进的道理。
霍善开开心心地挥别自己可爱的“狮群”,邀太子一行人入内叙话。
舞狮队也开开心心地在原地来了套伸首左右顾盼的动作,一派欢腾地恭送霍善他们入府去。
上回刘彻过来时一切都被卫青安排得格外利索,这次刘据带来的人就没那么趁手了,主要是石庆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了,这些小事他一般不掺和;任安虽然还算能干,但有石庆在他又不好大包大揽,只能尽量把事情做得周全一些。
霍光知晓霍善不喜欢那么多弯弯绕绕,很轻松地把石庆他们给引开了,留霍善叔侄俩愉快地吃吃喝喝兼聊天儿。
刘据既然是坐船来的,薅起宫里的东西那自然是顺手极了,连上林苑刚摘的早熟李子他都顺了一箩筐过来,更别提其他地方上贡的贡品。他对霍善说道:“宫中很多东西也没你这里的好吃,我就挑了些好吃的过来。”
霍善得了自家太子叔不远千里捎来的吃食,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刘据也吃得很满足,他吃的是霍善给他安排的各式新菜,最后很没形象地摸着自己凸起来的肚子说道:“一不小心吃多了。”
霍善麻溜给他掏出颗山楂丸让他消消食。
刘据一点都没疑心霍善会不会给自己吃不好的药,接过去就把山楂丸给吃了。
味道还挺不错,酸酸甜甜的。
刘据问:“还有吗?我感觉一颗不够我消食。”他说得义正辞严,表示自己绝对不是馋了。
可惜聪明的霍五岁一眼就把他给看透了!
霍善道:“没有了,这也是药,不能多吃。你歇上一会再出去走动走动,肚子自然就不撑了。”
刘据见霍善根本不上当,只好作罢。
于是叔侄俩相携在太守府中遛弯消食。
这一看,就看到了庭院中已经红艳艳的辣椒。
霍善跑过去把红了的辣椒全摘下来,还和刘据感慨起来:“不知我二师叔他把堆肥之法研究得怎么样了。”
堆肥之法古来有之,但如何科学堆肥还是值得深入思考的。上次他与他二师叔就是对着辣椒聊了几句,他二师叔就毅然投身于这个研究项目中去了,他们墨家可都是实干派!
听完事情始末的刘据:“……”
有点想远离这片辣椒田,免得自己也被忽悠去研究人畜粪尿的一百种用法。
墨家这种实干精神,确实很值得鼓励。
刘据道:“以后我一定说服父皇多征召些墨家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