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洋能找他的时间非常有限,一周本来就只有周末,还全被“去图书馆”这么个正经理由给用掉了大部分。
他给徐显明再次去了个电话,这次徐显明答应了。
……
徐耀洋等不下去了,又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假装不在意地问:“赵锦书,你玩游戏吗?”
这话很熟悉。
赵锦书转头,静静看着他。
徐耀洋觉得自己像被小孩一眼看穿的狼外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拿着棒棒糖哄人:“以后打算做什么,有没有考虑过……手游行业。”
……
赵锦书说:“手游?”
现在端游的发展并不如之前势头猛,虽然还在稳步上升,但已经有敏锐的人看出了一丝后继无力的疲态;相比之下,页游的发展反而能让人看到更多希望。
无论是传统端游还是页游开发,都各有优点,但让赵锦书没想到的是,顾倾抛出了手游这一概念。
这个行业目前还并不成熟,既没有端游那么多可以参考的成熟案例,还拥有一道道难以跨越的技术鸿沟,一个连象牙塔都还没出的年轻人却说自己要往里掺一脚,换谁都会觉得这是少年人的轻狂。
顾倾说:“对,手游,我们做手游。”
其实上辈子他们最开始也不是做这个的。
他们一开始搞的是原创开发。最初只是拉拢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校友,那会大家上班搞开发下班做外包勉强维持生计。后来做了几个小爆款的软件,拥有了一笔初始资金,才渐渐顺畅起来。
日子好不容易过得好点,赵锦书突然说要搞手游,一群人觉得他脑子可能熬夜熬坏了。
顾倾当时不理解,但是他被赵锦书说服了,或者说睡服了。赵锦书这人执拗起来很难劝动,好听点叫坚定,不好听就叫犟驴。夜晚,顾倾躺在床上,腰酸腿软,脑子晕晕乎乎的,后边干脆自暴自弃了:做就做吧。
得亏当时的同事大多是有想法的年轻人,不怎么难劝。
一群人边赚钱边砸钱,自学相关的东西,避开大厂打架的几个重灾区,熬起来又没个日夜。一群格子衫直男学着做前端,美工和剧情就抓学校的师妹师弟,报酬的大头还是后来补发的。
也幸好,运气不错,熬出了头。
……
顾倾看着他笑:“锦书不想吗?我以为男孩子都有一个游戏梦。”
赵锦书没有直接答应,他看着顾倾说:“自己创业是需要资本的,很难,不是说说就可以。”
顾倾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想的也是复刻之前的老路,只不过省去了其中一些没必要的环节。
他拿出之前构思的东西,做的很简陋,只有大概流程和一些示意的草图,放在赵锦书面前。
最开始那批伙伴都知道,赵锦书反应慢。所以他从不和人打嘴仗,喜欢安静地看着别人,或是一个人默默地思考问题。给他一份看起来真实性很高的策划书,作用远大于高谈阔论。
对于现在的赵锦书来说,这样一份策划书,足以让改变他的许多想法。
顾倾嘴角含着笑,眼下那颗小痣发红,像童话里蛊惑人心的海妖,将诱饵递给船上的王子。
“锦书,和我一起吧?”
……
赵锦书静静地看着他。
徐耀洋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有点征:“怎……怎么了吗?”
赵锦书说:“没怎么。”
徐耀洋不信,但对方眉眼淡淡,他拿不准赵锦书在想什么,只能试探着问:“那你要是有兴趣,要不要和我爸谈谈?他有个公司准备搞游戏手机的……”
赵锦书面色不变,徐耀洋渐渐噤了声,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难看:“林野找你了?”
林野?
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徐耀洋的口吻听起来他们彼此之间相当熟悉。像当初他和顾倾第一次见面。
赵锦书问:“林野是谁?”
徐耀洋松了口气,他倒是不担心赵锦书刻意隐瞒,对方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他不满地哼哼:“是讨厌的人。”
赵锦书并不多言。
徐耀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继续问他:“你想吗?当然,不是和我谈,合作条款什么的我也不能保证,所有的条件都得要你自己争取。”
他这会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干脆也不像之前那样端着,往座椅上一靠,看着赵锦书笑:“赵锦书,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会要的对吧?”
