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以后想做什么(1 / 1)

徐耀洋被徐显明骂了一顿丢回了学校。

但这点毛毛雨比他上辈子出柜遭受的要浅的多,而且这回老头的脸也年轻很多,不再是日后的老态,看着顺眼许多。所以这些话都被他好心情地忽视过去了。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该约赵锦书去哪玩。对方这时候还没发迹,想来也没去过那些消费极高的地方,到时候他把人带过去……

他已经联系到了自己让赵锦书叫金主爸爸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得亏徐显明这会还在工作,要是让他知道了徐耀洋被骂完还能笑得出来,怕是当场要来场家法表演。

他被司机押着回去的。这时候大家还在上课,所以他带着一脸荡漾的笑容出现在门口时,一群人忍不住跟着笑出来了。

老师笑眯眯的:“逃个课给你高兴成这样,什么大好事。”

徐耀洋脸皮厚的很,摇头晃脑的:“天机不可泄露。”

老师立马变了脸,这好像是每个老师的绝技,沉着脸道:“还天机不可泄露,嬉皮笑脸的,站后边去。”

徐耀洋丝毫没被影响,笑嘻嘻地往后边墙上一靠,中途还不忘躲开飞过来的粉笔头。

他的好心情截止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林野。穿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坐直了听课,一副令人作呕的乖乖模范生样子。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鸷,前方的林野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冷漠,片刻之后就垂了眸子转了回去。

他上辈子在赵锦书身边待了几年,把赵锦书的那副姿态学了个八成。徐耀洋看见他这样,几乎要生理性呕吐。

他恨恨地冲对方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

林野能从徐耀洋的表情动作里读到很多东西,这也是他看不起徐耀洋并且觉得徐耀洋没脑子的原因之一。

也许这种情况在赵锦书死后那一年得到了改善,但现在对方很明显的故态复萌了。

赵锦书还活着,而且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不然徐耀洋八这会不应该被抓回教室,应该已经把赵锦书带到了哪个酒店的床上。

他回忆着自己高中时的模样,神情逐渐变得怯懦乖巧,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

再有十二天就好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后世的一身本领在这个时代没有用武之地,甚至连去找赵锦书的车费都凑不出。

但没有关系,他还有十二天的时间,等到那天的再次见面,他会抓住机会。

……

顾倾住回了宿舍,里边的用品从单人份变成了双人的。

赵锦书没课的时候喜欢自己坐在电脑前,右手边摊开一个本子,在写写记记。

顾倾笑着凑过去看:“写什么?”

赵锦书把本子亮出来,给他看上边记的东西,是关于明天要学的东西;他正在做大纲,把相关的知识都列在上边。

写的很清楚,所以顾倾一眼就看出来了:“要写需求文档了?”

赵锦书“嗯”了一声,手又挪回鼠标上,输入关键词开始搜索。

顾倾抱着臂站在一旁,回忆了片刻说:“我记得aox论坛有一篇关于需求分析文档格式的,写的很细,可以看看。”

赵锦书说:“谢谢。”

他顺着顾倾的话找到了那篇文章,果然写的很详细,格式一目了然,相关文章还有几篇看着不错的范文。

他边做笔记梳理内容,不忘把小风扇往旁边挪一点,带着旁边的顾倾一起吹。

顾倾一时兴起站着不动了,看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们搭档的日子要比现在晚的多,那会赵锦书已经有了些许大牛的风范,这么看他学这些基础的东西也是有趣。

他端着杯子在后边看着,也不多话。

以前他俩一起完成代码工作的时候,大多是分好任务,等写完再互相帮忙测试改bug,能这么悠闲地站在他身后看也是难得。

……

大概是人主观意识的错觉,赵锦书偶尔会觉得对方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而不是本子上,但着点疑惑又很快被那些新鲜的知识替代,让他无暇他顾。

……

他今天下午没课,这么写到五点,再不出去食堂要被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挤满了。

他把电脑合了,问顾倾:“该去吃饭了,学长要一起吗?”

顾倾笑着把杯子往旁边一放:“去。”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旁边的树又高又密,凉快的很。

“学长去吃什么?”

顾倾说:“太久没回来了,有些忘了,有什么推荐的吗?”

赵锦书思考了一会说:“一楼的渔粉和小炒都不错,二楼的香锅,拌饭,三楼早餐和小吃种类更丰富一些。”

顾倾无奈笑笑:“这太难选了,我和你吃一样的就好。”

赵锦书说:“好。”

他领着顾倾去要了一碗渔粉,这是一楼的招牌,很多人都会喜欢。

顾倾上辈子和他刚创业的时候忙的脚不点地,吃饭自然也是越快越好,日后这个习惯也没完全改掉,是比细嚼慢咽的赵锦书吃的快一些的。

他放慢了动作。

如果他太快吃完,赵锦书肯定也会加快动作。

……

赵锦书吃完喜欢去人工湖旁边散步,学校人工湖很大,旁边种了几颗垂杨柳,除了冬天,满头绿意飘荡。

以往他总是一个人慢慢绕着湖边走,但这回多了个顾倾,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只是安静走着,难免会聊几句。

……

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以后的事情上。

顾倾问他:“锦书以后想干些什么呢

赵锦书说:“大概会从事和专业相关的职业,比如后端开发,顾哥呢?”

顾倾说:“我想自己创业。”

赵锦书看着他。

顾倾弯眼笑:“锦书玩过手游吗?”

……

他们聊到了很晚,赵锦书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可是大脑仍有些兴奋。

他举起那个小小的长方形物品,对着月光,能看见上边银色的反光。

顾倾说的太过详细,听起来真实无比,且可行性很高。

但理智仍然在发出疑问:这么小的东西,连看个图片都要加载几秒,真的能完成运行和电脑上品质相当的游戏的任务吗?

顾倾失眠很久了,哪怕是在赵锦书住的地方,这个毛病也不能奇迹性地不药而愈。

在赵锦书死后,他会借助一些东西来放纵自己,唤着赵锦书的名字,在虚假的世界中和爱人重逢,沉迷在那短暂的肉体愉悦中。

在那之后,大脑放空,赵锦书监控里的那张脸会格外清晰。

之前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

汗水打湿了后背,衣服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脑海中灰白的肤色和健康的麦色交替。顾倾在不知何时摸上了自己的分身,这具身体尚且青涩,这样的动作刺激的他喘了一声,脑海空白了一瞬。

熟悉的快感渐渐袭来,顾倾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锦书,锦书。他在心里念着对方的名字,像之前的三百多个夜晚一样。

锦书,弄坏我吧。

……

赵锦书一直知道这个学长很好看,桃花眼,唇角微微上扬,眼角还有颗标准的美人痣。对方一笑,见识少些的人都挪不开眼。

是一种无论男女都会客观评价一句的精致帅气。

但他。赵锦书当初报出来的那一长串名字,在地图上的字样旁边,逐渐打上了对应的图案。

游乐园的项目大多具有一点刺激性,并不全然温和,两人玩到最后,已经是满身的汗。

林野穿的短袖校服,蓝色的领子,本体是柔和的白。校服批次不同用的布料厚度也不同,这件恰好是薄的,被汗染了,就贴在后背上,透着点肉色。

赵锦书有件长袖外套,这会也搭在了臂弯间,穿着件淡色的t恤,握着瓶冰凉的矿泉水往喉咙里灌。

一路的戳子伴随着笑容按下。直到他们停在了旋转木马前。

排队的是一群半大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的热闹,闪着彩灯的木马一圈圈高低起伏地转,放着幼稚的纯音乐。

那张乐园地图被双手捏在手中,赵锦书边走边低头数着上边的戳数量。

衣摆被人拉住了。林野眼睛弯的弧度很大,顽劣的、被宠爱着的小孩似的:“现在走到旋转木马了。”

赵锦书只得喝了口水,把地图收起来。

可是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同龄或者更小的女孩子讶异又善意的笑脸都对着他们,林野反而先打了退堂鼓。

他觉得自己在这有些违和,下意识想要逃离,后退一步,撞上了后边的赵锦书。

夏天别的都不一定明显,但热气一定传的很快,贴着的部分隔着衣料传递着热度,烫的人心底发慌。林野下意识仰头去看,对上赵锦书松快的眉眼。

赵锦书说:“怕了?”

林野不吭声。

赵锦书说:“晚了。”

如果说之前的林野是仗着大人喜爱故意使坏为难人的小孩,那这会的赵锦书就是抓住了孩子把柄并以此逗乐的大人。

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们,几个女孩子坐在木马上看着他们直乐,林野还靠在他身上,来不及走开,忽然感觉一阵失重。

他被赵锦书掐着腰突然举了起来,又被轻轻地放到了有人大半高的木马上。

他回头,看见赵锦书满脸笑意。并不是多么张扬的笑,没有声,眼睛也不是弯成细缝;可眉眼舒展,嘴角自然地往上,是并不浓烈又浸透了笑意的模样。

他带着笑,仰头看林野,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晚了。”

……

乐园有卖糖葫芦和爆米花的地方,价格自然昂贵,可林野已经不想再去关注它身上带有的数字。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脆薄的冰糖在嘴里裂开,里边是相对绵软的山楂果肉,纯正的甜里裹着果味的酸,嚼了几口,又吐出几颗硬的核,用纸包了,这回嘴里剩下的就只有糖葫芦酸甜的美妙滋味了。

林野吃了一颗,把那串糖葫芦举起到赵锦书嘴边,目光期期地看着他。

太阳还亮堂堂的,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许多,仰头能清楚看见鼻尖冒着一片细密的汗珠。

赵锦书只得低头咬了一颗。

果味很浓,他不太嗜酸,很快嚼碎了,林野把垫着纸巾的手掌递到他下巴边,他便托着对方的手,就着这张纸吐了核,把剩下的果肉很快咽了。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新的游人接替了玩乐的职责,乐园还是活力满满的。

再怎么不舍,经过大半天的玩乐,游乐园的设施也几乎体验了个遍。

大概是他们走的路的问题,绕着游乐园内围折返,最后留下的反倒是处于正中间的摩天轮。

林野不知道全票和其他票的区别,也不知道勇敢者游戏具体是怎么个勇敢法,关于这个地方他知之甚少,可他听说过摩天轮。

这是一个很大、很出名,足以被当做标志性建筑的设施。

与之相伴的,是那些浪漫的故事和传说。

……

这样一个乏味的、无趣的、设计简单到无聊的东西,因为一个同样简单老套的故事,便有许多人愿意尝试。

林野很多次都这么觉得。但他现在呼吸灼热,高烧使得他思维并不如平日敏捷,记忆也模糊许多,所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就被抛在了脑后。

他要很努力才能回忆起一点之前的事情。

那天是什么样的呢?

那个时间是下午,大概会有晚霞,绮丽的云,是暖色调的,粉色,紫色,橘色,金色,都是很亮的颜色。

可这些光都在天边,只有橘色的余晖会走到装着人的小房子里,给人穿上一件亮色的外套。

赵锦书皮相好,这亮色于他只会是锦上添花,本就俊秀的面容会更加突出,是不逊于天边景色的好看。

他们穿着一样的橘色外套,在小小的房子内,共享这片天色。

他实在是不能想起更多东西了,于是这幅画面一直停留在脑海里不动了,伴随着他的病被治愈。

可是等烧退了,他那该死的好记忆就把那些不好的东西也一并带了回来。

……

夏天的夕阳并不能用温暖形容,被暴晒了一整天的摩天轮里自然也不会舒适宜人。

两人坐在闷热的铁盒子内,身体疲惫了许多,精神也不似之前亢奋,于是捂的心底生出一点焦躁,话也较之前少了很多。

摩天轮缓缓上升,直到到达最高处,借着原本半山腰的地理优势,俯瞰着整个城市。

林野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的全貌,他不再以一个仰视的角度,被困在高的不见天日的、高楼的夹缝里,他像在看电视里的积木玩具,看那些渺小的楼和缩小了无数倍的建筑。

这幅景象实在独特,夏天的玻璃发烫,所以他没有做出双手撑着玻璃、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去的傻样,但不自觉晃了神,眼睛没再挪开过。

整座城市像一块大的沙盘,电视里那些人在打仗之前会对着这东西比比划划。放大和缩小一个物体很多倍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他被这些东西吸引住了。

他其实根本就想不起那时候的赵锦书是什么样的。

赵锦书忙起来了。

按理说他大三还没结束是不用这么着急的,但和启洋那边的合同还要细化,自己的团队也还没个形,又碰上结课设计,几件事堆在一起,忙的昏天黑地。

有一部分其实是上辈子大三结束后才发生的,但现在提前了,就生了些变数。事情的大头都堆在顾倾手里,但顾倾分身乏术,那些事多多少少要赵锦书帮衬,两人一天到晚见面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晚上。

“锦书,这两个同学你问过了吗?”

顾倾手里拿着之前打印好的资料,挨个核对。

“问了。”赵锦书说:“周桓宇答应了,金阳说忙着毕业论文。”

顾倾已经看了很久了,这会眼睛有些不适,把东西放了,摘了眼镜在眼眶周围按揉:“那过段时间再问问吧……我还在联系房东,约了明天见面。”

赵锦书说:“辛苦了。”

他不太会安慰人,说了这样干巴的话后,干脆闭口不言,拿了盒牛奶递给顾倾:“喝了晚上应该会睡得好些。”

顾倾眼睛不怎么舒服,看的不清楚,只笑着接了。

公司注册是顾倾一手操办的,赵锦书帮不上多大忙,顾倾也不给他多分配任务,只能偶尔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帮他缓解一下压力。

顾倾喝了牛奶,短时间内眼睛缓不过来,他便借着这休息时间去刷牙。

洗漱台在小阳台上,前边贴了块镜子,顾倾叼着牙刷,眯眼看镜子里不太清晰的自己,又记起这个习惯并不好,把眼睛睁大了,努力去看清里边的自己。

赵锦书去阳台开洗衣机,顾倾回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眼。

赵锦书说:“学长,那个镜子看不清人的。”

……

顾倾发现自己最近眼睛不太舒服,他许久之前就会眯着眼看东西了,被赵锦书纠正了许多次也没改过来,只是突然有一天,他意识到远处的东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纸张是直接打出来的,文档字体是宋体小四,顾倾举着纸,眯着眼细看。

一群人租了一个小办公室,自然没有什么单人办公间,办公桌也都是普通电脑桌,加了隔板,赵锦书过来找他,看见他费力的模样,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顾倾放下东西,问他:“哪出问题了?”

赵锦书说:“没问题。这个项目快收尾了,过几天得去对接,你让小许准备一下。”

顾倾说:“好。”

他说完走了,两人在别人面前一直是避嫌的。顾倾刚好需要休息一下,听了他的话,转身往一张办公桌走去,和正在画插画的女孩子交代要注意的东西。

就离开一会的功夫,回来桌面上多了份文件,顾倾看了看,和之前的东西是一样的,但字体大了有三四号。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顾倾皱眉,扬声叫道:“赵锦书。”

旁边的人为赵锦书捏了把汗。几人是共同创业的伙伴,但因为能力股份等因素,实际老板是顾倾。他平时笑眯眯的,人也好说话,一到工作时候,被这么一叫名字,谁都怵他。

更别说上午的工作进度已经报给他了,这会叫人名,指不定是什么坏事。

赵锦书自己倒是不怕,写好注释,把代码保存了,过来的时候眼里还带着笑。

顾倾叹了口气,之前的那点郁闷也散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不要单独给我打一份。”

打印的费用走的公账,资金本就吃紧,哪有为他一个人多花一份钱的道理。何况他这也不怎么严重,连配眼镜都不需要。

赵锦书说:“楼下店里打印的。”

顾倾要说的话就都憋了回去。

他顿了顿又说:“下次别弄了。”

赵锦书没应,把笑意收了,低着头不说话。顾倾知道他这是在闹别扭,有些好笑:“那打印店太贵了,天天这么弄,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其实‘贵’这个字眼怎么也不该由顾倾来说。

他们一开始只知道顾倾的衣着和用品能明显看出和大家的不一样,但对他的家境还是不太了解;直到凑注册资金的时候,顾倾出手的数字第一次让他们感受到了家庭之间的差距。

这样一个人,穿着用料讲究的衣裳,吃着奢侈小众的餐食,旁人梦寐以求的国际旅游不过是他记忆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片段;现在却要计较每天几毛几块的打印费。

赵锦书说:“不要。”

他没有表情,顾倾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但能看出他的郁闷。

赵锦书把头偏过去一点:“你管我。”

顾倾说:“是是是,我不管你。”

赵锦书转回来,面无表情盯着他。

顾倾说:“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赵小朋友。”

赵锦书说:“……不要这么叫。”

顾倾轻笑一声,把之前放下的纸张又拿起,借着旁边巨大的绿植遮掩,在他手指上轻轻勾了一下:“不生气了?我的错——你做得很好。”

“奖励你一个周末和我吃饭的机会,怎么样?”

赵锦书眉眼舒展,说:“好。”

……

赵锦书说:“今天晚了,明天我拆掉吧,你这样眯着看会更容易近视。”

他一认真说话,顾倾就想逗他,但自己还一嘴牙膏沫,只能遗憾地应了一声。

他洗漱完又开始写东西。赵锦书看了看时间,叫他:“学长,该洗澡了。”

顾倾手里笔没停,头也不抬应了句好。

两人各忙各的,一边是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一边是键盘敲击的咔哒声,楼外是杂乱的人声,传到宿舍里已经成了嗡鸣。他们偶尔闲聊几句,互不影响,又能把神经放松些。

时间过得很快,再回神是宿舍到点自己断电了。

顾倾迅速把未完的部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放下笔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时候早就没有热水了。

宿舍忽的亮起一盏暖色的灯光。

赵锦书开了台灯,把电脑关了,去看顾倾:“学长,给你接了热水,”他说着把灯光对上了洗手间的方向:“回来记得帮我关灯。”

黑黢黢的走道被照亮,到卫生间里边还有一片蒙蒙的光晕,至少洗澡是不成问题的。

顾倾住校的时间不短,但很多东西没有置办。

他随口应了,把之前看的东西收拾好,路过赵锦书的床边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锦书,晚安。”

赵锦书已经在床上躺好,闭着眼说:“学长晚安。”

徐耀洋知道他忙,真写项目他帮不上忙,但商业上的东西还是知道的,跟着帮了不少忙。

顾倾在跑注册,流程繁琐,有些事自己顾不上,赵锦书对这些又生疏,顾倾不太放心,碰上徐耀洋毛遂自荐,便把适合他的任务分了出去。

于是公司选址的活就交给了徐耀洋。

大概是因为专业对口了,这反倒成为了里边最快完成的任务。

他站在赵锦书旁边,把准备的合同递给正敲电脑的赵锦书,笑嘻嘻的:“看看?”

赵锦书接了合同,他不是法学专业的,所以就着之前请教别人的笔记,一些重点部分看的格外仔细。

正看着,手里的纸被人抽走了。

见赵锦书看着他,徐耀洋挑眉:“先别看了,看这么慢,待会我教你怎么看这东西。”

他说着把纸张往桌上一放,弯身凑到赵锦书面前,又笑:“我做的怎么样?”

选址其实是个麻烦事,各方面都得考虑到,做的不好了别人嘴上不说,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徐耀洋能在这几天内就解决好这些,还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确实有几分能力和人脉。

赵锦书说:”很厉害。”

徐耀洋看着他,笑容不变,一手撑着赵锦书的书桌,一手撑着椅背,几乎要把人圈在怀里的近。

目光很亮,神色殷切,这是小孩子讨要奖励的意思。

大概是被他感染了,赵锦书这些天一直绷着的面色因此轻松很多,他往椅背上一靠,和前边的人错开了:“辛苦了,下个月一号给你包个红包。”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耀洋“啧”了一声,他不至于和钱过不去,但奖励多多少少有点不遂人愿了。

他还要说些什么,门被敲响了,随之是推门的声音。顾倾拿着一封信进来,看见他们的时候往门板上敲了几下。

顾倾说:“收。”

徐耀洋只能站直,抓了几把头发:“来的真不是时候。”

顾倾说:“来的不是时候?别忘了这是谁宿舍,另外,房东身份证房产证复印件你还没去拿,还不去要等到哪时候?高中生这么闲?”

这话训得习惯,徐耀洋看着他,那张脸还是笑眯眯的,戴着副眼镜,竟然和十多年后的样子有些重合了。

徐耀洋说:“你也知道我是高中生?”

顾倾说:“是啊,谁能想到高中生这么厉害,那就能者多劳。”

他这么随口应着,表情自然,徐耀洋看不太出什么,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信,不由多看了两眼。

顾倾过来,把信递给赵锦书:“你的。”

赵锦书接了:“谢谢。”

两人还在这,他把信放在书架上,不急着拆。

徐耀洋看着他放信,问他:“你还有笔友?”

赵锦书说:“嗯。”

徐耀洋就“哦”了一声,翻出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凳子坐下,顾倾又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剩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话题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公司上边。

跃先注册的初始资金大多出自顾倾,赵锦书算是技术入股,后来经过几轮变更,直到两人分开之前,股份的大头依然在顾倾手里。这一世有些不同,但总体变化不大。

徐耀洋说:“多少?”

赵锦书转着笔:“怎么了?”

徐耀洋忍不住问:“五十万能干什么?”

他觉得自己记忆好像出了问题,跃先上辈子的注册资金明明有七位数,怎么到现在就成了五十万。这点钱,刨去空窗期的租房设备员工工资,相当吃紧。

赵锦书指尖转着的笔停了,有点茫然的样子:“很少吗。”

徐耀洋说:“不少吗?配几台电脑都不够。”

他以前去过跃先,总部在南荀二环一栋楼里,租了一整层;员工用的电脑很多都自己配的,公司给报销,他原本也有一台,赵锦书为了让他乖乖坐那弄的。大家装外设都按喜好来,一上班一片哒哒声,要是突然把灯关了,连带着徐耀洋坐的办公室,那一片都是绚烂的光,什么色都有。

这注册资金放在那,恐怕只能买下那个带了几只猫的茶水间。

徐耀洋纳闷:“你们家里不支持吗?平时压岁钱零花钱都直接花完吗?什么都没准备就开公司?”

赵锦书不由好笑:“我们俩的全部身家都在这了,而且一台因梵八千多,咱总共都用不了几台。”

徐耀洋皱紧了眉。他和赵锦书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是本地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了,不说富甲一方,至少不缺钱花,他们俩那会又都不怎么讲家里的事,他只以为赵锦书本身是有一定家底的。

这辈子明显不一样了,注册时间和记忆中的相差不大,别的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其他的变故,大概只有莫名合伙的顾倾,他自个和小白脸林野。

他想到了什么,皱紧的眉头舒展开,笑嘻嘻的:“办公司这点钱真不够,员工都不好招,但我有解决办法,你想不想听?”

他不等赵锦书回答,打了个响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他说着凑过去贼兮兮地笑:“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赵锦书被他这么骚扰惯了,也不恼,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收了力的。

徐耀洋捂着额头耍宝:“痛痛痛,不亲就不亲,怎么还欺负人。”

赵锦书说:“不说还弹你。”

徐耀洋说:“好吧好吧,答案就是——我。”

他像个骄傲的小王子,站直了身体,给赵锦书展示自己的礼服:之前为了和人谈话穿的休闲西装,他随便从衣柜里拿的一件。

他说:“我这一身值三分之一个跃先。”

赵锦书没说话。

徐耀洋说:“不信?”

他拿着赵锦书的手,往自己衣摆上放:“摸摸,八万八。”

这个价格让赵锦书一下忘了把手收回来。

被带着的手没动,又被徐耀洋拉着往裤子上挪:“这个六万二。”

接下来是里边的衬衫:“这个便宜点,七千多。”

不同的布料在指尖一一划过,磨的指腹发痒,这痒意又被冰凉的皮质压住:“两万一。”

他忽然快速地带着手往自己臀上一放,因为手指放松时的自然弯曲,那只手刚好把半边臀肉拢在里边。

“里边的,两千三——”

赵锦书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之前的感叹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对这色小孩的头疼。

徐耀洋有些可惜的样子,又很快收了起来,恢复成之前笑眯眯的样子:“总之,你们缺钱,我刚好有点小钱。”

赵锦书说:“财务方面我不懂,得等学长回来谈。”

徐耀洋说:“行,等他回来。”

他算了算自己私人财产:“就算我爸不帮忙钱也够了……还有你买电脑的时候帮我也买一台,不要ifn的。”

赵锦书说:“好。”

徐耀洋:“……”

徐耀洋说:“怎么又不说话了,怕我吃了你?”

