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趴在母亲身边的男孩,身体还保持着朝前的姿势,头颅却拧过了一百八十度,稚嫩的脸庞残留着模糊的鲜血碎沫,一双红得刺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张承茗。
下一秒,男孩咕哝几下,一簇簇花藤从他的口腔、眼眶和双耳蹿出,红艳艳的藤蔓攀长交织,以他的躯干为底,裂开为一朵布满尖刺的食人之花,花瓣深处,一声尖锐长啸,震散周围的雨水。
张承茗爆了句粗口,拽起书包撒腿就跑。
狂风卷起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身上。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视线所及,城市淹没在一片可怕的黑沉之中,四面八方仿佛都响起了怪物的咀嚼声。
忽然,张承茗脚底踩到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前一扑,栽进了水坑里。
口鼻呛进雨水,他慌乱地扑腾,挣扎间隙,惊恐地发现自己刚才踩到的居然是一隻人手。
那是一隻从碎石底下探出的手,脱力地搭在地上,五指修长而骨节分明,鲜血染湿了袖口,混合着雨水淅淅沥沥地滚过削薄指节,沿着指尖滴落。
无端的,身后那隻怪物的尖啸停了。
张承茗收缩的瞳孔中,那隻手似乎因为他刚才的一踩有了知觉,染血的指节微微一动。
随后,苍白的手撑住了地面,碎乱的石块顺着单薄脊背滚落,废墟之上,一个人踉跄着,以手支撑一侧的断墙,在满地狼藉的雨夜里缓缓站了起来。
张承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从碎石里爬出来的人,他很年轻,几乎浑身都被鲜血浸透,很难想象这样的状态下,他居然还活着,还能站起来。
暴雨仍然在下,年轻男子的黑发很快被雨水打湿,衝散了脸上的血迹,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阴霾满布的天空,那一瞬间的炽烈白昼之中,张承茗望见了一双漂亮而冰冷的眼睛。
轰隆的雷鸣在耳边炸响,恐怖的尖啸再次响起,不知为何在他们身后停顿了一会的怪物迅速衝上来,扭曲的躯体在地上爬出一道歪斜的痕迹。
这一次,腥臭瞬间逼至,再无躲避可能。张承茗本能抬臂格挡,那头食人花怪物却直接忽视倒地的他,花瓣爆射尖刺,朝那个年轻男子张开了死亡之网。
冷雨之中,明闻抬起了眼眸。
仿佛出于某种猎食者的本能,他染血的苍白五指直接折断一根钢筋,不躲不避,毫不犹豫地抬手横刺。
噗嗤。
钢筋精准无误地贯穿食人花的花瓣,将它钉死于肮脏地面。鲜血飞溅,怪物的身躯仍在挣扎抽动,张承茗呆呆地张大嘴巴,看着那个浑身沐血的年轻男子漠然地踩住怪物躯体,猎物与猎手的身份在顷刻间逆转。
凶器被拔出,再次利落地刺穿要害,一下,又一下,瓢泼大雨搅乱浑浊的鲜血,食人花化作枯败的残叶。
直到地上的怪物终于没了声息,明闻一言不发地直起身,雨水褪去他身上的血迹,又是一道惊雷贯穿长夜,乌沉的夜色里,张承茗再一次看清了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冷冽的墨色眼眸,宛如折射月光的利刃。
无端的,张承茗打了个哆嗦。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跑出多远,而是一直在辨不清方向的废墟里绕圈。甚至他们不远处,就是那位死去多时的女人。
女人的身体被啃噬大半,右手还攥着一片破碎的衣角,和她孩子的衣服同色。明闻来到她身边,注视了几秒,蹲下,抚上那双瞪圆的眼睛。
掌心下的皮肤早已失去温度,明闻静静地阖着眼眸,冷雨浸湿了他的眼睫,过了一会,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我们的避难所离这不远,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张承茗走过来,试探着说。
明闻沉默片刻,站了起来:“谢谢,不用。”
他的嗓音清沉悦耳,说话间,唇边溢出血迹,张承茗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明闻随手擦去嘴角的血,转身,一个人向远处走去。
一阵寒风刮过,张承茗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紧跟在他身边。
踩着泥泞小路,他们很快远离坍塌的天桥,雨势渐收,曾经灯火璀璨的城市陷落于死寂的冷雨之中,没人说话,张承茗的视线频频瞄向一边。
明闻很年轻,以张承茗的目测,也就二十出头,但面对那隻污染物时的镇定与强大,怎么也不像这个年纪能有的。
而且,他身上的那些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张承茗想找个话题,翻起了书包:“你饿不饿,我这里……”
话还没说完,一隻修长的手按住他的嘴,明闻低声道:“有动静。”
“……”
因为离得太近,哪怕是黑夜,张承茗也能看见他纤长微垂的眼睫,细雨浸润的眼眸墨白分明,眉骨勾勒出无可挑剔的曲线,面容冰冷而昳丽。
无端的,张承茗脸皮有些发烫。明闻已经松手,向一个地方走去。
张承茗回神,再次跟上,他其实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不解地跟着明闻绕回了刚刚离开的废墟。
废墟之上,原本的空地居然发生了坍塌,水泥崩裂,地表凹陷,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
之前那对母子的尸体已然不见,只有这个黑洞洞的入口连接着地下深处,通往一片未知的黑暗。
张承茗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明闻已一言不发地转身,头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