面前的少年笑的肆意,也许是年龄尚浅的原因,一双眼睛清澈通透,嘴角还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白的晃眼。
像刚学会捕猎的幼猫,抓住了点什么,就要迫不及待地显摆出来,晃着爪子和尾巴,眼里满是得意和期待。
可偏偏赵锦书不得不接。他踏上了这条路,就得获取一切路上能得到的东西。
赵锦书看着目光灼灼的徐耀洋,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小猫心满意足地看着猎物咬上诱饵,眯眼笑着:“还没想好,先欠着。”
赵锦书说:“好。”
其他更多的,他并不过问。
徐耀洋叉了一块土豆,要吃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笑:“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他也不说指的是答应哪个。
赵锦书说:“为什么不答应。”
徐耀洋挑挑眉,没说话。
他上辈子刚认识赵锦书的时候,对方已经小有成就,打磨了几年后愈发沉稳,也有了傲气的资本。他受了徐显明的恩,才对叛逆期的徐耀洋多了几分关照,徐耀洋本人在他面前谈条件其实是不太够格的。
可现在的赵锦书还是个毛头小子,一无所有,所以徐耀洋一抛出一点诱饵,他就得咬钩。
徐耀洋在他耳边吹了声口哨,声音不大,但很悦耳。也很暧昧。
赵锦书无动于衷。
徐耀洋看着他的侧脸,线条优越,鼻梁挺直,睫毛很长,目光专注地落在碗里的食物上。哪哪都好,就是把他无视了个彻底。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可是赵锦书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要他表现出点别的样子。
他说:“赵锦书,我可以给你更多。”
他终于表露出了点不同于这个年纪的轻佻和放荡,食堂是公共场合,他不能做得太过出格,只两根手指在赵锦书手背上作小人似的随意点了两下,像调皮,又似调戏。
等赵锦书看过来,少年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脸上。
再高的价格,恐怕就是他无法支付的了。
赵锦书垂眼,没有说话。
这是变相的拒绝。徐耀洋很长地“哦”了一声,把手收了。
他们俩不再聊天,直到吃完饭,两人一同从食堂走出。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不怎么晒,天色也很好看。
徐耀洋忽然嘟囔:“赵锦书,直接答应我不好吗。”
他又成了那个一头热的少年人,收起了所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练和欲望。
不待赵锦书说话,他自顾道:“这样太见外了。”
赵锦书不明白他们以前有什么交情。
可偏偏对方煞有介事的,还要眯着眼朝他笑:“和我在一起呗,要什么都可以。”
他站在原地,双手插兜看着赵锦书,玩笑般的说话,眼里却是固执和认真。
夏天的风很大,把他那头挑染彩毛吹的乱七八糟的,蓬蓬松松的,看起来很柔软,少年的脸在偏长的刘海里隐隐现现。
小孩很执着,但不应该。
可是他刚吃了人家递过来的饵,得到了实打实的好处,小孩于他是有恩的,他也无法对年纪尚小性格诚挚的孩子说出些什么过分的话。
赵锦书想了想,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动作很温和,尽量委婉道:“高中了,还是以学习为重较好。”
徐耀洋呆了一下,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赵锦书说:“什么?”
“什么什么啊……我说听到了。”
见面的日子约在下周末,在那之前,赵锦书要拿出一份详实可行的计划书和一些参与过的项目用以为自身加注筹码。
“锦书——”
赵锦书回头,唇角突然被什么东西打湿了,他定睛一看,顾倾用小叉子举着块西瓜递到他嘴边,笑着说:“我买了西瓜,来吃一口?”
赵锦书从他手里接过小叉子,道了声谢。
他在大二结束时写过一个项目,但这个项目在现在看来过于粗糙,他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进行重写优化。
他吃了西瓜,又继续摸上键盘。
但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
眼前的世界突然黑了下来,习惯性打完剩下半个指令,赵锦书无奈地摸上对方的手:“顾倾,让我写完这段。”
顾倾俯身半抱着他,一手把他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另一手随意地摸上他的喉结抚摸,又被赵锦书抓了手,动弹不得。
“不放。”
他手被抓了,动不得,懒懒回了一句,就继续用别的地方去骚扰赵锦书,弯腰把唇瓣贴在对方侧脸磨蹭:“你也休息会。”
声音贴在耳边,气流扫过脸上的绒毛,就连普通的休息二字也因为这片刻暖意多了几分暧昧。
赵锦书不为所动,等他安分了,放了他的手继续盲打。
顾倾一顿,没想到他这样还记着工作,俯身不满地在他喉结边咬了一口,没怎么用力,咬完自己把手松了。
没成功。
刚敲了两个字母的命令被搁置在了屏幕上,赵锦书握住了他的手。
赵锦书轻笑,不再逗弄自己的男友。他偏过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侧脸时却能精准对上他的唇,含着两片软肉贴了一会,又自己放开了。
顾倾回了一个深吻。
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赵锦书托着他泛红的脸仔细看了会:“眼睛舒服些了吗?”
前段时间赶项目,顾倾的近视又严重了些,这会摘了眼镜休息,半眯着湿润的眼,视线有些朦胧。
他贪恋赵锦书掌心的温度,把脸埋进去一点,又记起他的问话,轻轻点两下头。
赵锦书又问:“度数合适吗?”
眼镜是新配的,他怕对方戴着不舒服。
顾倾又点头,虚虚握着他的手,用湿润的唇瓣在他掌心磨蹭。
赵锦书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他把代码保存,又将桌面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牵着顾倾的手,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三点零七:“休息十分钟,三点十六回来。”
……
赵锦书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他这突然的动作。
他把对方的手拿了下来,回身往后避了避:“学长?”
顾倾嘴角含着点笑:“休息会吧。”
赵锦书在这些天的相处里早已与他熟稔很多,两人的相处不似当初拘束,他转身又继续摸上按键:“不急,写完这段。”
顾倾忽然闷笑一声,手指一点点爬过桌面,落在了插座旁边,指尖虚虚点在黑色的电源线上。
那只手无疑是好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被暗处的电源线衬得愈发白皙,莹润,好似发着微光。
他指尖捏着线,转头笑吟吟地看着赵锦书。
赵锦书做了个双手投降的动作:“不写了,学长高抬贵手。”
顾倾说:“休息十分钟。”
两人一同靠在阳台的围栏上看风景。
“你什么时候去找徐董?”
不怪林野没把徐耀洋放在眼里,顾倾对他这种单细胞的行为也相当反感。让一无所有的赵锦书去和徐显明谈,相当于让三岁孩子去和老师讨论毕业设计。
“约了下周六。”
“会紧张吗?”
“有点……毕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项目,甚至什么都还没有开始。”
“放宽心,锦书,不成功也没关系。”
“好。”
他们又零零碎碎地聊了些其他的,顾倾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周六要我帮你选衣服吗?”