赵锦书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谁教你的,一天到晚这么说话。”

徐耀洋哼哼唧唧地要往他怀里拱,被赵锦书推开,又换了角度往他身上靠,这么反复几轮,两人默契地停了下来,徐耀洋被他托着腋下,乐呵呵抬头,刚好对上赵锦书带笑的眉眼。

赵锦书说:“小无赖。”

徐耀洋这回往他怀里扑成功了。

这时候很多人都用手机打电话了,会给他写信的只有那个南荀一中的小孩。

他不过是捐出了一部分奖学金,他们也没有见过面,可是却得到了这么郑重的感谢。

这时候已经熄灯了,他把台灯打开,顺着信封的边将它小心拆开,再慢慢展开,借着暖色的光去看信纸上的字。

“亲爱的z:

你好,上次收到了你的回信,我很开心,所以我又写了这封信,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这次的考试成绩又下来了,好消息是没有倒退,坏消息是也没有进步。抱歉,是不是有点冷了……我和老师聊天的时候,难免会提起以前那些优秀的学长学姐,老师大概是只是随口一提,但我听的越多,就越会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在老师眼里,优秀的学生大概都是发着光的吧?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在记忆里亮起。可有时候听得多了,我又会有别的疑问:当有一天我也成了他们的得意门生,他们在反复提到自己得意的学生时,会不会回忆起我们曾经共处的时光呢?还是在一遍遍的重复中,把那些词句刻进了基因,哪怕日后连这个人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还是能条件反射般说出那些夸奖的话?他们会记得那个人吗?

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太怪了,大概是最近考试又多了的原因。谢谢你请我喝的饮料,我买了五种口味的,一天可以换一个口味。星期一比较累,所以我买了蜜桃味的,这个最甜;星期二课少一点,喝了橙子味的;星期三是我最喜欢的日子,所以我要搭配最喜欢的葡萄味……好像小学生在记流水账,太幼稚了。

我看到了食堂旁边的那只猫,它过得很好,隔三差五有人拿着猫粮和火腿肠喂它,我也想喂,但是我吃不起火腿肠,打的饭菜又偏咸,给猫吃不太合适。大家都很想摸它,但是它吃完就跑,所以没人能摸到它,你以前摸到了吗?

很琐碎吧?语文老师总说我的作文写的不够好,确实是这样的,我很希望我能用一些很精致的话语来给你写一封信,但是很明显我失败了,我写不出好看的句子,也许任何一个有灵气的学生都会比我厉害。我到底是不够聪明。

马上就要高三了,这个暑假应该会有补习,老师让我们填了自己想报考的大学,我填了南理,离院里近一点,也方便随时回去,但我的成绩距离南理的录取线还差一部分,最后冲刺一年,会成功吧?

他们总说上大学就可以了,但我知道不是。高中我只需要考虑读书的事情,但到了大学还要考虑很多其他的东西。

院里的一个哥哥前段时间回来了,他说自己在一个小公司做程序员,一个月能赚八千多。八千这个数字真的很多,比我没减免之前一年的学费还多,所以我也想学这个,我问了他很多问题,但是他很忙,他在考虑跳槽的事情,所以最后他和我说等他有时间了再回我,我还在等他回我。

我也去问了一些老师关于这个职业的东西,数学老师曾经有一个学这个专业的学生,但他并没有给老师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我还是一无所获。

这会让我想到一些别的东西,我们班有六十一个人,这六十一个不可能每个人都会优秀到让人记住,那些平凡的、甚至是犯过错的人,最后都会在记忆里边缘化吗?

好像说的有些远了。

我对这些东西、以及我的未来仍旧一无所知。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当面听听前辈的意见,可否答应我这个请求?亲爱的z。”

宿舍的灯光已经开了有一会了,赵锦书拿着信纸,发着呆。

会有那种巧合吗?

恰好是学长询问要不要一起开公司;又恰好以前从未见过的小孩突然出现,言语间满是熟稔;缺人时又碰上想要跳槽的、目测能力不错的程序员。

他想起徐耀洋那天的笑,他问自己:“你会要的对吧?”

他们好像都在引着他往一条路上走,而他也觉得合适,于是他们簇拥着在这条路上前进,但只有他的眼前蒙着纱。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见见这个孩子,无论是因为那种奇怪的、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还是因为信里表现出来的迷茫与敏感。

赵锦书拿起电话,找到其中一个联系人,刚要拨过去,又把手机收了,放到了桌上。

快十点五十了,明天再打也不迟。

早上八点,他和顾倾请了假,对方这会估计正忙,只回了句可以。

这个点是早餐时间,赵锦书给之前的班主任打了电话。

“刘老师,我是赵锦书,327班的学生。”

“哦,是锦书啊。”那头笑了两声:“你不报班名我也记得,还没老到那种程度,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赵锦书被电话里的情绪感染,声音也温和了许多:“资助的同学给我写了信,我想去看看他,问问您和师娘今天有没有时间,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好,那孩子平时也挺懂得感恩的,你来看看也好。不过哪有让没工作的学生花钱的道理,你不嫌弃的话在老师家吃吧,让你师娘做顿好的。”

说话间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头师娘的问声,赵锦书便不急着回答,静待那边结束。

过一会又听到刘老师说:“你师娘让你别乱花钱,过来的时候带点新鲜土豆,给你炖牛肉吃,我们家月月特爱吃这个,她要是在你不一定抢的着。”

大概是因为女儿爱吃,师娘这道菜做的一绝,赵锦书自然笑着说“好”。

又听见那边的声音模糊了许多,大概是把手机拿远了:“带点是带多少啊?你得和孩子说清楚不然人家哪知道买多少?”

倒是师娘声音一下听清了许多:“人孩子心里有数,你以为谁和你一样让你买几根辣椒还按个数呢?”

过一会声音清晰了许多。

赵锦书压着笑意,又和老师寒暄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赵锦书去的时候提着几袋菜,在南理门口的小超市里买的。

刘老师教的是高一,离大门近些,他便直接带着菜去了办公室,恰好老师这会没课,忙起身招呼他把菜放下:“怎么买这么多,拿着也不嫌累。”

赵锦书向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一一打了招呼,老师们也都笑着招呼了几句,便继续埋头批改作业或是写教案了。

老刘笑的牙不见眼,大声问:“诶,锦书啊,我这年纪大了,一下忘了,你考的什么学校来着?”

他这么笑,赵锦书也带着笑意,老老实实答了:“南荀理工大学。”

老刘笑的更欢了:“哦——南荀理工啊,考的一般嘛!”

赵锦书只笑:“是,辜负老师的教导了。”

老刘说:“没事,南理也是个不错的学校,哦对,南理是几本来着?——”

那头果然有老师憋不住了,笑骂着丢过来个纸团:“老刘够了啊,再嘚瑟回头查你们卫生区去。”

刘老师这才“嘿嘿”一笑,和赵锦书说:“你之前不是说来找人?人在432班,叫林野,回头干脆把人家一起带过来吃饭吧,老师家在哪还记得吗?”

赵锦书说:“记得的。”

老刘说:“我想也是,过年还来过的,年轻人记忆都好,不像我老了,诶对了,你考的什么大学来着?”

办公室里又是一片笑骂。

赵锦书来之前和徐耀洋说过,这会是下课时间,高一楼下栏杆处趴着几个男孩。徐耀洋看见他,眼睛一亮,两手一撑栏杆起来,冲过来,又矜持又造作地把脚步停了,张开了双手,昂着下巴,神气的模样。

赵锦书看的好笑,也张手抱住了他,徐耀洋瞬间破功,脸上笑嘻嘻的,动作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拱。

赵锦书忽然很后悔没给他带礼物。

他抱了这么一会,旁边已经有人好奇地看了起来,赵锦书拍了拍他的头,徐耀洋就笑着把人放了。

徐耀洋说:“你找谁?哪个班的?我带你。”

赵锦书说:“432班,林野。”

徐耀洋刚刚还笑着的脸顿时垮了,炸毛:“你找谁?你再说说你找谁?”

赵锦书说:“找林野,你们俩关系不好?”

徐耀洋咬牙切齿的:“何止是不好,非常不好,特别不好。”

赵锦书捏了下他的脸:“那你先去和朋友玩,我待会回来找你。”

之前那几个男孩好奇地看着他们,大概在看徐耀洋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继续一起玩。

徐耀洋说:“那不行,林野坏得很,我怕你被他吃了,得和你一起。”他说着朝几个男孩子摆了摆手,那几个男孩便不再等他,自己玩去了。

赵锦书只得被他拉着手往一楼中间的教室带,他看小孩不开心,握着的手就没松,一路的同学看到了,好奇问:“徐耀洋,这是你哥吗?”

徐耀洋把问题抛给赵锦书:“你问他。”

赵锦书说:“是。”

徐耀洋的朋友也嘻嘻哈哈的:“你哥长得真帅,你们家基因真好。”

徐耀洋挑眉:“关基因什么事,我眼光好。”

赵锦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牵着人走了。

到门口的时候手也没松开,徐耀洋懒懒地靠在他身上,扬声冲教室里喊:“林野——”

没人应答。

赵锦书对他俩的关系有了一定认知。

又叫了一声,教室里的人几乎都看了过来,赵锦书看到一个男孩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往门口走来。

男孩在夏天也穿着秋季校服外套,拉链拉到翻的标致的领口处,衣服干净整洁,材质大概是因为洗的勤柔软了许多,带着人也显得柔和许多。

但等人近了,又觉得这人的气质并不需要衣物来衬托,剪着清爽干净的发型,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很符合大众印象中文静尖子生的感觉。

赵锦书之前心里那个模糊的形象被划掉,转而被面前的人取代。

其实有点出乎意料,从徐耀洋的角度来看,少年怎么都不该是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男孩大概一米六多,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很乖巧的样子:“你是z吗?”

赵锦书看着他说:“是的,我叫赵锦书,就是和你通信的z。”

徐耀洋没想到他还特意剪了头发,在旁边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不甘愿地握紧了手。

赵锦书回握了几下安抚他。

男孩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握着的手,在确认身份后放松了许多,但仍是那副很乖的样子,认真回他:“我叫林野,也是和你写信的l,谢谢你愿意过来看我。”

哪怕这是林野自己的要求。

赵锦书说:“不用客气,我来也不全是为了这个。”

林野说:“那我也要谢谢你。”

赵锦书面色柔和许多:“我想找个时间和你谈谈,中午有空吗?。”

林野说:“有的。”

赵锦书说:“我看你们快上课了,那先不打扰你了,中午见。”

林野说:“好,中午见。”

赵锦书就不再说别的了,和林野道别,被徐耀洋牵着往外走。

林野看着他们一起离开,目光终于从和赵锦书的对视中挪开,有点呆地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在想什么。

徐耀洋拉他出了教学楼,在外边的小花坛边站定,问他:“你要和林野谈什么?

赵锦书说:“一些关于专业的东西。”

徐耀洋郁闷:“怎么谁都和你谈这个,要不我以后也学计算机?”

他是随口一说,赵锦书也没有在意,这会快上课了,徐耀洋要往回走了,他边走边回头给了一个飞吻,赵锦书看的好笑,目送他离开。

再回神,和站在教室门口的林野对上了眼。

少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往这边看了多久。教室外边的走廊是有太阳的,他穿着那身校服,一半身体在阳光里,忍受着太阳带来的炽热。

这天气的热意明明让人无法忍受。

林野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这动作实在很乖,让人联想起海獭洗脸的样子,认认真真地、一下一下的。

赵锦书也冲他摆了摆手。

教师宿舍楼在学校深处,徐耀洋去和朋友吃饭了,赵锦书领着林野往人工绿化林里走。

因为南荀一中占地面积很大,这一段路也很长,地上一片斑驳的树影,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只有偶尔几声鸟叫和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最后穿过这段长廊的时候,盛夏的阳光一下全倒了下来。

赵锦书问他:“会不会热?”

林野说:“不热的。”

他畏寒,对热度不如常人敏感,校服外套里边又是网面的,穿着也不会太热。

赵锦书说:“前边那栋就是老师家。”

之前买的菜被分成了两份,里边较轻的小葱和菠菜由林野提着。去别人家做客空着手总归是不好看的,尤其是在提满了东西的同伴的衬托下。

饶是如此,也担心少年走了许久心躁,“快到了”这种话是没有必要的,不如直接说出剩下路程来的有效。

林野“嗯”了一声。

赵锦书看见他黑黑的发顶,男孩远比信里话少,他也不是多话之人,一路只有楼道回荡的脚步声。

楼梯拐角处堆着煤块,没有装修的窗沿种着几盆芦荟和花状的多肉,更多的赵锦书叫不出名字,有几盆开着花。

林野其实很少见这样的场景。

小时候他住在宽敞的大院里,等到他有条件从院里搬出来了,这样的楼已经少了很多,也不再匹配他的经济水准。

可赵锦书明显对这里很熟悉,在几乎一样的场景里反反复复,他们在上楼,又好像在原地踏步。

赵锦书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老师家在五楼。”

走这样重复的、不知终点的路容易让人不耐,他自己习惯了,便下意识以为这路并不长的。

林野问他:“你常来吗?”

赵锦书“嗯”了一声。

他在面对不熟的人时表情不怎么明显,堪称眉目冷淡,话也少,所以总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林野知道赵锦书不是,但他自己也不是多话的人,他们以前的相处也是安安静静的。

师娘给他们开了门。

女人招呼着他们把菜放下,乐呵呵地叫人坐下:“我下午有课,中午只能随便炒点,你们别嫌弃。”

她说的客套话,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把菜拿进了厨房洗着,问赵锦书:“老刘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赵锦书说:“有人问问题,老师让我们先回来。”

师娘就“哦”一声:“那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锦书你带同学先看电视,看什么自己调。”

赵锦书自然不可能让师娘独自在厨房忙碌,他问过师娘后,把中午要做的菜拿了篓子去洗,不忘从旁边拿了个蒜头给跟过来的林野。

林野就站在他旁边剥蒜。厨房不大,一下又显得拥挤很多,赵锦书就把林野支出去,让他慢慢弄。

师娘握着锅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锦书大三了吧?”

赵锦书说:“是,马上大四了。”

师娘说:“大四还有课吗?还是就找实习?”

赵锦书说:“学校没有安排课程,大四主要是实习。”

师娘翻了两下菜:“还早,慢慢找不急。”

赵锦书说:“已经找好了。”

师娘失笑,把菜盛了放一边:“老刘跟我说过,你做事总这样,那回头大四了是不是工作都找好了?”

赵锦书也笑了起来:“确实是找好了。”

师娘吃了一惊:“这么快?做什么的?专业对口吗?”

赵锦书说:“对口,自己创业。”

坐在沙发上剥蒜的林野忽然停了下来,有点愣怔地抬头。厨房门是开着的,所以他能轻松看见里边站着洗菜的男人,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在和师娘聊天。

……

林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回信了。

他掰着指头数着上次收到信的日期,一周,两周,一个月,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大概是收不到回信了。

其实应该习惯的,所有的回信最后都会断掉,就像那些人和他的关系,本就是萍水相逢,像水滴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最后又归于平静。每一滴都是意外,但最后的结局都是定数。

可是心底总有些失落,大概在每一滴水珠归于平静前,人们总觉得它会是不一样的。

孤儿院孩子们有时候会吹泡泡,一大片的彩色的泡泡球,像最有气势的军队那样,浩浩荡荡向空中进发,然后被阳光扎破,连声音都没有地消失。

那么大一片泡泡,最后一个都不见了。

林野捧着一堆信,然后将它们锁进了柜子

……

初创公司永远有做不完的活计,偶尔大家忙得难受了,也会开玩笑抱怨几句为什么不去老老实实当社畜。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总能引起大家的笑声,等笑过了,大家又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

他们很快接到了第一个项目,为一个公司开发一个办公软件。

过程其实很顺利,大家是新手,但都具有一定的的能力,等到快做完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找地方准备庆祝了。

但这时候经验不足的弊端暴露了,因为沟通并不充分,最后在最基础的用户需求上出了问题。他们不能责问客户为什么不一早讲清楚——当然这么做也没用。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能忙里偷闲抱怨几句,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加班下,连笑闹都成了奢侈。

更糟的是,截止日期将近,bug却不连断,最后整个系统都是一片红色的“error”。

生活没有奇迹发生,他们还未开始,就出现了信誉危机。最后解决的时候,所有人都如获新生,跃先像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洗礼。

自然是顾不上什么信的。

人们常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于是在经过21天的昼夜颠倒后,赵锦书养成了不回信的习惯。

……

手上的蒜头放了几天,皮一撕就掉,林野撕着蒜头的皮,目光落在地上。

林野认识他很早,可是他们相识的时候太晚,他对赵锦书所知甚少。

他拿着重生的剧本,却连赵锦书这年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当年信件断掉的原因也只能根据时间大致推测。

林野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脸,所以他把手里的蒜头迅速剥成完全光溜的蒜瓣,拿着蒜进去递给赵锦书。

旁边师娘正说着话,看到他进来道了声谢,又继续和赵锦书聊天:“公司做什么的?”

这时候刘老师刚好回家,听到了这句,乐呵呵问:“什么公司?”

师娘擦了下灶台:“锦书要创业,我问他做什么打算。”

刘老师吃了一惊:“创业啊,可以哟,做什么?”

赵锦书说:“搞游戏开发的,和宿舍的学长谈过了,比较有可行性。”

刘老师顺手端起灶台旁的菜碗,站在那不动了,皱着眉,思索什么的样子:“搞游戏……你家里能同意嘛?”

赵锦书说:“还没和家里说。”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脸上也是淡淡的,站在那洗着菜,可这话一出口,怎么也不像真正好脾气的、要和人好好谈谈的样子。

他们就不谈这个话题了,转而说起的学生,笑着谈当年的趣事,和现在他们看不懂的那群孩子。

林野的话很少,赵锦书有求于他,但也不会刻意去逗着他说话,所以直到饭吃完,两人没有更多的交流。

学校中午是有午休的,赵锦书自己也有午休的习惯,之前的事情还没谈,就在老师家休息一中午。

老师住的是学校分配的房子,房间并不多,家里只有一间空房。师娘铺了层席子,赵锦书在一旁侯着,师娘问林野:“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吧?小野午休吗?”

林野说:“午休的。”

他话少,人看着乖巧,成绩又好,是老师偏爱的学生。师娘又问:“那中午和锦书睡老师家吧?等打铃了回去上课。”

老师自然不会觉得两个半大男孩子睡一床有什么问题,自然而然地这么安排着,得了林野的同意便回去休息了。

床是一米八的,旁边放了台小风扇,看装潢很明显是女孩子的房间。

赵锦书把风扇打开,转头和林野说话:“你睡哪边?”

小风扇在里边,长辈的观念里对着吹对身体并不好。

林野说:“都可以的。”

赵锦书自己就走到里边躺好,手安稳地放在腹部。

老师不觉得两个男孩子会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地方,赵锦书自己也不好和人说他那微妙的取向,只能在躺下时往里边靠,尽可能贴着墙。

躺的板板正正,木乃伊似的。

林野也乖乖躺好。

但赵锦书自己贴着墙边,离风扇太近,小风扇的风被挡了大半,林野睡了没一会就出了汗,撑起半个身子去弄风扇。

动作被刻意做的很明显,赵锦书被这动静惊醒,看见身上突然多了个少年。

少年脸颊有些发红,鼻尖挂着汗珠,脸颊两侧连带着发梢也是湿润的,因为用力撑着,嘴轻轻抿着,挤出点肉肉的弧度。

视线逐渐聚焦,还能看见少年脸上的绒毛。赵锦书不自觉皱起眉头,往旁边避了避,因为刚睡醒嗓音还有点哑:“做什么?”

少年没想到他会突然醒的样子,低头和他对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有点热,吵醒你了?”

赵锦书转头看风扇,发现风确实被自己挡了许多,低声说了句“抱歉”,把风扇垫高了一点,问林野:“现在吹得到吗?”

林野说:“吹到了。”

赵锦书困意上来了,又闭了眼:“要是我还挡了风,可以叫我。”

林野就笑着说好。

赵锦书很快入睡,自然不知有人不需要午睡,甚至能拿一个中午的时间看他。

林野侧躺着,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把呼吸尽可能地放的很平,缓慢又悠长。

林野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总有一抹淡淡的青灰,睡眠很浅,一点轻微的动静就醒。林野怕他突然醒来,只敢在旁边悄悄地看。

和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

那抹青灰不见了,眼下是健康的、皮肤的颜色,眼角也光滑很多。

赵锦书不太爱笑,眼角的纹路不如常人明显,但年纪上来了,又过于操劳,难免会有几条浅淡的纹,平时不显,偶尔笑起来能看见。

他怎么会迷了心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算生活呢?明明对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会老去,会经历人类都有的生老病死。

林野很想碰一碰他,像他们之前睡觉那样,不做爱的时候会互相拥抱,不会过于紧密,都穿着柔软的睡衣,只松松抱着,林野喜欢埋在他的胸口,把整张脸埋进一个小小的空间。

那会让他觉得很暖和。

理智告诉他赵锦书的睡眠很浅,他应该老老实实躺好,可身体总是不安分地想要再接近一点。

他小心地控制着挪动的幅度,离记忆里的怀抱近了许多。最后一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可能的范围里被无限拉到最近,林野仰头便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和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颈部。

林野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在经历过那些日子之后。

但是他又不能睡觉,因为这样的时光是少有的,等到这个中午过去,他估计又很难见赵锦书一面了。

他在这样的矛盾里纠结,然后被旁边的动静惊了一下。

赵锦书忽然动了。林野呼吸停了一瞬,那一刻他想到了徐耀洋上午靠在赵锦书身上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很亲昵,林野本就失了先机,再被赵锦书发现他的心思,恐怕之后都很难见面了。

好在对方没醒,大概是被风吹的凉了,掖了掖被子,然后翻了个身,突然和他面对面了。

大概是因为这边更暖和一些。

可林野的心就此乱了,按理说不该的,他不是真正的十六七岁的愣头青,和对方也谈过一场几年的恋爱,他们甚至做过更多更亲密的事。

可他们毕竟经历过一场死别。寻常的分手只会让人觉得遗憾,到人死了才真正意识到失去的滋味。

他看着赵锦书疏朗的睫毛和底下投射的一小片阴影,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又过去了些,打破了那条他给自己划的线。

好在对方没有醒。于是林野在这样温暖的被窝里睡去了。

……

赵锦书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人挨得很近。如果没有一个和对方同龄的徐耀洋在追求他的话,大概他只会把面前的人当成小孩看待,生不出其他想法。可能还要给人掖掖被子,怕人着凉了。

但十六七岁,确实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起身,避免发出太大动静,看了看时间,叫对方:“林野,该起来了。”

这年纪的男孩子大概都贪睡,对方没醒,只把自己又缩紧了一点。

赵锦书靠在床头,玩了会手机,又等了五分钟。再不叫起来的话可能要迟到了,教师宿舍离教室有段距离的。

于是赵锦书又叫:“林野,起床了。”

林野被他叫醒了,但还迷糊着,看见旁边坐起来的人,下意识摸索着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软软地叫:“哥哥,让我再睡会。”

男孩很瘦,但脸上带着层婴儿肥,触感柔软,说话时唇瓣上的软肉蹭着手心。

赵锦书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不大清楚兄弟间的相处模式,不知道这声哥哥和动作到底有多暧昧,只以为少年在梦中和兄长撒着娇。

但他注定是不能当这个好兄长了。

赵锦书把手抽回,只机器般重复叫他:“该起床了。”

林野这才不情愿地睁眼,和赵锦书对视的一瞬间记忆回笼,自觉做了件蠢事,沉默着起来穿鞋。

赵锦书和他一同回去,两人一起走着。

赵锦书问起了信中提到的意欲跳槽的哥哥,林野自然在迷茫后欣然答应牵线。赵锦书也答应了他下午过来一趟给他解答那些问题。

等这些都说完了,他们又没什么话了。

光线越来越亮了,好像连地上的光斑都密了许多。快要穿过那片林子的时候,赵锦书忽然想问他一些问题,关于他们身上那些违和的地方。

但等他垂眼看去,对方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相交,少年眉眼立刻弯了起来,抿着嘴笑的羞涩。

那些问题就被抛在了脑后。赵锦书把头转了回去,面上的神情不可避免地柔和了许多。

林野去上课了,赵锦书借了老师家的笔记本,在办公室看aox论坛。

中途顾倾来了电话。

“锦书,还在一中吗?”

