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者为大(1 / 1)

赵锦书是圈子里的一个笑话。

二代圈子向来良莠不齐,财富、家世堆砌成的人,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连别人嘴上恭维的话语在碰到他们时都多了几分真诚,不再混着圆滑的笑容,看着都要舒心许多。

赵锦书就是这样的人。

严格来说,他不算二代,按理说要被归结到白手起家的暴发户那一类,但他又出自实打实的书香世家——哪怕已经被逐出家门。

他不是二代,没有显赫的背景,又偏偏因为年纪要被拿来与二代们比较,招人嫉妒也是理所当然。平时只能取笑他那坎坷的感情史,偏偏这点谈资不能撼动半点他在那群老东西心底的地位,反而让他们平白无故遭受了许多白眼,被人当成嚼舌根的长舌妇。

所以他们现在的嘲笑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你说,赵锦书为什么不是皇帝?那他这死法就得被记在史书上了,让大伙一起看看这多好笑。”

酒吧里放着摇滚乐,震耳欲聋,混着人群的尖叫,哪怕坐的很近,几人也要喊着说话。

他们拍着大腿放肆调笑:“嘿!你小子!真有才!真要那样就好了!这乐子光咱看有什么好玩的,就得让那些老东西和大伙都看看,赵锦书是个什么玩意。”

“我真快笑疯了哈哈哈,怎么还有这么死的啊?”

“诶,阿旭,你再学学呗?不行,我一想到就想笑哈哈……不行笑岔气了,你学学,他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别笑了,哈哈哈……别笑了他妈的,我哈哈哈……”

之前提议那人乐不可支,把面前的酒一口灌了,两手张开搭在小沙发上,胸膛起起伏伏的。

几人笑闹一片,互相举着杯子笑的眉飞色舞,玻璃杯互相敲击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声一声,一口一口喝的干脆。

“玩着呢。”

来人声音不大,但此刻音乐被切换成了更为舒缓的民谣,于是这话就被几人听到了。

之前笑的那人忙放下杯子,往旁边坐了坐招呼人:“倾哥来了?坐坐坐。”

来人坐了下来,脸上带着笑意,把眼镜摘下来擦擦上边的雾气,一双眼盯着镜片上的雾,开口道:“特意把我叫过来,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还能笑谁,笑那个赵锦书呗。”

男人笑了笑,没有接话。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嘴角往上抬了一点,眼睛还在看着手里的眼镜,注意力已经放在这群人身上了。烂归烂,消息倒是灵通。

“哈哈哈倾哥你怎么还没听说,这回你得乐坏了。”

他笑:“怎么说。”

其中一个有眼力见的早已摇晃着起身,端着杯子朝男人一笑:“倾哥,提、提前祝你,飞黄腾达,事业顺利。”

男人手里动作不停,抬眼看他,那双桃花眼弧度弯了些:“哦?赵锦书破产了?”

“不是,嘿嘿,赵锦书死了。”

男人擦眼镜的动作一顿,之前那点笑意停在嘴角。

“你们那行,最大的肉被赵锦书叼在嘴里,现在他一死,倾哥你可不就得一帆风顺了?”

这会那些人总算反应过来了,一个个争着给顾倾敬酒。

一群人红着脸嘿嘿笑着,嘴里喷着酒气和唾沫星子把顾倾包围了。酒吧音乐又变了,换成不知道哪里的英文流行歌,大家嗨的很,光影迷离,尖叫声如浪一波一波冲的人头脑发昏。

男人面色不变,只慢慢把眼镜收了戴上,遮住了那双眼,笑:“我当什么大事呢。这会有事得走了,酒就不喝了,你们玩。”

说完拂开举着杯子的人群,自顾走了,仿佛真就只是过来看看。

但哪有人来这只是为了坐坐就走呢。

一群人被这么突然一闹,兴致少了不少,等他走后狠狠一唾:“装什么,这还没成呢,他就这幅德行了?”

“行了行了,别让他听见了,下回还得指望他结账呢。”

“怎么直接走了……我今天可是点了不少酒……”

“估计自己回去偷偷乐了……算了别管他了,咱继续玩。”

一群人把杯子放了,又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嗨了起来。

……

顾倾回到车上。车里还开着空调,冷暖空气一撞,眼镜又起了一片雾。

他把眼镜拿了下来,宝贝似的擦擦,举起来看了看,又戴了回去。

世界重新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握着方向盘,转头去看外边的街道,酒吧的光透了一些出来,晕成一片五彩的光圈。

之前的尖叫仿佛刻在脑子里,‘余音绕梁’,没个消停。

顾倾眨眨眼,从兜里摸出手机,翻出黑名单里的电话。手大概是太冷了,有些发抖,摁了几次终于拨了过去。

那头明显没存这个号码,毫无防备地接了起来:“喂?哪位?”

那声线有点哑,像刚哭过。

“顾倾。”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他死了?”

那头安静了一会,接着就是咆哮。

“你他妈有病啊?!”

少年带着哭音吼:“你竞争对手没了你能不知道?!你自己偷着笑不行?!非得打电话过来问我?!你是不是有病?!顾倾,顾倾我没惹你吧……”

顾倾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电话里的呜咽突然远了,换来另一个更为成熟的声音:“小顾总。”

“徐董。”

“锦书那孩子刚走,犬子之前和他交情不错,这会正难过,冒犯了我给你道歉。”

顾倾声音有点低:“是我无理在先,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才贸然打扰。”

“世事无常。”

“什么时候……”

那边打断了他:“夜深了,我年纪大了,有些乏了。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些问题,那自会有媒体报道,你且等待消息。”

这话语明显敷衍,想来对面心情并不好。

顾倾呼吸放缓,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眼镜边:”徐叔叔,我不是来看笑话的。”

“小顾总说笑了,没人会这么觉得。”

……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

顾倾任自己瘫在座椅内。眼镜被摘了下来,挂在左胸口的衣带里。

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带着脑子也变得混沌。

心脏跳的有点快,失去了大脑的支配,什么东西都在往外冒。

赵锦书生前避着他,防得严,现在连死讯都是从那群纨绔嘴里得知的——这也是他忍着恶心和那群人混在一起的原因。

如果都这样就罢了,偏偏有个徐耀洋,仗着家里的关系,分手了还要霸占锦书身边的位置,明晃晃地做他的对照组。

人人都知道徐耀洋和赵锦书谈过,也知道他俩分了还腻腻歪歪,分了和没分一样,迟早要复合。

唯独和顾倾,别人不知道他们曾亲密到抵足同眠,一说起赵锦书的死,都觉得他是来看笑话的。

看什么笑话呢,他自己的丑态还不够看吗。

男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边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但他总觉得那张脸难看的不行。

他把嘴角抬起一点,半晌又自己掉了下去,他人陷进椅子里,一手捂着脸,一手还捏着方向盘。

心脏开始发疼,有些东西逐渐关不住了,一直往外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车里忘了开空调,之前的暖气早就散的差不多了,他被冻得脸发木,正好省去了不知做什么表情的麻烦。

外边开始下雪了,顾倾觉得自己像条流浪狗,待在这样的天气里,不知道该往哪去。

他把车载空调打开了,被心底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东西操控着,又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林野。”

那头回:“顾总,这时候找我什么事?”

“猜猜。”

那头顿了顿说:“现在是非工作时间,加班是要翻倍的。”

“不是加班。”顾倾笑:“有个好消息。”

“您说。”

“赵锦书死了。”

那头安静的很,过一会问:“什么……时候?”

声音有点涩。

顾倾莫名地心情好了很多,所以他笑道:“什么时候不重要,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我的竞争对手,你的前男友,咱俩这会是不是该约着喝一杯?好好庆祝一下这个好日子。”

林野说:“死者为大”

顾倾笑着说:“行行行,给你个面子,不喝了。”

林野问:“怎么死的?”

顾倾慢悠悠应道:“怎么死的也不重要,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当初跳槽是因为和他生了什么龃龉呢,不过我相信我的员工,所以那肯定是他这个人的品质问题——”

“顾总。”林野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您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顾倾没有再说话,眼睛放空地对着外边彩色的光晕,模模糊糊的,和摘了眼镜看到的差不多。

林野说:“这笑话并不好笑。顾总,做商业间谍是要吃牢饭的,您大可不必这样试探我。”

顾倾长出了一口气,这会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些理智。

林野说的屁话他一句都不信。

输给徐耀洋的可怜虫不止他一条。

……

林野的手又开始痒了。哪怕他现在的物质条件相当优渥,冬天也能长时间处于温暖的环境,但冻疮发作起来总是这么不讲理。

他把手掌拢起来,往里吹了口热气,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

搁赵锦书生前林野是不敢这么干的。他的一身本身是赵锦书砸钱砸出来的,有几斤几两那人清楚得很。他觉得顾倾在做梦,但手已经不受控制开始查起赵锦书的行踪——哪怕他知道被赵锦书发现了他会很难堪。

赵锦书是一个公司的领头人物,又自身技术过硬,防的太严,林野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一边觉得顾倾的病情有些严重,一边摸出一个钓鱼链接。

他把手放嘴里哈哈气,又继续之前的操作。

这个链接被发给了徐耀洋。他把手揣进兜里,慢慢等着。

那头很快就上钩了。

他盯着链接上边赵锦书的照片,慢吞吞地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登了徐耀洋的号。

徐耀洋这种弱智只会用qq,连他爹也迁就着他,这在很多时候都方便了林野,这次也不例外。

聊天记录就躺在那,之前的他都看过,林野对着最近的日子翻了翻,手指间的痒意越发磨人。

他根据记录找到了一个疗养院,调了昨天下午的监控。

这是犯法的。

林野几乎能看见赵锦书不虞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告诉他这么做不对,然后教导他什么是对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本该教育他的人躺到了病床上,不太舒服的样子。林野把视频快进了,直到听见监控视频里的吵闹。

他麻木地看完监控,最后把视频暂停在赵锦书脸最清晰的那一刻。

丑的很。死的不好看。

男人生前有副好皮囊,死的时候带了气和怨,灰败可怖。其实是很吓人的,可是林野挪不开眼,手指的痒意愈发严重,他神经质地咬着指尖,把视频反复拖动播放,看着男人被气死在病床上的过程。

骗人的吧?赵锦书这种人也会气成这样?什么东西能惹他这么气?这个人是谁?和他说了什么?他……

指甲被咬掉了一截,指尖的皮也破了一些,林野脑袋有些放空,过了许久理智终于回来一点,忍住挠手的冲动,把视频发给了徐耀洋。

他怕自己斗不过那些人,让人死的冤屈。

外边的雪不停地下,好像还能听见点细微的声。

林野把脚放到了椅子上,蜷了起来。

屋内空调开的很足,其实暖的让人要发汗,但林野总觉得自己冷的打颤。他穿着一件厚外套,领子毛很多,裹着脸,然后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林野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埋在赵锦书的大衣里,旁边的人攥着他的手,让他一会把作业写完——像老妈子一样,比林野自己父母还尽责。

赵锦书总把他当小孩,不怪他,林野自己也总是在他面前这么表现。

所以他突然离开的时候对方有没有大吃一惊呢?好像没有。

林野总是能想起很多关于赵锦书的事情,比如他拿着文件说:‘林野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的样子,平淡中肯的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他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直到时间轴走到了最后,记忆里的面容被那张透着灰败的脸替代,林野重新摸上了按键。

他的余生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不会再如同当初一样,只能做个默默后悔的懦夫。

……

赵锦书平时是一个人住的。

南理是统一四人宿舍,但两个室友为了准备考研搬出了宿舍,剩下一个是大四学长,常年不见人影。

他刚拿几道a的题练完手,这会准备洗澡去睡了。

门口有人敲门。

他把手里的衣物放下,过去给人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久不见的学长,刚见面就抱了个满怀,把头搁在他的颈间,呼吸很重。

……

顾倾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赵锦书死了一年,半个圈子都跟着没消停过。新兴产业本该是人人眼里的香饽饽,现下却被卷入了商战风波,龙头公司不专精技术研究新的发展方向,反而天天执着内耗,斗起来手段难看的很,一片怨声载道。

徐耀洋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记录赵锦书死因的监控,也往这掺了一脚疯狗似的到处乱咬;林野也没好哪去,人外有人,他做的又不算隐蔽,最后被带走的时候低着头,偶尔回一两句话,眼神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年里好像所有人都不好过。

……

直到这天,顾倾醒来的时候不再看见赵锦书的照片,他往手机上一看,时间回到了十五年前。

再三确认之后,他强忍心底激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着往南理赶。

时光太过久远,导致顾倾在路上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赵锦书大三的时候,那会他俩因为新型产业的出现一拍即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一头扎了进去。

五年之后他们遇到了风口,但在起飞之前,还有熬不尽的漫漫长夜。

他们本该这么彼此扶持着走到最后……

顾倾抛开脑海里的杂念,贪婪地嗅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不算好闻,被空调吹了许久,但仍有一点压抑的汗味,大概是上午出去打过球。可是鲜活的很,微热的皮肤,跳动的血管,和对方有些推拒的动作。

“学长?”

赵锦书托着对方的腰把人分开一点,对方和他并不熟悉,两人的关系停留在偶尔一次的宿舍聚餐上,这样的拥抱有些过了。

他想把人挪开一点,但怀里的人反而贴的更紧了,把头搁在他的颈间,呼吸很重,冷热交替让那块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学长,怎么了。”

够了。顾倾这么对自己说。

他的手还眷念地环着赵锦书,把人抬起一点。

这张脸是赵锦书年轻时的样子,尚且稚嫩。他的表情一向不太明显,可是现在他还不如日后有城府,顾倾看他又看得多,便能轻易看出里边的疏离。

很明显的,他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回到了他们刚相交的时候。

一个全新的、稚嫩的赵锦书,他们也未曾有过那些龃龉,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这是新的开始。

……

顾倾笑说:“太高兴了。”

赵锦书眉头松开一点:“看上去不发生了不错的事情。”

顾倾说:“是。”他把人又往怀里紧了紧:“所以让我多抱会吧……学弟。”

赵锦书就不说话了,站在那任他这么抱住。

顾倾知道自己应该伪装成他们刚认识的模样。这时候的赵锦书还不认识他,太过热情会显得无礼,让对方更加疏远。

但温暖的怀抱太让人眷念。

不得不放开了。

顾倾松了手,后退几步。

他看到椅子上的衣物,结合之前轻微的汗味,不难推测出赵锦书准备去洗澡了。对方有午睡的习惯,运动完喜欢洗个澡再睡。

“准备洗澡?”