他半趴在栏杆上,歪头看赵锦书:“你有没有听说过,gay的审美一般都很好。”
赵锦书觉得他这话不假。他不懂衣品,但能看到顾倾穿的样子,无论是卫衣衬衫,还是简单的t恤,单穿或者叠穿,在他身上都要美观许多。
眼下顾倾看着他,俏皮一眨眼,眼下那颗小痣也跟着动了起来,鲜活漂亮的很。
赵锦书的面色也跟着柔和许多:“好,那就谢谢学长了。”
顾倾笑眯眯的:“身高体重报一下。”
赵锦书上次量的时候是大二,有些记不清了,开口的时候有些迟疑:“187,76……”
顾倾有点无奈:“没量过吗?怎么不太清楚的样子。”
不待赵锦书回答,他又笑着回去翻出一个卷尺:“刚好我有,试试?”
他让赵锦书站直,踩着卷尺的底,拉直了,凑近用手去比对对方的头。
顾倾是要比他矮一些的,但这并不会减少成年男性带来的压迫感,赵锦书并不习惯被别人的气息包裹,下意识要动,又记起这是在量身高,绷紧了站直。
顾倾太熟悉他了。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借着测量的动作遮掩了异样,笑着去念上边的数字:“1576。”
赵锦书懵了一下,刚好对上对方温柔的笑靥。
他有点无奈地喊对方:“学长啊——”
顾倾拿着卷尺扯来扯去地玩,任它被扯出一段又“啪”地一下弹回去,闻言嘴角扬起一点。
他这幅样子,赵锦书也收了神情,一本正经地问:“那我是不是要买s码?”
顾倾笑:“哪有那么简单,不止看这个的。”
赵锦书知道他这话不假,到时候见面肯定是要穿正装的,西服合身与否是很重要的,只看身高体重大概只能要长得和塑料模特一般模样。
顾倾说:“继续。”
赵锦书就朝顾倾张开了双臂,虚虚抬在空中,并不显得紧绷,有些期待的模样。这其实是一个很标准的拥抱姿势,尤其是那自然弯曲的手指,仿佛在说“欢迎”二字——如果忽略掉他向下的目光的话。
顾倾看着他,心跳不自觉快了些。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拿起卷尺拉开,固定好一边,又拉着去看另一边的数字,很快报了出来。
其实这串数字他上辈子已经牢记于心。
他借着卷尺用手指一点点划过眼前的肉体,对方大概是意识到了这动作有些暧昧,手臂伸直了许多,但这个动作本身就充斥了近距离带来的亲昵。再怎么躲也无济于事。
顾倾叹了口气:“锦书,你好像很紧张。”
赵锦书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不太习惯这么近……”
顾倾说:“没关系。”
他给赵锦书量了三围,自己站远了,拿了支笔把数字记好,然后朝他晃了晃指尖夹着的小卡片,笑:“量完了,期待一下吧?”
赵锦书说:“好。”
约好的休息时间早就过去了,他回到了电脑面前,却迟迟无法敲下之前未完的指令。
顾倾低头认真给他量胸围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他还是有些不懂如何和同性恋接触,但对方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了……
也许尝试着接纳会更好吧?
衣服的效果果然很好。
其实也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甚至因为时间问题并不如定制的合身。但胜在款式简单大方,衣服修身显形。
顾倾看着他一瞬间从学生变成了精英模样,突然觉得这一幕像他们那五年的缩影,共同点就是一样快的出奇。
他甩开脑子里的杂念,问赵锦书:“怎么样?”
赵锦书目光柔和:“学长的眼光果然很好。”
他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赵锦书的眼,顾倾有点愣神。
其实有十来年了,赵锦书十来年没这么看过他了。
哪怕只是不经意的。
心脏跳的有点快。
赵锦书转了回去,手指摸上了前边的扣子。
“别、别脱!”声音有点大,顾倾被自己吓了一跳,很快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笑:“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想了想,从旁边的眼镜盒拿出一副眼镜。赵锦书这几天与他熟稔了许多,自然地低头,让他给自己戴上。
眼前的画面与想象中模糊扭曲的世界不同。
赵锦书有点愣:“我也近视了吗?”
顾倾忍俊不禁:“锦书啊……这是平光镜。”
赵锦书有点羞赧,唇线抿直了,目光放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
见面这天,徐耀洋早早来了南理。
明明没有几次,但赵锦书好像已经能习惯他这么出现在自己宿舍门口了。他给人开了门,又回到镜子前站好,继续系袖扣。
徐耀洋看见他这身,挑眉:“不错,省了带你买衣服的时间。”
赵锦书动作没停,瞥了他一眼:“今天不上课?”
徐耀洋把手里的钥匙往上抛:“请假了呗。”
他把彩色墨镜摘了,自来熟地把下巴搁在赵锦书肩膀上,和镜子里的赵锦书对视:“怎么说也是见我爸,我不来怎么行?”
赵锦书不明白见徐董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把人推开了些,徐耀洋就顺势自己搁一边,靠着墙斜着站:“弄好了?我送你。”
赵锦书说:“不了,学长送我。”
徐耀洋说:“行吧行吧,那一起过去。”
南理外边是有个大停车场的,学校周围的车都停在那。
里边有辆色泽鲜艳的跑车,停的很深,但很显眼,敞篷的,一眼就能看见里边空落落的。
徐耀洋两指并拢,对着自己太阳穴,很潇洒地在那划过:“待会见——”
他说完转身往里走去,步伐轻快。
赵锦书突然叫住了他:“徐耀洋,你自己开车来的?”
徐耀洋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来不及欣喜,听清楚后边的内容后顿在原地,忽然有些不敢回头。
……
“徐耀洋,你昨天傍晚在哪?”