“还在的,学长有工作安排的话可以发给我,老师家有电脑。”

顾倾闷笑:“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是很好。”

赵锦书被他逗弄惯了,也不着急解释,顺着他的话胡诌:“只是投其所好,给上司留下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印象。”

顾倾说:“投其所好的话,为什么不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说不定我一开心会给你……涨工资。”

赵锦书说:“那真是求之不得。”

他们顺着聊了几句,挂了电话,赵锦书继续看着上边的博客,时不时用记事本写下一些心得。

高中生下课大多拖堂,本就不多的课间更是被压榨得所剩无几。赵锦书不打算去打扰徐耀洋,便一下午都坐在办公室内学习,只偶尔和办公室里边的老师聊几句。

快到晚饭的时候,刘老师问他:“锦书,下午过来吃饭?”

赵锦书和林野有约,婉言拒绝了,把电脑还了回去,和老师道别。

吃饭是高中生为数不多的休息活动,食堂闹哄哄的一片。

吃饭的时候徐耀洋也在,贴着赵锦书坐,林野坐在赵锦书对面,有点好奇的样子:“大学是什么样的?”

赵锦书入乡随俗,也不揪着食不言的规矩,把饭咽了,说:“比高中大很多,分很多学院和专业。”

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简洁,略显敷衍,又补充道:“比如分数学、外语、计算机等学院,计算机学院里又有如计算机、软件工程之类的专业;每个专业所学东西有细微不同。另外,大学有很多不同的竞赛和社团,相比高中,学习氛围更轻松,也有更多发展自己的机会。”

林野弯着眼睛看他:“分专业是和分文理一样的吗?”

徐耀洋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面色一言难尽。

赵锦书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能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看他,恰好看见他夹了一块土豆很用力地嚼着。

他捏了捏徐耀洋的后颈安抚他,又回去看着林野说:“不一样的,学院和专业分的更细一些,每个专业都有对应的专业课程,但学院内部学的东西有重合,类似两个集合有交集;和文理分科相似,但种类更多也更复杂。”

林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徐耀洋觉得今天这顿饭实在是倒胃口。但又不能拆台,只能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赵锦书和林野就这个方向聊了一会,但旁边徐耀洋的表现总是很能引人注意——哪怕他并没有刻意去打扰他们的谈话。

赵锦书不知他为什么心情不愉,推想大概是出于两人关系不好的缘故,这顿饭还是尽早吃完较好,又聊了几句后,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林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如果我想和那个哥哥一样厉害,该选什么专业呢?”

徐耀洋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林野这么矫揉造作的样子,还是受到了一瞬间的冲击。

赵锦书顿了顿,说:“如果你也想从事软件开发的话,可以选择计算机相关专业,我晚点可以给你寄一些相关资料,关于推荐的专业和对应的院校。”

他说完去看徐耀洋对方还在低头吃饭,但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脸上还带着没有收干净的嫌弃。

徐耀洋看见他,脸色顿时多云转晴,旁若无人给了个k,赵锦书脸上的神情也因此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在食堂的话,这样的互动很适合以一个吻结尾。

“赵哥——”

赵锦书转头直视林野,待对方开口。

林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的样子:“如果我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继续问你吗?”

赵锦书说:“可以。”

林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谢谢赵哥,但是我的问题可能会比较碎,如果收到了很多信的话希望你不要嫌烦…当然可以等过几天一起回我。”

写信确实不是什么实时的沟通方式。

这时候一般是要给一个联系方式的,但旁边坐着他的暧昧对象,且他们之间互相不喜欢。

赵锦书从旁边搁置的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字,把那张纸撕下递给林野:“这是我的工作邮箱,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发邮件,我看到了会回的。”

那张纸被放的很低,字写在正中间,不大不小,徐耀洋能轻松看见上边的数字和字母,确实是他的工作邮箱,这段时间他没少往里发过邮件。

林野收了纸,仔细叠好放进口袋:“谢谢赵哥。”他没有再看这边,刚刚说的话似乎来自努力鼓足的勇气。

赵锦书说:“如果后悔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关注一下别的专业。”

林野说:“不会的。”

赵锦书筷子停在脸边,说:“喜欢计算机?”

林野说:“喜欢。”

赵锦书问:“有电脑么,或者笔记本?”

林野如实说:“没有。”

赵锦书就不再说话了。他们吃完已经挺晚了,在食堂门口分别。

徐耀洋在旁边看着他:“在想什么?”

赵锦书想了想说:“计算机不适合一头热的新手。”

这句突然的提醒让两人神色各异。纵使徐耀洋有多么觉得赵锦书管的宽、是个事逼,但他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是多么热络的人,对他眼中的陌生人从不多加注意。

林野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脸上因此显露出一点愉悦的神色:“我喜欢计算机的。”

赵锦书说:“没有别的原因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般是直视对方眼睛的,这次也不例外。大概是身高差的原因,这样直勾勾看着人的时候有些压迫感。他们之前那些想法就都散了,下意识有些愣怔。

林野面色不变,说:“没有。”

徐耀洋怕自己一张嘴就露馅,忍了他好久,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刚想开口,看到林野淡定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赵锦书就不劝了,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就过了前边的弯,看不见背影了。

这个地方就只剩他们俩了,只觉得空气都弥漫着对方身上的臭味。

徐耀洋咬牙切齿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野说:“什么。”

徐耀洋说:“你别装傻,我和他分手之后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

林野装聋作哑,等得徐耀洋几乎忍不住了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那医院检测还挺快的。”

徐耀洋骂了一句,耳朵都红了:“你他妈进局子真不冤,怎么没关死在里边。”

林野只当听不见,又说:“还挺聪明的,我以为你要说刚刚的事情。”

徐耀洋皱眉:“他怀疑了,你这么骗他有什么意思。”

林野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徐耀洋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如果问我了,我会说的。”

林野说:“包括那些检测单?”

徐耀洋说:“……问起来再说。”

顾倾和他分手之后,公司一分为二。还是叫跃先,但实力一下折损大半,所有人都馋这块肥肉。

徐显明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给赵锦书投钱,稳住了局面,只额外提了一个要求:给他带儿子。

他是个商人,做了笔自认为值得的投资,于赵锦书而言这是一笔实打实的人情债,他暂时还不完。

当小孩送过来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当祖宗供的准备的。

大抵是保养得当,徐显明显得相当年轻,赵锦书以为自己最多能碰见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结果一进办公室,怎么看面前的人都不像孩子:一米八出头的个,一头红发,挑染着几缕金色,双手插兜站在那。

他默默吞下那句“小洋”,问:“徐耀洋?”

能得到徐显明的认可并且把自己托付出去,徐耀洋以为自己会看见个叔叔,没想到进来的人如此年轻,愣了一下:“是,你是赵锦书?”

这少年呆住的模样有些乖,和外表反差极大。

赵锦书颔首,客套一番后示意对方可以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叫秘书拿了些点心和饮料过来。

徐耀洋之前存的那点对长辈的礼貌在见到人之后就都变成了不服气。但也不至于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些什么怪话,本着互不干扰原则,往沙发上一坐,拿出手机开始聊天。

qq上还有之前没回的消息。

王旦:听说你被赶出来了?

x:。

x:又不是第一次了,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王旦:大少爷搁外边不好受吧?要不要来我这住几天?

x:还行,又不是真赶

x:先不去你那,第一天好歹得做个样子

王旦:那行

王旦:过几天你过来?

x:不行,你来接我

王旦:又停你卡了?

x:是

说起这个徐耀洋就生气,他爸停他零花钱就算了,连他自个挣的钱都封了,这会除了钱包里几千块零钱一无所有,当真是穷的响叮当了。

他越想越气,指甲在手机屏幕上哒哒哒响个不停,惹得那头的赵锦书往这边看了一眼。

x:他是不是有毛病?

x:这么久了还不能接受我喜欢男的,整这些有什么意思

x:还让别人照顾我,当搞托儿所呢?

那头不敢接他的话,只能转开话题。

王旦:别气了,好歹没直接把你丢了

王旦:听说人是个暴发户,怎么样?

王旦:是不是挺着个大肚子指手画脚的

这画面描述的怪好笑,徐耀洋忍不住抬头去看赵锦书,恰似那边心有所感,从电脑屏幕前抬头,两人视线一撞。

徐耀洋想起那句“挺着个大肚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忙摆手说:“你忙你忙,我就看看。”

赵锦书颔首,继续工作。

王旦:要是对你不好,告诉哥们

王旦:背地里整整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x:不用

徐耀洋摸了摸下巴,中肯评价。

x:挺帅的

x:我怀疑老头想开了

王旦:???

不再理会手机上的消息,徐耀洋问人要了电脑,开始玩游戏。

不怪乎他多想,他爸的朋友圈大多年纪都差不多,一众叔叔伯伯,哪个看着都比眼前的人像教育学家,偏偏是这么个年轻帅哥。

——也不是很年轻。徐耀洋想,年纪要是比他小点更好,但他爸大概实在找不出那种年纪事业两头顾的人。

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游戏压了下去。

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两个小时了。”

徐耀洋很给面子地拿开了手,伸了个懒腰。忽然看见有人敲门进来,走到他面前把游戏关了,接着电脑的网络服务被断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没有反应,很明显是默许——甚至可能是他的命令。

大概是他呆滞的样子太过明显,对方撩了撩眼皮,解释道:“已经过了游戏时间。”

徐耀洋更呆了。

从那之后,他刚见面时对赵锦书那点微薄的好感荡然无存。

他发现了,赵锦书是个事儿逼,不仅规定他打游戏的时间,而且不让他出去玩,问起来就说是他爹的命令。

当然他也不是把人锁在那,那是犯法的。他把人手机收了,摆了一架子书在那,要看什么让他自己拿。

徐耀洋匪夷所思。

他双手撑在对方办公桌上问:“赵锦书,你搞清楚情况没?”

赵锦书“嗯”了一声,抬头看他。

徐耀洋说:“你确定要这么对我?”

赵锦书疑惑地“嗯”了一声。

徐耀洋说:“你想好了,我迟早要回去的,到时候嘴长在我身上……”

赵锦书闻言在电脑上敲了敲,低头继续处理工作:“我做了什么吗?”

徐耀洋说:“你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肯定偏向我,还不如你现在讨好我点,回头我给你说说好话,还怕没生意?相反,你现在搞这些,到时候我去我爸面前说些什么,你里外不是人,纯属吃力不讨好。”

小孩心思都写在脸上,带着怒,又带着骄,偏偏要压着情绪哄骗他,生动活泼像那头彩色的头发,鲜艳极了。

赵锦书咳了两声。

徐耀洋恼:“咳什么?不信?”

赵锦书摘了蓝牙耳机给他戴上:“那有劳你帮我说说好话了。”

指尖是温热的,从微凉的耳边擦过。徐耀洋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动作,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就听见麦里一声怒气冲冲的“徐耀洋”。

始作俑者已经转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徐耀洋被麦里骂得人直打蔫,恨恨把耳机摘了去瞪人,就看见对方应声抬头看他,面色淡漠,姿态从容,人模狗样。

徐耀洋摆出恶狠狠的表情,朝他做口型:你给我等着。

对方毫无变化,徐耀洋刚在这受挫,估摸着他爹要训完了,把耳机戴上,又听见里边压着怒气的声音:“把我刚刚说的复述一遍。”

徐耀洋:“……”

他再次去看赵锦书,这回捕捉到了他眼里还没藏好的笑意。

徐耀洋:“……”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意识到人间险恶。

赵锦书放假一般是不回家的,这次多了创业的事情,租的房子就考虑了距离问题,选在办公楼附近。

这一块开发程度不高,楼房大多布满岁月的痕迹。

徐耀洋周末放假的时候过来了一趟,往沙发上一躺,朝那边拿着笔记本的人张手。

赵锦书放下笔记本,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徐耀洋顺势仰头,很响地在他嘴上吧唧一口。赵锦书含着笑,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在一起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人能拒绝另一个人热烈的追求。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徐耀洋贴着他的唇,抱怨道:“什么时候能毕业。”

唇瓣摩擦的触感很特别,因为刚亲过,湿湿软软热热的,赵锦书含着他的唇瓣轻磨几下,把人放开了。

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安慰道:“很快的。”

临时租的屋子并不大,一室一厅,对于独居的人完全够用。现在徐耀洋也在,赵锦书把卧室的电脑打开给他玩,自己在客厅继续处理之前的工作。

徐耀洋正打本,忽然看见赵锦书站在旁边,叫他:“先别关,我打完这个。”

赵锦书站在他后边,边回消息边捏他的脸:“打完休息会。”

手机里是顾倾之前发过来的消息。

顾倾:之前那个再改改,弄完转pdf发我。

那头发了一个文档,名字没变,赵锦书接了,点开,里边果然多了些红字批注。

顾倾:现在不急着要

顾倾:可以给你放十分钟的假

顾倾:笑jpg

赵锦书:好

他等了一会图片加载出来,回了个微笑的eoji。

那头的顾倾差点以为他在对方心里被拉黑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不免觉得好笑。他把手机放下,一个下午都是好心情。

徐耀洋松开鼠标,后仰把头靠在赵锦书身上,伸了个懒腰:“我玩多久了?”

赵锦书说:“五十六分钟。”

他把人椅子上抱起来,徐耀洋就顺势抓着他起身,往卧室阳台走:“去吹吹风。”

赵锦书端着提神的速溶咖啡,站在阳台边。这个天气还热着,房间楼层不高,里边温度还可以,但一到窗户边,外边的太阳就暖暖地照得人发烫。

外边只有暖风,微微吹过,熏得人头脑发昏。徐耀洋就着他的手喝东西,一口热咖啡下肚,几乎要沁出汗来。

他把短袖下边撩起来一截扇风,底下是少年人尚且单薄的腰身,但已经隐隐能看见肌肉的形状。

等他扇了几下,赵锦书帮他把衣服扯好:“吹多了小心着凉。”

徐耀洋知道他这套老年理论,就像所有长辈都认为盖被子不盖肚脐会拉肚子,顺从地松开手,嘴上说:“哪会啊。”

他站了会,又问:“这天气这么热,待会去买雪糕吗?”

赵锦书说:“休息时间要到了,晚上一起去好不好?”

徐耀洋说:“没事,我去,很快回来。”

他是行动派,说着踩着拖鞋哒哒哒过去从外套里搜出钱包,又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赵锦书失笑,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回了客厅。

……

徐耀洋不缺零食,他自己也没有爱吃零食的癖好,但这和被人管着不能吃是有区别的。

徐少爷何时吃过这种苦,但赵锦书这控制狂把他吃得死死的,恋爱前用他爹压着,恋爱后也有别的方法整治他。

他觉得自己像悲苦的小可怜,又像被妖妃迷惑的暴君。

大多数时候他在苦中作乐,就当纵容一下男友了。赵锦书不反对他去外边的餐厅,但也从来没时间陪他,他们处在热恋期,这样一个人去过几趟后,便也没了心思。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约了几个哥们去搓了顿烧烤,卡在十一点的门禁前回来的。

去之前没报备是吃烧烤——当然他自个也没想到,只是刚好路过那,烧烤店开始营业了,香味直往人脸上扑,这时候搞特殊有点不给朋友面子了。

回来的时候赵锦书果然还在书房处理工作,徐耀洋蹑手蹑脚路过,被人出来一把逮住。

油烟的味道很难快速去除,徐耀洋也不会常备清新剂,他咽了咽口水,有点心虚。

赵锦书问:“去做什么了?”

徐耀洋低着头,看脚尖在地上画圈:“吃东西。”

赵锦书说:“吃东西?”

徐耀洋就不敢蒙混了:“吃烧烤。”

赵锦书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没有家长会喜欢自己的孩子半夜去吃烧烤这类传统眼光中的垃圾食品。

他又问:“同伴?”

这种问话在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几次,徐耀洋熟稔地按模板作答:“四……个,李尧,王赫新,沈为。”

赵锦书说:“还有呢。”

徐耀洋鞋尖碾得更重了了:“还有蒋原。”

对方没有说话,徐耀洋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他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目光。

徐耀洋当然知道蒋原不能深交,可是出来玩碰到了,总不能给人甩脸子;再者只是吃顿饭,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但这些不能和赵锦书说,他垂着头,小白菜打蔫似的。

赵锦书说:“知道哪错了么?”

小白菜说:“知道了。”

赵锦书从六点下班到现在没休息过,精神累极,只草草下了判决:“那游戏停两天。”

小白菜顿时气得站直了:“凭什么!”

赵锦书说:“做错事了不该罚么?”

后来他们吵了一架,以徐耀洋落败告终。

……

徐耀洋回来的时候拎着一大袋雪糕,搁外边站了半天,硬着头皮敲门。

一不小心买多了,待会赵锦书估计又要说他了。

里边很快开了,赵锦书看见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边都是雪糕,屈手往他额头上轻敲两下:“怎么买这么多,这里没有冰箱。”

徐耀洋“嘿嘿”一笑,松了一口气。

他在沙发上盘腿坐下,从里边挑出巧克力味的脆筒递给赵锦书,对方接了,慢慢吃着脆筒,单手打字。

徐耀洋就吃水果味的,掏了自带的笔记本在旁边单手操作。

休息的时候赵锦书也会看着他玩,里边的角色不太灵活地动作,然后被怪物杀死。

徐耀洋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反正是你的号,死多了菜的也是你。”

赵锦书说:“我的?”

徐耀洋点点头,一边控制着小人喝药复活:“我弄了两个号,以后你有时间了我俩就可以一起玩。”

赵锦书亲了亲他的侧脸说:“谢谢。”

徐耀洋得了鼓励,把剩下的冰棍一口咬了,含着冰碎,一边努力哈气一边操纵着小人走到自己挂机的角色旁。

两个小人身上开始冒起像素的爱心。

电脑上的画面是一片色调暗沉的森林,由枯槁的树和色泽艳丽诡异的花组成,旁边游荡着怪物,屏幕最中间站着两个小人,是两个穿着盔甲的小人,其中的女性角色正被徐耀洋操控着围绕另一个小人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赵锦书其实和游戏打交道不多,对这画面相当陌生。但他能看见旁边少年因为光线反射亮晶晶的眼,听到他兴奋的声音,和自己介绍里边的婚姻系统和戒指装备,听他说自己做出的努力、以及这个小东西的神奇之处。

赵锦书默默听着,时不时说几句话。

徐耀洋操纵着小人击退靠近的野怪,脸上满是笑意,问他:“厉害吧?”

赵锦书说:“嗯,很厉害。”

徐耀洋这两天基本在出租屋待着。

赵锦书工作起来自己会忘了时间,基本靠着顾倾时不时的提醒,他过意不去,自己定了闹钟。有时候抬头一看,徐耀洋戴着耳机,专心看着电脑,或是书房里的书。

赵锦书问:“会不会有些难捱?”

徐耀洋突然被叫到,“啊”了一声,摘下耳机,茫然地看他。

赵锦书问:“你会无聊吗?”

徐耀洋没在意:“怎么会无聊,你工作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玩啊……不过你倒是要注意时间,一工作起来就忘了休息。”

赵锦书偏好定点定点,徐耀洋更喜欢遵循自然规律,两个人不强求时间同步,只有傍晚才有一小会独处时间。

周日下午两人照常坐着,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

敲门声不大,徐耀洋戴着耳机没听见,看见赵锦书动了,才拿下头戴式耳机,问:“去做什么?”

赵锦书说:“有人敲门。”

他就“哦”一声,继续戴好耳机,等听到一声不太明显的开门声,才忙里偷闲抬头去看门口。

和门口的林野对视的时候,两个人脸色各异。

……

林野最开始确实是因为那个哥哥选的软件工程专业。

他的喜欢无疾而终,短暂的甜蜜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人生。

那个哥哥专业水平不错,工资也对应地开到了一个令人艳羡的数字,每次和院长聊到工作的话题,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笑。

林野高考考的不错,他用省里赞助的奖金买了电脑,报了以该专业闻名的南理。

一切本应该是好的,但是南理天才太多,他在众多优秀学子里失去了原本的优势。他有一部分天赋,也足够努力,但这远远不够,在某些方面,他永远是输家。

他攒下的钱在大学伊始花费了大半,为了维持日常生活,选择了兼职。他是个不错的兼职家教,这意味着他每天要花费很多精力去给辅导的孩子准备课件和批改作业等。

学院的课程都很重,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安排的课程五花八门,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个专业的课程大部分都需要实践,换言之,需要大量的练习。

林野用了很大努力去维持生活,但人的精力始终有限,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

在这四年里,他拿过很多次国家二等三等或是励志奖学金,也拿过省内的竞赛成绩,但他离金字塔的顶尖始终差了几步。

其实已经够好了,但是看着每次的成绩排名、学期末的评奖名单、学院的通告表扬,心底总是有些失落的。

现实人生远没有想象中的风光坦荡。

快毕业的时候,班里组织了照毕业合照,那些脸对他而言,大部分是陌生的。有人大胆着过来送了祝福,林野朝他们微笑,来打招呼的人礼貌回笑,回头看见自己的朋友又开始嘻嘻哈哈,开着无厘头的玩笑,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

不久过后学校组织了毕业演讲,邀请了部分毕业于南理的成功人士。

这是林野第二次看见赵锦书。

对方站在礼堂讲台上,衣着得体,神态从容。林野作为优秀学生之一被邀请上台,再次看见对方,他不复之前的懵懂,像大多俗世中人一样估量着对方的成就。

这场演讲气氛很轻松,有人开玩笑问起对方恋爱情况:“赵学长有女朋友了吗?有个学姐v我50帮忙要你微信,事成之后我可以分你一半。”

赵锦书失笑:“那恐怕要让同学失望了……”

他解释道:“取向不合。”

底下有善意的笑声,也有隐隐约约的嘘声。

林野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

赵锦书休息的酒店不难打听到,他在傍晚敲响了对方房间的门。

对方很快开了门:“回……”

在看见门外是他时,很明显愣了一下,问:“……下午的同学代表?有什么事吗?”

男人明显是刚洗完澡的样子,穿着浴袍,头发半干,脸上还有着水汽蒸出来的薄红。倒是要比台上西装革履的样子近人许多。

林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赵锦书看着他踌躇的样子,体贴道:“进来吧。”

他给人让了位置,但没有关门,让它半开着。

这是一间普通的大床房,面积不算大,只留下床边一块供人站立的位置,赵锦书在一旁站着,等待他开口。

然而对方开始解自己身上的扣子。

天气很舒适,少年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本就解开了一些,露出一截白瘦的颈子和略为明显的锁骨,这下再动作,就有一部分胸口若隐若现。

“做什么?”

赵锦书拧眉,握住了对方的手腕,防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这样突然的动作让林野受了惊吓,手抖了一下,又被人死死按住,底下露出的胸膛在微暗的房间里白的晃眼。

羞耻和不安裹挟着林野,赵锦书目光上移,正对上他红了的眼眶。

赵锦书停了一下。

少年来之前应该是精心捯饬过,头发偏长,但没有挡住眉眼,单眼皮,但眼睛很大,眼尾略垂,整体清秀,因为那双含着泪的眼多了些诱人的气质。

是很有少年气息的长相。

林野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小声开口:“先生,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这交易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微微动了动腕子,赵锦书松了手,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本证件。

握着证件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尝试了几次,终于翻到了带有照片的那一页,乖巧地双手举起放到脸边。

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我很干净的。”

上边的照片拍摄于大一,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长,眉眼清秀,有股少年人的生涩,和现在差别不大。

“我会很听话,先生。”

“学习能力很强。”

“可以做很多东西。”

“我只想要钱。”

足够多的钱,可以让他在这个领域更上一层的钱。

“……”

赵锦书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可是这么带着学生证直接找过来的还是独一份,尤其是对方下午还和他在礼堂的讲台上见过。

少年还在小声说着:“我是大四的,以前没做过这个,有很多时间,没课的时候可以随叫随到,有课的话……”他突然闭了嘴,似乎意识到了这是对自己不利的条件。

“停。”

赵锦书说:“我不是嫖客,所以你也不用这么介绍自己。”

“而且我有男朋友。”

少年眨眨眼,上头过后,理智回笼。因为羞窘,脸色从之前的红润变得苍白。

仅剩不多的自尊驱使着他收拾掉落的证件。

赵锦书思考了片刻:“南理设立了很多私人奖学金,竞赛奖金、平时靠实验室和家教也有额外的收入……”

他蹲下去,帮着慌乱的少年收起所有的东西,然后递给对方。

其实不多,但对方在发抖,所以用了许久才捡起那张薄薄的卡片。

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和他的男友差不多大的年纪。

其实没必要管的,但他看见房间里挂着的衣服,款式潮流,手工定制,和面前小孩身上的衬衫材质差别很大——这也是他不觉得对方是出于虚荣的原因。

明明是差不多的大年纪,可一个自由自在无法无天,另一个在小旅馆里向富商努力推销自己。

忽然又心软了,说:“如果这些都不够的话,可以尝试一些正规贷款,或者发起一些平台或校友募捐……”

林野知道他想歪了,脸上又是一片红。

赵锦书顿住,继续说:“包养你的人不会给你很多钱,但会给你带来无法消除的污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对方只沉默不语,攥紧了手里的卡。

赵锦书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他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劝导,只能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像那些拥有恶劣根性的男人一样,用这些大道理劝人从良。

可是这些话不说,又让人觉得辜负讲台上那个优秀的孩子。

他最后从西装口袋里翻出张名片,递给对方:“这是我秘书的名片……”

话说到一半被外边的脚步声打断了。

赵锦书脸色瞬间舒展起来,匆匆说了声稍等就往门口走去。

又是一阵声响,然后是一个少年抱怨的声音:“给我留的门吗?算你有良心,你知道你这个码的——”

林野往门口看去,刚好和赵锦书怀里的少年面对面。

刚刚的声响结合现在的画面,不难知道对方是一跃到男人身上,然后被托着臀部抱起来的。

林野看的时候,他两条腿还搁在男人腰侧一晃一晃,脑袋搁在对方肩上,抱着对方的脖子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着话,垂着的手里拿着一盒东西正晃着玩。

在看见里边站着的林野时,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转头去问抱着他的男人:“你朋友吗?”