“是。”赵锦书一边答着,重新去拿椅子上的衣物:“你的椅子应该有灰,抹布在外边。”

顾倾笑:“好。”

赵锦书去洗澡了。

顾倾根本没管他之前的话。他坐到了之前赵锦书坐的地方。

很多房子都会有味道,灰尘味,饭香味,脚臭味……大多时候是根据主人来定。赵锦书的宿舍也不例外,会有一点淡淡的味道,形容不出来,可是一闻就能感受到这是他的私人领域。

椅子上边的热度还没完全被空调吹散,有点微微的热意,透过夏天薄薄的休闲裤传了过来。

电脑还没关,上边是一张默认的猫咪屏保。

旁边放着赵锦书的杯子。

里边还有半杯水,顾倾端了过来。

人类在习惯某个味道后会下意识将其忽视,所以顾倾有意地控制着,轻轻嗅闻着属于赵锦书的味道,避免它被大脑忽略。

顾倾几乎要轻叹出声。

他在赵锦书生活的地方,被赵锦书的味道包裹着。手里的杯口微微湿润,对方不久前还用嘴唇触碰过这里。

不是不可触碰的视频和照片,是活着的赵锦书。而他,就在这里,被这些东西包围着。

顾倾脸上浮起一点红潮。

他半眯着眼,克制不住地吻上了湿润的杯口。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他们当初无数个日夜那样,他在外边等待,之后他们会彻底放纵,消解一天的疲惫和劳累。

他们肌肤相贴,交换着温度和体液。

没有人会比他们来的更加亲密。

身下的东西因为这些臆想已经有了抬头的趋势。

但这还不是时候。

人类的大腿皮肤很娇弱,稍微用力就能感受到尖锐的疼痛。顾倾疼的脸色发白,嘴角的弧度因为生理性的抽搐变得扭曲。

他缓缓地放下了杯子,疼痛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梦境。

他的脸色还白着,嘴角逐渐回升,离开了赵锦书的座位。有些事他暂时还不想让对方发现。

他擦了自己的凳子,两腿交叠坐着。

还有五分钟,赵锦书就会洗完出来了。

赵锦书洗完出来发现对方还在,他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尚且陌生的学长交流,便把自己桌上的零食递过去一些,自己去一边吹头了。

很多时候顾倾觉得他实在笨拙。比如现在这样,像不知如何与人沟通似的,只会学着长辈的样子,给客人端出果盘,叫人不要客气。

顾倾撕了包装,赵锦书吹头发背对着他,这也恰好合了他的意,眼神贪婪地黏在对方挺拔的背上,不知大脑在处理薯片的味道,还是想着什么别的。

零食是薯片,吃的时候难免沾染了调味的粉末。

鲜红的舌尖拂过手指的皮肤,上边的味道被一点点舔去。

在吹风机的巨大噪音中,顾倾感到了许久未见的宁静。

直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顾倾薯片吃到一半,赵锦书把吹风机放了,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男孩,头上有几丝挑染的红发,长相张扬明朗,看清楚给他开门的人后,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

赵锦书被这力道冲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扶着门的手下意识用力。腰被人勒紧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但他一天紧接着被人这么用力抱了两次,倒是很快适应了下来。

赵锦书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情况,无奈拍拍对方的背:“怎么了?”

男孩大概之前是跑过来的,一直喘着气,半天才眼泪汪汪地抬头:“赵锦书,你他……你今年几岁啊?”

赵锦书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低头盯着男孩,却看到对方脸蛋红红的,一脸真诚,似乎真的在探究这个问题。

男孩五官还未完全长开,有点稚嫩,看久了有些熟悉的感觉,这样仰头认真问他,有点傻气。

赵锦书还未来得及作答,后边突然靠过来一个人,对方身子矮下一点,把头搁在他的肩上笑:“锦书,这是谁?你弟弟?”

男孩闻声抬头,在看到那张脸后表情堪称惊悚:“卧槽顾倾你怎么在这?”

他这声卧槽让赵锦书把人记起来了。他和父母的朋友走动较少,只能勉强把面前的男孩和记忆中徐叔叔家闹腾的小孩对上号。

“徐……耀洋是吗?”赵锦书把人从怀里提了出来,又使了巧劲避开了肩上的人。他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渊源,但是他们同时出现,又都表现得有些奇怪,大概是彼此认识的。

他扶着男孩的肩,防止对方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身子侧过去一点,问后边的顾倾:“你们认识?”

对方还维持着刚刚将头搁在他肩上的距离,赵锦书一回头,俩人的脸隔得很近,对方看到他回头,下意识歪了一下头。

这角度有些暧昧了。赵锦书往旁边移开一点,对方毫无察觉似的,眯起眼笑:“不认识,我刚刚还问你呢。”

小孩听见这话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赵锦书被他打岔,看他毫无反应的样子,觉得刚刚那问话实在傻气,又转头过去看小孩:“你认识他?”

小孩敷衍道:“听过。”

赵锦书垂了眼。他想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垂着眼不说话,安静的很。

但另外两人很明显的都不想任他一个人发呆。

顾倾提醒他:“锦书,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弟弟?”

顾倾知道徐耀洋和他关系不一般,托徐显明的福。

他们刚做出成绩那会,能接触到的大多公司都心动跃先的潜力,却又觉得两个话事人都是毛头小子,好糊弄的很,话术一套接着一套,利润倒是半点不让,一个压的比一个狠。

顾倾感谢徐显明,他送来了钱,让他们不至于每天去和那些人扯皮;但同时,他也恨徐显明,他把徐耀洋送到了赵锦书身边,赵锦书因为恩情对这个男孩多加关照,直到他上辈子死前一个月,他们还在纠缠不清。

他知道自己是不配的,所以他上辈子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像只老鼠那样;这辈子也不敢暴露自己,怕被人掀了老底。

但阴暗的想法无法被理智遏制。他无法控制对徐显明父子的厌恶。

赵锦书不知他心里所想,只回道:“不是。”

徐耀洋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倒是丝毫不输,咧嘴一笑:“当然不是。”

男孩眼睛很亮,里边满满的被一个人影占据,笑容灿烂:“我不是他弟,我是他未来男朋友。”

这话让赵锦书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男孩,对方趁着他愣怔的时候又抱了过来,在他嘴上飞速吧唧一下,抖着那头挑染的毛发笑的得意。

像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告诉他:“赵锦书,你会答应我的。”

赵锦书没见过这样的。一时被他的热情晃了眼。

身后顾倾有些惊讶的样子:“你们是……那个?”

他这么一提醒,赵锦书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孩给亲了,眉头拧起一点。

他眉眼深,这么皱着眉的样子很能唬人。但徐耀洋上辈子被他这么看过许多次,之后一年里只在偶尔梦里见到过,这样看到了,不仅不害怕,反而有点失而复得的感慨和欣喜,笑容愈发明亮。

小孩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

赵锦书说:“不是。”

之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他把小孩再次从怀里撕了下来,眉头还没有舒展:“徐耀洋,徐叔叔知道你这些事吗?”

徐耀洋被他捏着肩膀控制距离也还在笑嘻嘻的:“我爸知道又怎么样,他早就……他会答应的,我保证。”

赵锦书看着他,对方冲他挑衅一笑,眼里就差没写上一句:“势在必得”。

赵锦书说:“看样子是不知道。”

徐耀洋挑挑眉,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赵锦书你王……”

然后就像上辈子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赵锦书掏出了手机。

他先给自己父母打了个电话,因为没存徐显明的号码。徐耀洋敢在他面前乱来,因为他们以前是一对,但在赵锦书家长面前,也只能瞪着眼睛装乖。

赵锦书拿了号码,他之前拨号的动作太快,徐耀洋来不及制止。这会看他在屏幕上点点的,赶紧过去扒拉他的手,又被赵锦书轻松制服,把人困在怀里掐着下巴——熊孩子凶得很,会咬人。

徐耀洋嗷嗷呜呜的,电话打通的一瞬间听到徐显明问话的声音,像霜打后的白菜。

赵锦书说:“徐叔叔,我是赵锦书。”

怀里刚刚还很凶的人不闹了,指尖掐着的肉也从软弹的空气球变回了最初的软肉,小声骂他小心眼。

他垂眸看了徐耀洋的头顶一眼,说:“徐耀洋逃课了,我会把他送到南理门口。”

顾倾目睹了徐耀洋从满血到丧气又到满血的过程,习惯性地拈了一下眼镜边,这才想起自己这会还没近视,若无其事把手收了回去。

赵锦书要送他出去,徐耀洋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顺手把门关了防止看到顾倾那张欠打的脸,自来熟地和对方聊天:“赵锦书,你怎么和他住在一起?你们俩不会打架吗?”

“你不知道他多坏,你……反正他当时还笑我,我能记一辈子。”

赵锦书看了他一眼。

对方眉飞色舞的,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笑得更欢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爸那个?嗯?”

时间已经接近一点,赵锦书有点乏了,太阳又照的人打蔫,没吭声。

徐耀洋戳他:“你的礼貌呢?赵锦书,你理理我理理我。”

赵锦书抓住他的手拿开:“徐耀洋。”

徐耀洋兴奋地看着他。

赵锦书说:“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

徐耀洋拉长了声音:“我知——道。”

赵锦书就没管他。

他走在前边,徐耀洋缀在后边,小尾巴似的,看什么都新鲜。

“赵锦书,南理真的好多桂花,秋天是不是很香?”

“你们食堂饭很好吃,什么时候再带我去吃一次?”

“赵锦书,你知道我今天起床的时候多开心吗,要不是我睡过头了,我还能早点来找你。”

“得亏南荀这地方小,不然我还得跑个长途。”

……

赵锦书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快到门口了,才开口:“徐耀洋。”

徐耀洋说:“嗯!爸爸在!”

赵锦书没计较他这占便宜的说法,他说:“我不认识你。”

他仔细搜刮了到现在的记忆,除了偶尔的聚会可能见到过这个拽拽的小孩之外,这二十一年里,他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可是现在这个小孩一副对他无比熟悉的模样,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喜欢,看他的眼神满是喜爱。

不只是他,还有顾倾,也有些不对劲。

然而徐耀洋没有半点别的反应:“有什么关系,以后总要认识的啊。”

赵锦书说:“你对我很熟悉。”

徐耀洋笑嘻嘻的:“我哪知道为什么啊,看见你就能想起这些东西,可能咱上辈子是一对吧。”

赵锦书瞥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徐耀洋知道他这会不想理自己,也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嘴唇向上吹自己头上那几根彩毛。

赵锦书说:“到了。”

徐耀洋说:“李叔还没到呢。”

赵锦书没理他,转身要走,余光看见徐耀洋一手平摊,另一手食指和中指放在上边,模仿小人走路似的哒哒哒跑了一会,他又转身回来站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人跑了不好和徐叔叔交代,他就只能在这守着对方。

他们等待的时候徐耀洋又说话了:“赵锦书,我们俩亲过了诶。”

他居然还自己提起来。赵锦书不想理这小孩,拿手机看了眼时间。

小孩臭屁地说:“我是最后一个。”

赵锦书看着他。其实叫小孩不太正确,对方是少年的模样,大概一米七多,穿着宽松的校服,双眼明亮有神,笑容热烈。可赵锦书总觉得他长不大似的。

赵锦书不想和他去说什么同性恋道路艰难的事情,这个年纪的小孩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一身反骨,越说越烦。

但这不是对方可以打扰自己的原因。

所以他说:“你不是。”

徐耀洋说:”你懂什么啊。”

赵锦书看着这个小孩,连出柜都不敢告诉父亲,却莫名其妙上来说要和他在一起,还笃定他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

如果是日后的赵锦书,大概会一笑了之。但现在的他只是个突然被同性亲了心情并不美好的青年,又嫌弃对方傻气无法沟通,干脆戴了耳机不再管对方。

徐耀洋把手揣进校服兜里,一脚踢飞鞋边的小石子。

他也不管赵锦书能不能听见,自己小声嘟囔着赵锦书的坏话,骂他冷暴力告状精管得宽。临走了才有些不舍,笑容也收了起来:“赵锦书,你别总熬夜。”

赵锦书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好在熊孩子最后是被带走了。耳机里没有放歌,赵锦书自己绕了阴凉的原路慢慢往回走,避开了正旺的太阳。

他回去的时候发现顾倾在发呆。

顾倾听到声响很快转了过来,嘴唇蠕动着,要说什么的样子。

赵锦书说:“我不是。”

顾倾征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解释,轻笑一声:“我没说你是啊。”

赵锦书觉得自己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干脆把汗擦了睡觉去了。

赵锦书床上是弄了床帘的,颜色偏深,把帘子一关,就盖的严严实实,外边看不见一点动静。

他睡觉不打呼,呼吸都浅得很,宿舍就只剩下了风扇转动的声音。

顾倾用了很大力气克制住自己。

那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的、沉闷的床帘,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看不见赵锦书的样子,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只能看见一个封闭的盒子。

像前世徐耀洋给他挑的那个。

后背的皮肤开始分泌汗液,一点一点,逐渐凝结成大颗的汗珠,凉凉地挂在身上,等聚的多了,又一条条爬过脊背,带来一阵阴凉。

他把脸埋入手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新的人生,赵锦书出去了也会回来,这不是盒子,赵锦书会醒的……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自己掀开床帘,里边躺着一句面色灰白的尸体。

可是他不能打开床帘去确认,赵锦书睡眠浅,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

“学长?”

赵锦书打开一罐可乐递给他:“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顾倾笑了笑接过可乐:“是吗?有那么明显?”

赵锦书说:“嗯。”

顾倾看着他仰头喝可乐,露出的喉结滚动着,之前打算用来敷衍的话被咽下,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迷茫。

“锦书,我梦到了一些东西。”

赵锦书隔着可乐看了他一眼,把可乐放了说:“梦境的东西都是虚幻的。”

顾倾几乎要抑制不住笑容。这是他记忆里的可爱的锦书,从不多管别人的闲事。

但只要可怜地求上一下,就会成为你最可靠的朋友。

他得承认自己的卑鄙,但有时候这无疑是达成目的的捷径。

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他只是把可乐灌了一口,弯着眼笑道:“是啊。”

徐耀洋被徐显明骂了一顿丢回了学校。

但这点毛毛雨比他上辈子出柜遭受的要浅的多,而且这回老头的脸也年轻很多,不再是日后的老态,看着顺眼许多。所以这些话都被他好心情地忽视过去了。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该约赵锦书去哪玩。对方这时候还没发迹,想来也没去过那些消费极高的地方,到时候他把人带过去……

他已经联系到了自己让赵锦书叫金主爸爸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得亏徐显明这会还在工作,要是让他知道了徐耀洋被骂完还能笑得出来,怕是当场要来场家法表演。

他被司机押着回去的。这时候大家还在上课,所以他带着一脸荡漾的笑容出现在门口时,一群人忍不住跟着笑出来了。

老师笑眯眯的:“逃个课给你高兴成这样,什么大好事。”

徐耀洋脸皮厚的很,摇头晃脑的:“天机不可泄露。”

老师立马变了脸,这好像是每个老师的绝技,沉着脸道:“还天机不可泄露,嬉皮笑脸的,站后边去。”

徐耀洋丝毫没被影响,笑嘻嘻地往后边墙上一靠,中途还不忘躲开飞过来的粉笔头。

他的好心情截止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林野。穿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坐直了听课,一副令人作呕的乖乖模范生样子。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鸷,前方的林野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冷漠,片刻之后就垂了眸子转了回去。

他上辈子在赵锦书身边待了几年,把赵锦书的那副姿态学了个八成。徐耀洋看见他这样,几乎要生理性呕吐。

他恨恨地冲对方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

林野能从徐耀洋的表情动作里读到很多东西,这也是他看不起徐耀洋并且觉得徐耀洋没脑子的原因之一。

也许这种情况在赵锦书死后那一年得到了改善,但现在对方很明显的故态复萌了。

赵锦书还活着,而且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不然徐耀洋八这会不应该被抓回教室,应该已经把赵锦书带到了哪个酒店的床上。

他回忆着自己高中时的模样,神情逐渐变得怯懦乖巧,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

再有十二天就好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后世的一身本领在这个时代没有用武之地,甚至连去找赵锦书的车费都凑不出。

但没有关系,他还有十二天的时间,等到那天的再次见面,他会抓住机会。

……

顾倾住回了宿舍,里边的用品从单人份变成了双人的。

赵锦书没课的时候喜欢自己坐在电脑前,右手边摊开一个本子,在写写记记。

顾倾笑着凑过去看:“写什么?”

赵锦书把本子亮出来,给他看上边记的东西,是关于明天要学的东西;他正在做大纲,把相关的知识都列在上边。

写的很清楚,所以顾倾一眼就看出来了:“要写需求文档了?”

