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齐上班前去拿落掉东西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下楼的陆景行。
两人在楼梯口相顾无言,一时间都有些尴尬,最终江齐侧了侧身给人让行。
面前之人则迅速从他身边穿过,但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说道:“你随意就行,这里我不怎么回来,昨天是喝醉了没跟司机说清楚。”
江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然而说着不怎么回来的陆景行,当晚又回了老宅。
三人坐在饭桌前,钟姨做好的饭菜被一样一样端上来,吃得那叫一个食不语。
钟姨应该是知道陆景行要回来的,饭菜口味明显有些区别,像是分了两部分,一半端在了陆廷之面前,一半端在了陆景行面前。
之前钟姨倒是有问过江齐的口味,但他吃东西不挑,也不想拿出客人的架子,便回了没有忌口,都行。
但实际上江齐的口味倒是跟陆廷之更贴近些,因此饭桌上的菜量比对挺明显,钟姨上汤的时候突然笑道,“小江倒是也爱吃芹菜,以前都只有陆先生吃,景行从小是碰都不碰的。”
听语气,显然是这家的老人了。
药芹有一股天然的苦味,确实很多人不爱吃,即便以前在江齐家,也只有自己能接受。
“是钟姨做得好吃。”江齐倒不是故意跟着陆廷之夹菜吃,顺便回应下敢打破桌上冷局的人。
“以后给小江就照着我的口味做菜吧。”陆廷之喝了口汤,对阿姨嘱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钟姨笑着把菜都上完,便回了厨房自己用餐去了。
三个大男人的饭量很可观,钟姨似乎也很久没见到父子一起在家吃饭了,一下次做了七、八个菜,如今竟也吃得差不多了。
一顿饭吃得江齐很是尴尬。
陆景行有两次抬眼看他,搞得江齐不明所以,估计他也觉得不自在。
饭局将毕,陆廷之才开口道,“说吧,回来找我什么事?”
陆景行没想到他爸会在饭桌上问他,抬眼看了下江齐,一时间没回答。
江齐这才意识到,刚刚估计是自己的存在打扰到人家父子谈心了,便提出先离开,却被陆廷之制止了。
“坐着就行,把你碗里的汤喝完。”
金主发话,江齐只能硬生生又坐了回来。
陆景行见状皱了皱眉,但还是开了口,“秦柯说他最近联系不上你。”
“他要联系我做什么?”今天钟姨炖的鸡汤确实不错,清淡又鲜甜,陆廷之饭后又盛了一小碗。
“下周的邀请家宴,他想过来给你祝个寿。”
陆氏每年的私人家宴活动,会邀请一些集团高管和关系好的合作伙伴参加,其实就是借个由头的社交场,如今的陆家是陆廷之掌权,自然就设在他们家。
盛世娱乐是陆家投资的产业之一,每年也会有高管和个把明星受到邀请,也算是圈内的某种风向标。陆景行被他爸叫回国的时候正是传媒娱乐大热,便先让他去了盛世练手,但是他还没到可以决定宴会名单的地位。
“所以找你做说客?”陆廷之喝了口汤,终于正眼看向了对面之人,“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说的呢?”
江齐听闻挑了挑眉,陆景行倒是沉默了半晌,答道“朋友。”
估计昨晚喝醉酒又认错人,就是和这一声朋友有关。
“你连个秦柯都搞不定,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原来陆廷之倒是对自己儿子的感情动向一清二楚,不过也是,有钱人一向玩得开,就这点东西估计还算不上震惊三观。
陆景行这下是彻底放下筷子了,他一向和男人话不投机,平日里这人在公事上对他一向严苛,最近更是重压之下几近揠苗助长,这导致他累得半死不说,看起来似乎还远达不到他爸的标准。
要不是他外公的嘱托,他是真不如去干自己的事。
“您还年轻,用不着考虑继承的事。”陆景行也有些闷气,说话带了点刺。
陆廷之仿若不在意,用湿巾擦了下嘴,说道,“知道了,让他来吧。”
陆景行吃完饭就走了,钟姨收拾的时候还想劝他留下。倒是陆廷之习以为常,说了句“随他去吧。”
屋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却迟迟没听见离开,没一会便见到去而复返的陆景行铁青个脸说道,“车好像有点问题,我让人明天来看看了,借我辆车吧。”
“啊呀,今天在这的就一辆,明天小张说要来开了载先生出门的。”钟姨的语气带着些为难,陆家车当然不缺,但不都停在这。
陆景行更为难,山上不好打车,陆景行也着实不想再睡这了。
“我送你到山脚下吧。”江齐突然开口,看了眼陆廷之示意询问。
比起当司机,跟父子俩同住一屋更让他觉得不适。
“也好,那就你送下他吧。”
江齐提建议的时候爽快,等真坐上驾驶座的时候才发现问题。这么贵的车,他要是开坏了,要赔吗?
虽然他大学就学了驾照,工作时偶尔也会开别人的车,但还真算不上熟练。
旁边陆景行见他发动了却没立即驶出,不由问道,“有问题?”