手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手里的肉臀,赵锦书拍完反应过来。刚刚的话大概被听见了,里边站着的人又刚和自己谈过一些相关交易,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还没毕业的校友,来问些问题。”

徐耀洋就:“哦”,把手里拿的东西收到口袋里,问:“我懂,就业指导嘛,要等你们吗?”

林野福至心灵,突然看懂了他手里拿着的那盒小东西。他打扰了两人的夜晚时光。

这场面简直尴尬得出奇。

林野小声说:“不用了,我已经问完了,谢谢学长。”

赵锦书把怀里的人放下,没有看他:“你联系名片上的人,她会在在一定范围内给予你帮助。早点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门在眼前被关上,隔绝了里边好奇的目光。

……

徐耀洋下意识就想跑过去关门,但他忍住了,扬声问门口的人:“你来干嘛?”

林野不想看他:“给赵哥送东西。”

徐耀洋冷笑:“送东西?”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赵锦书扶着门,闻言把门带上,问:“送什么?”

林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李哥让我交给你的。”

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程序员。

赵锦书借过文件袋:“对我说话不需要用尊称。”

林野停了一下,点点头补充道:“他说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但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

徐耀洋狐疑地看着他,但是他这会一心二用,来不及思考林野的用意,只能先把问题放到一边。

赵锦书看着林野的目光柔和了些,点点头:“谢谢。”

他和李显并不熟,对方愿意给自己推人显然是看在林野的关系上。

林野腼腆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说理由,但是从进门到现在没往沙发上看一眼,和里边的徐耀洋维持着一种互不打扰的状态,送了东西立马就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赵锦书不好干扰两个小孩之间的关系,只说:“我送你。”

这边离车站有一段距离,他自己有一辆旧车,并不担心出行问题,这下来了客人,自然不能让人家走那么远一段路。

他过去捏了捏徐耀洋的脸:“要和我一起送送吗?”

徐耀洋游戏玩到一半,不打算出去,只拽着人亲了一口:“我不去了,快去快回。”

赵锦书说:“好。”

他站直了起身,和徐耀洋说了声,拿了盒冰淇淋给林野,领着人往外走。

他边走边问:“地方很难找吧?”

这一片的小区有些老了,地形比较复杂,林野第一次过来,想来花了不少时间找地方。

林野摇摇头,小口吃着手里的冰淇淋。

赵锦书说:“你帮了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林野含着勺子,蹙起眉头,认真思考。

赵锦书说:“不急,慢慢想。”

林野听见他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再听到他说话,于是在心里补完他的话“小孩子不应该总是皱眉”,然后自己展开了眉眼,假装是因为听到了告诫。

偷偷去瞄时果然看见赵锦书要好看一些的脸色。不怎么明显,但他看得出来。

林野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但是很甜蜜的窃喜。

他知道赵锦书会有一点偏向于古板严厉的性格。也许是因为经历过和徐耀洋那段失败的感情,又或者是因为林野很让人省心,大部分时候他会掩饰自己的掌控欲,但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这样老气的话。

他陷在回忆里,恍惚了一下,忽然看见旁边多了个人,提着一小袋垃圾,在和赵锦书说话。

是一个模样温和的青年,笑着问:“赵哥要出去吗?”

林野抬头去看那人,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细想又毫无印象,便不太在意地挪开了目光。

他是最先拿到监控的人,目光也多集中在将赵锦书害死的那几人身上,之后很快就被警察带走了,因此对眼前的人印象不深。

赵锦书点点头。对方看见他旁边的男孩,问:“啊,这是你弟弟吗?”

赵锦书说:“不是,学弟。”

青年“哦”了一声,拎着垃圾一起往楼道走,边走边问:“是过来玩的吗,这么早就回去了?”

赵锦书没有接话。

林野说:“晚上有自习。”

青年一拍脑袋:“哈哈大学读久了我都忘了高中生周日还要上晚自习了。”

他安慰道:“没关系,等你上大学就不用了。”

林野点点头。

于是青年路上和他说起一些大学里的趣事,他读的医科大学,碰上的趣事也是常人很难接触又会感兴趣的,挑了几件印象深刻的,说的有趣,带着林野也抿嘴笑了起来。

赵锦书在一旁听着,听他说的高兴,也从记忆里精挑细选了一件乐事:有新手手写代码,把a输成了α一直通不过测试。

这是个专业里的笑话,讲起来很无聊又没什么笑点,宋冬雪只微笑着应:“那一定是个相当粗心的人。”

赵锦书自己不知道他讲的多么无趣,被捧哏了一下也发现不了。好在这个话题一下就略了过去,没人再纠结a与α差别那么大为什么还会弄错。

林野低着头听他们说话,听到赵锦书说这个,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赵锦书余光瞥到他的侧脸,看见细长柔软的发丝贴着雪白的腮,衬着纯黑瞳仁里的笑意,晃了一下,转开了眼。

这段路不长,宋冬雪和他们告别先回去了,赵锦书领着人去路边打车。

路边是几棵高大的香樟,混着紫薇和夹竹桃等绿化树种,有几棵开着艳丽的花。

这时候打车app还不普及,等出租全靠运气。没了活跃气氛的人,两个人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状态,聊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过一会有辆空车路过,赵锦书付了一口价,看天色还早,嘱咐车里的人:“不要在外边玩,早点回学校。”

林野弯着眼,点点头。

赵锦书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他回来的时候徐耀洋正无聊,看见他进来,快速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扔,踩着拖鞋跑了过来。

徐耀洋凑到他身边,装模作样地嗅了几下,皱起了眉头。

赵锦书问:“怎么了?”

他刚刚出去一趟,出了些汗,看对方这样以为是自己身上捂出了汗臭味,提起衣领闻了一下。

徐耀洋有点愤愤的:“你身上有别人的臭味。”

赵锦书停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林野,只觉得好笑,但还是配合他作出苦恼的样子:“那怎么办?”

徐耀洋闻言展开双手,赵锦书就抱着人,徐耀洋顺势一跳,挂在他身上,得意洋洋的:“这样就不会变臭了。”

赵锦书拍拍他的屁股:“这么讨厌他?”

徐耀洋说:“那当然。”

赵锦书问:“那为什么不阻止我送他?”

徐耀洋在他身上乱蹭,致力于把自己的所谓味道涂满他全身:“我又不能干涉你交友。”

他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补充:“而且他不算坏人。”

赵锦书还想再问什么,但徐耀洋一直挂在他身上,青春期男孩的力量又不小,这么胡乱动作着,连站稳都是一种奢望。

只得努力站好了,要人不要这么乱晃,又被徐耀洋唱反调,也不怕自己摔了,只知道摇来摇去,带着赵锦书的脚步也踉跄起来。刚才的问题反而被抛在脑后了。

只得像刚见面那会,暴力镇压,在人屁股上打了几下。伴随着对方越来越小声的、不情愿的哼哼唧唧,这回身上的动作果然就轻了很多。

但这样又成了另外一种折磨。

赵锦书拍拍身上人的背:“……别蹭了。”

徐耀洋抱着他的脖子,离远了一点,露出个毛茸茸的、彩色鸡毛掸子般的头,刚被打过,还气鼓鼓的:“干嘛?要求这么多。”

赵锦书就不管他,过去沙发把人放下,徐耀洋不肯松手,带着他一起往沙发上掉,两人身体贴在一起,未消的弧度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身下人的腹部。

徐耀洋后知后觉往下看,他几年没开荤了,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顺着沙发滑下去就要解他裤子。

赵锦书忙按住他:“做什么?”

徐耀洋仰头看他,有点迷茫:“不做吗?”

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几天就滚上了床。赵锦书欲望重,但好在技术不错,徐耀洋年轻,禁得起折腾,又记吃不记打,他们在床上也算合拍。

赵锦书这下哪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喉咙动了动,还是把他抱上来:“不做,起来。”

徐耀洋说:“真不做?”

他下意识补充:“我做了检查的,没问题,单……”

赵锦书简直纳闷,之前那点不好意思早就褪去,有些无奈地看他:“不做,谁教你的?”

徐耀洋匪夷所思。

以前都只有赵锦书被他哭……被他骂滚的时候,哪有他送上门还不吃——哦,有倒是有,突然和林野在一起以后。

他发了会呆,反应过来二十七岁的赵锦书和二十一岁的赵锦书是有区别的。

这一会的功夫,对方已经重新拿回电脑,只是某个地方的存在感仍然可观。

徐耀洋说:“真的不要……”

赵锦书:“……不要。”

赵锦书死时的监控里没有宋冬雪,因为那会他正被人制住,押在旁边一间空办公室里。

那些人让他带完路就把他押走了,大概是有什么不能被他听到的话要说。

他们出来的时候把门口守着的人带走了,宋冬雪忙起身往病房走去,生怕那些人寻仇对他的病人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进去看到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对他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

他心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赶紧按了紧急呼叫铃,又给人做一些简单的抢救措施,医生到来的时候看见他满头汗,动作已经有了几分慌乱。

抢救失败,或者也不能说抢救。早在很久之前,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就已经停了。

他安慰自己:做陪护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面对这种场面,他必须要习惯病人的离去。

可这毕竟是他照顾的第一个病人,或者说恩人和朋友。

以前他们闲暇之余也会聊天。

赵锦书问:“护工的日常工作是什么?”

宋冬雪说:“照顾病人。”

这对话冒着傻气,赵锦书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宋冬雪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窗边去看外边的树,边看边笑。

宋冬雪说:“我还是很幸运的。”

赵锦书问:“为什么?”

宋冬雪说:“因为我照顾的是你啊。”

赵锦书不予置评。

外边的树并不好看,宋冬雪又转身回去打扫房间,嘴也没停,絮絮叨叨的:“你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啊,脾气也好,不会凶我,有时候我都觉得这工资受之有愧。”

他这么和雇主说着自己受之有愧,冒着傻气一样,但自己又毫无知觉。

“我以前听学姐说,她照顾一个老太太,脾气可坏了,要求很多,还要跟家里说她虐待自己……”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和雇主抱怨其他的雇主不太好,又转了话题。

“总之不太好。我还有一个朋友,以前碰到一个卧床很久的老爷爷,呼吸道有点问题,有一次老爷爷卡痰了,我朋友情急之下用嘴帮忙吸了痰,把人救了回来。”

赵锦书说:“你朋友很有责任心。”

青年嘴没停:“是吧?我也觉得,我很敬佩他。当然碰到这种情况我也不会退缩就是了……不过有的选的话,大家应该都想要照顾你这样的。”

“或者有些小孩也比较乖,照顾起来也很方便……啊这么想想你还挺吃香的。”

赵锦书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宋冬雪咳咳两声:“当然我更希望大家都没病。”

赵锦书莞尔。

他平时没有什么给人擦身或者端屎端尿之类的任务,赵锦书身体并不健康,但自己还能动,偶尔难受得厉害了,躺在床上喘着气休息一会,让他扶着起来,还没有到很虚弱的情况。

后边他的身体突然坏了,有时候治疗完,被人推着回病房,连路都没法走。

赵锦书说:“现在你不幸运了。”

宋冬雪在给他擦手,把他胳膊抬起一点:“为什么?”

赵锦书说:“你的工作加重了。”

宋冬雪说:“那你快点好起来吧,你太重了。”

最开始赵锦书也会不好意思,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扶着解决生理需求,从羞耻和自尊上都是一轮沉重的打击。

宋冬雪配合地偏过头去,男人费力地穿好裤子。他刚完成一轮治疗,病痛和治疗带来的痛苦让他几乎失力,靠在宋冬雪身上,头搭在他的颈窝。

宋冬雪能感受到他有些乱的呼吸,不是很重,他帮忙按下冲水键,搀着人往病床走去。

赵锦书躺在床上,转过头去。

他的病像是积年沉疴,突然爆发,病情恶化的很快,短短几个月就从一个健康的男人变成这副模样。后来被人气死在病房里。

宋冬雪第一次工作,还不懂不要和病人交友的道理,很久才调整过来。

老人会信一点神佛之说,他带着人去爬很高的山,给老人祈福。

寺院香火旺盛,人来人往,他是医学生,从来不信这些,但是入乡随俗,点灯的时候还是祝愿家人身体健康,想起自己死去的雇主,也在心里给他默默祈福。末了才知晓这是姻缘灯,闹了个笑话。

赵锦书还没死的时候他们也聊到过类似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为什么不会让他帮忙脱衣服——好吧有些人隐私感是比较强,他一边背过去剥要给他炖汤的莲子一边问:“你换好了吗?”

赵锦书说:“好了。”

宋冬雪作势看了眼手机说:“恭喜你此次换衣服的速度四十二秒,打败全国12%的病患。”

赵锦书问:“比上次呢。”

宋冬雪说:“快了两秒。”

赵锦书淡淡说:“有进步,再接再厉。”

宋冬雪被他逗乐,看见他没弄好的领口,顺手给人扯好了,又把他扣到最上边的扣子解开一粒,赵锦书似乎想阻止,但手被他顺手拿开了,于是就任由他摆弄了。

宋冬雪松开手:“系那么上边干什么?呼吸不方便的。”

赵锦书无奈,把敞开的领口往里拨了一点。

宋冬雪把莲子递给他几颗:“放心,我不看你。”

赵锦书接过莲子,吃了一颗,又把剩下的还他了。

后来宋冬雪才知道他是同性恋,所谓分寸感就是单纯的避嫌。大概是疾病让人脆弱了,他比以前要更在乎小护工的想法,连这样的小事也分外注意。

宋冬雪几乎想翻白眼:“我没有那么自恋的。”

他几乎要凑到赵锦书脸上,指着给他看自己因为休息不好冒出的黑眼圈,和刚午休完之后散乱的头发,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红色压痕。

宋冬雪说:“看看,你们gay不会喜欢这样的吧?”

他退开继续说:“我也不喜欢男的,那怕什么。”

赵锦书就任他摆弄了。

后来他们的肢体接触更加频繁,甚至需要他帮忙擦拭私处,赵锦书话渐渐少了,只在某一天被他扶着的时候问:“会不会恶心?”

“还好啦,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宋冬雪下意识答了,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的不是这间厕所和与它相关的东西,想了想说:“不是所有直男都恐同的,还有你再把自己当成病毒,会被灭活的。”

同性恋还未合法,世人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宋冬雪想起他从未有人探望,心绪复杂。

庙里很多女孩子求姻缘,宋冬雪很快就待不下去了,被挤着往外走。

那盏灯被他留在了那里,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小声道:“那就送给你吧,希望你下辈子有人陪伴。”

办公室开始布置了,赵锦书也改了家里蹲的方式,偶尔过来看看,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

里边的布局是顾倾设计的,再由专业人士完善,工人们装修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要求很严,吹毛求疵的,好在几个工人是老手,也没什么失误的地方,气氛也算融洽。

顾倾冲他打了个招呼,掸了掸身上的灰,走过来,笑:“都快弄好了,你还过来,怎么不趁这两天多休息会?”

赵锦书说:“刚把作业写完,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顾倾笑:“你倒是积极。”

赵锦书不太好意思:“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做。”

顾倾就顺势给个台阶:“刚好,那你过来帮我把这个画挂上吧。”

赵锦书点头,拿了画跟着顾倾进了里间。这画要挂高点好看,顾倾原打算待会让工人帮忙挂上,这下碰见赵锦书,身高恰好合适。

“这里?”

“再过去些,太偏了。”

“这样?”

“歪了,不平。”

“?”

“往右一点。”

“……”

这画好歹是挂好了,赵锦书退后几步,边捏着后颈,看效果。

弄了小半天,但效果是真的不错。画选的大气,配的深色墙面,位置也刚好适合,颇有些深沉的意味。

赵锦书说不出哪里好,但就觉得看着舒服,成果是好的,于是脖子的闷痛都化成了美好的心情:“学长,再来?”

顾倾不好扫他兴,又带着摆了两盆绿植,被那边干活的师傅叫过去的时候还有些如释重负。

回来又看见兴致勃勃的赵锦书,和他那自己摆的几盆站军姿似的从矮到高一字排开的花。

顾倾拿他没办法了,干脆劝他:“锦书,要不你还是先看看说明书,想想怎么把茶几拼起来吧。”

……

前世买完设备,预留工资等各类花销之后,他们的预算并不充裕。

茶几是网购的,物美价廉。缺点是寄过来的时候都是些板子,需要自己拼好,另请工人麻烦麻烦,还要多一笔开支。

他们分工合作,买的东西其实不多,于是只能自由发挥,全靠个人审美。

赵锦书审美一般,被顾倾嫌了,就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在房间最中间,正经坐好,低着头对着地上的说明书找板子。

顾倾弄完一边,回来看见他还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就用两边掌根托着他的脸抬起来:“生气了?”

赵锦书说:“没有。”

他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往地上瞟,就是不看顾倾。

顾倾看他生闷气,贴过去,在他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想哄人,奈何自己先笑了出来,通过两人脸颊贴着的地方传着颤意。

刚把办公室布置好了大半,他这会心情很好。

对方更生气了。

顾倾没收笑,转过去,对着唇亲了一口。末了移开,眉眼弯弯看着他:“不气了好不好?”

这么一亲,赵锦书哪还有什么气,目光不自觉跟着他动,落在他殷红的唇上,小声道:“再来一次。”

这算是哄好了。

于是顾倾在他嘴上,很响地又亲了一口。

剩下几盆绿植,摆到合适的位置就可以了。顾倾搬着花盆,余光看见赵锦书,动作轻快,好像浑身都在冒小花花。

办公室布置怪累的,东西是不需要他们一趟趟运上来,但之后的安装和排查都要亲自去做。忙了几天,现在到了尾声,只差赵锦书手里的茶几。

顾倾趴在赵锦书肩上,坏心眼地去咬他耳朵,用刚洗完还带着水珠的手往他衣服里伸。

赵锦书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说:“弄完再来,马上。”

顾倾趴在他颈间闷笑:“来什么啊?”

赵锦书就不说话了。

顾倾在他发红的耳尖上舔了一口:“小锦书怎么天天想些奇怪的事情。”

他话是这么说,但也就乖乖抽回手,搂着人的肩,像猫似的趴在人头顶休息。

茶几拼装并不难,板块不多,照着说明书来即可,但相当费神,要注意接口是否对好,歪斜容易影响之后的使用。

赵锦书专注于此,忘了猫是很坏的生物。这一只也不例外。

他这一次乖乖收手了,之后也总要手欠地拨楞几下,仗着自己受宠与清闲,净给人找麻烦。

顾倾看着他一点点弄好,时不时逗弄一下,这里摸一下,那里舔一口,往这捏一下,又往那磨一磨,然后被突然转身的赵锦书抱起,放到了刚弄好的茶几上。

赵锦书怕他摔了,一手扶着人的后腰,一手托着后臀,紧紧把人固在怀里,解渴般看了许久,才肯把人放开。

说是放开,但手还扶着人的后腰和腿根,避免对方摔倒。

顾倾就顺势后仰,手撑在桌面上。用手捋了捋刘海,露出刚亲吻完的一张明艳脸庞,和被舔咬得发红的、尤其醒目的唇——上边还有不怎么明显的牙印。

之前汗湿的衬衫现在已经干了许多,领口被解开几颗,露出明显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腰肢倒是被裹得严实,只能看见细瘦的外形,向下扎在黑色的西裤里。他这么一动,领口又敞开了些,隐隐可见胸口微微的隆起,和一边的樱粉。

赵锦书处于下位,这景色一览无余。

顾倾低头看见他喉咙动了动,还有胯下很明显的、属于少年人的冲动。

偏偏还要拱火,踩着人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把腿打开了些,问:“干什么?”

装作毫不设防的样子,像朵美而自知的花,在人前肆意展露自己,还带了引诱的浓香。

赵锦书扶着他的腿根,低声道:“试试……承重。”

……

赵锦书一时没说话。

顾倾以为自己打击到他了,放柔了声音哄他:“先熟悉一下,不会很难的,待会我也和你一起。”

他想起他们之前胡闹的样子,忽然喉咙有些干。

然而赵锦书神色莫名:“学长,我们的办公桌都是实木的。”

这辈子有了徐耀洋掏钱,不说什么都要最好的,最起码他的办公室里,那一套办公桌椅都是不知道哪搬来的高档实木家具,顾倾当时笑眯眯地收下了,现在却说了些奇怪的话。

赵锦书看着面前突然僵住的人,忽然想起他们刚交识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抱住了他。

“是吗?”顾倾笑了笑:“我把家里的和这边的记混了。”

他说的随意,之前那些神色好像从未有过。赵锦书点点头,不再过问。

有专业的搬家工人帮忙,这边结束的很快,今天没什么事做,恰逢周五,赵锦书看了看时间,坐公交去了南浔一中。

到了刚好碰到放学铃响。今天是周五,学生挤着从大门出来,赵锦书给徐耀洋打了个电话,没接。他往里走去,不过几分钟的路,学生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教室里剩了几个走得晚的,里边没有徐耀洋的身影。

小祖宗不知道去哪了。

他叫住一个男生:“同学,请问徐耀洋走了么?”

男生说:“他一下课就走了,现在不知道到哪了,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赵锦书道了谢,干脆过去和老师寒暄了会,才慢慢往外走。

高中校门口有一片搭的棚子,位于y型路口的三角区,是各处商贩聚集的地方,一到放学时间,棚子里就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还有几家卖着炒粉炒面烧饼,星期五没什么人坐在那就餐,大家都急着回家。

学校在半山腰,赵锦书往下走着去公交站,忽然听见路边居民楼巷子里有声,往里一看,徐耀洋正把一个男生按在地上揍,旁边有个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要拉不敢拉的。

他叫:“徐耀洋。”

声音不大,但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徐耀洋顿时跟施了定身咒一样,没敢回头。

这场景恐怖程度不亚于出轨被当场抓包,鬼知道赵锦书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总得面对,徐耀洋转身,露出一个假笑:“哥你怎么来了?”

赵锦书有些沉默,他总觉得徐耀洋挺怕他,明明对方一直都不是乖孩子的样子,却总会乖乖听他的话,偶尔还有些惧怕的样子。

这么一看,更明显了。

女孩子看徐耀洋那样,小声说:“大哥你别骂他,这个人之前欺负我,徐耀洋看见了才打他的。”

赵锦书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场面实在混乱,连称呼都顾不得纠正,只能先把人叫过来。

地上那个趁徐耀洋松手的时候早跑了,速度不快,但没人想着追。

徐耀洋小声嘀咕:“便宜他了。”

赵锦书揉了揉他的头,女孩子道了谢,又有点怯,赶忙走了。赵锦书这才拿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痛吗?身上哪里受伤没有?”

徐耀洋说:“没有……”

赵锦书看了看他的脸色:“这么没精神,身体不舒服吗?”

徐耀洋说:“没有……”

他忍不住问:“你不骂我?”

赵锦书顿了一下,神色淡淡:“骂你做什么?他不该打吗?”

徐耀洋小声试探:“我和人,打架,就,斗殴那种打架。”

赵锦书说:“打架还分种类吗。”打了就是打了。

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和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到底是有差距。

连社会还没入,有一腔抱负和热血,见了这路见不平的事也只会叫好,什么都没经历过,自然也无谈烦恼后续的教育、判罪、赔偿和纠葛。

倒是让徐耀洋吃了一惊,他几乎已经想象到对方拉着自己去警局的场景——山脚就有派出所,然后是轮番的口头教育,仿佛他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赵锦书总喜欢这样,一旦他做了什么世俗里不常规的事情,就要被教育一番,不论原因。

他有些冒酸泡泡地想,明明他对林野不是这样的。

他见过的,赵锦书对林野,是温和有耐心的,哪怕后边林野跳槽背刺他,他也从来没说过一句不好,也没像对他那样冷眉冷眼的。

这些念头只一闪而过,他自然知道自己和林野那小绿茶是不一样的,这些想法只偶尔冒了个头就被掐死了。

他雀跃地拉赵锦书的手,踮着脚去亲他,黏黏糊糊往他身上蹭,说:“你现在怎么这么好。”

赵锦书抱着他,之前那些关心的话被这么一打岔,忽然就说不出了。

他低头,认真地看着徐耀洋:“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呢?”