赵锦书“嗯”了一声,手又挪回鼠标上,输入关键词开始搜索。

顾倾抱着臂站在一旁,回忆了片刻说:“我记得aox论坛有一篇关于需求分析文档格式的,写的很细,可以看看。”

赵锦书说:“谢谢。”

他顺着顾倾的话找到了那篇文章,果然写的很详细,格式一目了然,相关文章还有几篇看着不错的范文。

他边做笔记梳理内容,不忘把小风扇往旁边挪一点,带着旁边的顾倾一起吹。

顾倾一时兴起站着不动了,看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们搭档的日子要比现在晚的多,那会赵锦书已经有了些许大牛的风范,这么看他学这些基础的东西也是有趣。

他端着杯子在后边看着,也不多话。

以前他俩一起完成代码工作的时候,大多是分好任务,等写完再互相帮忙测试改bug,能这么悠闲地站在他身后看也是难得。

……

大概是人主观意识的错觉,赵锦书偶尔会觉得对方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而不是本子上,但着点疑惑又很快被那些新鲜的知识替代,让他无暇他顾。

……

他今天下午没课,这么写到五点,再不出去食堂要被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挤满了。

他把电脑合了,问顾倾:“该去吃饭了,学长要一起吗?”

顾倾笑着把杯子往旁边一放:“去。”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旁边的树又高又密,凉快的很。

“学长去吃什么?”

顾倾说:“太久没回来了,有些忘了,有什么推荐的吗?”

赵锦书思考了一会说:“一楼的渔粉和小炒都不错,二楼的香锅,拌饭,三楼早餐和小吃种类更丰富一些。”

顾倾无奈笑笑:“这太难选了,我和你吃一样的就好。”

赵锦书说:“好。”

他领着顾倾去要了一碗渔粉,这是一楼的招牌,很多人都会喜欢。

顾倾上辈子和他刚创业的时候忙的脚不点地,吃饭自然也是越快越好,日后这个习惯也没完全改掉,是比细嚼慢咽的赵锦书吃的快一些的。

他放慢了动作。

如果他太快吃完,赵锦书肯定也会加快动作。

……

赵锦书吃完喜欢去人工湖旁边散步,学校人工湖很大,旁边种了几颗垂杨柳,除了冬天,满头绿意飘荡。

以往他总是一个人慢慢绕着湖边走,但这回多了个顾倾,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只是安静走着,难免会聊几句。

……

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以后的事情上。

顾倾问他:“锦书以后想干些什么呢

赵锦书说:“大概会从事和专业相关的职业,比如后端开发,顾哥呢?”

顾倾说:“我想自己创业。”

赵锦书看着他。

顾倾弯眼笑:“锦书玩过手游吗?”

……

他们聊到了很晚,赵锦书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可是大脑仍有些兴奋。

他举起那个小小的长方形物品,对着月光,能看见上边银色的反光。

顾倾说的太过详细,听起来真实无比,且可行性很高。

但理智仍然在发出疑问:这么小的东西,连看个图片都要加载几秒,真的能完成运行和电脑上品质相当的游戏的任务吗?

顾倾失眠很久了,哪怕是在赵锦书住的地方,这个毛病也不能奇迹性地不药而愈。

在赵锦书死后,他会借助一些东西来放纵自己,唤着赵锦书的名字,在虚假的世界中和爱人重逢,沉迷在那短暂的肉体愉悦中。

在那之后,大脑放空,赵锦书监控里的那张脸会格外清晰。

之前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

汗水打湿了后背,衣服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脑海中灰白的肤色和健康的麦色交替。顾倾在不知何时摸上了自己的分身,这具身体尚且青涩,这样的动作刺激的他喘了一声,脑海空白了一瞬。

熟悉的快感渐渐袭来,顾倾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锦书,锦书。他在心里念着对方的名字,像之前的三百多个夜晚一样。

锦书,弄坏我吧。

……

赵锦书一直知道这个学长很好看,桃花眼,唇角微微上扬,眼角还有颗标准的美人痣。对方一笑,见识少些的人都挪不开眼。

是一种无论男女都会客观评价一句的精致帅气。

但他。赵锦书当初报出来的那一长串名字,在地图上的字样旁边,逐渐打上了对应的图案。

游乐园的项目大多具有一点刺激性,并不全然温和,两人玩到最后,已经是满身的汗。

林野穿的短袖校服,蓝色的领子,本体是柔和的白。校服批次不同用的布料厚度也不同,这件恰好是薄的,被汗染了,就贴在后背上,透着点肉色。

赵锦书有件长袖外套,这会也搭在了臂弯间,穿着件淡色的t恤,握着瓶冰凉的矿泉水往喉咙里灌。

一路的戳子伴随着笑容按下。直到他们停在了旋转木马前。

排队的是一群半大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的热闹,闪着彩灯的木马一圈圈高低起伏地转,放着幼稚的纯音乐。

那张乐园地图被双手捏在手中,赵锦书边走边低头数着上边的戳数量。

衣摆被人拉住了。林野眼睛弯的弧度很大,顽劣的、被宠爱着的小孩似的:“现在走到旋转木马了。”

赵锦书只得喝了口水,把地图收起来。

可是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同龄或者更小的女孩子讶异又善意的笑脸都对着他们,林野反而先打了退堂鼓。

他觉得自己在这有些违和,下意识想要逃离,后退一步,撞上了后边的赵锦书。

夏天别的都不一定明显,但热气一定传的很快,贴着的部分隔着衣料传递着热度,烫的人心底发慌。林野下意识仰头去看,对上赵锦书松快的眉眼。

赵锦书说:“怕了?”

林野不吭声。

赵锦书说:“晚了。”

如果说之前的林野是仗着大人喜爱故意使坏为难人的小孩,那这会的赵锦书就是抓住了孩子把柄并以此逗乐的大人。

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们,几个女孩子坐在木马上看着他们直乐,林野还靠在他身上,来不及走开,忽然感觉一阵失重。

他被赵锦书掐着腰突然举了起来,又被轻轻地放到了有人大半高的木马上。

他回头,看见赵锦书满脸笑意。并不是多么张扬的笑,没有声,眼睛也不是弯成细缝;可眉眼舒展,嘴角自然地往上,是并不浓烈又浸透了笑意的模样。

他带着笑,仰头看林野,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晚了。”

……

乐园有卖糖葫芦和爆米花的地方,价格自然昂贵,可林野已经不想再去关注它身上带有的数字。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脆薄的冰糖在嘴里裂开,里边是相对绵软的山楂果肉,纯正的甜里裹着果味的酸,嚼了几口,又吐出几颗硬的核,用纸包了,这回嘴里剩下的就只有糖葫芦酸甜的美妙滋味了。

林野吃了一颗,把那串糖葫芦举起到赵锦书嘴边,目光期期地看着他。

太阳还亮堂堂的,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许多,仰头能清楚看见鼻尖冒着一片细密的汗珠。

赵锦书只得低头咬了一颗。

果味很浓,他不太嗜酸,很快嚼碎了,林野把垫着纸巾的手掌递到他下巴边,他便托着对方的手,就着这张纸吐了核,把剩下的果肉很快咽了。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新的游人接替了玩乐的职责,乐园还是活力满满的。

再怎么不舍,经过大半天的玩乐,游乐园的设施也几乎体验了个遍。

大概是他们走的路的问题,绕着游乐园内围折返,最后留下的反倒是处于正中间的摩天轮。

林野不知道全票和其他票的区别,也不知道勇敢者游戏具体是怎么个勇敢法,关于这个地方他知之甚少,可他听说过摩天轮。

这是一个很大、很出名,足以被当做标志性建筑的设施。

与之相伴的,是那些浪漫的故事和传说。

……

这样一个乏味的、无趣的、设计简单到无聊的东西,因为一个同样简单老套的故事,便有许多人愿意尝试。

林野很多次都这么觉得。但他现在呼吸灼热,高烧使得他思维并不如平日敏捷,记忆也模糊许多,所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就被抛在了脑后。

他要很努力才能回忆起一点之前的事情。

那天是什么样的呢?

那个时间是下午,大概会有晚霞,绮丽的云,是暖色调的,粉色,紫色,橘色,金色,都是很亮的颜色。

可这些光都在天边,只有橘色的余晖会走到装着人的小房子里,给人穿上一件亮色的外套。

赵锦书皮相好,这亮色于他只会是锦上添花,本就俊秀的面容会更加突出,是不逊于天边景色的好看。

他们穿着一样的橘色外套,在小小的房子内,共享这片天色。

他实在是不能想起更多东西了,于是这幅画面一直停留在脑海里不动了,伴随着他的病被治愈。

可是等烧退了,他那该死的好记忆就把那些不好的东西也一并带了回来。

……

夏天的夕阳并不能用温暖形容,被暴晒了一整天的摩天轮里自然也不会舒适宜人。

两人坐在闷热的铁盒子内,身体疲惫了许多,精神也不似之前亢奋,于是捂的心底生出一点焦躁,话也较之前少了很多。

摩天轮缓缓上升,直到到达最高处,借着原本半山腰的地理优势,俯瞰着整个城市。

林野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的全貌,他不再以一个仰视的角度,被困在高的不见天日的、高楼的夹缝里,他像在看电视里的积木玩具,看那些渺小的楼和缩小了无数倍的建筑。

这幅景象实在独特,夏天的玻璃发烫,所以他没有做出双手撑着玻璃、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去的傻样,但不自觉晃了神,眼睛没再挪开过。

整座城市像一块大的沙盘,电视里那些人在打仗之前会对着这东西比比划划。放大和缩小一个物体很多倍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他被这些东西吸引住了。

他其实根本就想不起那时候的赵锦书是什么样的。

赵锦书忙起来了。

按理说他大三还没结束是不用这么着急的,但和启洋那边的合同还要细化,自己的团队也还没个形,又碰上结课设计,几件事堆在一起,忙的昏天黑地。

有一部分其实是上辈子大三结束后才发生的,但现在提前了,就生了些变数。事情的大头都堆在顾倾手里,但顾倾分身乏术,那些事多多少少要赵锦书帮衬,两人一天到晚见面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晚上。

“锦书,这两个同学你问过了吗?”

顾倾手里拿着之前打印好的资料,挨个核对。

“问了。”赵锦书说:“周桓宇答应了,金阳说忙着毕业论文。”

顾倾已经看了很久了,这会眼睛有些不适,把东西放了,摘了眼镜在眼眶周围按揉:“那过段时间再问问吧……我还在联系房东,约了明天见面。”

赵锦书说:“辛苦了。”

他不太会安慰人,说了这样干巴的话后,干脆闭口不言,拿了盒牛奶递给顾倾:“喝了晚上应该会睡得好些。”

顾倾眼睛不怎么舒服,看的不清楚,只笑着接了。

公司注册是顾倾一手操办的,赵锦书帮不上多大忙,顾倾也不给他多分配任务,只能偶尔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帮他缓解一下压力。

顾倾喝了牛奶,短时间内眼睛缓不过来,他便借着这休息时间去刷牙。

洗漱台在小阳台上,前边贴了块镜子,顾倾叼着牙刷,眯眼看镜子里不太清晰的自己,又记起这个习惯并不好,把眼睛睁大了,努力去看清里边的自己。

赵锦书去阳台开洗衣机,顾倾回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眼。

赵锦书说:“学长,那个镜子看不清人的。”

……

顾倾发现自己最近眼睛不太舒服,他许久之前就会眯着眼看东西了,被赵锦书纠正了许多次也没改过来,只是突然有一天,他意识到远处的东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纸张是直接打出来的,文档字体是宋体小四,顾倾举着纸,眯着眼细看。

一群人租了一个小办公室,自然没有什么单人办公间,办公桌也都是普通电脑桌,加了隔板,赵锦书过来找他,看见他费力的模样,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顾倾放下东西,问他:“哪出问题了?”

赵锦书说:“没问题。这个项目快收尾了,过几天得去对接,你让小许准备一下。”

顾倾说:“好。”

他说完走了,两人在别人面前一直是避嫌的。顾倾刚好需要休息一下,听了他的话,转身往一张办公桌走去,和正在画插画的女孩子交代要注意的东西。

就离开一会的功夫,回来桌面上多了份文件,顾倾看了看,和之前的东西是一样的,但字体大了有三四号。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顾倾皱眉,扬声叫道:“赵锦书。”

旁边的人为赵锦书捏了把汗。几人是共同创业的伙伴,但因为能力股份等因素,实际老板是顾倾。他平时笑眯眯的,人也好说话,一到工作时候,被这么一叫名字,谁都怵他。

更别说上午的工作进度已经报给他了,这会叫人名,指不定是什么坏事。

赵锦书自己倒是不怕,写好注释,把代码保存了,过来的时候眼里还带着笑。

顾倾叹了口气,之前的那点郁闷也散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不要单独给我打一份。”

打印的费用走的公账,资金本就吃紧,哪有为他一个人多花一份钱的道理。何况他这也不怎么严重,连配眼镜都不需要。

赵锦书说:“楼下店里打印的。”

顾倾要说的话就都憋了回去。

他顿了顿又说:“下次别弄了。”

赵锦书没应,把笑意收了,低着头不说话。顾倾知道他这是在闹别扭,有些好笑:“那打印店太贵了,天天这么弄,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其实‘贵’这个字眼怎么也不该由顾倾来说。

他们一开始只知道顾倾的衣着和用品能明显看出和大家的不一样,但对他的家境还是不太了解;直到凑注册资金的时候,顾倾出手的数字第一次让他们感受到了家庭之间的差距。

这样一个人,穿着用料讲究的衣裳,吃着奢侈小众的餐食,旁人梦寐以求的国际旅游不过是他记忆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片段;现在却要计较每天几毛几块的打印费。

赵锦书说:“不要。”

他没有表情,顾倾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但能看出他的郁闷。

赵锦书把头偏过去一点:“你管我。”

顾倾说:“是是是,我不管你。”

赵锦书转回来,面无表情盯着他。

顾倾说:“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赵小朋友。”

赵锦书说:“……不要这么叫。”

顾倾轻笑一声,把之前放下的纸张又拿起,借着旁边巨大的绿植遮掩,在他手指上轻轻勾了一下:“不生气了?我的错——你做得很好。”

“奖励你一个周末和我吃饭的机会,怎么样?”

赵锦书眉眼舒展,说:“好。”

……

赵锦书说:“今天晚了,明天我拆掉吧,你这样眯着看会更容易近视。”

他一认真说话,顾倾就想逗他,但自己还一嘴牙膏沫,只能遗憾地应了一声。

他洗漱完又开始写东西。赵锦书看了看时间,叫他:“学长,该洗澡了。”

顾倾手里笔没停,头也不抬应了句好。

两人各忙各的,一边是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一边是键盘敲击的咔哒声,楼外是杂乱的人声,传到宿舍里已经成了嗡鸣。他们偶尔闲聊几句,互不影响,又能把神经放松些。

时间过得很快,再回神是宿舍到点自己断电了。

顾倾迅速把未完的部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放下笔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时候早就没有热水了。

宿舍忽的亮起一盏暖色的灯光。

赵锦书开了台灯,把电脑关了,去看顾倾:“学长,给你接了热水,”他说着把灯光对上了洗手间的方向:“回来记得帮我关灯。”

黑黢黢的走道被照亮,到卫生间里边还有一片蒙蒙的光晕,至少洗澡是不成问题的。

顾倾住校的时间不短,但很多东西没有置办。

他随口应了,把之前看的东西收拾好,路过赵锦书的床边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锦书,晚安。”

赵锦书已经在床上躺好,闭着眼说:“学长晚安。”

徐耀洋知道他忙,真写项目他帮不上忙,但商业上的东西还是知道的,跟着帮了不少忙。

顾倾在跑注册,流程繁琐,有些事自己顾不上,赵锦书对这些又生疏,顾倾不太放心,碰上徐耀洋毛遂自荐,便把适合他的任务分了出去。

于是公司选址的活就交给了徐耀洋。

大概是因为专业对口了,这反倒成为了里边最快完成的任务。

他站在赵锦书旁边,把准备的合同递给正敲电脑的赵锦书,笑嘻嘻的:“看看?”

