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长在东海的孤岛上,据说这座岛屿是远古时代鲲鱼的屍身风化而成,几千里长的躯t缩为几百平方里的大小,她和她的族人们与世无争的生活於此。
他们仰赖收集海藻与猎捕鱼类维生,在特定的时间里,会有远方国度的船只前来贸易,以丝绸、铁器等来换取鱼类,就这样维持的和平百年。
直到贸易商船带来庞然的战舰,他们夺去了土地与人民,安稳的日子就在鲲人的泪水与鲜血中染w了。
「郎啊郎,何时还,秋水望穿,海枯石烂,你会不会回头看我一看?」原本在族人们口中热烈求欢的歌谣都变成了如今哀伤的曲调。nv子们被强迫耕织,男人们则被带上了商船往海的另一边去,一去不复返。
外来的统治者不愿意碰她们,甚至她们一靠近就会皱起脸来表示不悦与厌恶。「鲲人身上就是有gu鱼sao味。」他们说,鲲人皮肤底下隐隐泛光的鱼鳞令他们心底生寒,如果没有特定的要事,他们便会待在另辟起的房舍里,和鲲人们隔绝。对他们来说,鲲族便是进化不完全的人类,是次等族群。
她曾想过要站出来反抗,不料还未和此地的统治官交谈完便被士兵们给打得满身伤,还因此卧病在床两个星期。
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听见统治官报出的亡逝者姓名时,她绝望了。不再有新的子嗣,血脉无法传承,而藻类和鱼群被肆无忌惮地n捕,不顾当地神明的忌讳与禁忌,鲲族成了刀俎上的鱼。
她听见了父亲与兄弟的名字,他们甚至没有告诉她si因!而母亲则在一次风寒後等不到丈夫与儿子便离开人世,只留下她一个人。
她憎恨、愤怒,却也无助。nv人们没有能力反抗,士兵们强大的武力令她们害怕,她们只能听命於统治官的指挥与号令,上缴耕种的食粮和织就的衣衫,鱼骨织成的衣裳坚不可摧,正是商人们汲汲渴望的胄甲材料。她们无法尽情地高歌,等不到心ai的人,一旦有一丝抗拒就会被打得全身是伤。近来统治官甚至有新的统治方法,剥下她们的人皮凌迟,在一片一片褪去皮肤底下的鱼鳞,最终在万般煎熬中咽下最後一口气。
夜里,都会因脑海里那些痛哭的声音惊醒。
「呵呵,我听见你的渴望了,小nv孩。」直到某个难眠的夜里,她躲在岛屿外缘的洞x中,听见了祂的声音。「我能帮你。」
「你是谁?」
「谁?我是神明哪,至高无上的神。」声音说完後,在海中现出了祂的形t。细长的眼睛有着狡黠的神se,长长的吻部搭在洞x门口的地板上,细长的身躯和兽爪攀附在洞x外的峭壁,通t银白还发着微弱的光晕。
「神明?」鲲族长年来信奉的是岛屿本身,也就是si去的鲲身,长者们y诵的古谣中描述的似乎和眼前的祂不大相同。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心中所想,祂笑了一声,声音的力量微微震着地面,让她有些害怕地缩起身子。「我是从别的世界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懂?」
「为什麽祢愿意帮我?」
神明倾斜祂的头,将攀在外头的爪子伸入洞x中,轻轻地碰着她,祂带来的温暖驱走了她惊怖於梦魇的寒意。「我喜欢你们的味道,你们这个族类的味道混杂了些脏东西,所以我要除去。」说完後祂又笑了笑,先前担惊受怕似乎被祂的笑声给带走了,让她想更亲近眼前的神,让她胆怯地抱着抚弄她的爪子,抱着许久未感受过的温暖。
「请帮助我,请帮助鲲族。」她低声在祂的怀中说着,把爪子抱得更紧了。