少年正窝在沙发上戴着耳机打游戏,头也不抬:“在郊区,干嘛?”
赵锦书说:“在郊区,干嘛。”
徐耀洋无语抬头:“能不能别学我说话,还能干嘛,开车。”
“开车?”
赵锦书把领带松了,捋了捋头发,陷进沙发里:“时速260,开车?”
徐耀洋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有意思?不就是飙车,这俩字能憋死你。”
他那群朋友疯起来玩什么的都有,大晚上在市中心乱跑,就他天天被赵锦书管着,连偶尔发泄也只敢去不限速的路段,挑着亮堂的白天,丢人的很。
赵锦书不说话了,起身从搁置好的公文包里翻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放在茶几上。
笔帽打开的声音很脆,哪怕混在游戏乱七八糟的音效里也很明显,徐耀洋一惊,甩了手机去扒他胳膊:“赵锦书你怎么这样!”
他急得整个人都快贴对方胳膊上了,赵锦书把他拂开一点,把笔帽搁在一边,握着笔问:“哪样?”
徐耀洋说:“我开车怎么了?碍着你了?又要打小报告?”
赵锦书看他,手悬在空中,还是那个要写字的动作,不动:“徐耀洋,你驾照考了多久了?”
“三…个月啊,怎么了?”
徐耀洋突然有点气虚。他其实成年之前就有偷摸开车,后边因为和他爸闹起来了,一直没考,但其实也算个几年的老手了。
但赵锦书这死古板只看证件。
赵锦书又问:“自己考的?”
“废话,不然你帮我考的?”
“南荀北郊限速多少?”
这话一出,徐耀洋面色突然有些古怪。
他当然知道法律规定郊区也要限速,但北边新出了个不限速公路,还在测试期,赵锦书没那么大能量,也不搞这块,到现在还没个消息。
这就意味着,至少在媒体发布之前,这算他自个的小秘密基地。
所以他打哈哈打算敷衍过去:“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又没人,我检查过了。”
赵锦书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好看:“你拿什么查?”
徐耀洋心底偷偷说:法律规定的,法律查的。
但他没吭声。
他听到赵锦书说:“405国道在北郊那段长达三十六公里,横穿八个村镇,你用眼睛查的?”
徐耀洋不想暴露,只能强装镇定:“你管我怎么查的,我说了没人就是没人,你爱信不信。”
赵锦书忽然沉了脸。
“你说没人就能保证没人,南荀郊区人口密度去年统计是2035,这个数字不算小了。你开这么快,如果有人恰好在那,你没看见,这个速度你们俩都得完。”
徐耀洋捏紧了手机,听着耳机里的游戏声,借此逃避这一串他早就知道的说教。
可他越是这样,对方越得努力劝他。
“徐耀洋,你才二十三,你还有几十年日子,如果出了事,你这辈子,那个人那一生,都会被你毁了。”
赵锦书说:“徐叔叔不能只手遮天,也没法永远给你兜底。你今天有底气和我说没人,是因为没出事,但按你这个玩法迟早会出意外,等那一天来了,你要对你车轮底下的人说什么?”
任谁被这么突然盖下一顶帽子都会反感,徐耀洋也不例外,他忍了这么久,像小油桶突然炸了:“如果、如果,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我和你说了没有,你一句都听不进去!”
“赵锦书,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
“你的话没有半点道理可言。”
……
按理说是要继续吵的。
但这句话浇灭了徐耀洋所有的气性,也让他失去了继续辩驳的动力。
他突然听懂了赵锦书的未尽之言——
我凭什么信你呢?
你的话不可信。你不能保证没人,不能保证不出事,你心知肚明,却还是要去那个地方开车,把车速拉到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
你发泄着心底的郁气,你把法律视为无物,你不在乎可能会出现的猫、狗、人,不在乎他们被撞上时碎裂的肉体和破碎的下半辈子……
你其实不是不懂。可是你不在乎。
你只顾自己快活,你也不会事后进行反思,洋洋得意地炫耀一次的侥幸,并把这当成凭证,作为你理直气壮的那个‘理’,让别人无故就要相信你漏洞百出的话。
你的形象里不包含那么多的诚信。
我不可能信你。
徐耀洋突然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还有一股泛酸发涩的委屈。
明明是赵锦书先处处给他上了枷锁的。
赵锦书不准他玩游戏,不准他不听课,不准他回家晚,不准他熬夜,不准他和那些朋友玩……没人能受得了被人这么管教,所以他需要发泄,需要放纵,需要在规则之内尽可能地释放压力。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却要用最坏的猜想安在自己头上。他第一次听到赵锦书对他说这么多话,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可是却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和罪名,在他心底,这些事好像他徐耀洋都干得出来。
徐耀洋得承认,他说的对,他说的每个字都对,这个圈子永远不缺腐烂的二代。
他忽然丧失了解释的兴趣,放开了怀里的胳膊。
他说:“记呗,赵锦书,记。”
赵锦书的动作很干脆。
徐耀洋看见他提笔写了些什么,撇过脸去,避免被赵锦书看到什么丢人的样子。
可到底是鼻头发酸,连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也看不清了,心底说好了不在意,又忍不住冒出一句。
“赵锦书,你真烦人。”
……
像一个小孩旁边站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孩子,父母看见了很着急:你怎么打人呢?坏孩子才会打人的。
可是,是他先骂我的。
小孩被骂只觉得委屈,倔着不解释,父母觉得自己孩子误入歧途,成了讨人厌的坏孩子,于是心焦,于是难过,于是口不择言。
最后打架的理由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他们爱这个孩子吗?爱的。孩子知道这是爱吗?知道的。他们会意识到双方的上头并且感知到隐藏在不好听的话里的爱吗?会的。
……
他们最后和好了吗?没有。
……
赵锦书说:“车借我开一下吧?”