赵锦书接了合同,他不是法学专业的,所以就着之前请教别人的笔记,一些重点部分看的格外仔细。

正看着,手里的纸被人抽走了。

见赵锦书看着他,徐耀洋挑眉:“先别看了,看这么慢,待会我教你怎么看这东西。”

他说着把纸张往桌上一放,弯身凑到赵锦书面前,又笑:“我做的怎么样?”

选址其实是个麻烦事,各方面都得考虑到,做的不好了别人嘴上不说,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徐耀洋能在这几天内就解决好这些,还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确实有几分能力和人脉。

赵锦书说:”很厉害。”

徐耀洋看着他,笑容不变,一手撑着赵锦书的书桌,一手撑着椅背,几乎要把人圈在怀里的近。

目光很亮,神色殷切,这是小孩子讨要奖励的意思。

大概是被他感染了,赵锦书这些天一直绷着的面色因此轻松很多,他往椅背上一靠,和前边的人错开了:“辛苦了,下个月一号给你包个红包。”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耀洋“啧”了一声,他不至于和钱过不去,但奖励多多少少有点不遂人愿了。

他还要说些什么,门被敲响了,随之是推门的声音。顾倾拿着一封信进来,看见他们的时候往门板上敲了几下。

顾倾说:“收。”

徐耀洋只能站直,抓了几把头发:“来的真不是时候。”

顾倾说:“来的不是时候?别忘了这是谁宿舍,另外,房东身份证房产证复印件你还没去拿,还不去要等到哪时候?高中生这么闲?”

这话训得习惯,徐耀洋看着他,那张脸还是笑眯眯的,戴着副眼镜,竟然和十多年后的样子有些重合了。

徐耀洋说:“你也知道我是高中生?”

顾倾说:“是啊,谁能想到高中生这么厉害,那就能者多劳。”

他这么随口应着,表情自然,徐耀洋看不太出什么,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信,不由多看了两眼。

顾倾过来,把信递给赵锦书:“你的。”

赵锦书接了:“谢谢。”

两人还在这,他把信放在书架上,不急着拆。

徐耀洋看着他放信,问他:“你还有笔友?”

赵锦书说:“嗯。”

徐耀洋就“哦”了一声,翻出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凳子坐下,顾倾又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剩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话题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公司上边。

跃先注册的初始资金大多出自顾倾,赵锦书算是技术入股,后来经过几轮变更,直到两人分开之前,股份的大头依然在顾倾手里。这一世有些不同,但总体变化不大。

徐耀洋说:“多少?”

赵锦书转着笔:“怎么了?”

徐耀洋忍不住问:“五十万能干什么?”

他觉得自己记忆好像出了问题,跃先上辈子的注册资金明明有七位数,怎么到现在就成了五十万。这点钱,刨去空窗期的租房设备员工工资,相当吃紧。

赵锦书指尖转着的笔停了,有点茫然的样子:“很少吗。”

徐耀洋说:“不少吗?配几台电脑都不够。”

他以前去过跃先,总部在南荀二环一栋楼里,租了一整层;员工用的电脑很多都自己配的,公司给报销,他原本也有一台,赵锦书为了让他乖乖坐那弄的。大家装外设都按喜好来,一上班一片哒哒声,要是突然把灯关了,连带着徐耀洋坐的办公室,那一片都是绚烂的光,什么色都有。

这注册资金放在那,恐怕只能买下那个带了几只猫的茶水间。

徐耀洋纳闷:“你们家里不支持吗?平时压岁钱零花钱都直接花完吗?什么都没准备就开公司?”

赵锦书不由好笑:“我们俩的全部身家都在这了,而且一台因梵八千多,咱总共都用不了几台。”

徐耀洋皱紧了眉。他和赵锦书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是本地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了,不说富甲一方,至少不缺钱花,他们俩那会又都不怎么讲家里的事,他只以为赵锦书本身是有一定家底的。

这辈子明显不一样了,注册时间和记忆中的相差不大,别的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其他的变故,大概只有莫名合伙的顾倾,他自个和小白脸林野。

他想到了什么,皱紧的眉头舒展开,笑嘻嘻的:“办公司这点钱真不够,员工都不好招,但我有解决办法,你想不想听?”

他不等赵锦书回答,打了个响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他说着凑过去贼兮兮地笑:“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赵锦书被他这么骚扰惯了,也不恼,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收了力的。

徐耀洋捂着额头耍宝:“痛痛痛,不亲就不亲,怎么还欺负人。”

赵锦书说:“不说还弹你。”

徐耀洋说:“好吧好吧,答案就是——我。”

他像个骄傲的小王子,站直了身体,给赵锦书展示自己的礼服:之前为了和人谈话穿的休闲西装,他随便从衣柜里拿的一件。

他说:“我这一身值三分之一个跃先。”

赵锦书没说话。

徐耀洋说:“不信?”

他拿着赵锦书的手,往自己衣摆上放:“摸摸,八万八。”

这个价格让赵锦书一下忘了把手收回来。

被带着的手没动,又被徐耀洋拉着往裤子上挪:“这个六万二。”

接下来是里边的衬衫:“这个便宜点,七千多。”

不同的布料在指尖一一划过,磨的指腹发痒,这痒意又被冰凉的皮质压住:“两万一。”

他忽然快速地带着手往自己臀上一放,因为手指放松时的自然弯曲,那只手刚好把半边臀肉拢在里边。

“里边的,两千三——”

赵锦书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之前的感叹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对这色小孩的头疼。

徐耀洋有些可惜的样子,又很快收了起来,恢复成之前笑眯眯的样子:“总之,你们缺钱,我刚好有点小钱。”

赵锦书说:“财务方面我不懂,得等学长回来谈。”

徐耀洋说:“行,等他回来。”

他算了算自己私人财产:“就算我爸不帮忙钱也够了……还有你买电脑的时候帮我也买一台,不要ifn的。”

赵锦书说:“好。”

徐耀洋:“……”

徐耀洋说:“怎么又不说话了,怕我吃了你?”

赵锦书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谁教你的,一天到晚这么说话。”

徐耀洋哼哼唧唧地要往他怀里拱,被赵锦书推开,又换了角度往他身上靠,这么反复几轮,两人默契地停了下来,徐耀洋被他托着腋下,乐呵呵抬头,刚好对上赵锦书带笑的眉眼。

赵锦书说:“小无赖。”

徐耀洋这回往他怀里扑成功了。

这时候很多人都用手机打电话了,会给他写信的只有那个南荀一中的小孩。

他不过是捐出了一部分奖学金,他们也没有见过面,可是却得到了这么郑重的感谢。

这时候已经熄灯了,他把台灯打开,顺着信封的边将它小心拆开,再慢慢展开,借着暖色的光去看信纸上的字。

“亲爱的z:

你好,上次收到了你的回信,我很开心,所以我又写了这封信,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这次的考试成绩又下来了,好消息是没有倒退,坏消息是也没有进步。抱歉,是不是有点冷了……我和老师聊天的时候,难免会提起以前那些优秀的学长学姐,老师大概是只是随口一提,但我听的越多,就越会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在老师眼里,优秀的学生大概都是发着光的吧?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在记忆里亮起。可有时候听得多了,我又会有别的疑问:当有一天我也成了他们的得意门生,他们在反复提到自己得意的学生时,会不会回忆起我们曾经共处的时光呢?还是在一遍遍的重复中,把那些词句刻进了基因,哪怕日后连这个人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还是能条件反射般说出那些夸奖的话?他们会记得那个人吗?

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太怪了,大概是最近考试又多了的原因。谢谢你请我喝的饮料,我买了五种口味的,一天可以换一个口味。星期一比较累,所以我买了蜜桃味的,这个最甜;星期二课少一点,喝了橙子味的;星期三是我最喜欢的日子,所以我要搭配最喜欢的葡萄味……好像小学生在记流水账,太幼稚了。

我看到了食堂旁边的那只猫,它过得很好,隔三差五有人拿着猫粮和火腿肠喂它,我也想喂,但是我吃不起火腿肠,打的饭菜又偏咸,给猫吃不太合适。大家都很想摸它,但是它吃完就跑,所以没人能摸到它,你以前摸到了吗?

很琐碎吧?语文老师总说我的作文写的不够好,确实是这样的,我很希望我能用一些很精致的话语来给你写一封信,但是很明显我失败了,我写不出好看的句子,也许任何一个有灵气的学生都会比我厉害。我到底是不够聪明。

马上就要高三了,这个暑假应该会有补习,老师让我们填了自己想报考的大学,我填了南理,离院里近一点,也方便随时回去,但我的成绩距离南理的录取线还差一部分,最后冲刺一年,会成功吧?

他们总说上大学就可以了,但我知道不是。高中我只需要考虑读书的事情,但到了大学还要考虑很多其他的东西。

院里的一个哥哥前段时间回来了,他说自己在一个小公司做程序员,一个月能赚八千多。八千这个数字真的很多,比我没减免之前一年的学费还多,所以我也想学这个,我问了他很多问题,但是他很忙,他在考虑跳槽的事情,所以最后他和我说等他有时间了再回我,我还在等他回我。

我也去问了一些老师关于这个职业的东西,数学老师曾经有一个学这个专业的学生,但他并没有给老师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我还是一无所获。

这会让我想到一些别的东西,我们班有六十一个人,这六十一个不可能每个人都会优秀到让人记住,那些平凡的、甚至是犯过错的人,最后都会在记忆里边缘化吗?

好像说的有些远了。

我对这些东西、以及我的未来仍旧一无所知。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当面听听前辈的意见,可否答应我这个请求?亲爱的z。”

宿舍的灯光已经开了有一会了,赵锦书拿着信纸,发着呆。

会有那种巧合吗?

恰好是学长询问要不要一起开公司;又恰好以前从未见过的小孩突然出现,言语间满是熟稔;缺人时又碰上想要跳槽的、目测能力不错的程序员。

他想起徐耀洋那天的笑,他问自己:“你会要的对吧?”

他们好像都在引着他往一条路上走,而他也觉得合适,于是他们簇拥着在这条路上前进,但只有他的眼前蒙着纱。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见见这个孩子,无论是因为那种奇怪的、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还是因为信里表现出来的迷茫与敏感。

赵锦书拿起电话,找到其中一个联系人,刚要拨过去,又把手机收了,放到了桌上。

快十点五十了,明天再打也不迟。

早上八点,他和顾倾请了假,对方这会估计正忙,只回了句可以。

这个点是早餐时间,赵锦书给之前的班主任打了电话。

“刘老师,我是赵锦书,327班的学生。”

“哦,是锦书啊。”那头笑了两声:“你不报班名我也记得,还没老到那种程度,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赵锦书被电话里的情绪感染,声音也温和了许多:“资助的同学给我写了信,我想去看看他,问问您和师娘今天有没有时间,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好,那孩子平时也挺懂得感恩的,你来看看也好。不过哪有让没工作的学生花钱的道理,你不嫌弃的话在老师家吃吧,让你师娘做顿好的。”

说话间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头师娘的问声,赵锦书便不急着回答,静待那边结束。

过一会又听到刘老师说:“你师娘让你别乱花钱,过来的时候带点新鲜土豆,给你炖牛肉吃,我们家月月特爱吃这个,她要是在你不一定抢的着。”

大概是因为女儿爱吃,师娘这道菜做的一绝,赵锦书自然笑着说“好”。

又听见那边的声音模糊了许多,大概是把手机拿远了:“带点是带多少啊?你得和孩子说清楚不然人家哪知道买多少?”

倒是师娘声音一下听清了许多:“人孩子心里有数,你以为谁和你一样让你买几根辣椒还按个数呢?”

过一会声音清晰了许多。

赵锦书压着笑意,又和老师寒暄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赵锦书去的时候提着几袋菜,在南理门口的小超市里买的。

刘老师教的是高一,离大门近些,他便直接带着菜去了办公室,恰好老师这会没课,忙起身招呼他把菜放下:“怎么买这么多,拿着也不嫌累。”

赵锦书向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一一打了招呼,老师们也都笑着招呼了几句,便继续埋头批改作业或是写教案了。

老刘笑的牙不见眼,大声问:“诶,锦书啊,我这年纪大了,一下忘了,你考的什么学校来着?”

他这么笑,赵锦书也带着笑意,老老实实答了:“南荀理工大学。”

老刘笑的更欢了:“哦——南荀理工啊,考的一般嘛!”

赵锦书只笑:“是,辜负老师的教导了。”

老刘说:“没事,南理也是个不错的学校,哦对,南理是几本来着?——”

那头果然有老师憋不住了,笑骂着丢过来个纸团:“老刘够了啊,再嘚瑟回头查你们卫生区去。”

刘老师这才“嘿嘿”一笑,和赵锦书说:“你之前不是说来找人?人在432班,叫林野,回头干脆把人家一起带过来吃饭吧,老师家在哪还记得吗?”

赵锦书说:“记得的。”

老刘说:“我想也是,过年还来过的,年轻人记忆都好,不像我老了,诶对了,你考的什么大学来着?”

办公室里又是一片笑骂。

赵锦书来之前和徐耀洋说过,这会是下课时间,高一楼下栏杆处趴着几个男孩。徐耀洋看见他,眼睛一亮,两手一撑栏杆起来,冲过来,又矜持又造作地把脚步停了,张开了双手,昂着下巴,神气的模样。

赵锦书看的好笑,也张手抱住了他,徐耀洋瞬间破功,脸上笑嘻嘻的,动作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拱。

赵锦书忽然很后悔没给他带礼物。

他抱了这么一会,旁边已经有人好奇地看了起来,赵锦书拍了拍他的头,徐耀洋就笑着把人放了。

徐耀洋说:“你找谁?哪个班的?我带你。”

赵锦书说:“432班,林野。”

徐耀洋刚刚还笑着的脸顿时垮了,炸毛:“你找谁?你再说说你找谁?”

赵锦书说:“找林野,你们俩关系不好?”

徐耀洋咬牙切齿的:“何止是不好,非常不好,特别不好。”

赵锦书捏了下他的脸:“那你先去和朋友玩,我待会回来找你。”

之前那几个男孩好奇地看着他们,大概在看徐耀洋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继续一起玩。

徐耀洋说:“那不行,林野坏得很,我怕你被他吃了,得和你一起。”他说着朝几个男孩子摆了摆手,那几个男孩便不再等他,自己玩去了。

赵锦书只得被他拉着手往一楼中间的教室带,他看小孩不开心,握着的手就没松,一路的同学看到了,好奇问:“徐耀洋,这是你哥吗?”

徐耀洋把问题抛给赵锦书:“你问他。”

赵锦书说:“是。”

徐耀洋的朋友也嘻嘻哈哈的:“你哥长得真帅,你们家基因真好。”

徐耀洋挑眉:“关基因什么事,我眼光好。”

赵锦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牵着人走了。

到门口的时候手也没松开,徐耀洋懒懒地靠在他身上,扬声冲教室里喊:“林野——”

没人应答。

赵锦书对他俩的关系有了一定认知。

又叫了一声,教室里的人几乎都看了过来,赵锦书看到一个男孩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往门口走来。

男孩在夏天也穿着秋季校服外套,拉链拉到翻的标致的领口处,衣服干净整洁,材质大概是因为洗的勤柔软了许多,带着人也显得柔和许多。

但等人近了,又觉得这人的气质并不需要衣物来衬托,剪着清爽干净的发型,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很符合大众印象中文静尖子生的感觉。

赵锦书之前心里那个模糊的形象被划掉,转而被面前的人取代。

其实有点出乎意料,从徐耀洋的角度来看,少年怎么都不该是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男孩大概一米六多,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很乖巧的样子:“你是z吗?”