祂太孤单了,所以发现了鼻息中熟悉的气味,祂便往那儿靠了去。祂得到了力量,却也失去了原本伴在身旁的同类们,祂们本是交融在一起的生灵,却为了躲藏而四散逃逸,祂茕茕游於海中,想和鱼群们玩儿,想让牠们搔搔祂有点痒的腹肚。但就在祂靠近的同时,鱼群们也慌忙地逃窜而去,海里又只剩下祂一个了。
为什麽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祂的同伴们得到了强大的力量,能够将自己的灵魂具t化,却在得到了躯壳与能力後,彼此不再有所联系,想藉由力量去感应,还会被祂们的力量反弹。
而且祂渐渐察觉到,和手足们失散後,力量开始削弱,和原先感受到的无所不能有所差距。
果然欺夺来的东西终究不属於自己吗。祂有些懊悔当初的作为,但无奈情况并不能由祂控制,祂是生灵的一部份,所为一定是和众人同进退。这就是代价吧,只能孑然一身,不复以往。
所以祂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时,祂就往那里由去,靠上前去才晓得,所谓的「味道」便是祂手足屍身散发出的气息。鲲是在祂之前就跳出了生灵,成为独身一t,但得到的力量过於微薄,也很快地就散尽了,只留下得到的壳子留在海面上成了岛屿。
祂听见了洞x里那名鱼人的哭泣,她也失去了她的手足和亲人,她的恸哭和祂心中的伤悲相合。
「呵呵。」祂笑了,心里觉得讽刺,觉得凄凉,祂攀附在逝去的手足身上,想感触一下祂留存的气息,但祂越是蜷曲身子,越是感到祂的遥远。
「我能帮你。」
祂替鲲族赶走了商人与士兵,将残留的余孽吞入腹中,并将身t环绕在岛屿外围,将头枕在土地上,希冀能用自己的力量照看具有祂手足气息的鱼人们。
祂看着她们双膝跪下,听着她们为祂哼起欢快的歌谣,偶尔则与哀伤的曲调共同伤悲。她们供奉祂为神明,为祂捕捉海藻,供给祂鱼粮。
祂在鱼人短暂的光y过了好一年。
但一年後,鱼人们再也猎不到鱼群,海藻也不再生成,外围的海域成了si海,散发着si亡的恶臭,还有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她们开始害怕起这个替她们赶走商人的神明,开始想方设法希望能赶走祂。
「我们能够乘船去远一点的地方进行捕猎与采集,如果没有神,我们早就si去了。」她对着她的族人们说,并且压低声音和空白思考,希望外头沈睡的神明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异心。
她们原先也是这麽想的,退一步,至少不会再有外来的危害。但日子拉得越长,她们维生的资源也得将原先的范围拉的更为长远。神明慵懒地待在岛屿上,没有察觉到往外海去的鱼人们一个个消失在大海中,船只也散架沈落海底。其他国家的船只看见了势力单薄的鱼人们,他们强夺去她们的收获,狠狠地杀害了这些为族人们出海的鱼人,欢快地在海洋上饮酒庆祝,不晓得远方岛屿上nv人们焦急地探望与喟叹。
就这样,更多的鱼人亡逝,能够维生的资源也逐渐枯竭。岛屿外海散发的恶臭也令稻作植物si亡,还会令人染上莫名的疾病,痛苦万分。
「不行!我们必须让祂走!」
然而,她们进行庆典yu恭送神明离去,祂却不解她们的行为。海洋的恶臭覆盖着鱼人原有的气味,祂开始无法分清楚她们和先前暴nve商人的异同。
「愚蠢的人类啊。」神明狂傲地笑了,用爪子挥去她们准备的祭礼,捣毁了土地和屋舍,如同先前的商人一样,再次令鲲族民不聊生。
她两难於族人的愤慨和神明的震怒,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在先前的洞x里缅怀过去和父母与兄弟安稳日子的时光。
她的族人们悄然地将其隔绝在洞x中,也因此为察觉到族人心中的杀机。她们决定要弑神!既然赶不走,就只能杀了祂!