他的眸色偏黑,这么看着人的时候里边本该有很清晰的对方的倒影,但笼着一层睫毛,连带着眼底的神色,都看不清了。

“你以前?”徐耀洋愣了一下,乐了:“你真要听吗?”

他们好像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其实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他想听,他就乐意说。

赵锦书说:“嗯。”

赵锦书默默地听着。

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故事。

故事里,他作为主角,在大学时开始创业,成了一匹黑马,一路高歌猛进,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人物。故事里,他古板、执拗,凡事亲力亲为,哪怕身居高位,也总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大家敬佩他,大牛们赏识他,但少有人与他深交。

在故事里,顾倾是他的竞争对手,两人斗得不可开交,关系也差劲至极,除工作外几乎从来不出席同一场宴会;徐耀洋还是在和他谈恋爱,他听着那个所谓的自己和面前这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明明是抱怨,却不难听出话里的情意。

故事的主人公喜欢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的饮品,每天都要让助理送来一杯意式浓缩咖啡或是一杯浓茶;两人经常一起去吃一家新开的饭店,他吃饭时会像哄女孩子那样帮忙切好牛排,动作娴熟贴心;大部分时候的他其实是可靠的,只偶尔让人恨得牙痒痒;他永远定时上班,不定时加班,没有时间陪伴自己的爱人;他睡得晚,偶尔兴致来了,两人会做得更晚,以至于第二天也会赖床片刻……

对方说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回忆的神色,大概是沉浸在里边了。

但他很难代入进去。

那是和他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多了几年莫须有的时光,却完全像变了个人。

他不喜欢太苦的东西,也不喜欢加班,在这些人出现之前,他对未来的想法不过是当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最好不要加班然后早早睡觉,也许回家后还会自己写点喜欢的东西。

故事里的人好像经历了许多,变得面目全非。

赵锦书问:“然后呢。”

徐耀洋不满地露着虎牙:“后边我们分手了,你还……咳,后边你和林野谈恋爱去了,我哪知道你天天干嘛了。”

他在说谎。因为故事还有后续,还是有很多细节,不像他说的并不关心的样子。

里边的两个人之后仍然纠缠不清。讲到林野分手的那段,徐耀洋脸上的得意几乎掩盖不住。

“哈,林野那傻东西自己提的分手,装的什么似的,我还真以为不喜欢了呢,结果没想到啊,后来那副样……”

他忽然止住了,之前的几乎掩盖不住的笑意也收了起来,顺着时间线继续往后讲。

后来那个人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是死亡,死法并不体面。

徐耀洋并没有隐瞒之后的故事,包括他是被董事会的成员拿多年心血威胁气死的,和林野为了快速找出证据让自己入狱的事情,反倒是他自己的心路一笔带过。

徐耀洋说完激动地咬了他一口:“你什么破眼光啊,招了个烂人进去,还分他那么多权,这下好了吧,晚节不保!自己也没捞着好结局!”

赵锦书静静地看着前边,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痛意。

他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但他并没有做过这些,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大脑产生了排斥感,被控制着不往这边去想,想不出任何对症下药的好话。

他问:“所以你和林野都同我谈过?为什么分手了。”

“因为你变态控制狂!!!我都不知道林野怎么忍的,估计也是受不了了……好吧你其实也挺好的,至少现在这样就很不错。”

赵锦书没有再问诸如‘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之类的话,他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为之前对方那些奇怪的表现。

他不知说些什么,看着对方期待的样子,干巴巴补了一句:“后来你们都重生了。”

徐耀洋说:“对,以后我罩着你!开心吗?跟着我干,以后好处大大滴有。”

徐耀洋嘚瑟地往他身上一跳,两腿夹在他的腰间,赵锦书用手垫着他的腿根,往上托了托。

他没说话,徐耀洋把脸凑过来问他:“怎么不说话?”

赵锦书脸上没什么表情,徐耀洋后知后觉意识到,从他说的那一刻开始,对方好像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神色淡淡的。

徐耀洋问:“不开心吗”

赵锦书说:“应该开心吗?”

徐耀洋有点迷茫:“不应该吗?”如果有一天赵锦书重生回来找他告诉他以后要罩着自己,他怕是已经把自己当世界男主乐翻天了。

然而赵锦书认真思考了片刻,说:“对我而言,这只是一个故事。”

徐耀洋愕然,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把自己从他怀里退出一点,睁大了眼去看他脸上的神色。

赵锦书抬头看着他,他们还抱着,可是不算很紧,巷子又是阴阴沉沉的,外边刮过一阵风,两人之间的缝隙透着冷意。

赵锦书说:“所以你一开始追我,说要和我谈恋爱,是因为这个故事吗?”

他顿了顿:“准确来说,是因为故事里的那个人。”

徐耀洋说:“那是你!”

其实不应该这么说的,这很伤人,尤其是对一个……爱他的人。可是这真的很奇怪,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情感里掺了别的感情,心思乱了,便失了分寸:

“你们回来还念念不忘,是因为他死了吗?而且死得很惨?”

他直直地看着徐耀洋,缓缓松开手把人放下:“无论真假,这些都是你们的经历,不是我的。”

“你们”两个字被有意地咬得很重。

徐耀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而这模样只会让他心底那些奇怪的的东西肆意生长。

他尽可能平静地道:“对我来说,这个人甚至可以是……”他忽然惊醒,说:“抱歉,但我并不认为我和他是一个人。在我听来,这更像是某些奇怪的替身”

你们得不到他,所以回来找我了。

徐耀洋皱眉:“停停停!这个人不会是任何别人,赵锦书,这个人就是你,你也不是什么替身。”

赵锦书点点头:“也是,真的喜欢怎么会容忍替身的存在。”

他看似附和,但面色比之刚刚见面要疏离不少,仍旧油盐不进。

因为另一个版本也非他所喜。

再续前缘,多么美好的故事。

但其中一人并不喜欢怀念过去。相比起重走过去的路子,拥有一眼看得见边的、重复的未来,背负着对方两世沉重的感情,未知的发展更令他感到愉悦。

他有猜过他们之间的交集,可失去了大量影视或的熏陶,他的想象力匮乏的可怜,又秉着一贯的观念不愿多想,未曾想到原本是这样一个故事。

第一次见面的拥抱有他感受到过的热烈的喜爱,也有他读不懂的、对一个人的思念。

他如何付得起对应的感情呢?他有什么可以给的呢?

他应该要懂的,这是他的失误。

徐耀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口舌不算厉害,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和爱人争辩,只知道愚笨地、认真地、翻来覆去地说:“喜欢就是喜欢,无论你再怎么否认,你还是你,我喜欢的也是你,没有别人。”

没有替身,没有移情,也许这里边是包含了一些求而不得的惋惜,但感情从来不曾作假。

徐耀洋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但并不后悔,哪怕提前知道了,赵锦书想听,他也是愿意说的。

他活了两辈子,只和一个人谈过恋爱,也没想过还有别的可能。这份感情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害怕的道理。

赵锦书思绪早已飘远,无心再辩,有些客气地说:”我可能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

徐耀洋没动,他觉得自己应该委屈的,可是刚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年龄,那些小孩般的情绪出现在自己身上就觉得别扭了。

只能把脸撇开,问:“你要想多久?”

赵锦书说:“两到三天,好了我会联系你的。”

怪公事公办的。

这勾起了一点不好的回忆,徐耀洋恨得牙痒痒,憋着气问:“那我就干等着?能不能给个大概方向?”

赵锦书如实相告:“我不太喜欢破镜重圆的戏码……”

两人抱着的手早就放开,之前相贴的地方也因为失去两边体温的供养逐渐失去温度,风从两人中间吹了过去。在这里边站久了,这风吹的人发凉。

徐耀洋冷的一激灵,忽然炸毛:“所以你又要和我提分手吗?”

赵锦书说:“又?”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说:“是的,又。”

徐耀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自己往墙上一放,瞪着赵锦书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口。

从刚刚对方说出那句“是的”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赵锦书在这站了一会,走了。徐耀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眉头很凶地拧着,盯着他不放。

徐耀洋说不出挽留的话。说了也没用,还白白丢了面子。

偏偏又是周末,他之前想好的约会都成了泡沫,只能憋着气回去打游戏,自己玩了会单机的,又觉得索然无味,叫了班里的朋友联机玩。

玩的时候理智全无,又犟,惹得陪玩的几个人在班群诉苦,问是不是有人惹他了。

徐耀洋当然不理会他们的耍宝行为,继续和那个明显难度超标的副本死磕。打到一半,忽然飘出一条消息。

“终于分了?”

徐耀洋脸色一变,点开消息,是个小号,不知道啥时候加的,等级才两颗星星,昵称赫然两个大字:里予。

得,林野那傻逼。

气的原地挂机敲字。

淸萶期、伱喏卟起:?

淸萶期、伱喏卟起:有病吧?待会给赵锦书吵醒了。

对面回了句“呵呵。”

徐耀洋想起这人上辈子有意无意在自个面前秀恩爱的行为,这会他一分手就闻着味过来了,更气了。

气归气,这玩意怎么知道的?

余光瞥见qq挂在那,班群消息上边有灰色的‘53’。

进去一看,好嘛,游戏搭子在吐槽他今晚的异常行为。虽然后边歪题聊别的去了,但林野这崽种明显看到了。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了,又被赵锦书管过几年,游戏瘾哪有真的少年人那么大,更别说还半夜打游戏发疯。突然来这么一遭,谁都能看出他的异常。

被戳穿了,也不装了,噼里啪啦开骂:“你一天到晚偷窥人生活,这么闲?”

那边打字比他快了不少。

里予:是啊。

里予:所以准备谈场恋爱消磨时间:d

这会发“呵呵”的变成了徐耀洋。

淸萶期、伱喏卟起:想的倒美。

里予:经验之谈。

淸萶期、伱喏卟起:少拿上辈子说事,这次你别想了。

里予:呵呵。

徐耀洋觉得林野这死白莲花聒噪又气人,还听不进人好心劝导,熟练把人拉黑。他这会刚分手,觉得赵锦书哪哪都气人,现在觉得对方眼光尤其差,怎么就能看上这烦人玩意。

对方还没有自觉,又拿一个号来敲自己。

一看,他朋友的。对方上一秒还毫无察觉,在游戏里嗷嗷叫着上去打呀打呀,下一秒就卧槽连连,嘴里叫着我qq怎么掉线了。

徐耀洋:“……”

勇敢de骚年:徐大少爷因为半夜打游戏被甩了?

淸萶期、伱喏卟起:有病?

勇敢de骚年:还是小宝宝没有按时回家?

淸萶期、伱喏卟起:滚

勇敢de骚年:泡吧被抓?

淸萶期、伱喏卟起:傻狗

淸萶期、伱喏卟起:有完没完

淸萶期、伱喏卟起:你是宝宝吗一直缠着你爹

勇敢de骚年:我爹死了

淸萶期、伱喏卟起:……

林野别的没学会,赵锦书那气人的本事他倒是一学一个准,现在把自己噎的说不出话。

但他这话和对方说确实不合适,心里失了骂人的心思,游戏空隙打字回对方。

淸萶期、伱喏卟起:我把上辈子的事和他说了

淸萶期、伱喏卟起:就这么简单。

淸萶期、伱喏卟起:还有你能不能别天天盗别人qq?

淸萶期、伱喏卟起:你学计算机就是为了盗人家qq?

勇敢de骚年:也可以用来和男朋友聊天:d

徐耀洋年少时对黑客所有的幻想,都在这一刻被林野彻底打碎。

他不无恶意地想: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俩都和赵锦书分过手,赵锦书这会不想和他谈了,对林野能好哪去?

他再次利索把人拉黑,过一会就听见麦里的人说:“终于上来了……没发消息啊,那盗我号干嘛?”

这会流行老马生日群发送q币或者张x和小日子哭着打赌的故事,他们学校好几个人被盗了qq发这种垃圾信息,或者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链接和突然吓人的鬼图,他以为自己上线还得挨个解释,没想到对方什么也没做,倒是省去不少功夫。

徐耀洋说:“给我发了垃圾信息。”

对方赶紧去翻看记录,但徐耀洋那边的记录都一并消失了,哪还能找到半个字词。

他们玩了一会,下线。徐耀洋抱头倚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列表,里边有几个置顶,几个亲人,和赵锦书。

刚刚和林野聊了一会,他有点想赵锦书了。鼠标停在对方的备注上,他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和赵锦书说话。

想了想又算了。赵锦书哪会听他的。

他桌旁摆了个圆滚滚的精灵手办,是他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的东西,现在他无法和曾经的自己心意相通,那摆件拿在手里,和市面上所有的树脂手办也没什么差别。

他把玩着那个熟悉的小精灵,想不通了。

他有点气地想,为什么就非得赵锦书不可呢,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古板,固执,现在还和他钻牛角尖,听听他说的什么话,换个人也可以,换谁?他就谈了这么一次恋爱,哪还有什么人?

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了。欠他的,真的是欠他的。

他想起那些人编排嘲笑赵锦书的话,那些人没得黑了,就拿他被甩了的事情说事。若让徐耀洋作旁观,他定然也嗤之以鼻,可偏偏现在他自个就是甩了对方的人之一,是把赵锦书压成别人嘴里笑料的稻草之一。

一人分一次,也算扯平了。他苦中作乐地想。

他把被子往脸上一盖,直挺挺睡下了。睡了一会,死活睡不着,又给徐显明打电话,那头半天才接。

“小老头睡了没?”

“……徐耀洋你一点多发什么病?别逼我上楼抽你。”

“我记得你和迅龙有个合作项目?”

徐显明睡意顿时散了,摸了床边眼镜戴上:“是,有坑?”

“是有点。”

“怎么说?”

“不想说,让我去谈。”

徐显明:“……”

徐显明:“读你的书,别一天到晚整些有的没的。”

当然后来还是成了,徐显明也答应第二天帮他请假。

徐耀洋这回能睡着了,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大不了大家都冷静一会,等他弄完回来,再和人好好说说。

至于林野,吃瘪去吧。

“锦书啊——”

赵锦书摘下耳机:“怎么了?”

顾倾斜倚着他的工位,把一沓文件在他眼前晃晃,又玩笑般在他头上敲敲:“叫你好久了,走什么神?”

赵锦书这才发现旁边一片寂静,也不知对方在他旁边站了多久,接过文件夹道歉:“没听见,不好意思。”

顾倾捧着杯子站在旁边,闻言眉头一挑,忽然伸出只手去拨他耳边的发。赵锦书一惊,想躲,但来不及,露出底下白色的耳机。

顾倾闷笑一声。赵锦书像上课偷吃的小孩忽然被逮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平时不怎么听歌,只有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会放一些旋律轻松的歌,边工作边听,听多了,心情会缓和一些。

旁边提前上班的同学个个键盘噼里啪啦响,比之前声大了不止一倍,生怕殃及池鱼。

好在顾老板没计较这个事。等他一走,旁边的人立马凑过去小声解释:“不是哥不叫你,google突然就来了,我也不敢乱动。”

好歹之前也当过室友,算有点交情,怎么对方一进这办公室,就看起来吓人得紧呢?

赵锦书无奈:“这又是什么外号?”

对方嘿嘿一笑,不说话了,回去敲自己的。

顾念员工大多是学院同学,加上公司刚开始运行,上班时间很短,顾倾锁门出来的时候,天边擦黑,外边只有一台电脑还亮着光。

赵锦书还坐在那,顾倾过去敲敲他桌面:“又加班?”

赵锦书“嗯”了一声:“顾哥你先走吧,我待会就走了。”

“那怎么行。”顾倾把他耳机摘掉,拿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抛着玩:“总这么来,别人还以为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资本家。”

赵锦书想拿回耳机,顾倾手一抬,躲开他,笑眯眯的:“走吧,请你吃烧烤。”

赵锦书不太喜欢外边的摊子,大多重油重盐,个别卫生还有问题,但架不住对方劝,稀里糊涂就跟着过来了。

这个点夜市也快开了,顾倾开车,溜溜达达地顺着晚风过去,过去碰上那一片大排档刚好支摊。

他们点了许多菜品,又要了几罐啤酒,桌面泛着油光,不然顾倾应该是手肘支在桌面上的,他懒懒地倚在椅子上,拿着菜单笑:“锦书,心情不好就应该吃烧烤。”

赵锦书唇抿直了。

他分个手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小孩似的,还要闹情绪,惹人发笑。

好在对方也只是打趣。菜很快上来了,油滋滋的,撒着红色的烧烤料和芝麻。顾倾用纸巾包着,捏着一串递到他嘴边:“试试。”

赵锦书接过签子,道了声谢。

碳是刚烧的,温度还没起来,黑黝黝的冒着亮红的光,烧烤小火慢熟,很入味,一口冰啤下去,爽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们一口一口吃着,都没吃晚饭,这会正饿着,肉很快就没了大半,酒至微醺。

顾倾戴着两层手套,在扒小龙虾,完了往嘴里一送,眯着眼微笑听赵锦书一声声“google”。

……

他们以前谈的地下恋,同事起外号的时候也没避着赵锦书。他看着像个锯嘴葫芦,话不多,人沉沉闷闷的,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打小报告,什么话都往他面前秃噜。

谁知他后脚就献宝似的舞到大老板面前,问:“你猜他们私下都叫你什么?”

顾倾坐在书房的皮椅上,把他拉下一点:“什么?”

赵锦书就顺从他的力道矮身,贴到他脸边,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的脸上,四处巡视着,怎么也看不够似的:“google。”

“……”

这谐音梗不是很好笑,但顾倾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他后仰一点,把脸暴露在对方直挺挺的目光下,任由他打量,手放到他颈边摩挲,挤出个鼻音:“嗯?”

“是有点像,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赵锦书又凑近了一点:“不过你不喜欢的话……”

“亲我一下,就不这么叫了。”

他这时候好像就不懂什么叫‘礼貌’和‘安全距离’了,人退一点,就追着一点,非得把距离控制在互相闻二氧化碳的程度,等贴近了又不动了,好像没有主人命令就不会擅自自作主张的乖狗狗,装模作样的。

这很方便顾倾亲他,顾倾就顺势抬脸在他脸上亲一下:“我以为你会说‘那就不叫了’。”

赵锦书说:“成年人的好处总要付出点代价。”

顾倾起了玩心:“那帮我处理一天工作要什么代价?”

赵锦书思考了一会:“很简单的。”

他被顾倾一手拉着领子,一直弯着腰,本来像他平时挺直腰背坐着那样一动一动的,现在却不怎么安分了,弯腰把人打横抱起。

顾倾顺从地倚在他的胸口,长腿架在他的臂弯里,又伸手去玩他胸口的纽扣,偏长的、柔软的发丝散落下来,发尾被他捏着往赵锦书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

这时候公司发展进入正轨,他们也租了个更好的房子,两室一厅的,小的那间被装修成书房,隔壁就是卧室。

赵锦书用膝盖顶开门,毛头小子一样把人放到床上,脱了鞋俯身去亲他。

他比顾倾高一点,这么压下去,刚好能把人笼住,一条腿挤进对方腿间,两人下身贴在一起,腿交错着,身体贴的很近,已经起来的弧度压迫着彼此,热度隔着薄薄两层布料堆积。

顾倾轻喘一声,因为重力,两人咽不下的水丝就挂在他嘴边,被摸着腰,身体微微发颤。眼睛半眯着,看着身上的男人,伸出猩红的舌尖,一点点把嘴角的水意舔去。

衬衫早被推到了胸口,露出底下一截劲瘦的腰,因为肌肉绷紧,腹部显出不怎么明显的弧度,流着一点汗。

赵锦书的呼吸已经乱了,复而低头亲下去,手不忘摸索着帮人解开束缚,抚着对方的那处,时不时揉捏抚弄,安抚似的,一点点把人长裤褪去。

顾倾腿长,肌肉形态也漂亮,被暗色的床单衬得更加白皙,忽然曲起,踩在他那处。

力度不大,但这是个拒绝的动作。赵锦书刚给他脱完,正在解自己的扣子,被他踩得动作一停,抬眼去看他,纯黑的眼仁一动不动看着他,居然能品出一点委屈。

顾倾嗤笑起来,脚尖在上边点了点,使坏:“不准脱。”

赵锦书:“……”

他看了对方一会,忽然把人翻了个身,一阵窸窸窣窣后是拉链拉开的声音。

顾倾趴着,衬衣挂在臂弯里,露出两边半片蝴蝶骨,赵锦书两腿分开跪在他身上,他还是气定神闲的,哼笑:“不听话。”

“没有不听话。”赵锦书再次压了上来,手牵着他的往自己那处摸:“没有脱……学长,我没有不听话……”

是没脱,松松垮垮挂在胯上,露出里边已经完全勃起的巨物,被顾倾一摸,突地跳了跳。

顾倾乱动的手很快就因为失力落了下去。

散开的裤边随着撞击的动作一下下打在他臀尖,印下一片凌乱红印,又在他们的喘息里慢慢被渗进浊液,直到那一片布料都成了深色,上边还挂着快速摩擦撞出的细沫。

……

再回神,赵锦书脸色泛着薄红,脸上也出了些汗,倒是和记忆中的样子刚好对上了。

但他是毫无知觉的,不知道有人已经用目光把他脱了个精光,夹起一筷炸好的土豆片送入嘴里,鼻尖又冒出点细汗。

两罐啤酒在空中相撞,声音有点闷,又被一气喝了大半。

“他们给你起了外号。”

顾倾也有些上脸,双眼迷离:“这个吗?”

大排档烟火气很足,大家说话声也大,一片吵闹。赵锦书点点头,丝毫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另类的打小报告。

顾倾笑了笑:“听起来不错,为什么这么叫我?”

赵锦书想了想:“因为大家总是叫你‘顾哥’吧。”他突然笑了笑,为这个在他看来很妙的谐音:“你和谷歌是有点像,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夜渐渐深了,大家有了困意。

顾倾喝了酒,叫的代驾,赵锦书和他坐在后边,先把赵锦书在出租屋那放下,然后在车里同他挥手离开。

赵锦书没彻底喝醉,手机电量不够了,只能摸索着慢慢上楼,脚步被刻意放轻,但仍不免有些踉跄。

这楼有点老了,不怎么隔音,楼道里的感应灯闪了几下,又兀地灭了,感应灯也是坏的。

又过了楼梯拐角,上边忽然出现片暖色的光,眼前的东西变得清晰起来。赵锦书抬头,看见对门门口灯亮着。

他过去敲了敲门,不敢用力,怕把其他楼层的人吵醒。

听见里边脚步声,后知后觉补了句:“是我,赵锦书。”

脚步声听起来快了一点,门很快打开,宋冬雪站在门口,有点惊讶:“是赵哥你啊,怎么才回来。”

赵锦书喝了酒,不太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慢吞吞道:“你忘了关灯。”

宋冬雪笑了笑:“不是啊,楼道感应灯有几个坏了,我刚好没睡,听到脚步声就把外边灯打开了,这样别人上楼方便一点。”

他说着把外边灯光灭了,赵锦书抬头,上边定着个梨形玻璃灯泡,还剩一点余光在钨丝那,很快消失不见。这下环境里就只有对方客厅里的光了,从他的后背传来,因为他半侧关灯的动作,柔黄的勉强照亮他半张脸。

他模样生的清秀:内双,睁开了能看见一点双眼皮的痕迹;鼻头偏圆偏翘,不高不低,中规中矩;唇不薄不厚,覆着层软肉,不算多么出彩的长相,可组合在一起,温润尔雅,看着就是让人心生舒坦。

暖色的灯光衬着他温和的笑,赵锦书看了一会,脑子回过味来了,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退后几步说:“谢谢。”

这下眼里能看到的东西就多了许多:一扇打开的、里边有着暖色灯光的门;露出一角看着就很舒适的客厅;穿着柔软居家睡衣、有着一头柔顺黑发的、微笑的男人。

有那么一刻,赵锦书觉得这很像亲情里描写的家。

宋冬雪摆摆手:“没事,凑巧没睡,赵哥你早点休息吧。”

赵锦书点点头,转身,忽然又被拉住。

宋冬雪有点懊恼地拍拍额头:“才想起来,赵哥你等一下。”

赵锦书又转回来,看见他小跑进屋,片刻后拿了瓶牛奶递给自己:“你喝了酒,喝点这个会舒服些。”

赵锦书点点头:“谢谢你。”

宋冬雪又笑了下,和他告别。赵锦书也回去,快速冲澡睡下。

第二天是休息日,赵锦书照常起床,头有点疼,没出去晨跑,坐在床上发愣。

一偏头,是一盒蓝白相间的纯牛奶。

昨晚忘了喝。

早餐是外边买回来的包子,牛奶就被留到后边,和零食放在一起,被一个小竹筐装着,休息时拿出来喝。

这么坐了一会,赵锦书看看时间和外边天色,带着纸袋装好的零食去敲对面的门。

他敲门:“宋冬雪。”

宋冬雪过一会才开门,穿的昨晚见到的睡衣,头发有点乱,睡眼惺忪:“啊,赵哥?”