赵锦书看着他说:“是的,我叫赵锦书,就是和你通信的z。”

徐耀洋没想到他还特意剪了头发,在旁边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不甘愿地握紧了手。

赵锦书回握了几下安抚他。

男孩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握着的手,在确认身份后放松了许多,但仍是那副很乖的样子,认真回他:“我叫林野,也是和你写信的l,谢谢你愿意过来看我。”

哪怕这是林野自己的要求。

赵锦书说:“不用客气,我来也不全是为了这个。”

林野说:“那我也要谢谢你。”

赵锦书面色柔和许多:“我想找个时间和你谈谈,中午有空吗?。”

林野说:“有的。”

赵锦书说:“我看你们快上课了,那先不打扰你了,中午见。”

林野说:“好,中午见。”

赵锦书就不再说别的了,和林野道别,被徐耀洋牵着往外走。

林野看着他们一起离开,目光终于从和赵锦书的对视中挪开,有点呆地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在想什么。

徐耀洋拉他出了教学楼,在外边的小花坛边站定,问他:“你要和林野谈什么?

赵锦书说:“一些关于专业的东西。”

徐耀洋郁闷:“怎么谁都和你谈这个,要不我以后也学计算机?”

他是随口一说,赵锦书也没有在意,这会快上课了,徐耀洋要往回走了,他边走边回头给了一个飞吻,赵锦书看的好笑,目送他离开。

再回神,和站在教室门口的林野对上了眼。

少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往这边看了多久。教室外边的走廊是有太阳的,他穿着那身校服,一半身体在阳光里,忍受着太阳带来的炽热。

这天气的热意明明让人无法忍受。

林野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这动作实在很乖,让人联想起海獭洗脸的样子,认认真真地、一下一下的。

赵锦书也冲他摆了摆手。

教师宿舍楼在学校深处,徐耀洋去和朋友吃饭了,赵锦书领着林野往人工绿化林里走。

因为南荀一中占地面积很大,这一段路也很长,地上一片斑驳的树影,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只有偶尔几声鸟叫和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最后穿过这段长廊的时候,盛夏的阳光一下全倒了下来。

赵锦书问他:“会不会热?”

林野说:“不热的。”

他畏寒,对热度不如常人敏感,校服外套里边又是网面的,穿着也不会太热。

赵锦书说:“前边那栋就是老师家。”

之前买的菜被分成了两份,里边较轻的小葱和菠菜由林野提着。去别人家做客空着手总归是不好看的,尤其是在提满了东西的同伴的衬托下。

饶是如此,也担心少年走了许久心躁,“快到了”这种话是没有必要的,不如直接说出剩下路程来的有效。

林野“嗯”了一声。

赵锦书看见他黑黑的发顶,男孩远比信里话少,他也不是多话之人,一路只有楼道回荡的脚步声。

楼梯拐角处堆着煤块,没有装修的窗沿种着几盆芦荟和花状的多肉,更多的赵锦书叫不出名字,有几盆开着花。

林野其实很少见这样的场景。

小时候他住在宽敞的大院里,等到他有条件从院里搬出来了,这样的楼已经少了很多,也不再匹配他的经济水准。

可赵锦书明显对这里很熟悉,在几乎一样的场景里反反复复,他们在上楼,又好像在原地踏步。

赵锦书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老师家在五楼。”

走这样重复的、不知终点的路容易让人不耐,他自己习惯了,便下意识以为这路并不长的。

林野问他:“你常来吗?”

赵锦书“嗯”了一声。

他在面对不熟的人时表情不怎么明显,堪称眉目冷淡,话也少,所以总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林野知道赵锦书不是,但他自己也不是多话的人,他们以前的相处也是安安静静的。

师娘给他们开了门。

女人招呼着他们把菜放下,乐呵呵地叫人坐下:“我下午有课,中午只能随便炒点,你们别嫌弃。”

她说的客套话,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把菜拿进了厨房洗着,问赵锦书:“老刘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赵锦书说:“有人问问题,老师让我们先回来。”

师娘就“哦”一声:“那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锦书你带同学先看电视,看什么自己调。”

赵锦书自然不可能让师娘独自在厨房忙碌,他问过师娘后,把中午要做的菜拿了篓子去洗,不忘从旁边拿了个蒜头给跟过来的林野。

林野就站在他旁边剥蒜。厨房不大,一下又显得拥挤很多,赵锦书就把林野支出去,让他慢慢弄。

师娘握着锅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锦书大三了吧?”

赵锦书说:“是,马上大四了。”

师娘说:“大四还有课吗?还是就找实习?”

赵锦书说:“学校没有安排课程,大四主要是实习。”

师娘翻了两下菜:“还早,慢慢找不急。”

赵锦书说:“已经找好了。”

师娘失笑,把菜盛了放一边:“老刘跟我说过,你做事总这样,那回头大四了是不是工作都找好了?”

赵锦书也笑了起来:“确实是找好了。”

师娘吃了一惊:“这么快?做什么的?专业对口吗?”

赵锦书说:“对口,自己创业。”

坐在沙发上剥蒜的林野忽然停了下来,有点愣怔地抬头。厨房门是开着的,所以他能轻松看见里边站着洗菜的男人,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在和师娘聊天。

……

林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回信了。

他掰着指头数着上次收到信的日期,一周,两周,一个月,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大概是收不到回信了。

其实应该习惯的,所有的回信最后都会断掉,就像那些人和他的关系,本就是萍水相逢,像水滴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最后又归于平静。每一滴都是意外,但最后的结局都是定数。

可是心底总有些失落,大概在每一滴水珠归于平静前,人们总觉得它会是不一样的。

孤儿院孩子们有时候会吹泡泡,一大片的彩色的泡泡球,像最有气势的军队那样,浩浩荡荡向空中进发,然后被阳光扎破,连声音都没有地消失。

那么大一片泡泡,最后一个都不见了。

林野捧着一堆信,然后将它们锁进了柜子

……

初创公司永远有做不完的活计,偶尔大家忙得难受了,也会开玩笑抱怨几句为什么不去老老实实当社畜。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总能引起大家的笑声,等笑过了,大家又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

他们很快接到了第一个项目,为一个公司开发一个办公软件。

过程其实很顺利,大家是新手,但都具有一定的的能力,等到快做完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找地方准备庆祝了。

但这时候经验不足的弊端暴露了,因为沟通并不充分,最后在最基础的用户需求上出了问题。他们不能责问客户为什么不一早讲清楚——当然这么做也没用。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能忙里偷闲抱怨几句,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加班下,连笑闹都成了奢侈。

更糟的是,截止日期将近,bug却不连断,最后整个系统都是一片红色的“error”。

生活没有奇迹发生,他们还未开始,就出现了信誉危机。最后解决的时候,所有人都如获新生,跃先像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洗礼。

自然是顾不上什么信的。

人们常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于是在经过21天的昼夜颠倒后,赵锦书养成了不回信的习惯。

……

手上的蒜头放了几天,皮一撕就掉,林野撕着蒜头的皮,目光落在地上。

林野认识他很早,可是他们相识的时候太晚,他对赵锦书所知甚少。

他拿着重生的剧本,却连赵锦书这年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当年信件断掉的原因也只能根据时间大致推测。

林野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脸,所以他把手里的蒜头迅速剥成完全光溜的蒜瓣,拿着蒜进去递给赵锦书。

旁边师娘正说着话,看到他进来道了声谢,又继续和赵锦书聊天:“公司做什么的?”

这时候刘老师刚好回家,听到了这句,乐呵呵问:“什么公司?”

师娘擦了下灶台:“锦书要创业,我问他做什么打算。”

刘老师吃了一惊:“创业啊,可以哟,做什么?”

赵锦书说:“搞游戏开发的,和宿舍的学长谈过了,比较有可行性。”

刘老师顺手端起灶台旁的菜碗,站在那不动了,皱着眉,思索什么的样子:“搞游戏……你家里能同意嘛?”

赵锦书说:“还没和家里说。”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脸上也是淡淡的,站在那洗着菜,可这话一出口,怎么也不像真正好脾气的、要和人好好谈谈的样子。

他们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转而说起的学生,笑着谈当年的趣事,和现在他们看不懂的那群孩子。

林野的话很少,赵锦书有求于他,但也不会刻意去逗着他说话,所以直到饭吃完,两人没有更多的交流。

学校中午是有午休的,赵锦书自己也有午休的习惯,之前的事情还没谈,就在老师家休息一中午。

老师住的是学校分配的房子,房间并不多,家里只有一间空房。师娘铺了层席子,赵锦书在一旁侯着,师娘问林野:“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吧?小野午休吗?”

林野说:“午休的。”

他话少,人看着乖巧,成绩又好,是老师偏爱的学生。师娘又问:“那中午和锦书睡老师家吧?等打铃了回去上课。”

老师自然不会觉得两个半大男孩子睡一床有什么问题,自然而然地这么安排着,得了林野的同意便回去休息了。

床是一米八的,旁边放了台小风扇,看装潢很明显是女孩子的房间。

赵锦书把风扇打开,转头和林野说话:“你睡哪边?”

小风扇在里边,长辈的观念里对着吹对身体并不好。

林野说:“都可以的。”

赵锦书自己就走到里边躺好,手安稳地放在腹部。

老师不觉得两个男孩子会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地方,赵锦书自己也不好和人说他那微妙的取向,只能在躺下时往里边靠,尽可能贴着墙。

躺的板板正正,木乃伊似的。

林野也乖乖躺好。

但赵锦书自己贴着墙边,离风扇太近,小风扇的风被挡了大半,林野睡了没一会就出了汗,撑起半个身子去弄风扇。

动作被刻意做的很明显,赵锦书被这动静惊醒,看见身上突然多了个少年。

少年脸颊有些发红,鼻尖挂着汗珠,脸颊两侧连带着发梢也是湿润的,因为用力撑着,嘴轻轻抿着,挤出点肉肉的弧度。

视线逐渐聚焦,还能看见少年脸上的绒毛。赵锦书不自觉皱起眉头,往旁边避了避,因为刚睡醒嗓音还有点哑:“做什么?”

少年没想到他会突然醒的样子,低头和他对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有点热,吵醒你了?”

赵锦书转头看风扇,发现风确实被自己挡了许多,低声说了句“抱歉”,把风扇垫高了一点,问林野:“现在吹得到吗?”

林野说:“吹到了。”

赵锦书困意上来了,又闭了眼:“要是我还挡了风,可以叫我。”

林野就笑着说好。

赵锦书很快入睡,自然不知有人不需要午睡,甚至能拿一个中午的时间看他。

林野侧躺着,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把呼吸尽可能地放的很平,缓慢又悠长。

林野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总有一抹淡淡的青灰,睡眠很浅,一点轻微的动静就醒。林野怕他突然醒来,只敢在旁边悄悄地看。

和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

那抹青灰不见了,眼下是健康的、皮肤的颜色,眼角也光滑很多。

赵锦书不太爱笑,眼角的纹路不如常人明显,但年纪上来了,又过于操劳,难免会有几条浅淡的纹,平时不显,偶尔笑起来能看见。

他怎么会迷了心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算生活呢?明明对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会老去,会经历人类都有的生老病死。

林野很想碰一碰他,像他们之前睡觉那样,不做爱的时候会互相拥抱,不会过于紧密,都穿着柔软的睡衣,只松松抱着,林野喜欢埋在他的胸口,把整张脸埋进一个小小的空间。

那会让他觉得很暖和。

理智告诉他赵锦书的睡眠很浅,他应该老老实实躺好,可身体总是不安分地想要再接近一点。

他小心地控制着挪动的幅度,离记忆里的怀抱近了许多。最后一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可能的范围里被无限拉到最近,林野仰头便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和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颈部。

林野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在经历过那些日子之后。

但是他又不能睡觉,因为这样的时光是少有的,等到这个中午过去,他估计又很难见赵锦书一面了。

他在这样的矛盾里纠结,然后被旁边的动静惊了一下。

赵锦书忽然动了。林野呼吸停了一瞬,那一刻他想到了徐耀洋上午靠在赵锦书身上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很亲昵,林野本就失了先机,再被赵锦书发现他的心思,恐怕之后都很难见面了。

好在对方没醒,大概是被风吹的凉了,掖了掖被子,然后翻了个身,突然和他面对面了。

大概是因为这边更暖和一些。

可林野的心就此乱了,按理说不该的,他不是真正的十六七岁的愣头青,和对方也谈过一场几年的恋爱,他们甚至做过更多更亲密的事。

可他们毕竟经历过一场死别。寻常的分手只会让人觉得遗憾,到人死了才真正意识到失去的滋味。

他看着赵锦书疏朗的睫毛和底下投射的一小片阴影,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又过去了些,打破了那条他给自己划的线。

好在对方没有醒。于是林野在这样温暖的被窝里睡去了。

……

赵锦书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人挨得很近。如果没有一个和对方同龄的徐耀洋在追求他的话,大概他只会把面前的人当成小孩看待,生不出其他想法。可能还要给人掖掖被子,怕人着凉了。

但十六七岁,确实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起身,避免发出太大动静,看了看时间,叫对方:“林野,该起来了。”

这年纪的男孩子大概都贪睡,对方没醒,只把自己又缩紧了一点。

赵锦书靠在床头,玩了会手机,又等了五分钟。再不叫起来的话可能要迟到了,教师宿舍离教室有段距离的。

于是赵锦书又叫:“林野,起床了。”

林野被他叫醒了,但还迷糊着,看见旁边坐起来的人,下意识摸索着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软软地叫:“哥哥,让我再睡会。”

男孩很瘦,但脸上带着层婴儿肥,触感柔软,说话时唇瓣上的软肉蹭着手心。

赵锦书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不大清楚兄弟间的相处模式,不知道这声哥哥和动作到底有多暧昧,只以为少年在梦中和兄长撒着娇。

但他注定是不能当这个好兄长了。

赵锦书把手抽回,只机器般重复叫他:“该起床了。”

林野这才不情愿地睁眼,和赵锦书对视的一瞬间记忆回笼,自觉做了件蠢事,沉默着起来穿鞋。

赵锦书和他一同回去,两人一起走着。

赵锦书问起了信中提到的意欲跳槽的哥哥,林野自然在迷茫后欣然答应牵线。赵锦书也答应了他下午过来一趟给他解答那些问题。

等这些都说完了,他们又没什么话了。

光线越来越亮了,好像连地上的光斑都密了许多。快要穿过那片林子的时候,赵锦书忽然想问他一些问题,关于他们身上那些违和的地方。

但等他垂眼看去,对方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相交,少年眉眼立刻弯了起来,抿着嘴笑的羞涩。

那些问题就被抛在了脑后。赵锦书把头转了回去,面上的神情不可避免地柔和了许多。

林野去上课了,赵锦书借了老师家的笔记本,在办公室看aox论坛。

中途顾倾来了电话。

“锦书,还在一中吗?”

“还在的,学长有工作安排的话可以发给我,老师家有电脑。”

顾倾闷笑:“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是很好。”

赵锦书被他逗弄惯了,也不着急解释,顺着他的话胡诌:“只是投其所好,给上司留下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印象。”

顾倾说:“投其所好的话,为什么不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说不定我一开心会给你……涨工资。”

赵锦书说:“那真是求之不得。”

他们顺着聊了几句,挂了电话,赵锦书继续看着上边的博客,时不时用记事本写下一些心得。

高中生下课大多拖堂,本就不多的课间更是被压榨得所剩无几。赵锦书不打算去打扰徐耀洋,便一下午都坐在办公室内学习,只偶尔和办公室里边的老师聊几句。

快到晚饭的时候,刘老师问他:“锦书,下午过来吃饭?”