他找出自己的驾驶证,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没有开过跑车,想试试。”
徐耀洋松了口气,笑着转身,把钥匙抛给他:“行,我看看你技术怎么样。”
这时候的赵锦书还没有日后的傲气,不会拿长篇大论压人,也拉的下面子给人递台阶。
顾倾忽然出声:“那我不去了,在老地方等你。”
赵锦书临时失约,自然立即答应。
顾倾上前两步,给他整理了一下刚刚乱掉的地方,又笑着摘了自己的眼镜给他戴上,叮嘱他:“不要紧张,锦书,早点回来。”
赵锦书说:“好。”
徐耀洋顿了一下,莫名想到他妈偶尔温柔小意的时候,给他爸打个领带,他爸昂着头,像个胜利的斗士。
他每次都被酸的睁不开眼,这次也不例外。
“赵锦书,你紧张吗?”
赵锦书目不斜视:“开车不要聊天。”
徐耀洋就往座位上一靠,安静了。
徐耀洋预来得早,这会还没到早高峰,车开的顺,到启洋地下车库的时候还有不少时间。
徐耀洋接着之前的话和他聊:“别紧张,哈,反正你紧张也没用。”
赵锦书把车钥匙还他:“那你问什么。”
徐耀洋说:“意思意思一下。”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座位上一靠:“没事,我爸可喜欢你了,不然也不能答应我和你谈。”
他说的随意,但眼神有点空,回忆似的。
赵锦书不知道说什么。徐耀洋这一打岔,他心态确实平复很多,其实应该说声谢谢。
他下了车,问徐耀洋:“吃早餐了吗?”
徐耀洋说:“没,你也没吃吧,一起。”
他边开车门边说:“旁边有家面包店味道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李叔家的包子,走吧,带你吃一回,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包子。”
……
徐耀洋笑嘻嘻的:“怎么样?”
徐显明的助理和前台小妹都是他的眼线,所以等赵锦书刚从启洋大厦出来,就看到了在门口等待的徐耀洋。
赵锦书说:“挺好。”
“挺好是个什么说法?”
“徐叔叔答应让我们先跟着实习,学着怎么做游戏,等能独当一面了再独立出去。”赵锦书顿了顿:“你说过只是搭线的。”
徐耀洋冲他挑眉一笑:“怀疑我?”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污蔑,这是污蔑,我怎么知道老头怎么想的。这可和我没关系,我巴不得你天天不工作在家遛狗逗猫。”
“老头给你好处就接着,不合理就拒绝呗,他是商人,总归不会让自己吃亏。”
不吃亏吗?可无论怎么看,这些条款都只对他有利。哪怕后边约定了期限,落在他身上也像一个巨大的馅饼。
赵锦书垂着眼,应了一声。
他总觉得这些人在期盼些什么——对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甚至还没有毕业的大三学生。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这种天气其实是不适合开敞篷的,尤其是这么一直在外边聊天,阳光晒得人打蔫。
该走了。
赵锦书弯腰,装模作样敲敲不存在的车窗玻璃:“让个座。”
徐耀洋被他逗笑了:“司机也要遵守让座守则吗?”
赵锦书说:“没有到十八岁不能被称作司机。”
徐耀洋乖乖从车里出来上了副驾,他边给自己系安全带边调侃:“我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我以为得多求几轮你才会答应带上我。”
天色很亮,玻璃反射了一部分光,照的面前一整栋大厦格外漂亮。小孩在旁边嘟嘟囔囔的,头顶那片彩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赵锦书觉得心情突然好了很多,说:“只是吃个饭。”
徐耀洋系好了安全带,坐正了:“是啦是啦只是吃个饭,所以要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呀?”
赵锦书说:“去吃家常菜,吃不惯的话旁边还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粤菜馆。”
徐耀洋说:“行,我都吃,快开吧要饿死了。”
启洋离学校那边是有一段路的,赵锦书不让他说话,徐耀洋就抱着臂吹风。
电话响了,默认的铃声,赵锦书的。
赵锦书开着车,只能叫徐耀洋:“帮我看看手机。”
风吹的太舒服了,徐耀洋有点迷糊,听清他的话之后,咳咳两声,伸手的时候才发现铃声位置不对。
赵锦书看他朝自己探了半个身位,斜了他一眼:“干什么?”
徐耀洋有点不好意思:“你手机不放兜里啊?”
赵锦书无奈,把车停在路边,从前边置物的地方拿出包,接了电话:“学长?”
“在路上了……很顺利,具体我回去和你谈……徐耀洋和我们一起……”
徐耀洋手肘撑着车门,一手托着腮,有点无聊地看向赵锦书。
他以前其实很烦戴眼镜的赵锦书。
因为那时候赵锦书一般在工作,他一工作,整个人正经的要死,连训话的口气都感觉凶了不少。
后来大多也是怀念,他宁愿被赵锦书多骂几次,也想再看到那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的模样,像他生前那样。
时隔一年多再见到,忽然就生出了点别的感觉。
赵锦书穿的其实很正经。正式西装,内搭白衬衫,打着领结,戴着金丝边眼镜,妥妥的社会精英模样,哪里都和情色沾不上边。
以前徐耀洋来找他,赵锦书没事的时候他们俩会来一次——当然最后做几次就不知道了,他大多时候也穿的这么正式,一件一件往下脱,拖沓得要命。
可现在徐耀洋看着他在领子上边滚动的喉结,握着老式手机的手指,藏在镜片后边不太看得清的眼,忽然就有些意动。
拖沓都成了情趣,磨蹭里多了些撩拨。
大概是太久没做过了。徐耀洋唾弃了自己一下,继续看他打电话。
“有什么想吃的?”