赵锦书把礼物袋递给他:“谢谢你的牛奶。”

宋冬雪迷迷糊糊接过:“啊,好,谢谢。”

赵锦书点点头,回去。

过了约摸一个小时,门外忽然传来拖拽声,出去一看,是宋冬雪。身着休闲装,手里拎着几个大袋子,地上还有一袋散开的菜,额头已经沁出汗珠。

宋冬雪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去晚了,阿姨把剩的菜一起给我了,赵哥你要不过来一起吃饭?”

赵锦书点点头道谢,帮忙提过袋子。宋冬雪边拎着超市购物袋,身子伏下去一点去看锁眼,空出的手拿着钥匙去对锁眼。这姿势不好使劲,这么对着一会,手心传来动静,是赵锦书接过他手里的袋子。

宋冬雪冲他抿嘴一笑,回头扶着锁一下打开了。

阿姨送的菜有些发蔫,宋冬雪更喜欢每天早起买新鲜菜,就把它们全部拿到了水槽那清洗,准备一顿做完。

赵锦书在旁边给他帮忙,被指导着收拾青菜。

宋冬雪利落起锅烧油,余光看见赵锦书拿起空心菜,趁着油没热拿了一根给他演示:“坏叶掐掉,这么老的地方就把叶子单独掐下来吃……这里杆留着可以炒着吃……剩下的掐成这么长的一段。”

他说着,听到那边油要烧热,飞速把剩下的掐了,转过去利落磕开几个鸡蛋,放碗里用筷子搅散、调味,还加了之前切好的韭菜,往锅里倒一部分。

伴随滋啦的油声和扑鼻的香味,蛋液在热油里爬开成一块圆饼并很快定型,不一会火候到了,金黄的蛋饼上散布着碧绿的韭菜。

宋冬雪没回头,招招手:“李文试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先笑出声,转脸道:“我以前都叫室友试菜,忘了他回家了。”

赵锦书点点头,问:“在宿舍经常做饭?”

宋冬雪说:“是啊。”他说着把蛋饼铲起,才想起话里的漏洞,不自在咳嗽两声:“也不是经常,就一次,之后就没了。”

赵锦书莞尔:“我不会说的。”

宋冬雪作势松了口气:“那说好,回头学生会查出来了就怪你。”

赵锦书问:“南医查的很严?”

宋冬雪说:“是啊,周末都查。”

赵锦书说:“那我要背负的风险可太大了。”

宋冬雪说:“没关系,我尽量一天只吃两顿。”

过一会,菜都择好了,赵锦书自觉拿过盘子,往外边的小桌端。

宋冬雪说:“赵哥你先坐着吧,很快就好了。”

赵锦书应了一声,拿好碗筷,先在外边等。

忙碌的人口中的“很快”和闲人经历的是不同的,赵锦书等了许久,复而走进厨房,敲敲门:“菜做多了会吃不完。”

宋冬雪把菜舀出来:“好了好了,没有了。”

他们方才坐下吃饭。

阿姨给的青菜混着肉片炒了两大碗,又做了个红烧鸡翅和紫菜蛋花汤。宋冬雪做菜之前问了赵锦书忌口,两人都不怎么挑食,省去了不少麻烦。

吃完的时候剩下不少。

宋冬雪扶着肚子吸气:“希望我室友他们早点回来,不然剩饭给谁吃啊?”

这是玩笑话,但赵锦书也有点撑,少见的保持着懒洋洋的姿态,半晌才想起应答一句:“……小区有流浪猫狗。”

宋冬雪嘴角下压:“我见过的,一只黑狗和几只花猫是不是?很难见得到面。”

他刚来的时候做的饭一下子从四人份变成一人份,量掌握不好,也起过这心思,但那狗一天到晚见不了几面,饭都不知该往哪放。

赵锦书慢吞吞道:“是,我知道在哪的。”

宋冬雪嘴角顿时扬回去了:“哪?”

饭后脑缺氧,弄得人犯困,赵锦书仔细回忆了一番:“二栋右边小巷进去,第二个巷口左拐,那有一小块空地。”

他起身道别,看见宋冬雪脸上还带着茫然,想了想:“三楼阿姨经常去喂的,你可以找她带着。”

暑假开始小公司新来了个同事。

看着不大,白白净净的,单眼皮,大眼睛,美工妹妹细看后发现人眼下还有颗痣,笑起来一脸腼腆。

见面时没给笑脸的大概只有赵锦书。

新同事弯着眼睛冲他笑:“赵哥好。”

赵锦书说:“你好。”

美工妹妹小声提醒:“赵哥就是这样的啦,看起来冷,但是人很好的。”

新同事抿嘴笑,点点头。

美工妹妹带着人到处溜了一圈,过一会上班了,不舍说再见,临走又不忘叮嘱:“有什么不会的问这几个哥哥就行啦,他们都会教的,好可惜啊,为什么我不是学计算机的,不然我也可以教你。”

林野笑:“好,谢谢姐姐。”他说着开了个玩笑:“如果我以后想改行了就找你。”

美工妹妹是里边年纪最小的,被一通姐姐叫下来,离开的时候脚步带飘。

开发岗位之间隔的不算近,之前那点无所适从在工作时彻底消失。休息时间很快到了,赵锦书去接杯咖啡,站走廊上慢慢喝着,过一会看见林野走过来,叫自己:“赵哥。”

赵锦书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只点点头。

林野说:“你待会能帮我下忙吗?”他笑了笑:“现在的软件版本我用不太习惯。”

赵锦书说:“百度,google。”

林野叹了口气:“网上资料太少了,而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不太适合问别人。”

赵锦书撇过脸,“我不想知道”几个大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他做着这孩子气的举动,表面却是平平静静的样子,只把脸挪开一点,不叫人看出心底那点幼稚的想法。

林野差点笑出来,明白他的想法:不是他本人经历、但又客观存在的前男友,怎么想都很麻烦。

还没听他拒绝,旁边有人看见他们,也过来问:“你们俩聊天呢?”

几人打了个招呼,那朋友又热心道:“是在问锦书问题?我看你卡一上午了,那你可问对了,他成绩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安慰林野:“开发这行就这样啦,有时候一个bug改三天,你先找着,不会的话看看谁有空。”

林野笑眯眯点头:“那待会可要麻烦你们了。”

赵锦书只好道:“我待会教他。”

周一上班哪有真的闲人,大家都要干活,就他前两天自己先把任务完成了,这会还算有空。休息时间很快过了,他往林野工位走:“什么问题?”

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林野自己说的,软件从高版本更迭到低版本,不习惯罢了。

赵锦书想走,听到林野小声问:“这么不想见到我吗哥哥?”

好像从徐耀洋说出那些东西之后,两人对他就换了个样子。徐耀洋自不必说,林野表面还是不善言辞的样子,私下也更放松了些。

赵锦书没有作答,把之前给他腾位置摆开的东西恢复原样,回去没多久看见qq的图标一闪一闪。是个验证消息。

里予:报错了

赵锦书只得再过来,俯身调试的时候看见林野双手扒着桌沿,头搁在手背上,偏头睁着那双大眼睛注视着他。赵锦书现在不太想见到他,他就乖乖伏在一旁,哪怕对方因为身量原因腰弯的不算低,留出一大片怀抱。

看似乖巧,实则寸步不离,把赵锦书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赵锦书垂眼看他:“做什么?”

林野小声说:“你不用躲我的。”

他又补充:“我没有找借口,wbde在17年经历了一次大更新,和之前的版本差别有点大,我会尽快适应现版本软件的。”

这样倒显得赵锦书自作多情了,他颔首,不再多言。

中午很快到了,大家都欢呼着下班去楼下吃饭,赵锦书转头,看见林野还在对着电脑。

赵锦书出声提醒:“该去吃饭了。”

底下店铺不多,味道好的更是屈指可数,等过一会大楼其他公司也下班了,就别指望短时间能吃上饭了。

林野闻声,随手按了保存,快步追上他,一同上了电梯。

电梯按键是林野按的,他皮肤白,在这样灯光暗淡的环境里分外明显,赵锦书被晃了一下,忽然看见他手腕上有个黑色的发圈。

纯黑色的,细细的一根,没有明显的接口。赵锦书目光落在面前人的发旋上,看见对方头顶细软毛茸的碎发,不算长,和他一个月前看到的区别不大,都是用不到皮筋的长度。

之前那点不自在忽然就都消失了。

大概是和徐耀洋处久了,让他有了他们都困在回忆里的错觉。

他心里想开了,撇开那些亦真亦假的东西,真把人当成年纪小的新同事看待了,面上和气了些问:“有什么偏好的口味吗?”

赵锦书比林野要高一头,只能从侧面看见对方露出一点脸颊,上边的睫毛存在感很强,快速扑棱了几下。

林野仰头看他:“辣一点的就好,赵哥有推荐的菜吗?”

南浔市所在的省份吃辣在国内是很有名的,真让他推荐辣菜,几天都说不完。

赵锦书问:“太多了,有偏好吗?”

林野垂眼,认真思考了会,有些纠结:“小炒吧?”

“这边店里有汤吗?没有也可以,我都吃的。”

赵锦书暂未回话。

“或者,”林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赵哥我们去吃麻辣烫吧?”

赵锦书自然不会和他去吃麻辣烫,才想起这人上辈子怕是在这待了不知道多少年,哪需要他来推荐,借此推诿道:“底下的麻辣烫我不太熟悉,就不去了。”

林野说:“啊,那算了,万一不好吃呢。”

他还叹口气,一副失去试菜小白鼠分外可惜的样子,像个人面兽心的变态科学家。

赵锦书莞尔:“你没来这边吃过?我以为你对附近了如指掌。”

林野摇摇头:“我入职的时候跃先已经搬到别的城市了。”

赵锦书想了想:“那和我一道吧,刚好也想喝汤了。”

有家夫妻馆,门口常年摆几个瓦罐,咕噜噜冒着热气,门口连雾气都是咸香味。这月余里,他几乎把口味试了个遍。

赵锦书随口介绍道:“这边城区有些年头了,老店不少,有机会你可以多试试,以后带……”说着电梯中途停了,门还没开,外边有人等着,赵锦书接上之前的话:“朋友来吃。”

电梯又进了人,林野往他旁边站了些,小声道:“有机会会的。”

进来的人在说话,赵锦书没听清,也没再问。

午饭一人要了一碗,入座一看,都是新出的苋菜汤。不及慢炖的滋味好,但胜在色泽鲜亮漂亮,又是应季蔬菜,鲜嫩可口。

看同事的眼光不自觉多了几分欣赏。

过一会,手机照例响了。赵锦书道声“抱歉”,是徐耀洋的消息。

徐耀洋:吃了吗您?

徐耀洋:大餐jpg

徐耀洋:没吃看我吃

赵锦书:在吃。

赵锦书:看起来不错。

徐耀洋:是吧?毕竟功臣总要犒劳一下

徐耀洋:谈完这个单回头又得跑跃先的

徐耀洋:可恶的资本家狗看了都摇头

赵锦书:辛苦了。

徐耀洋:啧,好敷衍

赵锦书:先吃饭吧。微笑握手

他刚要放下手机,忽然又有了消息,是出差的顾倾。

对方拍了一张走廊的图片,看装潢是饭店。

学长:饭局,出来透个气

赵锦书:回去给你点外卖。

学长:快吃饱了︿︿

学长:锦书中午吃的什么?

赵锦书:图片

学长:苋菜汤?难得换个口味

过一会,那边发了张照片,是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拿着酒杯。

学长:特意要了杯葡萄酒

学长:是不是很像?

赵锦书低头,看见碗里胭脂红的汤色,又看了眼图片,确定酒的色泽,赞同道:是很像。

学长:干个杯好了︿︿

学长:cheers红酒

赵锦书知晓他看不见,还是端起碗象征性喝了一口。

赵锦书:cheers

等消息都回完,已经耽搁了好一会,赵锦书抱歉:“不好意思。”

林野微笑:“没关系,吃饭吧。”

知晓对方并非单身后,赵锦书对林野的态度好了许多。

平心而论,他对林野的印象不差,刻意保持距离反而更累。现在这样,倒是落得一身轻松。

林野倒是能猜出几分,毕竟对方平时在介绍周边环境时总要顺嘴提一句周边蛋糕店、奶茶店的活动,说一些自认为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产品。

有时候回工位会发现上边多了几张宣传的小广告,是楼下一些店铺的。

最近的这张是蛋糕店的,大家无聊之余凑在一起翻看。

赵锦书突然问:“那个好看么?”

旁边同事不知所云,下意识问:“哪个?”

林野最初是被赵锦书丢到公司里学的,后来又带在身边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都随了他,包括思考问题的方式和一些处理工作的习惯。他们私下这么聊习惯了,突然这么一句让别人摸不着头脑。

好在林野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看着那个颜色饱和度明显超标的蛋糕,委婉道:“可能年纪小些的女孩会喜欢。”

同事顺着他的描述找到了对应的蛋糕,面色一言难尽。

老办公楼治安管控并不严格,大家收到的传单数量比之高中时期躺在课桌上的那些只多不少。

大多时候大家顺手就丢了,最多也就说几句,但今天的传单是奶茶店的。

美工妹妹忙了一下午,快下班才有空,又舍不得优惠活动。

在小办公室里嚎一嗓子:“谁和我一奶茶。”

大老板不在,大家也就随意许多,被这一嗓子弄的集体伸懒腰,揉脖子,开始聊起自己想喝的口味。

余光看见那边和林野小声讨论的赵锦书,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一个老板。

美工妹妹很狗腿地问:“赵哥喝什么?我请你。”

赵锦书说:“不用,大家喝什么记一块,待会我偷个懒。”

美工妹妹连连点头,生怕他看不见,动作夸张的很。

赵锦书莞尔,继续和林野说起刚刚的工作。

单子很快就写好了,数量不多,但一人提着也麻烦,赵锦书就顺手抓了和他聊天的林野,一同下楼去了。

他们点完单子上的,林野自己要了杯多肉葡萄。

店里人不多,不用排队,但要等这些全部做完也要许久,他们坐在店里提供的高脚小圆凳上等待。林野双手放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店员忙活。

活动接近尾声,店里的人不多,只剩几个年轻人在关了一半的米黄色灯光下聊天。

高脚凳在柜台旁边,几乎所有的冷色灯光都聚集在这,氛围并不适合闲聊。两人谁也没开口,过一会听见林野小声呼了口气。

在机器嘈杂的声音里,赵锦书捕捉到了这一片羽毛般的叹息。他转头,但那叹息早已轻飘飘地飞走了。

对方还是小大人的样子,任谁也不知道他刚刚小孩似的鼓嘴吹气。

赵锦书对店员说:“麻烦先做那杯多肉葡萄,谢谢。”

话音刚落,余光看见林野眨了眨眼,明明还是一样的动作,可看起来就是愉悦些。仿佛刚刚的声音是赵锦书的错觉。

赵锦书指尖轻敲柜台,转头问他:“要带一杯回去吗?”

林野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有点轻微的疑惑:“什么?”

赵锦书还在看着他,他说话时喜欢看人的眼睛,偏偏林野又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引人注目,加之灯光亮眼,连睫毛的阴影也根根看得清楚,脸颊更是泛着柔白的光。

赵锦书被这么一晃,一时忘了答话。

林野明白之后弯了弯眼睛:“不用啊。”

赵锦书就不再问,反应过来移开视线。

只做一杯速度明显快很多,林野接过刚刚做好的多肉葡萄,对店员道了声谢,在一旁静静喝着。

这样休闲的小店,懒散的人群,只呆在这灯光下呆愣,多少有些浪费时光。赵锦书换了地方,在旁边的沙发上,余光瞥见林野那杯紫色渐变的多肉葡萄。

几乎没放下过,看得出来是偏爱的口味。

他们也不是特别像,至少一些口味和兴趣爱好上还有细微差别。

他眉眼渐渐松了。小孩似的。

回神一愣怔,又想笑自己愚笨,对方可不就是小孩。

高中生大多抽条,一个个细的像竹竿,林野也细痩,但个子并不高,应该是营养问题。最近好了些,也只在原本的体格上多了些肉,个头不见得长。

十多岁的小孩,白白瘦瘦的,还爱喝甜甜的水果茶。

也不知后来是什么模样。他忽然起了些好奇心,问:“以前的事能问吗?”

对方第一次放下手里那杯果茶,眨巴眼看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当然可以,赵哥你想问什么?”

赵锦书说:“想问问你……”他说着自己先笑出来:“多高。”

末了还很欠地补了一句:“只是好奇。”话里带着笑意。

林野睁大了眼,复而有点丧气地碎碎念:“后来吗?172,也不止,快173,和173没有差别的。当然这是净身高,穿完鞋还可以高一点,现在比之前好点应该还能再长一些。”

大概是多了时光的沉淀,对方虽是少年模样,但总是稳重的,难得看见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赵锦书手指虚握抵在嘴边,这动作只能遮住嘴角的笑,挡不住语气里的调侃:“很高了已经,加油。”

林野:“……”

他们差了五岁,说多也不多,但时间卡得好,现下对方几乎比他高了个头。这句“很高了”着实招人恨。

林野去买了箱牛奶。

赵锦书没说过嫌弃的话,但他有了危机感——竞争对手一个比一个高。

这时候接近下班,大家都闲散很多,三三两两聊着天。两人把饮料发了,回自己工位继续工作。

有人看见了牛奶,又看了看林野乌黑的发顶,赞许道:“想长高是该喝这个,我弟之前就是喝这个奶,现在蹿的老高了,得有个一米八几。”

林野冲对方弯了弯眼睛,点点头。

旁边赵锦书自知理亏,也安慰道:“多注意这方面,营养跟上的话,肯定是要比之前高的。”

又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米八多的,你身高正正好。”

他说的是以后的事情,但别人不知道,旁边有人咳咳两声:“赵哥,收敛一点啊。”

也有人嘿嘿一笑:“确实正好,我要是个同,我也喜欢小林这样的。”

“你看着兴致不高,为什么?”

林野缓缓睁大眼,看向赵锦书:“有吗?怎么这么说?”

这时候大家都下班了,人走的七七八八,赵锦书是惯例加班,林野也留下写些东西赚外快。

赵锦书这么一问,对方就停了手里的动作,满脸迷茫。

赵锦书说:“感觉。”

林野嘴角弯了起来:“男人的第七感吗,赵哥,那个不准的。”

赵锦书说:“不是。”

赵锦书这下很肯定,林野在骗他。这感觉说实话很古怪,因为对方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好学生样。他想,如果他是前世的赵锦书,阅历够深,见人够多,自然也不用靠这所谓的直觉。

林野也不一定会愿意骗他。同床共枕的爱人和相处不到一月的同事到底是有差别的。

但他不知道,若真是前世的他,更可能会因为繁忙的事务忽略掉对方这点小情绪。忙碌的商人并不是合格的伴侣。

压下心头这些杂乱的念头,赵锦书说:“是有人说了不好的话吗?”

林野摇摇头说:“没有,只是大家都走了突然有点冷清。”

这借口也算合理。到了下班时间,办公楼几乎没什么声音了。

赵锦书没再说话。

在某些方面上,林野很像他,包括强作镇定的模样。

林野松了口气,正要继续手里的工作,忽然听到对方问:“你在害怕?为什么?”

……

林野和监狱两个字是很难联想起来的。

他是长辈眼里永远的乖孩子,出生低微,靠政策补贴和好心人的善款长大。他很争气,也很懂得感恩,当年的那些善款被他记在脑子里,多年后尽数甚至加倍偿还。

这样一个孩子是不用教导的。

孤儿院的孩子没见过他,但他们都看过他的照片,知晓他的事迹,羡慕他的际遇。

他服刑的消息传来时,老院长很想问是不是弄错了,可是律法严谨,一条条罪证查的清清楚楚,没有回旋的余地。

时隔多年,他们隔着狱中的玻璃再次见面了。

她几乎认不出了,明明样子没变多少。

还是那张脸,发型从清爽的短发换成了贴着头皮的青色发茬,脸色不大好,多了几分阴郁的气质。

这些都和原本差别不大的,只是眼神变了。

人是有很多面的。对爱慕者欢欣,对高位者谨慎,对厌恶者反感,对弱者俯视……人们受制于自己的感情和社会关系地位,高歌赞许一切敢于反抗者,但这又是对这些教条的默认和巩固,将反抗者愈加另类化。人没有自由,他们永远在世俗的枷锁中。

但现在桎梏林野的东西没了,他将多余的东西从自己的精神世界剔除,只最简单地活着。

有认识他的狱警说,他是个很文静的人。

但老院长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好。

老人总是要经历很多的,孤儿院的孩子基本都是弃婴,身体畸形的不在少数,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又缺失物质和感情,总不能真幻想个个充满真善美。

她见得多,不怕这个,她想告诉林野:错了还可以改。

可是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叫他这模样扑灭了。

她原本是想问的,甚至打好了千遍腹稿。

‘你犯什么事了?’

‘小野,你在里边怕不怕?’

‘你什么时候能出来?要不要我来接你?’

最好的结局莫过于迷途的孩子涕泗横流,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她问:“出来之后还回来么?”

探视的时间快到了,林野客客气气地说:“我过去影响不好,您回去吧。”

老院长走后,他又回到了刚刚劳作的地方,没人光明正大看他。

一直到吃饭,他身边都没有人。

开始进去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他长得漂亮,哪怕在外边都是不错的相貌,更别提这个只有男人的阴暗角落。

他们问他:“你多大了?”

林野没有选择,老实作答:“30。”

“哟,这么大了,我还以为是学生崽呢。干什么进来了?”

“……杀人。”

“噗”旁边有狱警憋不住笑了出来:“还杀人呢,死gay。”

那些人互相交换了视线,面上刚升起的一点凝重被嬉笑替代,气氛彻底轻松起来。

林野被带到了他的工位,伴随着他们走动的是无数道黏腻在身上的视线。

狱警拉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叫:“别整出事啊——”

有人笑嘻嘻地回:“不闹,不闹,哥你累不累,回头我买点好烟……”

“怎么说话?”