赵锦书和林野有约,婉言拒绝了,把电脑还了回去,和老师道别。

吃饭是高中生为数不多的休息活动,食堂闹哄哄的一片。

吃饭的时候徐耀洋也在,贴着赵锦书坐,林野坐在赵锦书对面,有点好奇的样子:“大学是什么样的?”

赵锦书入乡随俗,也不揪着食不言的规矩,把饭咽了,说:“比高中大很多,分很多学院和专业。”

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简洁,略显敷衍,又补充道:“比如分数学、外语、计算机等学院,计算机学院里又有如计算机、软件工程之类的专业;每个专业所学东西有细微不同。另外,大学有很多不同的竞赛和社团,相比高中,学习氛围更轻松,也有更多发展自己的机会。”

林野弯着眼睛看他:“分专业是和分文理一样的吗?”

徐耀洋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面色一言难尽。

赵锦书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能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看他,恰好看见他夹了一块土豆很用力地嚼着。

他捏了捏徐耀洋的后颈安抚他,又回去看着林野说:“不一样的,学院和专业分的更细一些,每个专业都有对应的专业课程,但学院内部学的东西有重合,类似两个集合有交集;和文理分科相似,但种类更多也更复杂。”

林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徐耀洋觉得今天这顿饭实在是倒胃口。但又不能拆台,只能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赵锦书和林野就这个方向聊了一会,但旁边徐耀洋的表现总是很能引人注意——哪怕他并没有刻意去打扰他们的谈话。

赵锦书不知他为什么心情不愉,推想大概是出于两人关系不好的缘故,这顿饭还是尽早吃完较好,又聊了几句后,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林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如果我想和那个哥哥一样厉害,该选什么专业呢?”

徐耀洋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林野这么矫揉造作的样子,还是受到了一瞬间的冲击。

赵锦书顿了顿,说:“如果你也想从事软件开发的话,可以选择计算机相关专业,我晚点可以给你寄一些相关资料,关于推荐的专业和对应的院校。”

他说完去看徐耀洋对方还在低头吃饭,但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脸上还带着没有收干净的嫌弃。

徐耀洋看见他,脸色顿时多云转晴,旁若无人给了个k,赵锦书脸上的神情也因此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在食堂的话,这样的互动很适合以一个吻结尾。

“赵哥——”

赵锦书转头直视林野,待对方开口。

林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的样子:“如果我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继续问你吗?”

赵锦书说:“可以。”

林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谢谢赵哥,但是我的问题可能会比较碎,如果收到了很多信的话希望你不要嫌烦…当然可以等过几天一起回我。”

写信确实不是什么实时的沟通方式。

这时候一般是要给一个联系方式的,但旁边坐着他的暧昧对象,且他们之间互相不喜欢。

赵锦书从旁边搁置的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字,把那张纸撕下递给林野:“这是我的工作邮箱,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发邮件,我看到了会回的。”

那张纸被放的很低,字写在正中间,不大不小,徐耀洋能轻松看见上边的数字和字母,确实是他的工作邮箱,这段时间他没少往里发过邮件。

林野收了纸,仔细叠好放进口袋:“谢谢赵哥。”他没有再看这边,刚刚说的话似乎来自努力鼓足的勇气。

赵锦书说:“如果后悔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关注一下别的专业。”

林野说:“不会的。”

赵锦书筷子停在脸边,说:“喜欢计算机?”

林野说:“喜欢。”

赵锦书问:“有电脑么,或者笔记本?”

林野如实说:“没有。”

赵锦书就不再说话了。他们吃完已经挺晚了,在食堂门口分别。

徐耀洋在旁边看着他:“在想什么?”

赵锦书想了想说:“计算机不适合一头热的新手。”

这句突然的提醒让两人神色各异。纵使徐耀洋有多么觉得赵锦书管的宽、是个事逼,但他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是多么热络的人,对他眼中的陌生人从不多加注意。

林野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脸上因此显露出一点愉悦的神色:“我喜欢计算机的。”

赵锦书说:“没有别的原因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般是直视对方眼睛的,这次也不例外。大概是身高差的原因,这样直勾勾看着人的时候有些压迫感。他们之前那些想法就都散了,下意识有些愣怔。

林野面色不变,说:“没有。”

徐耀洋怕自己一张嘴就露馅,忍了他好久,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刚想开口,看到林野淡定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赵锦书就不劝了,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就过了前边的弯,看不见背影了。

这个地方就只剩他们俩了,只觉得空气都弥漫着对方身上的臭味。

徐耀洋咬牙切齿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野说:“什么。”

徐耀洋说:“你别装傻,我和他分手之后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

林野装聋作哑,等得徐耀洋几乎忍不住了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那医院检测还挺快的。”

徐耀洋骂了一句,耳朵都红了:“你他妈进局子真不冤,怎么没关死在里边。”

林野只当听不见,又说:“还挺聪明的,我以为你要说刚刚的事情。”

徐耀洋皱眉:“他怀疑了,你这么骗他有什么意思。”

林野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徐耀洋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如果问我了,我会说的。”

林野说:“包括那些检测单?”

徐耀洋说:“……问起来再说。”

顾倾和他分手之后,公司一分为二。还是叫跃先,但实力一下折损大半,所有人都馋这块肥肉。

徐显明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给赵锦书投钱,稳住了局面,只额外提了一个要求:给他带儿子。

他是个商人,做了笔自认为值得的投资,于赵锦书而言这是一笔实打实的人情债,他暂时还不完。

当小孩送过来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当祖宗供的准备的。

大抵是保养得当,徐显明显得相当年轻,赵锦书以为自己最多能碰见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结果一进办公室,怎么看面前的人都不像孩子:一米八出头的个,一头红发,挑染着几缕金色,双手插兜站在那。

他默默吞下那句“小洋”,问:“徐耀洋?”

能得到徐显明的认可并且把自己托付出去,徐耀洋以为自己会看见个叔叔,没想到进来的人如此年轻,愣了一下:“是,你是赵锦书?”

这少年呆住的模样有些乖,和外表反差极大。

赵锦书颔首,客套一番后示意对方可以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叫秘书拿了些点心和饮料过来。

徐耀洋之前存的那点对长辈的礼貌在见到人之后就都变成了不服气。但也不至于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些什么怪话,本着互不干扰原则,往沙发上一坐,拿出手机开始聊天。

qq上还有之前没回的消息。

王旦:听说你被赶出来了?

x:。

x:又不是第一次了,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王旦:大少爷搁外边不好受吧?要不要来我这住几天?

x:还行,又不是真赶

x:先不去你那,第一天好歹得做个样子

王旦:那行

王旦:过几天你过来?

x:不行,你来接我

王旦:又停你卡了?

x:是

说起这个徐耀洋就生气,他爸停他零花钱就算了,连他自个挣的钱都封了,这会除了钱包里几千块零钱一无所有,当真是穷的响叮当了。

他越想越气,指甲在手机屏幕上哒哒哒响个不停,惹得那头的赵锦书往这边看了一眼。

x:他是不是有毛病?

x:这么久了还不能接受我喜欢男的,整这些有什么意思

x:还让别人照顾我,当搞托儿所呢?

那头不敢接他的话,只能转开话题。

王旦:别气了,好歹没直接把你丢了

王旦:听说人是个暴发户,怎么样?

王旦:是不是挺着个大肚子指手画脚的

这画面描述的怪好笑,徐耀洋忍不住抬头去看赵锦书,恰似那边心有所感,从电脑屏幕前抬头,两人视线一撞。

徐耀洋想起那句“挺着个大肚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忙摆手说:“你忙你忙,我就看看。”

赵锦书颔首,继续工作。

王旦:要是对你不好,告诉哥们

王旦:背地里整整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x:不用

徐耀洋摸了摸下巴,中肯评价。

x:挺帅的

x:我怀疑老头想开了

王旦:???

不再理会手机上的消息,徐耀洋问人要了电脑,开始玩游戏。

不怪乎他多想,他爸的朋友圈大多年纪都差不多,一众叔叔伯伯,哪个看着都比眼前的人像教育学家,偏偏是这么个年轻帅哥。

——也不是很年轻。徐耀洋想,年纪要是比他小点更好,但他爸大概实在找不出那种年纪事业两头顾的人。

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游戏压了下去。

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两个小时了。”

徐耀洋很给面子地拿开了手,伸了个懒腰。忽然看见有人敲门进来,走到他面前把游戏关了,接着电脑的网络服务被断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没有反应,很明显是默许——甚至可能是他的命令。

大概是他呆滞的样子太过明显,对方撩了撩眼皮,解释道:“已经过了游戏时间。”

徐耀洋更呆了。

从那之后,他刚见面时对赵锦书那点微薄的好感荡然无存。

他发现了,赵锦书是个事儿逼,不仅规定他打游戏的时间,而且不让他出去玩,问起来就说是他爹的命令。

当然他也不是把人锁在那,那是犯法的。他把人手机收了,摆了一架子书在那,要看什么让他自己拿。

徐耀洋匪夷所思。

他双手撑在对方办公桌上问:“赵锦书,你搞清楚情况没?”

赵锦书“嗯”了一声,抬头看他。

徐耀洋说:“你确定要这么对我?”

赵锦书疑惑地“嗯”了一声。

徐耀洋说:“你想好了,我迟早要回去的,到时候嘴长在我身上……”

赵锦书闻言在电脑上敲了敲,低头继续处理工作:“我做了什么吗?”

徐耀洋说:“你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肯定偏向我,还不如你现在讨好我点,回头我给你说说好话,还怕没生意?相反,你现在搞这些,到时候我去我爸面前说些什么,你里外不是人,纯属吃力不讨好。”

小孩心思都写在脸上,带着怒,又带着骄,偏偏要压着情绪哄骗他,生动活泼像那头彩色的头发,鲜艳极了。

赵锦书咳了两声。

徐耀洋恼:“咳什么?不信?”

赵锦书摘了蓝牙耳机给他戴上:“那有劳你帮我说说好话了。”

指尖是温热的,从微凉的耳边擦过。徐耀洋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动作,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就听见麦里一声怒气冲冲的“徐耀洋”。

始作俑者已经转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徐耀洋被麦里骂得人直打蔫,恨恨把耳机摘了去瞪人,就看见对方应声抬头看他,面色淡漠,姿态从容,人模狗样。

徐耀洋摆出恶狠狠的表情,朝他做口型:你给我等着。

对方毫无变化,徐耀洋刚在这受挫,估摸着他爹要训完了,把耳机戴上,又听见里边压着怒气的声音:“把我刚刚说的复述一遍。”

徐耀洋:“……”

他再次去看赵锦书,这回捕捉到了他眼里还没藏好的笑意。

徐耀洋:“……”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意识到人间险恶。

赵锦书放假一般是不回家的,这次多了创业的事情,租的房子就考虑了距离问题,选在办公楼附近。

这一块开发程度不高,楼房大多布满岁月的痕迹。

徐耀洋周末放假的时候过来了一趟,往沙发上一躺,朝那边拿着笔记本的人张手。

赵锦书放下笔记本,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徐耀洋顺势仰头,很响地在他嘴上吧唧一口。赵锦书含着笑,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在一起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人能拒绝另一个人热烈的追求。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徐耀洋贴着他的唇,抱怨道:“什么时候能毕业。”

唇瓣摩擦的触感很特别,因为刚亲过,湿湿软软热热的,赵锦书含着他的唇瓣轻磨几下,把人放开了。

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安慰道:“很快的。”

临时租的屋子并不大,一室一厅,对于独居的人完全够用。现在徐耀洋也在,赵锦书把卧室的电脑打开给他玩,自己在客厅继续处理之前的工作。

徐耀洋正打本,忽然看见赵锦书站在旁边,叫他:“先别关,我打完这个。”

赵锦书站在他后边,边回消息边捏他的脸:“打完休息会。”

手机里是顾倾之前发过来的消息。

顾倾:之前那个再改改,弄完转pdf发我。

那头发了一个文档,名字没变,赵锦书接了,点开,里边果然多了些红字批注。

顾倾:现在不急着要

顾倾:可以给你放十分钟的假

顾倾:笑jpg

赵锦书:好

他等了一会图片加载出来,回了个微笑的eoji。

那头的顾倾差点以为他在对方心里被拉黑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不免觉得好笑。他把手机放下,一个下午都是好心情。

徐耀洋松开鼠标,后仰把头靠在赵锦书身上,伸了个懒腰:“我玩多久了?”

赵锦书说:“五十六分钟。”

他把人椅子上抱起来,徐耀洋就顺势抓着他起身,往卧室阳台走:“去吹吹风。”

赵锦书端着提神的速溶咖啡,站在阳台边。这个天气还热着,房间楼层不高,里边温度还可以,但一到窗户边,外边的太阳就暖暖地照得人发烫。

外边只有暖风,微微吹过,熏得人头脑发昏。徐耀洋就着他的手喝东西,一口热咖啡下肚,几乎要沁出汗来。

他把短袖下边撩起来一截扇风,底下是少年人尚且单薄的腰身,但已经隐隐能看见肌肉的形状。

等他扇了几下,赵锦书帮他把衣服扯好:“吹多了小心着凉。”

徐耀洋知道他这套老年理论,就像所有长辈都认为盖被子不盖肚脐会拉肚子,顺从地松开手,嘴上说:“哪会啊。”

他站了会,又问:“这天气这么热,待会去买雪糕吗?”

赵锦书说:“休息时间要到了,晚上一起去好不好?”

徐耀洋说:“没事,我去,很快回来。”

他是行动派,说着踩着拖鞋哒哒哒过去从外套里搜出钱包,又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赵锦书失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回了客厅。

……

徐耀洋不缺零食,他自己也没有爱吃零食的癖好,但这和被人管着不能吃是有区别的。

徐少爷何时吃过这种苦,但赵锦书这控制狂把他吃得死死的,恋爱前用他爹压着,恋爱后也有别的方法整治他。

他觉得自己像悲苦的小可怜,又像被妖妃迷惑的暴君。

大多数时候他在苦中作乐,就当纵容一下男友了。赵锦书不反对他去外边的餐厅,但也从来没时间陪他,他们处在热恋期,这样一个人去过几趟后,便也没了心思。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约了几个哥们去搓了顿烧烤,卡在十一点的门禁前回来的。

去之前没报备是吃烧烤——当然他自个也没想到,只是刚好路过那,烧烤店开始营业了,香味直往人脸上扑,这时候搞特殊有点不给朋友面子了。

回来的时候赵锦书果然还在书房处理工作,徐耀洋蹑手蹑脚路过,被人出来一把逮住。

油烟的味道很难快速去除,徐耀洋也不会常备清新剂,他咽了咽口水,有点心虚。

赵锦书问:“去做什么了?”

徐耀洋低着头,看脚尖在地上画圈:“吃东西。”

赵锦书说:“吃东西?”

徐耀洋就不敢蒙混了:“吃烧烤。”

赵锦书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没有家长会喜欢自己的孩子半夜去吃烧烤这类传统眼光中的垃圾食品。

他又问:“同伴?”

这种问话在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几次,徐耀洋熟稔地按模板作答:“四……个,李尧,王赫新,沈为。”

赵锦书说:“还有呢。”

徐耀洋鞋尖碾得更重了了:“还有蒋原。”

对方没有说话,徐耀洋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他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目光。

徐耀洋当然知道蒋原不能深交,可是出来玩碰到了,总不能给人甩脸子;再者只是吃顿饭,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但这些不能和赵锦书说,他垂着头,小白菜打蔫似的。

赵锦书说:“知道哪错了么?”

小白菜说:“知道了。”

赵锦书从六点下班到现在没休息过,精神累极,只草草下了判决:“那游戏停两天。”

小白菜顿时气得站直了:“凭什么!”

赵锦书说:“做错事了不该罚么?”