突然被他问到,徐耀洋这会哪还记得什么菜色:“啊……哦有什么啊?”
“学长我先点着,晚点打给你。”
赵锦书说着挂了电话,点开聊天软件,把手机递给徐耀洋:“看看。”
徐耀洋接过,在那张菜单照片上仔细看过。
赵锦书重新把车子启动了,等徐耀洋选好的时候,他让徐耀洋重新拨了回去。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里是顾倾带笑的声音:“锦书,点好了?”
徐耀洋说:“赵锦书开车呢,让我点菜。”
顾倾顿了一会,眼睛微眯,声音还是笑着的:“那你吃什么?”
徐耀洋慢慢回忆报菜名:“要个酸菜鱼片,一个白灼菜心,一个小炒牛肉……没了。”
顾倾刚想挂了,又听到电话里问:“赵锦书,你吃什么?”
顾倾下意识去扶眼镜,但手指尖空落落的,只能搓搓指尖来缓解这股痒意。
那头赵锦书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只能听到后边徐耀洋清晰的声线:“他说要个辣子鸡……没了吗?不要再吃点别的?……好吧好吧,那下次带你去吃点别的吧,这次光点我喜欢的了。”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了,徐耀洋不在意地把手机放了回去,继续之前被打断的神游。
赵锦书戴眼镜还蛮有感觉的……下次给他买一副吧,戴着别人的眼镜总归是有点怪的。
这家家常菜馆在大学城很受欢迎。
他们来的时候接近饭点,店内已经坐满了人,顾倾坐在最里边一张小方桌那,见两人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赵锦书点头回应,撕了碗筷的保护膜开始烫碗。
徐耀洋边撕膜问:“南理人这么多?过来一路都是人。”
他以前只和赵锦书来过一趟,那会是作为被校方邀请的宾客,小吃街的盛况倒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稀奇。这可比他上的大学外边热闹太多了。
“哪啊,”顾倾比他们先把碗烫了,这下有些无聊,撑着头,一手握着筷子,有点懒洋洋的:“旁边还所医科大学呢,一到饭点,两所学校的人争着抢饭吃。”
“医科大学?”徐耀洋想起了什么,八卦地用手肘戳戳赵锦书:“赵锦书赵锦书,你是不是有过喜欢的护士妹妹或者医生姐姐啊?”
他只知道对方在大学期间有个初恋,但以前没注意过,赵锦书也不主动提,故而对那人知之甚少。
徐显明把他丢给赵锦书的时候,徐耀洋自个已经弯成蚊香,见他爸这么放心,自然先入为主以为赵锦书是个钢铁直。还唏嘘过这人思想挺开放,一下就接受了自己弯掉的事实。
赵锦书不知他的猜测,只斜了他一眼,大概是有点嫌弃在里边的,低着头继续洗餐具。
徐耀洋笑嘻嘻的:“别害羞嘛,我又不介意。”
他说着还探了个头,从赵锦书手臂下边穿过去,像小时候看女孩子有没有哭那样仰头看赵锦书的脸色:“真不喜欢?真的?”
那边顾倾也逗趣似的问:“原来锦书喜欢学医的女生?”
赵锦书只得回:“不是。”
徐耀洋来了兴趣,扒着桌边问赵锦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顾倾弯着眼,和赵锦书求救的眼神对上:“我也很好奇哦。”
他自然知道赵锦书根本没有什么隔壁学校的初恋,但见不得面前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也好奇当年赵锦书怎么和别人提到的自己,无意般笑:“不说的话,让我猜猜,我觉得锦书会更喜欢……主动些的。”
徐耀洋挑眉:“那不就是我——”
话没说完被打断了,赵锦书对这种厚脸皮的小孩没办法,托着他腋下把人放正了,又把桌面上那碟花生豆往他面前推了推:“好好吃饭。”
他安置好徐耀洋,又转头看顾倾,唇角无奈地抿直成一条线:“我不知道。学长,别逗我了。”
顾倾回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眉眼弯弯,眼角的泪痣明晃晃地招人。
徐耀洋嘻嘻哈哈地被他摆正,赵锦书怕他再来打扰自己,干脆把他的餐具拿过一起烫了,反倒给了徐耀洋空出手骚扰他的机会。
顾倾说:“菜来了。”
那边就息了动作,乖乖坐好吃饭了。
第一个上的就是鱼片,服务员端着一个白瓷宽口大碗,里边铺了厚厚一层酸菜,偶尔从浓重的油里看见几片嫩白的鱼肉,香气扑鼻。
后边几道菜陆陆续续也上来了,满桌饭菜香味勾的人垂涎欲滴。
几人安静下来吃饭。
家常菜馆子手艺不错,菜做的有滋有味的,他们要了几罐啤酒,就着饭菜,饭馆里一片混杂的谈话声,是难得的烟火气。
隔壁桌子比他们先来,这会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又换了一群嘻嘻哈哈的男生,大概是宿舍聚餐的。
赵锦书和顾倾吃饭不怎么说话,徐耀洋上辈子被赵锦书训过几回,后来赵锦书在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于是和隔壁的对比就鲜明了起来,隔壁桌几个男生青春洋溢的,总惹人情不自禁去看上几眼。
徐耀洋坐在赵锦书左边,正对着隔壁桌,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时,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赵锦书看到了,问:“怎么了。”
徐耀洋说:“鱼刺扎到了。”
赵锦书说:“大的小的。”
徐耀洋含糊道:“挺小的,没事,不用管。”
他这演技大概也就能骗骗这时候的赵锦书。
顾倾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扫了一眼,一时间脸色居然也没比徐耀洋好哪去。
好在这会那两人正说着话,没注意到他。顾倾敛了神色,夹了一筷牛肉。
没滋没味的。
世界好像小的过分了。顾倾开始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也重生了,但在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怪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只是那张脸实在有些晦气,在监控里出现了太多次。
那会让他联想到赵锦书在病床上的日子。赵锦书生命的最后一月,便是那人一直陪在身边,他是医生,是救人的天使,可是一看到他,就能联想起那些陪伴在他身边的生离死别,于是他就成了不详的象征。
顾倾深吸了口气,避免自己被情绪左右。
想想也是,赵锦书去的疗养院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里边招的医生护工,自然不差;南荀医科在国内排的上号,里边的学生也优秀,被录取并不稀奇,说巧也不能算巧。
但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他想这些的时候不免出了神,再看发现赵锦书不知何时停下了聊天,正看着他,神色冷淡:“学长在看什么?”
