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刘彻当真是越发随心所欲了,也不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他会怎么个为所欲为法。
不过刘彻对霍善的偏爱也可以理解,因为他举荐上来的那个治河人才潘季驯已经把治河方案递了上来,汲仁对他赞不绝口,直说若是比照这个方案来治理的话不仅缺口能堵住,还能保黄河数百年太平无事!
这还是保守估计的。
潘季驯那可是结合本土情况、参考王景等人的治河法,因地制宜地运用自己的二十年治河经验拟写出整个治河方案。要是能像王景那般顺利落实下去的话,保个千八百年也不是事!
当然,小毛病肯定还是会有的,只是像瓠子决口那么严重的天灾肯定是不会再发生了。
当初瓠子决口直接淹了十六郡,由于出现问题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治理起来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当时的丞相田蚡上书表示决口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咱还是别去堵这个决口了吧!
事实上田蚡自家的食邑在黄河故道以北,改不改道对他都没啥影响,所以他才力主不治河而已。
那么多钱财和人力花在哪儿不好,干嘛要浪费在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上?
有田蚡这样想的人,自然也有想为河南诸郡争取的人。
可惜田蚡当时如日中天,连原本靠着太皇太后荣显一时的魏其侯窦婴都比不过他。刘彻当时也才二十一岁,年轻得很,听了朝中争吵数日后决定采纳田蚡的意见,晾着这决口看看它自己能不能消停。
事实证明有问题就得治理,黄河决口问题拖了十余年,不仅时常水淹关东诸郡,且近些年还愈演愈烈,比如去年那场水患便差点要了许多人的命,多个郡国皆受其害。
现在朝中暂无战事,财政问题有所缓解,治河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霍善这人才举荐得很及时。
就是对方年纪已经有点大了,坚决不接受朝廷授予的实职,据传前些日子递交了方案便走了,说是有需要再让霍善给他递个消息。
天降人才替大汉解决完问题就离开,一点都不求封赏,只说让刘彻给他在黄河边上赐个医馆给李时珍在那坐诊就好。
当真是不慕名利!
事实上倒也不是潘季驯不想当个汉臣,像霍善那样拿多朝官印,只是吧,他在大明那边也来活了,万历皇帝派人来征召他去治理黄河,他得拖着老迈的身躯离开家乡走马上任。
说到底,大明才是他的时代,那边有他的亲朋旧故、儿孙后代,他当然还是得回去干活。
不过就他这个岁数估计也干不了几年了,兴许在黄河边上走个几天就夜里得过来让李时珍调理调理,到时候大汉这边要治河他还是可以亲临指导的。
白天大明治河,夜里大汉治河,想想就感觉未来两年会过得十分充实!
霍善一点都没有连累人家要全天直下的自觉,听了刘彻的东巡计划后颇为期待,第一时间跑去问李长生:“师父你到时候能一起去吗?”
李长生面露为难:“我手上有许多事要忙,让你师弟随行照料你。”
霍善道:“我不用人照料,就是想和师父师弟你们一起去玩。不如我们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办!”
见霍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李长生想了想,点着头说道:“也行,我会慢慢把事情交接好。”
这几年墨学那边收了不少学生,也该把他们放出来锻炼锻炼了,其中有些明显不太擅长搞研究的,未尝不能安排去管理这些事务。
这一大摊子事真要全握在他手里,霍善当然不会介意,朝廷那边会不会介意就不一定了。
他们师徒几人本就不那么热衷什么权势富贵,不如趁着如今的好年华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也叫两个徒弟能增长一下见识。
刘彻一行人翌日便启程回长安。
九月已经过半了,再不走路上就要受冻了。
何况岁首朝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刘彻回去主持。
刘彻心想,迟早把岁首挪到正月!
刘彻倒也不是光说不练,这次他还从江夏郡这边挑走了司马迁等人,说是要让他们回去拟定新历法。
霍善没有多舍不得,高高兴兴地欢送他们离开,说是等明年东巡的时候见。
司马迁倒有些怅然若失了,他们在这边干了几年,对江夏郡多少都有了点感情。不过他们早前到处挖别人的人才过来,心里也是知道自己迟早要走的。
临行前,司马迁把董仲舒托付给霍善,说让霍善时常去看看他这位老师,多多辩论有利于老年人身心健康。
霍善点头表示自己如果辩不过,就把孔丘带过去听他们辨!
到时候让他们两个老头对冲,岂不是两个人都健健康康?
司马迁:“……”
也行吧。
御驾离开后,整个江夏郡又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征召各地民众来搞新城区建设。由于新城区规划图已经放了出去,不少手头有余钱的人都心动不已,纷纷提出想要为新城区建设做一份贡献。
当然,最好是让他们也拥有在新城区建房置铺以及采购玻璃的权限。
这些事务都由霍光他们去处理,霍善没有太操心。当天晚上他就受潘季驯邀请,前去吃北京烤鸭和最近时兴的玉米面鹅油蒸饼。
没错,他已经官复原职,回到北京出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河道。在出发去处理黄河问题之前,他可以带霍善去吃点好的。
霍善以前跟李时珍去过许多次嘉靖年间的北京城,只不过那时候他都是去学医的,没有怎么自由玩耍过。
一听潘季驯邀请自己去吃烤鸭,他就兴致勃勃地去了。
据传明代漕运发达,江南的粮食年年都要走运河输送到北京,这些粮食运输过程中会有许多粮食遗漏在水面,所以漕船大多会随船养上许多鸭子。白日里把鸭子放到运河里去让它们随船捡粮食,到北京后鸭儿都养得老肥了,正好可以宰了吃!