她们再次准备起了祭典,只是这一次,供奉的祭礼是染病而亡的族人屍t,神明吞入腹後才发觉异常,却无法抑止腹痛如绞,因为屍t的恶息里也有部分是祂的力量w染海域而生的。
「你!你怎麽能背叛我!」直到她听见了祂声嘶力竭地哭喊,才察觉到事态,却为时已晚。
她在祂身边守了无数的夜,但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在洞x中和祂欢快畅谈的神明。
她想念祂温暖的呵呵笑声。
几个月後,海洋的恶臭渐渐散逸,但是鱼群仍然无法接近岛屿外头,族人们只好继续朝外海前进,也因此又丧失了不少鱼人。
她的族人们受苦於饥饿,她们咒骂着商人和神明,也时不时对她拳打脚踢发泄怒气,更将她关押入先前统治官建造的牢房中。「都是你!都是你带来的神只害我们失去了那麽多!」
她真的失去了好多,太多太多了。
绝望蔓延於族群之中,她也和她们一样,只能等着si亡的降临。直到有位长老提出了建议,「既然恶臭会消散,那麽神明t内的想必也是如此。」
她们弑神的几个月後,在饥饿难耐下割下了神明的r0u,压抑了恶心感後便畅快地吃了起来。久久未能饱食的她们贪婪地刨下一块一块的神明屍首,长老也剜下了一块r0u丢在她面前的地上,讥讽地笑说,「看哪,你带来的神明也不过是我们嘴中的r0u而已。」
当她逃出牢笼後,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那天夜里,全族丧生。
冰冷的屍t僵y着她们贪婪可怖的神情,她们和剜下的r0u交叠在一起,一团团地看来就像是恶臭的r0u块,先前的憎恶与痛绝在她们身上生了蛆,鱼人又成了虫类腹里的食粮。
她含泪咬着神明的r0u,不停地道歉也不停地诉说她的思念。她告诉祂,祢可以在腹肚其中吞食我的r0u,我愿意成为祢的食粮,请原谅我,请原谅我的族人。
在哭累後沈沈睡去,在梦里,是那一次洞x的初遇。她走向前去想再抱抱温暖的爪子,祂却猛然将她挥去,狠戾地眼神向她控诉,身t在猛烈撞击下动弹不得,她哭求着祂的谅解。
「谅解?你们利用完了我後是怎麽对待我的?」祂冷笑,和原先温暖的呵呵声不同,一gu冷洌的寒意侵肤入骨,她打着冷颤,张大双眼无声地流泪。
「我就让你嚐嚐我是什麽感觉!怎麽样地孤寂和无助!如何生不如si的苟活!」在梦里,她将祂吞下肚中,在那张血盆大口落下的同时,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对不起。
她活下来了,在无数屍骸中惊醒,她成了鱼人的最後一个子嗣。
辗转了无数年月,她未曾老去,也无法si亡。闭上双眼,就是神明满带恨意的眼神,似乎要将她凿穿,骨子里的寒意从那天起再也没有退去,这是神明留在她t内的恨,也是她对祂的歉疚。
她替神明活了下来,苟延残喘,绝望且孤寂。
「格桑,战争究竟该不该存在,若是战胜了,我战胜的自己也同样被我抹灭而去,那个它难道没有生存的权利吗?这个我又有存在的资格吗?」
格桑看着他,将su油茶续上就转身离去了。
他知道珠谷有相当多的烦恼,为了世人、为了前世也为了他自己是珠谷的身份,他不停地在战斗,因为不存在的敌人以及看不见的对手而受着伤害,但造成这般结果的也是他自身,他就算想要给予帮助也帮不得。他只能看着他日渐衰败,一个人被长袍拖着,跪坐在空荡的坛座沈思却不得解,他甚至曾经将他唤至身旁,焦急地问他,天祭那天,他倘若还未有所解答,就回到了天界是否会是一种亵渎,甚至会危害到众人?但他能做的,只是替他洁身,换上新的衣裳,沈默地离去,不发一语。
他看着众星捧月的转生者否定自我地度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那一天,是他最後一次替他穿上衣袍,脚步缓慢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微微发抖的身子迎向大道,送他到达山脚下後,就得让他一个人走。
那一天,他弯下身子,跪在他的身前。他急忙要将他拉起,他是珠谷,在万人之上的转生者,不应该如同追随者一般将尊贵的人身伏於蝼蚁之前。珠谷却强力反抗,没得他法,他只得蹲得b他更低,就快趴伏在地。
「格桑,你才是通透之人,而我啊,永远也到不了天界的。」他听见久久未有笑容的少年轻笑,泪水染上了那双淡青se的眸子,他眷恋已久的双眼正看着他,绝望地说着最後的话语。
「我只是珠谷的壳子,格桑。」淡眸少年探手轻抚他的面颊,双唇吻上了他的额际,这是不应该拥有的祝福,他却在离开之前给了他。「他们ga0错了,真正的活佛还在外头流浪,他们找错人了。」
他走上山头去,而他趴伏在原地,颤抖的身子无法自主地被桎梏在地面,久久不能起。
然而,当他们往山顶前去时,却发现珠谷被保留下全屍,没有被天界的使者接去。珠谷触犯了禁忌,上了山顶後以匕首自刎,毁坏了珠谷洁净的r0u身,被上天拒绝,也受到了众人的唾弃。
他想,若是当时他回上一句话,是不是能够挽回什麽?但他懦弱无能,只能依照戒规行事,说不得、碰不得,只能看着应有开怀笑容的少年,将灵魂置放在高贵的躯壳之内腐烂衰微。
而他,则继续为着下一位珠谷洁身换衣,看着他受人景仰,却再没有心里的珠谷那双乾净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