餐厅位置较深,照明全靠室内吊灯。灯是冷白色,从头顶打下来,照的人脸上一片惨白,底下是厚重的阴影。
顾倾忽然起了一身冷汗,对上他的眼,这才发现对方脸上的冷意只是他的臆想。
他的锦书正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神情里有并不明显的疑惑和关心。
他露出一个笑来,下意识扶扶眼镜:“出门的时候有个bug没改,这会想起来了。”
赵锦书有些抱歉,从公文包里掏出被纸巾包裹好的眼镜递给他:“要记下来吗?以防忘记。”
顾倾接过眼镜,打开戴上:“不用了,我记得的。”
……
男生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室友:“冬冬,那个人……是不是在看你啊?”
被他戳到的男生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一张直直往这边看过来的脸。
人是好看的,但脸色差的出奇,仿佛这边有什么无法忍受的脏东西。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对方很快回神,又笑着和旁边两个男生聊了起来,没有再看这边。
他也收回视线:“应该不是吧?可能刚好看这边,不用管,吃饭吧。”
“莫名其妙的。”男生随口抱怨两句,又去看桌面上的菜色,几人点了菜,又聊了起来。
“冬冬能不能别走,你走了我就得天天和这俩牲口待一起了。”
宋冬雪忍俊不禁:“还没走呢,你就这么说话,等我搬出去了,你岂不是要被……”
男生一脸夸张的痛苦:“冬冬,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冬冬!”
旁边人嫌弃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行了行了丢人玩意,出去别被人说是我儿子,丢不起这人。”
哭嚎的男生立马收了演技,严肃道:“不孝子放尊重点,谁是谁儿子。”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生这时候插嘴道:“好了好了儿子们不要吵了吃饭了。”
于是之前针锋相对的两人迅速同仇敌忾。
“高旭我杀了你!”
“高旭老贼纳命来!”
车是被徐家的司机开走的,他们喝的有点上脸,徐耀洋扒在车窗旁边打了个酒嗝:“赵、赵锦书,回见。”
赵锦书说:“回见。”
顾倾站在旁边,乖乖抓着他的手。
他酒量浅,不怎么能喝,但酒品好,上头了也不乱来,只抓着赵锦书的手不放,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站着。
要是在冬天,系着大围巾,他这角度刚好能把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偶尔颤动的眼睫,接着天上乱飞的雪花。
馆子里宿舍有一段距离,两个男人大白天牵着手总归是有点怪的,可赵锦书一要放开,之前乖巧的人就急切地追了过来,死死攥着他的手不放。
赵锦书只得引着他往宿舍走。
顾倾生的好看,赵锦书自己又穿着学校里并不很常见的正装,一路上目光不少,大多是打量的,看了几眼就转了方向。但他因着顾倾的性向,也变得敏感了许多,怕对方酒醒之后难堪,牵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
等到了宿舍,他把人带到椅子面前坐下,松了手。
顾倾呆呆地抬头看他,没晃过神似的。
赵锦书不是没想过顾倾可能没醉。几瓶啤酒对于一个普通男性来说并不算多么大的量。
所以他并不怎么把对方的目光放在心上,把人放好了,自己去浴室准备换衣服了。
“锦书。”
身后传来顾倾的声音,赵锦书回头问:“怎么了?”
顾倾直直地伸出一只手。
赵锦书无奈,伸手和他握了两下:“好了,放我去换衣服吧?”
顾倾这才眯起眼笑了起来,但就是不放开他的手。
顾倾头晕乎乎的,不怎么想说话,可一有了逗赵锦书的心思,就活力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赵锦书说:“学长酒醒了吧?放开吧。”
“嗯……”顾倾随口应着,带了点懒洋洋的尾音,居然听出了点撒娇的感觉:“不放。”
酒精刺激了人的神经,让对方的行事更加随心所欲。他反坐在椅子上把身体往后仰了一点,将身体的重量交付到两只相连的手上,昂着头冲赵锦书笑,似乎拿定了对方不会放手让自己跌下去。
赵锦书平时被他逗弄多了,这下也不着急,抓着他的手,拉着他避免人往下掉,嘴上耐心哄人:
“放开吧,再不洗要臭了。”
“臭了就要被丢出去了。”
顾倾噗嗤一笑,眼睛弯成月牙:“赵锦书,你是在哄小孩子吗?”
赵锦书说:“是吧?”