“是是,我馋了么这不,我自个想吸。”

狱中严禁挑衅闹事,但犯人们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进来的漂亮男人大多依附强者生存,那会让他们至少不用服侍太多人。

但没有人会尊重一个玩物。

最轻的是言语羞辱,无论你是否习惯,这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有时候对方会动手,拧一把奶头,或者捏一把屁股,被使用过度的地方会传来钻心的疼痛。

这不是什么大事,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沉默以待。

刺头们自有狡猾之处,明面上他们不愿和那些个老大对上,便使用一些暗戳戳的手段来对付那些玩物。

等他们告状了,便打着哈哈说:“开个玩笑嘛,开个玩笑。”

老大们不愿天天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找这些刺头,他们庇护对方,但不是这些卖屁股的男人的保姆。于是等到玩物们可怜哀求时,这些人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只要别太过分,他们不当心这些婊子会再再次告状。

除了应付偶尔的偷袭,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解决所在区域“老大”及其兄弟们的生理需求。

好看的人是不多的,哪怕他们已经将要求放得很低了,面皮合格的人还是很少。所以他们往往一个人要承受许许多多不好看的男人的欲望,男人们在他们身上耸动、吼叫、射精,将黄黄白白的液体淋在他们身上。

然后一口啐在他身上,踢开,笑骂:“滚吧,去洗干净。”

你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一些令人反胃作呕的性爱视频,这里的手段只多不少。

但这些人仍是另外一批人的羡慕对象。

他们偶尔会向着“大哥的女人”流露出一丝嫉妒,并无数次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无主的野花人人都可采撷。

总之,林野的到来让很多人动了心思。

他们因为兴奋而呼吸粗重,贪婪的目光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蛞蝓坑。林野跌入其中,无数条鼻涕虫开始兴奋,它们自他赤裸的肌肤爬过,留下一道道透明的、胶质的黏液,这些爬痕在他身上交错,像编织一块坚实的渔网。被包裹的东西越挣扎,渔夫愈加兴奋。

呼吸里有淡淡的臭味,你很难说清这是什么味道,因为里边夹杂着汗味、狐臭、脚臭、不知哪里的馊味、衣服未干的潮味,和一些别的气味。

排队打饭的时候,会有人往他身上故意贴。

他们故意将头靠近他,张大鼻孔夸张地嗅闻,然后大声和旁边人说笑:“这gay就是不一样,身上怪香的。”

这句话是一道台阶,给蠢蠢欲动的恶人一个行动的理由。

空气中的臭味越来越浓了。

林野在进来之前已经通过徐耀洋给的资料了解过这个地方,对于这些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

监狱有监控,但监控不能注意每一个阴湿的角落。

惊悚片常常出现一种剧情:在浓黑的夜色中,会有一只手将落单的羔羊拖入地狱。狱警透露出的性取向加速了这个过程。

等到剧情逐步发展到它该出现的时候,它如约而至。

就像观众都知道这个桥段的发生,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瘦弱男人的结局。他们或旁观,或推动,很多人翘首以待。

很多人说过,林野很聪明。聪明人大多惜命,没人想到他有这么狠——毕竟普通的信息犯罪送不到这样的牢房。

害怕是无用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些人的变化收入眼底。

监狱的洗澡时间安排在7:00-7:20,时间一到,乌泱泱的赤裸肉体挤入澡堂。

林野穿着整齐,慢慢往里走去。

再次出来的时候,他的刑期延长了。

……

赵锦书说:“不要怕,我只是问问你。”

他说:“如果让你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我道歉。”

这话又勾起一点不好的画面。那股臭味仿佛萦绕在鼻尖,林野压制住泛到喉间的干呕,几乎要生理性地颤抖起来。

赵锦书看见面前的小孩抬脸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没关系的,赵——”

话音未落,是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因为惊愕,林野眼睛不自觉睁大,他虚握着那只手,不敢握紧。他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但也舍不得放开。

赵锦书收紧手心,温度通过紧密相贴的皮肤传递给林野,他说:“我不知道那个‘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撒谎的样子其实很明显。”

林野指尖一颤,几乎下意识抽手逃离。

赵锦书微微皱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烦恼,所以没法安慰你。但徐耀洋和我说过一点你们之前的事情,能让你害怕被问到的,应该也不是什么轻松的经历。”

他想了想说:“也许我应该对你说一句谢谢。”

林野讷讷道:“不用的。”

他说不出话来了,控制不住地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徐耀洋说过他透露了一些前世的东西,但是林野并不知道这个“一些”的范围。

他说了什么?那赵锦书会怎么看他呢?出于礼貌和理智,赵锦书不会表现出对他的反感,可一个正常人都会害怕进过监狱的犯罪者。亦或者,他会知道更多,包括里边的一些腌臜事。

现在的网络不算发达,但贴吧微博等社交软件风头正盛,消息繁杂,这不是没有可能。

他会觉得自己很可怕吗?或者觉得他很脏吗?会想要远离吗。

林野抬头看他,想说些什么,可还是说不出话来。

赵锦书看见他的动作,说:“也是,这句话不该由我来说。”

他认真地说:“那我说些自己的想法吧,我很高兴认识你,林野。”

那只手松开了,林野看着手心,慢慢收回手。

下一刻,是一个很紧的怀抱。林野呼吸错乱,只来得及把手放到一边。

有些人喜欢买一只巨大的玩偶熊,两三米高,整个人都可以陷进去,享受它软绒绒的皮毛和温暖的怀抱。林野没有这种玩具,但这一刻忽然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了。

赵锦书笑了起来:“抱一下吧,你应该也很想他。”

他说:“但是只有一会。”

“你不用害怕和我说起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在意这些,因为我已经是新的赵锦书了。”

“你也一样,小野。”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忽然飘了进来。

两人转头,看见拐角茶水处不知何时斜站了个人,靠着墙,吊儿郎当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盘着。

徐耀洋知道赵锦书肯定会加班,刚回南浔就往这赶,没想到碰到俩人在谈心。

这场面多少有点尴尬,他本打算在旁边等等,算是看在林野上辈的子干的那点人事的份上,结果两人说着说着,不仅没结束话题,还抱了起来。

下班时间的办公室,互诉衷肠的人。徐耀洋脑子里已经冒出了无数部办公室为背景的片子,再不制止看不下去了。

当即决定手里东西一收,出声叫停。

刚刚的那点温情顿时消失无踪,赵锦书拍拍林野后背,放开他,朝徐耀洋点头:“回来了,晚饭吃了吗?”

徐耀洋说:“当然没吃,走吧,清风小筑。”

是家私厨,起名清新,环境雅致,面向的也是颇有情调的中产及以上阶级。碰上不懂欣赏的,就只当街边小饭馆约饭。

赵锦书迟疑了一会,就见徐耀洋咧开半边嘴,磨了磨臼齿,露出一截雪白的犬齿尖。

徐耀洋听见了两人之前的对话,但那点理由挡不住心里的酸,想像个不讲理的人般只知道追问,又想问赵锦书他这么久没见了有没有一点想他,偏偏对着林野,一点面子也不肯放下,自己撇开眼,嘴倒是下意识地张开,要咬人似的。

赵锦书问:“预约了?”

徐耀洋赶紧闭嘴,说:“有。”

赵锦书说:“好,等我五分钟。”

徐耀洋比了个“ok”,手晃了晃,说完自感扬眉吐气了,朝林野冷哼:“还不回家呢?天天蹭公司电是不是?”

林野已经从刚刚的状态走出来了,站在赵锦书旁边,衬得细瘦。听到他赶人的话也不恼,浅浅一笑:“说笑了,我哪有家可回。”

他这话刚落,那边正收拾着东西的赵锦书忽然停了一下,抬眸往这边看一眼,又很快继续关运行软件。

徐耀洋一噎,玩着钥匙的手停了,不知道说什么。

场面一下有点安静。

赵锦书收拾完过来,在他头上敲一下,很清脆的一声响,徐耀洋被敲得下意识一缩,“嘶”地吸了口冷气。赵锦书冲林野点头:“不留你吃饭了,早点回去,走夜路不安全。”

这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林野自然点头说“好”,又真诚道:“赵哥,谢谢你今天的开导。”

赵锦书颔首:“不客气。”

徐耀洋正捂着头瞪赵锦书,但见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过来,刚憋的一点气忽然就泄了,虚着眼避开对视。

他们慢慢走远,徐耀洋小声哼唧:“我不是故意的。”

赵锦书说:“我知道。”

徐耀洋说:“知道你还敲我。”

赵锦书瞥了他一眼,徐耀洋赶紧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行行行,我不说了,别这么看我。”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又有点堵,想说林野这厮怪会卖可怜,你别信他,又觉得自己说了不妥的话,现在又要这么说多少有些尴尬,索性翻篇。

赵锦书说:“做错了不能敲么?痛吗。”

徐耀洋实话实说:“痛倒是不痛,就你那点力道,就是有点吓人。”

赵锦书说:“轻了?那我下次重点。”

徐耀洋心里酸泡泡压不住了,顿时又翻回刚刚那页:“还要重,你给他找场子呢?”

赵锦书哪知他这么想,瞥了他一眼:“不是为了他打你。”

补充道:“是因为你说错了话。”

徐耀洋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情绪下不去,一听他这么郑重解释,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只能装模作样“哼”一声。

这哼声外强中干,赵锦书也懒得管他了。

照旧是赵锦书开的车,徐耀洋习惯了,车钥匙往赵锦书身上一抛,自己拉开副驾躺好,还伸了个懒腰。

他现在在赵锦书面前可放松多了,至少不会因为担心挨骂下意识坐好。车开的稳,他靠在上边,昏昏欲睡的。

赵锦书看了一眼,把车内空调打高了些,放的歌也换成了舒缓的民谣。

到了的时候天快黑了,赵锦书停好车,边解安全带边叫人:“徐耀洋,醒醒,到了。”

徐耀洋迷迷糊糊的,发出个含糊的“ang”,眼睛半睁不睁的,手倒是知道去摸安全带,就是摸一会就没了动静,又睡了过去。

赵锦书刚解完,转头看见他又睡了过去,弯腰给他把卡扣打开,又拍拍他肩膀:“起来,不能睡了。”

托了这拍的福,徐耀洋这会比刚刚清醒一点,但嫌他一直吵烦人,脸皱成一团,刚睁开一点看见一张脸就伸手往旁边推开了:“烦。”

这一推,赵锦书还没说话,他先惊醒了,刚刚还拧成一团的脸忽的绽开了,装模作样“咳咳”两声:“到了啊,走吧走吧。”

赵锦书没动,还维持着拍他的时候一手支着座椅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他。

徐耀洋这朵刚绽开的花一下又耷拉了。

他小声说:“我这不是……睡迷糊了。”

又咳咳:“你别生气,别计较。”

赵锦书撩了撩眼皮看徐耀洋。

倒不是生气,他平时也就这张脸,徐耀洋自己做贼心虚,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锦书说:“没生气。你今天早点休息,最近辛苦了。”

小公司刚起步,空有钱和人,业务都要自己去跑,没一个清闲的。

徐耀洋说:“还行,也不是很累。”

当初说的是进启洋历练,后边徐耀洋横插一脚,资金到位了,说好的东西就拐了个弯,合作的对象也从徐显明变成了徐耀洋。

徐显明本人倒不是很在意这个,本来就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照拂一二,现在不用帮了也乐得清闲,干脆讨了点好处把愈发叛逆的儿子往这一丢,又给了点零花钱,随他去了。

倒是和上辈子的情况重合了。

就是偶尔来上班,看见顾倾笑眯眯站在那,一转头,又看见林野挂着工牌坐那,一时竟分不清是不是在演鬼片。

清风小筑是卖情调的,环境自然不差,建筑装修的古色古香的,点缀着松柏竹菊。进去一路弯弯绕绕,曲径通幽。

格调上来了,饭菜味道也不差,作为一个吃饭地点也算合格。

他俩吃饭就是单纯各吃各的,感情最深那会也没干过给对方夹菜的事,更别提现在分手了,一开始目的就是约饭。

等茶足饭饱,徐耀洋呼了口气,往座椅里一靠,看见对面赵锦书已经收拾好了餐具,在摆弄店家一起端上来的小食具。

是个小天平,不知什么金属造的,反着暗金色的光,精巧细致。

一边放着点缀的花,一边是配料的菜,堪堪持平。直到另一边被放上了一颗通红的圣女果,两边重量顿时天差地别,一端极速坠落,之前放上去的东西也全部滚落,满地狼藉。

徐耀洋嗤笑一声,说:“幼稚。”

“好的……”穿着干练的女人拿起面前的简历,对面前的求职者相当满意,但还要例行公事发问:“请问你为什么要从上一家公司离职?”

这是个很没必要的话题,真实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个,但成年人需要彼此保留一点体面。

林野忘了自己的回答,但应该是和模板差不多的,他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hr显然也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等他离开不久就打来了电话。

在去往新的地方之前,他还需要搬个家。

他挑了上午十点半点回租的房子。这是个很好的时间,大部分社畜这时候正在上班,也不会有突然回来的风险。

其实他来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没有问题,赵锦书中午是不回来吃饭的。

里边需要收拾的东西其实很少,他年少时的欲望被压制的过狠,早就学会了挑拣愿望,买东西显然不是一个性价比高的习惯。

里边有很多赵锦书买的东西,是这几年里一点点多出来的,平时不觉得,一到收拾的时候就显得烦人。

搬家师傅有些惊讶:“这些都不要搬吗?”

林野扫了一眼,说:”嗯。”

师傅说:“可惜……”他看着男人冷漠的面容,又咽下了即将说出的话。避开床头的相框,开始收拾被点出来的物件。

林野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要带走的东西已经标记好了,他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这是高档小区,请了大设计师设计了里边的园林,林野说不出那些精妙的地方,只知道凭直觉赞叹一句风景好。他想下楼坐坐,小区的长椅旁种着高大的梧桐,叶子和枫叶有些像,很漂亮。

刚走到门口,正看见赵锦书从电梯里出来。这房子离跃先很近,十来分钟的车程。

林野当然设想过这个场面,当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快速跳了一下,然后又趋于平静。

气氛有点沉默,赵锦书说:“今天走?”

林野说:“嗯。”

天气有些凉,赵锦书穿了一身西装,这会却有点热了,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像平时和别人聊天那样问:“找好下家了吗?”

林野说:“找到了。”

这是不愿多说的意思,赵锦书点点头,不再问了:“保安给我打了电话,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别漏了什么。”

这局面好像是过来送别合租的室友。可他们明明是同居几年的恋人,对方事先也不知他的打算,从收到辞职报告到接到电话赶过来,却是这么云淡风轻的模样。

林野心里忽然有点堵,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只好落在后边慢慢跟过来。

师傅看见另一个主人回来,只当他们是室友,打了个招呼。

赵锦书回了一声,把外套挂好:“我来看看他有没有漏东西。”

他粗略扫了一眼,确定要带的东西基本都带上了,又打电话叫了熟悉的保洁阿姨,余光瞥见杂物箱子里的一些小玩意,忽然问:“这些都是要带走的?”

大概是出于勤俭的习性,又或者是并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出身,里边很多当初一起买的实用小玩意。比如那把小剪刀,他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师傅点点头说:“是的嘞,这些都说要收。”

“不用收了,这些东西太麻烦,晚些叫阿姨处理掉。”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门口:“这些都买新的,钱晚点转你。”

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以前和徐耀洋磨合的时候改了一些,这么一开口,就干脆把这些东西做了个大洗牌。

除了一台笔记本和一台台式,剩下的东西该带走的带走,不该带的都折现。

这边家政的效率很高,阿姨很快到了,赵锦书正在拿着笔记本办公,看见阿姨进来合了电脑,示意她看向刚刚清理出来的大纸箱:“我房间里一样的东西都清出来丢掉。”

一般来说,住了几年的房子和新房子是很不一样的。它有人带来的烟火气,家里会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有用的,没用的。有些人喜欢养些绿植,于是这个地方就有了生气。

人带来的痕迹也不一定全是好的,有时候会是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蹭上的灰,让整洁干净的房子多了点瑕疵。阿姨会擦掉这些痕迹。原本那些添置的物件组成了完整的它,让它看起来符合主人的喜好。但现在这些组成它的器官被一点点摘去,这房子好像又恢复成了出厂模式。

阿姨在收拾的时候看到了几个小暖手宝,恰好能装进兜里那种,颜色明快,只拿着的那一会,就足够吸引旁人的视线了。

她的动作在收拾这几个色系明快的小玩意时明显轻快许多。赵锦书记得她有一个孙女,也很怕冷,她有时候干活会把孩子带出来,托认识的人照看,但冬天从来没带出来过,太冷了。

这几个小玩意质量很好,一个能持续发热1时,一边兜塞一个,还有一个备用,搭着几沓新日期的暖宝宝。

林野记得是个大牌子。价格并不便宜,它的设计和质量让许多人甘愿买单。

他们往常是分开回家的,但人为的巧合会让他们的进门时间相差无几,出电梯,进门,关门,亲吻。在冬天的时候,赵锦书会伸到他口袋里摸一下,确保里边的手指是淡淡的温热。

以前的冬天里,他会生冻疮,很痒,手指变得胖胖红红,又涨又痒,连握笔都成了一种奢侈。脚趾尖也一样,无论叠穿几层袜子,永远冷的发痛。

也许他连御寒的天赋都没有别人好。

楼下的梧桐不像枫叶那么红火,少数染了一层黄橙色,已经有耐不住寒的叶片开始慢慢往下掉。林野更喜欢绿色的叶子,嫩叶,老叶,只要是绿色的都可以,那代表气候任然温暖。

过了一段时间,师傅扛着东西下楼,看见他在这,喊他:“东西都收完了,你过来清点一下吧。”

林野说:“好。”

自那次搬家以后,他们后来没说过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野没有做梦。

他习惯于幻想未来的种种,将最好和最坏的可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一个梦也没做,他说不出这是好还是坏,后来他想明白了,也许他对赵锦书的感情确实没有那么深,所以这是好事。

找一份好工作,好好谈个恋爱,娶妻生子,这是一份很完美的人生履历。

偶尔工作间隔休息一会,赵锦书喜欢一个人在楼道尽头的阳台待一会。他是不怎么抽烟的,也不带手机过来,就这么站着,往落地窗外边看。

这好像成了一个习惯,今天也不例外,窗外的风景很多时候一成不变,可是每次看也有些微的不同,就总能品出一点乐趣。

就这么看了一会,忽然听到一点细微的脚步声,回头发现是多日不见的顾倾。长途的旅人大多风尘仆仆,顾倾也不例外,发丝较以往松散不少,面色也憔悴些。但神情愉悦,明显要悄悄过来做些什么。

赵锦书冲他点头,对方只得收敛动作,有些遗憾地摊手微笑:“被发现了。”

赵锦书就默默背过身去,继续看着之前的风景。

顾倾说:“算了。”说着也往栏杆上一趴,深吸一口气,懒懒地挂在上边了。

赵锦书给他让了些位置:“最近辛苦了,待会要去睡会吗?”

大概是栏杆挤压到了胸腔,对方声音有些闷闷的:“不用,都是工作。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都很顺利。”

胸口被压的发闷,顾倾懒洋洋翻了个身,双手反搭在栏杆上。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可以停了。

他想知道赵锦书的点点滴滴,前提是不要勾起对方和别人的回忆。回忆多了煞风景的东西,那便不再美好了。

余光一瞟,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人影,脖子上挂着醒目的蓝色工牌。刚从门口出来,正和人说着话,站在门口不动了。

刚刚即将中止的话题就有了可以继续的必要。

他头往旁边歪了些,声音小了些,像疲惫的时候之后只想小声说话那样:“听说新招了个实习生?”

这距离结合声音大小还是有些远了,赵锦书也往这边侧了一点:“是。”

“嗯……”顾倾眯眼笑了起来:“之前没什么空看,我想着既然你能答应通过应该能力是可以放心的。怎么样?好带吗?”

赵锦书点点头,林野的专业能力自然不容置喙,甚至有些问题赵锦书还得向他请教,不是对方自己低调的话,怕是早已成为办公室话题中心。

“这样,”顾倾点点头,脸上笑容更深了些:“那人怎么样,相处愉快吗?”

……

自搬家后,林野很少再见到赵锦书。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他们上班的两座大楼相隔不远。他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而赵锦书永远去得早走得晚,有时候他也会加班,运气很差的话,会在打车的等待时间里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车逐渐远去。

在工作交接期间,他偶尔也会碰到赵锦书。

他们以前不怎么在一起吃午饭。徐耀洋谈恋爱永远张扬,弄的人尽皆知,他散发着炽热的感情,理所当然的表达爱意,这过于强烈的特质让所有人都忘了背后隐藏的种种。

可是等到他们一分手,大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是一对同性情侣,赵锦书是同性恋。

他们会开始不自在,有时候男职员单独在办公室谈话,会有人担心,会有人八卦。没人想做异类,避开是最好的选择。不要一起吃饭,不要在公司过于亲昵。

食堂定时开饭,赵锦书不做例外。有时候在电梯碰上,大家会打个招呼。他们的交流在分手前后都是一样的,问候,点头。

赵锦书办公室楼层最高,也是最先进电梯的,等到电梯到了食堂所在的那一楼,外边的人哗啦啦就走了,他在最里边,等着他们一个个离开。

离开跃先后,林野新入职的公司名为向朝,是跃先在游戏领域出了名的死对头,二者在其他领域亦争斗依旧激烈,关系总为看客调侃。

跳槽后的大部分时间其实和之前没什么很大区别,但也有一些东西变了:比如购置的物品从双人份变成了单人份,通勤时间增加了几十分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人会很容易忘掉机械重复的东西,比如这样普通的生活。在林野几乎以为自己把赵锦书忘了的时候,他们猝不及防见面了。

跃先原定的招标会负责人被其他事情绊住,赵锦书临时上任,林野则作为潜力新人被顾倾点名一同前往。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直到结束,本该没什么交集的三人猝不及防在停车场见面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开车走了,林野没有车,被顾倾叫着顺带送送,恰好碰上赵锦书要走。

顾倾笑着招呼人:“锦书,最近好吗?”

赵锦书回头,看见他和身后的林野,点头:“还可以。”

顾倾说:“我想也是。”

圈内人知晓他话少,无人觉得其高傲难以接近,但也大多不太愿意多私下交流。他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正打算走,忽然又听到对面的人出声:

“跃先这次准备的真是相当充分,看来要提前祝贺了。”

“借你吉言,”赵锦书点头,想走,想了想又停下来说:“你们的表现也很好,花落谁家还说不准。”

顾倾挑眉:“被你这么夸,那真是荣幸。”

他笑了笑:“这项目本不该带上林野的,但我觉得他是个好苗子,想培养一下。说起来,他原先还是跃先的人,小林,过来和赵总打个招呼。”

林野就不得不往前走几步,说:“赵总好。”

地下车库的光线并不好,但恰巧给人打上一层蒙蒙的滤镜,把一切变得虚幻。这是他们这么久了第一次见面,比预想中要平淡很多。

赵锦书表情没什么变化,点头,说:“你好。”他看了下表。

这是一个赶人的信号,任何人在看到这个动作时都会明白对方并不想久留,贴切一些的人会就此打住这没必要的寒暄。

但顾倾只当没看到,笑了一下,说:“碰到你正好,我正苦恼着。小林是个可用之才,但他初来乍到,我也怕浪费了他的才能,这东西自己说又容易当局者迷。我想如果有个更了解他的人,比如锦书你能和我讲讲就好了。”

这话很突兀,跳槽后的新老板向旧老板讨教用人之策,任谁听了也只觉得刺耳。

赵锦书顿了顿,看向林野。

对方低垂着眉眼,显然没有回答问题的打算,空气一下子有些沉默。

顾倾笑笑:“那你和我说说他这个人也行。”他补充到:“你知道的,我很需要这些。”

过了一会,赵锦书说:“林野是个很优秀的人。”

说的很干吧,像敷衍人的客套话。

顾倾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在等他解释。

世上有很多怨侣,他们在分开之后极尽毕生所学讽刺那个曾经深爱的人。恋爱像一层雾,把他们的眼睛蒙的严严实实,等到这雾散了,什么腌臜都能看见了,于是他们后悔,漫骂,为自己付出过的感情后悔。

林野以为赵锦书在挖苦自己。毕竟他们也不是什么和平分手的好朋友,这与人的本性无关,爱情总是让人盲目的。

口袋暖烘烘的,他想插兜,但又不太礼貌,眨眨眼想:赵锦书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自学生时期就屡获佳绩,曾多次在中学生学科竞赛中获得省级奖励;后保送进入南浔理工大学,参与的竞赛项目多次获得省级排名,常年获得南理一等奖学金;毕业后校招进入跃先……”

这话出现的始料未及,对面两人都有些愣怔。

但赵锦书像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般,继续说:“林野在任职期间仅用了半年就从普通实习生成长成为开发团队中的骨干人物,参与了《黎明》《doosday》《幻想世界》等项目的开发,在团队中贡献良多,荣获……”

像很多业界大拿会拥有一长串令人敬仰的履历一样,林野也不例外。

但他对这些有些陌生。用心做过的事情会被刻进记忆,但当这些刻痕太多的时候,连主人也会开始混淆。

但现在被对方按时间顺序一一展现,像为孩子骄傲的长辈一样,不厌其烦地讲着这些年发生过的事情,细数着他的种种荣誉。

可等人被这声线吸引,去看的时候,又发现对方更像没有感情的朗读助手,从始至终都神色淡淡。

林野在简历最空泛的时候进入跃先,又在崭露头角时被向朝破格挖走,这对一个员工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综上,林野个人能力极其突出。个人拙见,你可以先给他一段时间适应,其他不用多加干涉,我相信他不会让你失望。”

顾倾嘴角弧度越来越深,他笑着眨眨眼:“看来我挖走了很重要的人。”

这话一出,林野忍不住抬眼,但对方正看着顾倾。这是赵锦书的习惯,聊天时的目光永远放在身上。

赵锦书沉默了一会,点头:“林野给跃先创造了很大价值。”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自己。

已是深秋,夜晚的车库温度很低。林野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尖已经失去了温度,顷刻又被这动作惊醒,说:“谢谢赵总肯定。”

他们就此别过。发动车子的时候,顾倾从后视镜看到了发呆的林野,笑眯眯问:“还在想刚才那些话?”

林野说:“嗯?”