后来他们吵了一架,以徐耀洋落败告终。

……

徐耀洋回来的时候拎着一大袋雪糕,搁外边站了半天,硬着头皮敲门。

一不小心买多了,待会赵锦书估计又要说他了。

里边很快开了,赵锦书看见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边都是雪糕,屈手往他额头上轻敲两下:“怎么买这么多,这里没有冰箱。”

徐耀洋“嘿嘿”一笑,松了一口气。

他在沙发上盘腿坐下,从里边挑出巧克力味的脆筒递给赵锦书,对方接了,慢慢吃着脆筒,单手打字。

徐耀洋就吃水果味的,掏了自带的笔记本在旁边单手操作。

休息的时候赵锦书也会看着他玩,里边的角色不太灵活地动作,然后被怪物杀死。

徐耀洋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反正是你的号,死多了菜的也是你。”

赵锦书说:“我的?”

徐耀洋点点头,一边控制着小人喝药复活:“我弄了两个号,以后你有时间了我俩就可以一起玩。”

赵锦书亲了亲他的侧脸说:“谢谢。”

徐耀洋得了鼓励,把剩下的冰棍一口咬了,含着冰碎,一边努力哈气一边操纵着小人走到自己挂机的角色旁。

两个小人身上开始冒起像素的爱心。

电脑上的画面是一片色调暗沉的森林,由枯槁的树和色泽艳丽诡异的花组成,旁边游荡着怪物,屏幕最中间站着两个小人,是两个穿着盔甲的小人,其中的女性角色正被徐耀洋操控着围绕另一个小人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赵锦书其实和游戏打交道不多,对这画面相当陌生。但他能看见旁边少年因为光线反射亮晶晶的眼,听到他兴奋的声音,和自己介绍里边的婚姻系统和戒指装备,听他说自己做出的努力、以及这个小东西的神奇之处。

赵锦书默默听着,时不时说几句话。

徐耀洋操纵着小人击退靠近的野怪,脸上满是笑意,问他:“厉害吧?”

赵锦书说:“嗯,很厉害。”

徐耀洋这两天基本在出租屋待着。

赵锦书工作起来自己会忘了时间,基本靠着顾倾时不时的提醒,他过意不去,自己定了闹钟。有时候抬头一看,徐耀洋戴着耳机,专心看着电脑,或是书房里的书。

赵锦书问:“会不会有些难捱?”

徐耀洋突然被叫到,“啊”了一声,摘下耳机,茫然地看他。

赵锦书问:“你会无聊吗?”

徐耀洋没在意:“怎么会无聊,你工作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玩啊……不过你倒是要注意时间,一工作起来就忘了休息。”

赵锦书偏好定点定点,徐耀洋更喜欢遵循自然规律,两个人不强求时间同步,只有傍晚才有一小会独处时间。

周日下午两人照常坐着,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

敲门声不大,徐耀洋戴着耳机没听见,看见赵锦书动了,才拿下头戴式耳机,问:“去做什么?”

赵锦书说:“有人敲门。”

他就“哦”一声,继续戴好耳机,等听到一声不太明显的开门声,才忙里偷闲抬头去看门口。

和门口的林野对视的时候,两个人脸色各异。

……

林野最开始确实是因为那个哥哥选的软件工程专业。

他的喜欢无疾而终,短暂的甜蜜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人生。

那个哥哥专业水平不错,工资也对应地开到了一个令人艳羡的数字,每次和院长聊到工作的话题,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笑。

林野高考考的不错,他用省里赞助的奖金买了电脑,报了以该专业闻名的南理。

一切本应该是好的,但是南理天才太多,他在众多优秀学子里失去了原本的优势。他有一部分天赋,也足够努力,但这远远不够,在某些方面,他永远是输家。

他攒下的钱在大学伊始花费了大半,为了维持日常生活,选择了兼职。他是个不错的兼职家教,这意味着他每天要花费很多精力去给辅导的孩子准备课件和批改作业等。

学院的课程都很重,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安排的课程五花八门,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个专业的课程大部分都需要实践,换言之,需要大量的练习。

林野用了很大努力去维持生活,但人的精力始终有限,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

在这四年里,他拿过很多次国家二等三等或是励志奖学金,也拿过省内的竞赛成绩,但他离金字塔的顶尖始终差了几步。

其实已经够好了,但是看着每次的成绩排名、学期末的评奖名单、学院的通告表扬,心底总是有些失落的。

现实人生远没有想象中的风光坦荡。

快毕业的时候,班里组织了照毕业合照,那些脸对他而言,大部分是陌生的。有人大胆着过来送了祝福,林野朝他们微笑,来打招呼的人礼貌回笑,回头看见自己的朋友又开始嘻嘻哈哈,开着无厘头的玩笑,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

不久过后学校组织了毕业演讲,邀请了部分毕业于南理的成功人士。

这是林野第二次看见赵锦书。

对方站在礼堂讲台上,衣着得体,神态从容。林野作为优秀学生之一被邀请上台,再次看见对方,他不复之前的懵懂,像大多俗世中人一样估量着对方的成就。

这场演讲气氛很轻松,有人开玩笑问起对方恋爱情况:“赵学长有女朋友了吗?有个学姐v我50帮忙要你微信,事成之后我可以分你一半。”

赵锦书失笑:“那恐怕要让同学失望了……”

他解释道:“取向不合。”

底下有善意的笑声,也有隐隐约约的嘘声。

林野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

赵锦书休息的酒店不难打听到,他在傍晚敲响了对方房间的门。

对方很快开了门:“回……”

在看见门外是他时,很明显愣了一下,问:“……下午的同学代表?有什么事吗?”

男人明显是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浴袍,头发半干,脸上还有着水汽蒸出来的薄红。倒是要比台上西装革履的样子近人许多。

林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赵锦书看着他踌躇的样子,体贴道:“进来吧。”

他给人让了位置,但没有关门,让它半开着。

这是一间普通的大床房,面积不算大,只留下床边一块供人站立的位置,赵锦书在一旁站着,等待他开口。

然而对方开始解自己身上的扣子。

天气很舒适,少年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本就解开了一些,露出一截白瘦的颈子和略为明显的锁骨,这下再动作,就有一部分胸口若隐若现。

“做什么?”

赵锦书拧眉,握住了对方的手腕,防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这样突然的动作让林野受了惊吓,手抖了一下,又被人死死按住,底下露出的胸膛在微暗的房间里白的晃眼。

羞耻和不安裹挟着林野,赵锦书目光上移,正对上他红了的眼眶。

赵锦书停了一下。

少年来之前应该是精心捯饬过,头发偏长,但没有挡住眉眼,单眼皮,但眼睛很大,眼尾略垂,整体清秀,因为那双含着泪的眼多了些诱人的气质。

是很有少年气息的长相。

林野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小声开口:“先生,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这交易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微微动了动腕子,赵锦书松了手,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本证件。

握着证件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尝试了几次,终于翻到了带有照片的那一页,乖巧地双手举起放到脸边。

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我很干净的。”

上边的照片拍摄于大一,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长,眉眼清秀,有股少年人的生涩,和现在差别不大。

“我会很听话,先生。”

“学习能力很强。”

“可以做很多东西。”

“我只想要钱。”

足够多的钱,可以让他在这个领域更上一层的钱。

“……”

赵锦书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可是这么带着学生证直接找过来的还是独一份,尤其是对方下午还和他在礼堂的讲台上见过。

少年还在小声说着:“我是大四的,以前没做过这个,有很多时间,没课的时候可以随叫随到,有课的话……”他突然闭了嘴,似乎意识到了这是对自己不利的条件。

“停。”

赵锦书说:“我不是嫖客,所以你也不用这么介绍自己。”

“而且我有男朋友。”

少年眨眨眼,上头过后,理智回笼。因为羞窘,脸色从之前的红润变得苍白。

仅剩不多的自尊驱使着他收拾掉落的证件。

赵锦书思考了片刻:“南理设立了很多私人奖学金,竞赛奖金、平时靠实验室和家教也有额外的收入……”

他蹲下去,帮着慌乱的少年收起所有的东西,然后递给对方。

其实不多,但对方在发抖,所以用了许久才捡起那张薄薄的卡片。

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和他的男友差不多大的年纪。

其实没必要管的,但他看见房间里挂着的衣服,款式潮流,手工定制,和面前小孩身上的衬衫材质差别很大——这也是他不觉得对方是出于虚荣的原因。

明明是差不多的大年纪,可一个自由自在无法无天,另一个在小旅馆里向富商努力推销自己。

忽然又心软了,说:“如果这些都不够的话,可以尝试一些正规贷款,或者发起一些平台或校友募捐……”

林野知道他想歪了,脸上又是一片红。

赵锦书顿住,继续说:“包养你的人不会给你很多钱,但会给你带来无法消除的污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对方只沉默不语,攥紧了手里的卡。

赵锦书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他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劝导,只能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像那些拥有恶劣根性的男人一样,用这些大道理劝人从良。

可是这些话不说,又让人觉得辜负讲台上那个优秀的孩子。

他最后从西装口袋里翻出张名片,递给对方:“这是我秘书的名片……”

话说到一半被外边的脚步声打断了。

赵锦书脸色瞬间舒展起来,匆匆说了声稍等就往门口走去。

又是一阵声响,然后是一个少年抱怨的声音:“给我留的门吗?算你有良心,你知道你这个码的——”

林野往门口看去,刚好和赵锦书怀里的少年面对面。

刚刚的声响结合现在的画面,不难知道对方是一跃到男人身上,然后被托着臀部抱起来的。

林野看的时候,他两条腿还搁在男人腰侧一晃一晃,脑袋搁在对方肩上,抱着对方的脖子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着话,垂着的手里拿着一盒东西正晃着玩。

在看见里边站着的林野时,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转头去问抱着他的男人:“你朋友吗?”

手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手里的肉臀,赵锦书拍完反应过来。刚刚的话大概被听见了,里边站着的人又刚和自己谈过一些相关交易,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还没毕业的校友,来问些问题。”

徐耀洋就:“哦”,把手里拿的东西收到口袋里,问:“我懂,就业指导嘛,要等你们吗?”

林野福至心灵,突然看懂了他手里拿着的那盒小东西。他打扰了两人的夜晚时光。

这场面简直尴尬得出奇。

林野小声说:“不用了,我已经问完了,谢谢学长。”

赵锦书把怀里的人放下,没有看他:“你联系名片上的人,她会在在一定范围内给予你帮助。早点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门在眼前被关上,隔绝了里边好奇的目光。

……

徐耀洋下意识就想跑过去关门,但他忍住了,扬声问门口的人:“你来干嘛?”

林野不想看他:“给赵哥送东西。”

徐耀洋冷笑:“送东西?”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赵锦书扶着门,闻言把门带上,问:“送什么?”

林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李哥让我交给你的。”

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程序员。

赵锦书借过文件袋:“对我说话不需要用尊称。”

林野停了一下,点点头补充道:“他说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但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

徐耀洋狐疑地看着他,但是他这会一心二用,来不及思考林野的用意,只能先把问题放到一边。

赵锦书看着林野的目光柔和了些,点点头:“谢谢。”

他和李显并不熟,对方愿意给自己推人显然是看在林野的关系上。

林野腼腆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说理由,但是从进门到现在没往沙发上看一眼,和里边的徐耀洋维持着一种互不打扰的状态,送了东西立马就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赵锦书不好干扰两个小孩之间的关系,只说:“我送你。”

这边离车站有一段距离,他自己有一辆旧车,并不担心出行问题,这下来了客人,自然不能让人家走那么远一段路。

他过去捏了捏徐耀洋的脸:“要和我一起送送吗?”

徐耀洋游戏玩到一半,不打算出去,只拽着人亲了一口:“我不去了,快去快回。”

赵锦书说:“好。”

他站直了起身,和徐耀洋说了声,拿了盒冰淇淋给林野,领着人往外走。

他边走边问:“地方很难找吧?”

这一片的小区有些老了,地形比较复杂,林野第一次过来,想来花了不少时间找地方。

林野摇摇头,小口吃着手里的冰淇淋。

赵锦书说:“你帮了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林野含着勺子,蹙起眉头,认真思考。

赵锦书说:“不急,慢慢想。”

林野听见他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再听到他说话,于是在心里补完他的话“小孩子不应该总是皱眉”,然后自己展开了眉眼,假装是因为听到了告诫。

偷偷去瞄时果然看见赵锦书要好看一些的脸色。不怎么明显,但他看得出来。

林野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但是很甜蜜的窃喜。

他知道赵锦书会有一点偏向于古板严厉的性格。也许是因为经历过和徐耀洋那段失败的感情,又或者是因为林野很让人省心,大部分时候他会掩饰自己的掌控欲,但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这样老气的话。

他陷在回忆里,恍惚了一下,忽然看见旁边多了个人,提着一小袋垃圾,在和赵锦书说话。

是一个模样温和的青年,笑着问:“赵哥要出去吗?”

林野抬头去看那人,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细想又毫无印象,便不太在意地挪开了目光。

他是最先拿到监控的人,目光也多集中在将赵锦书害死的那几人身上,之后很快就被警察带走了,因此对眼前的人印象不深。

赵锦书点点头。对方看见他旁边的男孩,问:“啊,这是你弟弟吗?”

赵锦书说:“不是,学弟。”

青年“哦”了一声,拎着垃圾一起往楼道走,边走边问:“是过来玩的吗,这么早就回去了?”

赵锦书没有接话。

林野说:“晚上有自习。”

青年一拍脑袋:“哈哈大学读久了我都忘了高中生周日还要上晚自习了。”

他安慰道:“没关系,等你上大学就不用了。”

林野点点头。

于是青年路上和他说起一些大学里的趣事,他读的医科大学,碰上的趣事也是常人很难接触又会感兴趣的,挑了几件印象深刻的,说的有趣,带着林野也抿嘴笑了起来。

赵锦书在一旁听着,听他说的高兴,也从记忆里精挑细选了一件乐事:有新手手写代码,把a输成了α一直通不过测试。

这是个专业里的笑话,讲起来很无聊又没什么笑点,宋冬雪只微笑着应:“那一定是个相当粗心的人。”

赵锦书自己不知道他讲的多么无趣,被捧哏了一下也发现不了。好在这个话题一下就略了过去,没人再纠结a与α差别那么大为什么还会弄错。

林野低着头听他们说话,听到赵锦书说这个,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赵锦书余光瞥到他的侧脸,看见细长柔软的发丝贴着雪白的腮,衬着纯黑瞳仁里的笑意,晃了一下,转开了眼。

这段路不长,宋冬雪和他们告别先回去了,赵锦书领着人去路边打车。

路边是几棵高大的香樟,混着紫薇和夹竹桃等绿化树种,有几棵开着艳丽的花。

这时候打车app还不普及,等出租全靠运气。没了活跃气氛的人,两个人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状态,聊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过一会有辆空车路过,赵锦书付了一口价,看天色还早,嘱咐车里的人:“不要在外边玩,早点回学校。”

林野弯着眼,点点头。

赵锦书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他回来的时候徐耀洋正无聊,看见他进来,快速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扔,踩着拖鞋跑了过来。

徐耀洋凑到他身边,装模作样地嗅了几下,皱起了眉头。

赵锦书问:“怎么了?”

他刚刚出去一趟,出了些汗,看对方这样以为是自己身上捂出了汗臭味,提起衣领闻了一下。

徐耀洋有点愤愤的:“你身上有别人的臭味。”

赵锦书停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林野,只觉得好笑,但还是配合他作出苦恼的样子:“那怎么办?”

徐耀洋闻言展开双手,赵锦书就抱着人,徐耀洋顺势一跳,挂在他身上,得意洋洋的:“这样就不会变臭了。”

赵锦书拍拍他的屁股:“这么讨厌他?”