顾倾说:“我比你大的。”
赵锦书说:“那学长可以放开吗。”
顾倾说:“不放——”
他说着稍用力一拉,赵锦书对他没有防备,跌撞着往前几步,空闲的那只手撑在椅子靠背上,垂眼去看顾倾。
这距离实在很近。
赵锦书能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挂在天生就红的漂亮的唇边,空气里是一股淡淡的酒香,混着夏天特有的暖融的温度。
对方弯着那双多情的眼,笑吟吟地看着他,之前那只被牵着的手搁在一旁,两人相贴的掌心已经闷得有些热了。
这行为已经有些出格了。
赵锦书直起身,准备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顾倾忽然笑出声,得意的很:“就不放。”
之前那点东西又散了,赵锦书无奈地看他。
好幼稚。
他只得像哄小孩那样说:“学长,听话。”
顾倾哼笑:“好吧,放你一次。”
赵锦书终于有时间去换下这套西装了。
之前车盖闭了,从启洋出来到饭馆一直吹着空调,路上也光顾着照顾人,没怎么注意,这会脱了外套才发现里边的衬衫已经被汗浸了许多。
夏天的衬衫轻薄,被汗打湿了贴在身上,赵锦书又不是清瘦型的,于是底下的肌肉线条愈发明显。
他背对着顾倾,自然不知道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多么直白。
顾倾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懒猫似的趴在椅背上,嘴角带着点笑意。但目光有如实质,一寸寸从赵锦书的背部舔过,从被衬衫贴着的肩胛骨,逐渐到他劲瘦有力的腰,紧致的臀,和底下有力修长的腿。
他因着反坐的姿势,两腿迈的很开,于是底下的变化分外明显。
但他不仅不遮不避,反而笑意不变,大大咧咧地敞露着自己越来越蓬勃的欲望。
大概是那目光过于露骨,以至于赵锦书下意识转头。
“学长?”
“嗯?”顾倾还是之前的笑:“干嘛?”
椅子的挡板遮住了他勃起的下体,但只要赵锦书往前一步,就能借着高度落差看到他变态的欲望。
赵锦书问:“在看我?”
“是啊。”顾倾说:“看你什么时候出来。”
赵锦书拿他没办法:“我还没进去,我会快点的。”
他拿着衣服进去洗澡了,丝毫不知身后对方的目光丝毫没有收敛。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笑,泰若自然地和人说话,坦然到让人生不出怀疑;底下却是一个不小的弧度,足以看出身体主人内心的火热和情难自抑。
因此这画面看起来有些割裂。
等赵锦书进去了,顾倾缓缓收了笑,转身坐好了,捧着杯子小口喝水。
水是之前接好的,有些凉,一口一口的,压了心底的火。
……
赵锦书洗完出来,看见顾倾手里拿着之前记好的东西在看。
对方似乎也有手写的习惯,无论电脑有多方便,一直用着总有些不习惯。
“学长,”他叫顾倾,然后把徐显明和他谈的条件复述了一遍。
简而言之,让他们在徐显明手底下干五年,之后是去是留自己决定。
赵锦书觉得这是恩惠,甚至觉得徐耀洋插了手,因为他一无所有。
用区区五年的时间去换取一个和行业顶尖公司的学习和共事的机会,怎么想都是血赚。从培训开始到能进行独立开发,一切都会得到最专业的指导。
但任何一个知晓未来的人,比如顾倾,或提出合作的徐耀洋,都不会这么觉得。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和他的团队创造出一笔巨大的财富,无论如何徐显明都是血赚,还能得到未来跃先领导人的人情。
但顾倾已经无暇去顾及那些东西。
五年。然后分道扬镳。
熟悉的数字,和熟悉的流程。
刚好是他和赵锦书共同走过的时间,也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这个数字和条件很难让他不联想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心底的负面情绪。
他甚至要怀疑徐耀洋早就知道了一切,故意弄出这么个东西恶心他。
但他没有办法。他想给赵锦书铺路,又想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结果这两件事相悖;他心底迫切,急于求成,却又比谁都懂一口吃不成胖子,欲望和乏力交织,最后只剩煎熬。
他不得不接受徐耀洋的介入,哪怕事物的发展几乎和上辈子重合,他多活的十几年光阴仿佛都成了笑话。
他想了很多东西,但这是最好的办法。过了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都将再次成为过去。
他的锦书值得最好的。
林野没有等到赵锦书。
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在网吧打工的日子里,偶尔能看见上课发呆的徐耀洋,痴笑的像个傻逼;也能看见他一到星期五就变得轻快的步伐,坐上一辆车,往南理的方向飞驰而去。他不知道这时候的赵锦书和徐耀洋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也不知道关于赵锦书现在的一切,像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外了。
他有时也会害怕,怕赵锦书知道了一切,然后像之前那样把他忽视了个彻底;又想他知道些往事,不至于被徐耀洋轻松哄骗了去。
他无数次预设他们见面的样子,想见到赵锦书的第一面给他留下最好的印象,又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赵锦书再次对他留不下印象。
他在等待的时间里焦灼,猜疑,又甜蜜。
但是记忆里的那一天就那么过去了,像以前的无数个日子一样,回忆的时候只觉得时间快的惊人。
精神一松懈,之前高压学习工作的后遗症就击倒了他。老师批了假,林野躺在病床上,浑浑噩噩,最后睡了过去。
……
赵锦书很守约,他说要带林野去玩孩子该玩的东西,于是周六就来了南荀一中。
南荀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林野以前只见过它的破败,等赵锦书带着他从小巷子里走出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城市也是有繁华的商业街和游乐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