“担心什么呢?他还不至于和你……”顾倾轻笑一声:“一个员工计较。”

过了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随口补了一句:“我不会多想的。”

车里放着轻音乐,混搭着指尖轻快敲在方向盘上的哒哒声,跟随音乐的节奏,偶尔错了,主人也不太在意,又跟着下一个拍子去了。

林野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车子正好上路,加速,身体一倒,那些话就一起被抛之脑后了。

……

“小野?”从赵锦书的角度是看不到后边林野的,所以他思考了一会后说:“是个很优秀的小孩。”

身后的交谈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几个挂着蓝色工牌的人站在那,像在演彩色默剧。

“哈哈……”顾倾忽然笑出声,好像赵锦书突然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般,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往前扑了一点,趴在赵锦书肩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赵锦书不明所以,但感觉到身上的人有下滑的趋势,只得把人扶住,任凭对方亲昵地埋在自己颈窝大笑。

等笑够了,顾倾才扶着赵锦书的肩一点点起身,这距离还是很近,能看见他脸上因为缺氧染上一层薄红,双眼微眯满是笑意,中和了本就艳丽的面容,多了些蓬勃的朝气。

“笑什么?”

“没什么……”身后的人已经不见踪影,顾倾长出一口气,慢悠悠的:“只是觉得锦书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有趣。”

开学季很快来临,林野不得不离职。

他们的交流没有因此减少,这几天话格外密些。

赵锦书:“怎么走的这么早,开学不是八月底?”

林野:“不是,高三要早一些,八月二十号。”

赵锦书:“这样,作业都写完了吗?”

那边想岔开话题,林野抿嘴笑笑,没打算放过他,不紧不慢打字:“当然,最近公司很忙吗?”

那边许久回了个脸红的eoji:“还可以。”

大三学生不知高三疾苦,连自个母校的开学时间也能记错,被人调侃也只得受着。

赵锦书:“高三要抓紧学业吧?还有精力照顾这些吗。”

林野:“时间总会有的,哥你不用担心。”

赵锦书:“那太累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还是先专注自己的事。”

林野:“好的。”后边附着一个脸红羞涩的eoji。

这时候表情包还不像后边那么多,简单的小黄脸包含的情感单纯但浓郁,是值得收信者细细品味的。

赵锦书想象不出来他说这话的样子。

公司结构还未成型,每天的任务由顾倾分配好,林野自身业务熟练也不会去问别人,这句在同事那里很常见的话,赵锦书从来没听他说过,更不要说这么羞赧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赵锦书想给他打个电话。

听听他说这话的语气是什么样的,或者,能看到对方的脸就更好了,看看他说这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公司是没有给电脑配备摄像头的,赵锦书之前用不到,也没有想着购买一个。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桌面的物件中拿出一块小盒子似的机械造物,握着厚实的机身,眼睛盯着那块透着光的玻璃屏幕,又把它放下,抽出电容笔在指尖夹着,上上下下地晃悠。

徐耀阳正好路过,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发什么愣?”

办公室的说话声变小许多,徐耀阳也是老板之一,大家知道他来了,个个盯着屏幕不动了。

笔尖对准那个小孔,赵锦书拇指轻轻一按,把那支笔插了回去,说:“没有。”

徐耀阳“切”了一声:“没~有~”

怪模怪样的,有人“噗”地笑出声,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回暖,声音慢慢大了。

赵锦书被他逗笑:“我在想,手机能否实现和电脑一样的视频通话功能。”

徐耀阳说:“那当然可以。”

他顺势倚在赵锦书工位隔板上,老手插在卫衣连兜里,咂摸了一下嘴又说:“这时候的话,应该有好几家公司在研究这个了,你等等吧,最多一年就出来了。

赵锦书问:“好几家?包括你家吗?”

徐耀阳说:“我家也不是走这个路线的啊,现在插一脚,不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吗。”

赵锦书说:“你在也不行吗。”

徐耀阳乐了,他反手指着自己说:“谁?我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赵锦书“嗯”了一声。

徐耀阳笑嘻嘻说:“我的好哥哥,你看看我是谁?”

赵锦书说:“徐耀阳。”

徐耀阳说:“对喽,徐耀阳,普通高中生。”他摊开手:“我能记个彩票号码都不错了,这种技术类的东西哪有我插手的份。”

重生带来的记忆可以让他把控大方向,知晓未来每一年的风口,但与同时代的人在已经开始的比赛中竞争,他能带来的助益微乎其微。

赵锦书点点头,不再追问。

看他要结束话题的样子,徐耀阳歪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理由自然是不便说的,和前男友谈起对方不待见的人,多少有些膈应了。见他沉默,徐耀阳也知趣地不再多问。

明明这么想好了,可脑子里偏偏有些什么控制不住的,卫衣兜被往下压,整件衣服都崩的直直的。

赵锦书想看到谁呢?他的好友基本都在身边,好像只剩下一个答案。

徐耀阳说:“我果然还是讨厌他。”

……

徐耀阳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林野的。

谁会去讨厌一个记忆里根本没有的人?

林野的出身和性格注定了他的低调,他的精力主要用于提升成绩和维系资助人上,虽不至于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但等被他晾过几回后,大多数人会知趣地避开。

也许有些人会因为他的成绩和长刘海下偶尔露出的清秀面庞而对他多几分关注,但那些人绝对不包括徐耀阳。

拜托,徐大少爷一天天的忙死了,怎么会注意到班里闷不做声的书呆子。

高中繁重课业下众生平等,还得抽空和基友四处吃喝玩乐。等到了大学,他出柜,和家里抗争,谈恋爱,等到了分手好不容易得闲了,还得和前男友偶尔打个炮。

在一次约炮被拒的时候,他盯着屏幕哽了半天。

说实话赵锦书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和他厮混的,他被拒绝也是常事,有时候上头了,也不管对方什么意思,直接杀到家里四处摸摸捏捏把人弄硬了,八成也能得手。

这次真不行了,对方恋爱了。

徐大少爷自诩拿的起放的下,两人分手后对方另结新欢他也能体体面面道声祝福。但他在隔两天的酒桌上剥着盐水花生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是福尔摩斯转生,手里的花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手指一捻,干薄的红皮碎裂,吹一口,再往嘴里一丢,脆脆的,带着坚果咸香。

他想:我不是好奇,只是福尔摩斯总得需要一两个案件练手。

但侦探大人的时间很宝贵,有时候还是需要借助助手的力量。

他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肩膀向一边抬起,夹着手机,手上剥花生的动作不停:“查一下赵锦书和他男……男朋友。”

林野谈恋爱和他做人一样低调,但富人能做到的事情远超常人想象。不消片刻,关于他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都化成了实体的墨色字体。

带赵锦书照片的那一沓被先翻开,上边记录了赵锦书到大学的一部分经历,之后逐渐减少。徐耀阳记得他有个初恋,但是调查内容里边没有,他也不太在意,互联网是后边普及的,出现疏漏再正常不过。

第二沓最上面的照片令他有些意外。

是赵锦书公司的员工。

徐耀阳想:还是办公室恋情。

徐耀阳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对方是业界小有名声的人物,他对赵锦书爱屋及乌了解过一二。他克制着自己不要酸溜溜地去想些什么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要这么想的话,那整个公司的人都得和赵锦书情投意合。

这点乱七八糟的念头很快就被上边一行字弄散了。

他是富家子弟出生,父母又保护得好,加之本身性格直率,将近而立之年也不愿控制面上的喜怒哀乐,一双眼睛瞪圆了盯着上边的字。

“毕业学校:南浔理工

资助人:赵锦书。”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双眼睛缓缓合到正常大小,有些愤恨地想:涌泉相报不是以身相许,怎么南大的高材生这也不懂。

南大?

他忽然想到什么,看着纸上的时间发愣。

他们原来很早就见过面了。

徐耀阳不是南理的学生,南理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与几所顶尖院校齐名,徐耀阳的成绩还没有好到这份上。

当初赵锦书作为南理优秀毕业生演讲的时候,两人正蜜里调油,便一同去了。大会不只有赵锦书发言,过于冗长,他在台下嫌无聊,直到一切落定才和人回了酒店。

他买避孕套回来的时候,看见房间里多了个男孩。

和他差不多大的,只依稀记得穿着单薄。

是那时候认识的吗?

他愣怔着往下翻,又看了一页,忽然有些恼火,一瞬间只觉得头顶绿的发光。

这些资料是按时间倒序整理的,下边一页赫然是一行标红的字:

“高中:南浔一中

资助人:赵锦书。”

居然还是自己同班同学。

荒谬至极。这是徐耀阳下意识的想法。

往日记忆一点点浮现,但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大脑依旧查无此人。

手里的花生壳被捏碎,碎片尖端在指腹扎了一下,徐耀阳把整颗花生往旁边一抛,精准命中垃圾桶。

他想不明白了。

两人认识的明显比和他要早,但现下才在一起,分手是徐耀阳自己提的,他很难不去想赵锦书被分手后暗自神伤被对方趁虚而入的样子,又或者,两人早就暗中勾搭在一起了,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

回过味来,他觉得之前那点愤怒好像都成了笑话。

处于情感中的人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他捏着一枚偏葫芦型的花生说:“让我们猜猜里边有几颗花生,嗯……两颗的话,就去找赵锦书问清楚怎么样?”

指尖再次用力,外壳碎裂,露出里边爆满的两颗花生仁。

徐耀阳说:“上天的旨意,我违抗不了。”

他吃饭的地方离赵锦书的住所有相当一段距离,网约车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多,刚好是赵锦书平时下班的时间,这个季节天黑的晚,天边只有一点浅浅的夕阳的红。

好在他身上还揣着赵锦书家的电梯卡,电梯慢慢到了对应的楼层,徐耀阳敲了两下,站那一下一下地吹着刘海。

门很快开了

是穿着睡衣的赵锦书,站在门里看着他,两人同时神色一征。

徐耀洋有些诧异:“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都洗过澡了,发尾还有缓慢凝结的水珠在往下落,来不及吹的样子。但也不应该,这时候应该是他平时刚下班的点,徐耀洋甚至做好了需要等待一会才能在门口看见他的准备。

赵锦书朝他点点头:“公司没什么事就回来了,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刚刚想好的话一下子憋在胸口,肺被放在水里似的,闷闷的,张不开。徐耀洋有些难得有些忸怩,支吾着开口:“就是……你……”

他的话没有问出口的机会了。

也许是门口僵持了太久,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从里边走了出来,徐耀洋看见突然出现的人影,下意识去看赵锦书。

对方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身上移开了,也许从里边的男人发出动静一开始,赵锦书的心思就不在他身上了。

人影慢慢走进,露出了一张对徐耀洋来说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他从来没见过的人,但这张脸几乎要刻进记忆里。

平平无奇的长相,戴着眼镜,头发同样湿润。

徐耀洋不想去想这背后代表的意思。在这样干燥的、水分异常容易挥发的天气里,出现了两个同样湿度的人,穿着同款的睡衣。

他下意识“啧”了一声。

大少爷是不会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苦涩心情的,如果忽略掉心底奇怪的酸泡泡的话。

男人并不认识他的样子,笑着打着招呼:“是锦书的朋友吗?进来坐坐吧。”

实在亲和,徐耀洋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但对上对方含着温柔笑意的眼,改了主意应和着主人的招呼往里走。

这里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差别不大,只多了几盆常绿的盆栽。也是应该的,他没离开多久。

客厅的顶灯只开了一半,米色的灯光有些暗,赵锦书走在最后,关门的时候把剩下的灯全打开了,房间里顿时亮堂许多。

电视里放着外国的电影,徐耀洋不怎么喜欢安安静静地看电影,不知道是讲什么的片子,坐下捏起洗好的青提往嘴里抛,转眼往电视上看。

没有字幕,在场三人都听得懂,但属实有些无聊。徐耀洋盯着屏幕,眼神有些放空。

赵锦书在一旁单人沙发坐下,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坐了一会,林野起身问:“我去做饭了,有什么忌口的吗?”

徐耀洋说:“没有,都能吃。”

林野微笑着点点头,转头看向赵锦书,正要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家里还有客人,便憋了回去,往厨房走。

电视上的情节也到了晚餐环节,男女主在点着昏黄烛火的的房间内共进晚餐,笑意盈盈地聊天,布景是很经典的老片子里的美式装修,压暗的色调,气氛暧昧。

这段晚餐剧情并没有被过多描写,在女主人公吃下了对方餐叉上的肉后,两人不约而同放下了吃到一半的晚餐,转而热烈地接吻。

徐耀洋双眼无神,机械地往嘴里丢着提子。

画面突然切换,徐耀洋后知后觉看见赵锦书刚放下拿着遥控器的手,然后将它丢到了自己身上。

赵锦书说:“想看什么自己换吧,我去厨房帮忙。”

徐耀洋点点头,咬开前提,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嚼碎之后皮的口感和味道越来越明显,尾调发涩。

厨房做了隔断,但是不太隔音,徐耀洋能听到里边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

“怎么进来了?……”林野声音压低了几分:“怎么不陪客人?”

赵锦书说:“不要紧的。我有些饿了,让他先自己看电视,过来帮你。”

一阵水流声传来,应该是有人打开了厨房的水龙头。

里边的对话验证了他的猜想:“手洗干净了?那先把小白菜择了吧。”

里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传出说话声。

或许说很长也不太合适,徐耀洋调回了电影频道,里边的主角还在亲吻,抚摸对方。

厨房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徐耀洋也不是真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至于听不出那些细细碎碎声音的含义。

水流声,食材刚下锅与热油碰撞的“滋啦”声,锅铲和锅直接清脆的碰撞声。

“洗好了,放在这。”

“好,你切一下,下一道就做这个。”

里边传来很清脆的刀剁菜板的声音,有些慢,明显听出使用者不太熟练,显然不止徐耀洋一个人这么觉得,还有一道很轻的笑声。

剁菜的声音停了一会,又恢复了。

徐耀洋想象不出来那短暂的安静背后是什么样的故事。

他突兀地想起自己父母。妈妈有时候会做菜给他和爸爸吃,徐显明从来不会在餐桌上坐着等,说是帮忙,但他的动作比妈妈还要熟练。

他们做饭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沟通很简便,偶尔冒出“盐”“糖”之类的简洁的字眼。

偶尔妈妈会递错,徐显明总能发现不对——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他们婚后的几十年内发生的次数也不算少,他通常会嘲笑一下。

笑的声音很大,姜惠馨往往会因此羞怒起来,一开始还会辩解两句,后边就直接放弃了,拧着对方腰上的肉,疼的徐显明龇牙咧嘴的时候,她又是第一个心疼的。

他们也会有这样的互动吗?

这么发着呆,回神的时候发现电视上的内容已经到了下一阶段。

两位主角没有做爱,他们躺在床上彼此依偎着。

男主角的手指从女主角的发缝间重复划过,他们轻声说着日常里的事情,在失去激昂起伏的情绪后,英语也变得温柔,化为情人间的呢喃,两位主演在这样平静愉悦的氛围里相视而笑。

徐耀洋换了频道。

厨房的声音渐渐停了,赵锦书端着碗碟出现,林野边走出边解着身上的围裙,招呼着徐耀洋过来吃饭。

做饭是很费时间的活动,至少徐耀洋一直这么认为。

晚饭是很平常的菜色,清蒸鱼,青椒酿肉,醋熘白菜,蒜蓉茄子,吃饭的时候没什么人说话,只有电视里边翻译腔的男声在字正腔圆地介绍着雨林的动植物。

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不少。

徐耀洋说:“我该走了。”

赵锦书说:“不送了,一路顺风。”

徐耀洋说:“好。”

他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听到里边的脚步声,然后是厨房里传来碗碟清脆的碰撞声,他微微转头,正对上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林野,对方朝他点头微笑。

徐耀洋移开视线,起身,脚后跟在地上磕两下,确定鞋子穿好后,关门离开。

穿过一小段走廊,按下电梯,1f的按键开始发光,徐耀洋盯着变动的楼层数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林野的声音。

“徐耀洋,东西忘拿了。”

徐耀洋条件反射回头说:“谢……”对上男人微笑的面容,徐耀洋被红色数字吸走的注意力终于返回,他想起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

徐耀洋说:“什么东西?”

林野收回手说:“好像不是你的,我弄错了,真不好意思。”

赵锦书和林野在后边的一次聊天里又提到了视频通话技术。

林野:“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赵锦书:“有时候会想一些大家可能会需要的功能,我们能提前实现的话就能抢占市场了,但是很可惜,基本都有人在做了。”

林野:“我以为你上班的时候只会注意手里的活,听说你最近加班很严重?”

他当然不是听说的,徐耀洋这个弱智活了两世还不会保管好自己的qq,有什么话也都爱在上边说。

赵锦书:“不算很严重……你知道的,我平时下班回去没什么事情可坐,在这里坐一会也好。”

林野松了口气,想来现在徐耀洋也不会让赵锦书多加班才真的放心下来:“加班的时候,你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吗?”

赵锦书:“算是吧,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早些将这些研究出来。”

林野睫毛忽然轻颤:“为什么?”

那边卡壳了一会,看着上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林野手指翻飞,盲打一行字。

睫毛剧烈抖动,上下翩飞,他不太敢看上边的内容。

林野:“是因为想见我?”

对面的赵锦书许久没有回话,林野低下头,将脑袋埋在手肘里闷闷地笑。

以前总是赵锦书这样逗他,成熟的男人和目的不纯性情别扭的青年,总引得前者去逗弄后者。林野一开始是不懂恋爱的把戏的,在这方面,他是绝对的弱者。

他忽然明白了赵锦书当时的乐趣——是在很久之后意识到的,每次逗完自己,赵锦书的眉眼总会较之前舒展些。

老式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对面回消息了。趁着老师背身写题目,林野低头看了起来。

“是的。”

赵锦书大概还没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意外的坦率,林野收起手机,唇角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后边没有跟着解释的话,他的想见,只是单纯的想见。

自那之后,他们的聊天愈加频繁。

但是一个处在学业关键期,一个在事业上升期,聊天的内容总是零碎的。

赵锦书:“这个地方的运行总有些不对劲,我暂时找不出来。”

林野:“需要帮你看看吗,你可以发给我。”

赵锦书:“不用,你的时间很宝贵,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出问题了。

如果可以,林野希望他能更随意一点,而不是这样总为他着想,生怕打扰到他的样子。

话虽如此,他还是垂眸回复:“好,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

赵锦书:“【微笑】”

……

林野:“今天食堂的菜都不好吃。”

赵锦书顿了一下:“都?”

林野:“是啊,我突然想吃些喜欢的,把几个窗口都看了一遍,没有我爱吃的菜。”

一中的菜说不上好吃,但也绝对算不上难吃,在南洵几座高中里是出了名的物美价廉。

林野不是个挑食的孩子,赵锦书好奇:“你喜欢吃什么?”

林野:“跃先楼下的瓦罐汤。”

意料之中的答案,赵锦书莞尔:“那当然没有了。”为了表达心情,他还发了个黄色的圆圆的死亡微笑。

赵锦书:“你暑假还过来的话,我请你吃。”

林野轻笑:“好。”

……

林野:“今天复习到的公式我居然没怎么见过,我害怕到时候考试也会碰上没做过的题型。”

他这话也不是作假,距离毕业过去那么多年,很多知识他都已经忘记,当年的试卷自然也不会记得多清楚。现在时间很紧,如果因为自己的懈怠和不幸导致没有达到南理的录取线,他大概会难过许久。

赵锦书察觉到他的失落,把旁边的代码写上注释保存,安慰道:“别怕,是什么样的?发给我看看。”

林野:【图片】

图片加载了一会,赵锦书看完,回他:“确实有些冷门,但是不用过多担心,这个去年预测卷子出现过,这两年应该不会再考了。”

林野:“好。”

很久之后,林野又收到了一张图片,上边是一张纸,写满了解题思路和过程。

……

林野:“头发又长了,好不方便。”

赵锦书:“不舒服吗?要不要帮你请假去剪?”

林野把偏长的刘海绕到耳后,笑着打字:“没关系,我扎起来就好了。”

赵锦书:“我以为你的小皮筋永远没有用武之地了。”

林野:“在和你见面之前,一直都有用的。”

赵锦书想起当初因为误会而闹出许多糗事的那段时间,忍俊不禁:“说起来因为它,我误会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野:“/w/”

那边很久没有回消息,输入中的提示断断续续地显示着,林野很久之后才等到他的回复:“但我很感谢它。”

大概,颜文字对这时候的土着杀伤力不是一般大。

……

林野:天气越来越冷了,哥你注意加衣。”

赵锦书自己身着羊绒大衣,自然是不怕的,但他想起一中的冬季校服,似乎是没那么保暖的:“我没关系,这里有空调,倒是你,有厚衣服吗?”

林野:“没有的话,哥会给我买吗?”

赵锦书:“当然,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这时候送过去会打扰你吗?”

林野:“开玩笑的,我有厚衣服。”

赵锦书松了口气:“那就好。”

赵锦书:“我总觉得你会挨冻。”

林野:“【脸红】”

赵锦书没有再回,他在想自己还没出现的时候,那时候林野有没有重生,没有拥有超越年龄的能力和阅历,只是个普通的、缺衣少食的小孩。

……

林野:“睡了吗哥?”

这条消息不出意外的在第二天早上才得到回复。

赵锦书:“刚醒,怎么这么晚还给我发消息?”

林野:“室友打呼噜。”

赵锦书:“很吵的话,要不要搬出来住?”

林野:“不用,可能是最近压力有点大,我很快就能适应的。”

林野:“︿︿”

第二天下午,林野接了同城快递电话,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到了一副降噪耳塞。

……

林野:“哥今天吃的什么?”

赵锦书:“椰子鸡。”

这不是赵锦书的口味,林野顿了顿,缓慢打字:“之前好像没见过,是新出的吗?”

赵锦书:“是的,他们带我体验一下。味道还不错,下次一起吃吧。”

林野松了口气:“好。”

……

赵锦书:“坐久了,总觉得肩膀会有些酸,你下课的时候记得多走动。”

林野:“好,我会注意的,下次见面需要帮忙按按吗?”

赵锦书:“好。”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赵锦书:“好。”

他在考虑过后,还是发送了一样的回复。

……

赵锦书:“考完了吗?”

林野:“刚考完,我有预感考的不错,希望到时候高考也能这样发挥。”

赵锦书:“辛苦了,我在校门口等你,一起吃饭吧。”

……

林野:“终于放假了。”

赵锦书:“恭喜,难得有的假期。”

输入中的字又闪了许久,但始终没有消息再发过来,林野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林野:“我可以来找你吗哥?不会耽误我的作业。”

赵锦书:“我很荣幸。【开心】”

赵锦书:“抱歉,等我们都有时间了,我再和你一起去玩。”

……

林野:“!”

赵锦书:“为什么在我旁边还要偷偷发消息?”

林野:“说话的话,会被听到的。”

赵锦书抬头看了眼旁边工位露出的黑色发顶,打字:“我们在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林野:“让栩姐知道这个立绘有问题,她大概又要哀嚎了。”

曾栩是之前带他进来的美工姐姐,小公司后来也招了几个经验丰富的画师,但是都是第一次做游戏,做起来依旧磕磕绊绊,时不时就能听到曾栩的嚎叫。

赵锦书赞许:“那是应该打字交流。”

……

林野:“过年了,哥,我是第一个给你发新年祝福的吗?”

赵锦书:“不是。”

论卡点和手速,林野不开挂的话,大概一辈子比不过徐耀洋。

林野:“啊,我特意守着点。”

赵锦书能想象出他有点失落的样子,说:“但我想第一个回你。”

……

林野:“我看到《破晓》的广告了,做的好棒!”

赵锦书:“嗯,给小栩她们包了红包。”

电脑上传来语音通话邀请,又很快挂断,赵锦书保存好文件,按灭屏幕,在角落里回拨电话。

里边林野的声音有些气喘,应该也刚刚找到隐蔽的地方:“哥,这是你的游戏,哥,哥,我看到了。”

赵锦书面色柔和许多,低声应着:“嗯。”

林野说:“哥,你会成功的,【破晓】在十年后依旧是国民游戏,地位没人能撼动。哥,你好厉害,这是你做的,而且,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电话的通信质量没有日后的好,但赵锦书依然能听到里边的喘气声。

因为上线日期越来越近而变得浮躁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赵锦书说:“你不仅看见了,你还亲自参与了,小野,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游戏,这是我们的,你的名字也会加在彩蛋里。”

麦里的喘气变得明显很多,又渐渐归于平静。

林野很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冷静下来,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了,小声说:“先不说这个,我同学都在讨论这个,上线时间定在几点?什么时候开放预下载?”

赵锦书说:“九点,提前一天开启。”

林野说:“可惜那时候我在上课。”

赵锦书:“没关系,你下课的时候,我还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