徐耀洋说:“那当然。”

赵锦书问:“那为什么不阻止我送他?”

徐耀洋在他身上乱蹭,致力于把自己的所谓味道涂满他全身:“我又不能干涉你交友。”

他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补充:“而且他不算坏人。”

赵锦书还想再问什么,但徐耀洋一直挂在他身上,青春期男孩的力量又不小,这么胡乱动作着,连站稳都是一种奢望。

只得努力站好了,要人不要这么乱晃,又被徐耀洋唱反调,也不怕自己摔了,只知道摇来摇去,带着赵锦书的脚步也踉跄起来。刚才的问题反而被抛在脑后了。

只得像刚见面那会,暴力镇压,在人屁股上打了几下。伴随着对方越来越小声的、不情愿的哼哼唧唧,这回身上的动作果然就轻了很多。

但这样又成了另外一种折磨。

赵锦书拍拍身上人的背:“……别蹭了。”

徐耀洋抱着他的脖子,离远了一点,露出个毛茸茸的、彩色鸡毛掸子般的头,刚被打过,还气鼓鼓的:“干嘛?要求这么多。”

赵锦书就不管他,过去沙发把人放下,徐耀洋不肯松手,带着他一起往沙发上掉,两人身体贴在一起,未消的弧度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身下人的腹部。

徐耀洋后知后觉往下看,他几年没开荤了,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顺着沙发滑下去就要解他裤子。

赵锦书忙按住他:“做什么?”

徐耀洋仰头看他,有点迷茫:“不做吗?”

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几天就滚上了床。赵锦书欲望重,但好在技术不错,徐耀洋年轻,禁得起折腾,又记吃不记打,他们在床上也算合拍。

赵锦书这下哪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喉咙动了动,还是把他抱上来:“不做,起来。”

徐耀洋说:“真不做?”

他下意识补充:“我做了检查的,没问题,单……”

赵锦书简直纳闷,之前那点不好意思早就褪去,有些无奈地看他:“不做,谁教你的?”

徐耀洋匪夷所思。

以前都只有赵锦书被他哭……被他骂滚的时候,哪有他送上门还不吃——哦,有倒是有,突然和林野在一起以后。

他发了会呆,反应过来二十七岁的赵锦书和二十一岁的赵锦书是有区别的。

这一会的功夫,对方已经重新拿回电脑,只是某个地方的存在感仍然可观。

徐耀洋说:“真的不要……”

赵锦书:“……不要。”

赵锦书死时的监控里没有宋冬雪,因为那会他正被人制住,押在旁边一间空办公室里。

那些人让他带完路就把他押走了,大概是有什么不能被他听到的话要说。

他们出来的时候把门口守着的人带走了,宋冬雪忙起身往病房走去,生怕那些人寻仇对他的病人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进去看到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对他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

他心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赶紧按了紧急呼叫铃,又给人做一些简单的抢救措施,医生到来的时候看见他满头汗,动作已经有了几分慌乱。

抢救失败,或者也不能说抢救。早在很久之前,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就已经停了。

他安慰自己:做陪护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面对这种场面,他必须要习惯病人的离去。

可这毕竟是他照顾的第一个病人,或者说恩人和朋友。

以前他们闲暇之余也会聊天。

赵锦书问:“护工的日常工作是什么?”

宋冬雪说:“照顾病人。”

这对话冒着傻气,赵锦书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宋冬雪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窗边去看外边的树,边看边笑。

宋冬雪说:“我还是很幸运的。”

赵锦书问:“为什么?”

宋冬雪说:“因为我照顾的是你啊。”

赵锦书不予置评。

外边的树并不好看,宋冬雪又转身回去打扫房间,嘴也没停,絮絮叨叨的:“你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啊,脾气也好,不会凶我,有时候我都觉得这工资受之有愧。”

他这么和雇主说着自己受之有愧,冒着傻气一样,但自己又毫无知觉。

“我以前听学姐说,她照顾一个老太太,脾气可坏了,要求很多,还要跟家里说她虐待自己……”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和雇主抱怨其他的雇主不太好,又转了话题。

“总之不太好。我还有一个朋友,以前碰到一个卧床很久的老爷爷,呼吸道有点问题,有一次老爷爷卡痰了,我朋友情急之下用嘴帮忙吸了痰,把人救了回来。”

赵锦书说:“你朋友很有责任心。”

青年嘴没停:“是吧?我也觉得,我很敬佩他。当然碰到这种情况我也不会退缩就是了……不过有的选的话,大家应该都想要照顾你这样的。”

“或者有些小孩也比较乖,照顾起来也很方便……啊这么想想你还挺吃香的。”

赵锦书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宋冬雪咳咳两声:“当然我更希望大家都没病。”

赵锦书莞尔。

他平时没有什么给人擦身或者端屎端尿之类的任务,赵锦书身体并不健康,但自己还能动,偶尔难受得厉害了,躺在床上喘着气休息一会,让他扶着起来,还没有到很虚弱的情况。

后边他的身体突然坏了,有时候治疗完,被人推着回病房,连路都没法走。

赵锦书说:“现在你不幸运了。”

宋冬雪在给他擦手,把他胳膊抬起一点:“为什么?”

赵锦书说:“你的工作加重了。”

宋冬雪说:“那你快点好起来吧,你太重了。”

最开始赵锦书也会不好意思,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扶着解决生理需求,从羞耻和自尊上都是一轮沉重的打击。

宋冬雪配合地偏过头去,男人费力地穿好裤子。他刚完成一轮治疗,病痛和治疗带来的痛苦让他几乎失力,靠在宋冬雪身上,头搭在他的颈窝。

宋冬雪能感受到他有些乱的呼吸,不是很重,他帮忙按下冲水键,搀着人往病床走去。

赵锦书躺在床上,转过头去。

他的病像是积年沉疴,突然爆发,病情恶化的很快,短短几个月就从一个健康的男人变成这副模样。后来被人气死在病房里。

宋冬雪第一次工作,还不懂不要和病人交友的道理,很久才调整过来。

老人会信一点神佛之说,他带着人去爬很高的山,给老人祈福。

寺院香火旺盛,人来人往,他是医学生,从来不信这些,但是入乡随俗,点灯的时候还是祝愿家人身体健康,想起自己死去的雇主,也在心里给他默默祈福。末了才知晓这是姻缘灯,闹了个笑话。

赵锦书还没死的时候他们也聊到过类似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为什么不会让他帮忙脱衣服——好吧有些人隐私感是比较强,他一边背过去剥要给他炖汤的莲子一边问:“你换好了吗?”

赵锦书说:“好了。”

宋冬雪作势看了眼手机说:“恭喜你此次换衣服的速度四十二秒,打败全国12%的病患。”

赵锦书问:“比上次呢。”

宋冬雪说:“快了两秒。”

赵锦书淡淡说:“有进步,再接再厉。”

宋冬雪被他逗乐,看见他没弄好的领口,顺手给人扯好了,又把他扣到最上边的扣子解开一粒,赵锦书似乎想阻止,但手被他顺手拿开了,于是就任由他摆弄了。

宋冬雪松开手:“系那么上边干什么?呼吸不方便的。”

赵锦书无奈,把敞开的领口往里拨了一点。

宋冬雪把莲子递给他几颗:“放心,我不看你。”

赵锦书接过莲子,吃了一颗,又把剩下的还他了。

后来宋冬雪才知道他是同性恋,所谓分寸感就是单纯的避嫌。大概是疾病让人脆弱了,他比以前要更在乎小护工的想法,连这样的小事也分外注意。

宋冬雪几乎想翻白眼:“我没有那么自恋的。”

他几乎要凑到赵锦书脸上,指着给他看自己因为休息不好冒出的黑眼圈,和刚午休完之后散乱的头发,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红色压痕。

宋冬雪说:“看看,你们gay不会喜欢这样的吧?”

他退开继续说:“我也不喜欢男的,那怕什么。”

赵锦书就任他摆弄了。

后来他们的肢体接触更加频繁,甚至需要他帮忙擦拭私处,赵锦书话渐渐少了,只在某一天被他扶着的时候问:“会不会恶心?”

“还好啦,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宋冬雪下意识答了,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的不是这间厕所和与它相关的东西,想了想说:“不是所有直男都恐同的,还有你再把自己当成病毒,会被灭活的。”

同性恋还未合法,世人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宋冬雪想起他从未有人探望,心绪复杂。

庙里很多女孩子求姻缘,宋冬雪很快就待不下去了,被挤着往外走。

那盏灯被他留在了那里,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小声道:“那就送给你吧,希望你下辈子有人陪伴。”

办公室开始布置了,赵锦书也改了家里蹲的方式,偶尔过来看看,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

里边的布局是顾倾设计的,再由专业人士完善,工人们装修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要求很严,吹毛求疵的,好在几个工人是老手,也没什么失误的地方,气氛也算融洽。

顾倾冲他打了个招呼,掸了掸身上的灰,走过来,笑:“都快弄好了,你还过来,怎么不趁这两天多休息会?”

赵锦书说:“刚把作业写完,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顾倾笑:“你倒是积极。”

赵锦书不太好意思:“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做。”

顾倾就顺势给个台阶:“刚好,那你过来帮我把这个画挂上吧。”

赵锦书点头,拿了画跟着顾倾进了里间。这画要挂高点好看,顾倾原打算待会让工人帮忙挂上,这下碰见赵锦书,身高恰好合适。

“这里?”

“再过去些,太偏了。”

“这样?”

“歪了,不平。”

“?”

“往右一点。”

“……”

这画好歹是挂好了,赵锦书退后几步,边捏着后颈,看效果。

弄了小半天,但效果是真的不错。画选的大气,配的深色墙面,位置也刚好适合,颇有些深沉的意味。

赵锦书说不出哪里好,但就觉得看着舒服,成果是好的,于是脖子的闷痛都化成了美好的心情:“学长,再来?”

顾倾不好扫他兴,又带着摆了两盆绿植,被那边干活的师傅叫过去的时候还有些如释重负。

回来又看见兴致勃勃的赵锦书,和他那自己摆的几盆站军姿似的从矮到高一字排开的花。

顾倾拿他没办法了,干脆劝他:“锦书,要不你还是先看看说明书,想想怎么把茶几拼起来吧。”

……

前世买完设备,预留工资等各类花销之后,他们的预算并不充裕。

茶几是网购的,物美价廉。缺点是寄过来的时候都是些板子,需要自己拼好,另请工人麻烦麻烦,还要多一笔开支。

他们分工合作,买的东西其实不多,于是只能自由发挥,全靠个人审美。

赵锦书审美一般,被顾倾嫌了,就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在房间最中间,正经坐好,低着头对着地上的说明书找板子。

顾倾弄完一边,回来看见他还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就用两边掌根托着他的脸抬起来:“生气了?”

赵锦书说:“没有。”

他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往地上瞟,就是不看顾倾。

顾倾看他生闷气,贴过去,在他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想哄人,奈何自己先笑了出来,通过两人脸颊贴着的地方传着颤意。

刚把办公室布置好了大半,他这会心情很好。

对方更生气了。

顾倾没收笑,转过去,对着唇亲了一口。末了移开,眉眼弯弯看着他:“不气了好不好?”

这么一亲,赵锦书哪还有什么气,目光不自觉跟着他动,落在他殷红的唇上,小声道:“再来一次。”

这算是哄好了。

于是顾倾在他嘴上,很响地又亲了一口。

剩下几盆绿植,摆到合适的位置就可以了。顾倾搬着花盆,余光看见赵锦书,动作轻快,好像浑身都在冒小花花。

办公室布置怪累的,东西是不需要他们一趟趟运上来,但之后的安装和排查都要亲自去做。忙了几天,现在到了尾声,只差赵锦书手里的茶几。

顾倾趴在赵锦书肩上,坏心眼地去咬他耳朵,用刚洗完还带着水珠的手往他衣服里伸。

赵锦书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说:“弄完再来,马上。”

顾倾趴在他颈间闷笑:“来什么啊?”

赵锦书就不说话了。

顾倾在他发红的耳尖上舔了一口:“小锦书怎么天天想些奇怪的事情。”

他话是这么说,但也就乖乖抽回手,搂着人的肩,像猫似的趴在人头顶休息。

茶几拼装并不难,板块不多,照着说明书来即可,但相当费神,要注意接口是否对好,歪斜容易影响之后的使用。

赵锦书专注于此,忘了猫是很坏的生物。这一只也不例外。

他这一次乖乖收手了,之后也总要手欠地拨楞几下,仗着自己受宠与清闲,净给人找麻烦。

顾倾看着他一点点弄好,时不时逗弄一下,这里摸一下,那里舔一口,往这捏一下,又往那磨一磨,然后被突然转身的赵锦书抱起,放到了刚弄好的茶几上。

赵锦书怕他摔了,一手扶着人的后腰,一手托着后臀,紧紧把人固在怀里,解渴般看了许久,才肯把人放开。

说是放开,但手还扶着人的后腰和腿根,避免对方摔倒。

顾倾就顺势后仰,手撑在桌面上。用手捋了捋刘海,露出刚亲吻完的一张明艳脸庞,和被舔咬得发红的、尤其醒目的唇——上边还有不怎么明显的牙印。

之前汗湿的衬衫现在已经干了许多,领口被解开几颗,露出明显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腰肢倒是被裹得严实,只能看见细瘦的外形,向下扎在黑色的西裤里。他这么一动,领口又敞开了些,隐隐可见胸口微微的隆起,和一边的樱粉。

赵锦书处于下位,这景色一览无余。

顾倾低头看见他喉咙动了动,还有胯下很明显的、属于少年人的冲动。

偏偏还要拱火,踩着人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把腿打开了些,问:“干什么?”

装作毫不设防的样子,像朵美而自知的花,在人前肆意展露自己,还带了引诱的浓香。

赵锦书扶着他的腿根,低声道:“试试……承重。”

……

赵锦书一时没说话。

顾倾以为自己打击到他了,放柔了声音哄他:“先熟悉一下,不会很难的,待会我也和你一起。”

他想起他们之前胡闹的样子,忽然喉咙有些干。

然而赵锦书神色莫名:“学长,我们的办公桌都是实木的。”

这辈子有了徐耀洋掏钱,不说什么都要最好的,最起码他的办公室里,那一套办公桌椅都是不知道哪搬来的高档实木家具,顾倾当时笑眯眯地收下了,现在却说了些奇怪的话。

赵锦书看着面前突然僵住的人,忽然想起他们刚交识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抱住了他。

“是吗?”顾倾笑了笑:“我把家里的和这边的记混了。”

他说的随意,之前那些神色好像从未有过。赵锦书点点头,不再过问。

有专业的搬家工人帮忙,这边结束的很快,今天没什么事做,恰逢周五,赵锦书看了看时间,坐公交去了南浔一中。

到了刚好碰到放学铃响。今天是周五,学生挤着从大门出来,赵锦书给徐耀洋打了个电话,没接。他往里走去,不过几分钟的路,学生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教室里剩了几个走得晚的,里边没有徐耀洋的身影。

小祖宗不知道去哪了。

他叫住一个男生:“同学,请问徐耀洋走了么?”

男生说:“他一下课就走了,现在不知道到哪了,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赵锦书道了谢,干脆过去和老师寒暄了会,才慢慢往外走。

高中校门口有一片搭的棚子,位于y型路口的三角区,是各处商贩聚集的地方,一到放学时间,棚子里就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还有几家卖着炒粉炒面烧饼,星期五没什么人坐在那就餐,大家都急着回家。

学校在半山腰,赵锦书往下走着去公交站,忽然听见路边居民楼巷子里有声,往里一看,徐耀洋正把一个男生按在地上揍,旁边有个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要拉不敢拉的。

他叫:“徐耀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