南京的白色鸭鸭硬生生来到了北京,多不容易!
民间养鸭的爱好也随着朱棣北迁从南京带到了北京。
潘季驯表示可以带霍善去吃正宗漕运鸭,绝对不是那些家养的普通鸭。
别说霍善听得欣然神往了,连苏轼这个大闲人都有点跃跃欲试。
这家伙自从把他弟从雷州捞回来,平日里愈发不管事了,一般只在从霍善这里得了什么项目的时候去找赵煦汇报一下,或者负责带霍善去给赵煦复诊。
苏轼让霍善寻摸寻摸有没有什么可以带他过去一起吃鸭的办法。
霍善进入医馆寻摸半天,还真给他寻摸到了,只要他找个医馆挂上自己那个小招牌,他便可以在那边邀请患者了。只是苏轼估摸着得晚他一天过去!
毕竟他得先去找个能挂靠的医馆。
这方面潘季驯也没啥门路,不过霍善表示问题不大,吃东西就是得人多点才有意思。区区挂靠,他过去后自己努努力就成了!
明代文官, 迎来送往是很重要的。
既然霍善约的是第二天一起去吃鸭,潘季驯头一天便去应酬别的同僚。他这次起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僚们的极力举荐,现在顺利回到北京都察院,潘季驯便得做东宴请一下同僚。
人在其中, 谁都不能免俗。
明朝官场上的那点事情, 潘季驯没给霍善讲,只派家仆陪着他出门遛弯。
霍善对明代官场的情况也不甚关心,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题。
他去过很多皇朝了, 这些皇朝有宦官为患的, 有武将作乱的,有文官祸国的, 也有昏君当道的, 有志者往往堵了这头那头又出事。
谁都没法保证由自己上场便能保证千八百年的太平。
治理个黄河尚且没法保证它不再泛滥成灾, 何况是治理那么大一个国家?
霍善已经不是三岁大了, 他三岁的时候听到什么新鲜事物就迫不及待给霍去病他们讲,问他们能不能把这么好的东西弄过来。现在他已经知晓即便在明代这边学到点什么治国妙策, 搬到大汉那边去也不一定适用。
既然如此,他还是只需要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就好, 那些复杂的事情还是留给大人操心去吧!
霍善领着两个潘季驯指派给他的家仆, 大摇大摆地北京城中溜达。
万历年间许多管控都宽松了不少,街上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街上偶尔能看到卖书的书坊,里头的书籍琳琅满目, 写什么的都有, 霍善看见后也不急着去找挂靠的医馆了, 跑进去看看这本、看看那本,觉得都挺新鲜。
明代人的造纸业、印刷业都十分兴盛, 造就了长篇章回体小说的兴起,发展到万历这会儿都已经开始比拼装帧了。霍善在别人的书铺里转悠了一圈,还给李世民他们发送了《隋唐野史》《秦王逸史》之类的野史封面。
李世民:「?」
嬴·曾经当过秦王·政:「警觉。」
嬴·曾经当过秦王·政:「这秦王指的是谁?」
霍善兴致勃勃给打开《秦王逸史》替他们验证了一下,开局就是“李公子晋阳兴义兵”。
很显然,李世民激发了明代小说写手蓬勃的创作欲!
嬴政:「那没事了。」
李世民:「……」
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明朝人礼貌吗!
霍善在街上玩耍半日,还与两家仆一起在外头吃了最近在北京城火起来的玉米面鹅油蒸饼。
之所以说是最近才火的,那当然是它用上了漂洋过来而来的玉米面。在此之前,玉米还没有传到北京来呢!
霍善只吃过新鲜的玉米以及玉米糊糊粥,还没试过这种玉米面和小麦面混上鹅油做出来的蒸饼,不由巴巴地立在饼摊前看着人家摊主忙活。
蒸饼一出锅,摊主就利落地帮他切分好,用油纸袋一装,笑呵呵地递了过来。
那蒸饼上撒着些许细盐和花椒面,一口咬下去不仅喧软油润,口感还十分丰富。霍善在边上吃了一份,觉得还没饱,又要了一份给吃了个精光,才心满意足地前往刚才遛弯时选定的目的地。
那是家李时珍在北京当院判时带他去过的医馆。
哪怕相隔了二三十年,这医馆也还顽强地开着。只是那坐堂的医家是没见过霍善的,也不知道霍善曾经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模样。
倒是霍善进去的时候“呀”地惊呼了一声,好奇地打量着对方鬓边的白发。
那老大夫已经上了年纪,又是整日与患者打交道的,性情便添了几分慈和。他瞧见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小孩儿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便和气地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莫不是家里人生病了?”
看着小孩儿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便不是自己需要看大夫的。
霍善马上说道:“我家里人好得很!”他反驳完了觉得对方也是好意,又换了个话题和人家聊天,“没想到你这么老了啊。”
对他而言就是几年功夫,当年那个还没资格单独坐诊、勤勤恳恳给老大夫们打下手的年轻人,竟都已经头发花白。
老大夫笑道:“你见过我?就算是五六年前见过我,我也跟现在差不多啊。”
霍善实话实说:“我是好多好多年前见过你的,那时候你才二三十多岁呢,爱吃鸭油烧饼!”
老大夫本来觉得荒谬,听到鸭油烧饼后又愣了一下。他缓缓说道:“那是我妻子爱吃的,妻子死后我就没再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