“不是,是太贵了,我怕开坏了赔不起。”
“这有什么,他以前送给秦柯的车可不止这些,你只要会来事点……”陆景行似是突然想什么,没再说下去。
江齐倒是没觉得什么,就是总觉得这话耳熟,还有谁对他说过类似的来着,啊好像就是秦柯。
他不由地自嘲着笑了笑,把车子开了出去。
两人一路无言,车里有些闷,江齐便把车窗开了条缝,果然好了些。
陆家的别墅在深处,开到方便打车的地方至少也得五分钟。
汽车开得平缓,陆景行一手撑着额头,试图找些话题。刚刚江齐看着后视镜准备变道左转事,把他的后脖子露出来了,闪烁灯光下尽管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依稀是青黄一片,煞是可怜。
虽说他与江齐现在的局面也算各取所需,甚至是个人都会觉得江齐才是赚更多的那个,但毕竟当初大学的时候自己确实是骗了他,再加上后来从朋友那知道这人曾疯狂找过他,多少有点心虚。
“你……还好吧?”
“什么?”
“脖子。”
江齐反应过来,内心暗骂了一句,明明已经穿了带领的衬衫了,怎么还能那么扎眼。
其实那块原本没那么严重,是被秦柯舔咬成那个鬼样子的,如今伤快好了反倒显得唬人。
但他自然不会去解释这个。
只是想到陆景行昨天那幅醉酒的样子,第二天却还能来替秦柯说情,说好听点是深情,说不好听就是舔狗。
自己又能好多少呢?当初还不是被人牵动心神,人家一走了之后,自己还动不动就在那回忆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自己真的不配和他做朋友,现在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江齐实在觉得没什么好回,只能说一句“没什么。”
这在陆景行看来便是青年在隐忍痛楚了,过了会开口道,“你要是觉得实在不适应想走,现在还来得及帮你。”
江齐笑笑,债还没还完,走什么走。
再说,“秦柯想走你帮忙,我想走你也帮忙,但你能图我什么呢?”
“你和秦柯不一样……”
汽车突然停在了山脚下的公交站台,这里离市区不远,应该打车会很快。
江齐把车档挂在了停靠上,把脸转了过去,凑上前笑着对人说道:
“陆景行,你是搞不定秦柯,所以在我这找存在感吗?”
得罪陆景行没什么好处。
但那又怎么样呢?
江齐开车返回的时候,摸了摸后脖子那块,难道真这么明显吗?不知道陆廷之自己有没有注意。
不过好在等他回到别墅的时候,钟姨说陆廷之还有事要在书房处理,嘱咐他自己回来了先休息。
江齐自然乐得自在,早早洗漱休息了。
接下来的几天江齐又跟着秦柯出了差,两人选择性失忆般地相安无事,遇上用得着替身的地方江齐也都得上。
上次陆廷之让自己继续待在秦柯身边把这部电影跟完,如今拍摄已经接近尾声,这趟行程结束秦柯就该杀青了。
之前的工资江齐大部分都打给了催债的,自己所剩不多,但和总额比起来还是杯水车薪,张助理倒是给了张卡说平日的生活用度可以随便刷,但关于债务则是一概没提。
陆廷之这老东西不会准备白嫖吧?
江齐差点想去问问秦柯,讨教下如何管金主要钱的经验,想想还是忍住了这股恶寒,决定回去后再看看陆廷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等到江齐回到山顶别墅的时候,家里人一下多了起来,钟姨在那指挥着。
“诶,小江回来了啊,明天就是家宴了,陆先生说这次请的人少,就不折腾去祖宅了,就在这办办。”
那就难怪秦柯赶着今天一定要回来了。
听钟姨说,陆家祖宅比这大得多,“就跟庄园似的”,而这套是陆廷之结婚时自己买的房子,后来祖宅那长辈去世后换了陆廷之当家,却也没完全搬走,平日里还是习惯在这住得多。
江齐给钟姨带了点地方特产,一边把人哄得挺开心,一边想着明天自己该怎么回避。
不过陆廷之却没给他跑路的机会,没一会就让张助理把明天的衣服送来了。
他看着张助理的笑脸,很想问问他一个月到底能拿多少工资,才能做到如此事无巨细还一脸坦然,看起来是不少。
所以第二天当宾客陆续进场的时候,发现陆总后花园里突然冒出一个长相酷似秦柯的小青年时,再结合最近的传言,有知晓些内情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兴味。
倒是没人敢去直接问楼上的正主,知道的去跟钟姨打探,得到的回答就说是家里的小孩。
小孩?什么小孩?
难得有一两个跟陆廷之私下也走得近的,也只是暧昧地笑笑,“陆总没跟我说明白啊,想知道你们自己去问呗。”
至于江齐,在接受了一波一波不明所以又意味深长的打量之后,已经憋了一肚子脏话了。
没多久陆景行也来了,走过去跟江齐打了个招呼,两人看起来似乎并不陌生。
众人就更是迷糊了。
“秦柯没跟你一起吗?”江齐的脏话换了另一种发泄方式。
江齐自从那天刺了陆景行之后,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觉得那样的陆景行真是异常有趣。
果然陆景行黑了黑脸,拿了杯旁边的香槟边喝边说道,“他说自己来。”
“诶诶,我刚看见秦柯来了。”
“啧,不是传言说他俩散了吗?”
“不知道哇,是陆总邀请的?还是自己来的啊。”
“说不定是旧情人来砸场子。”
“谁知道呢。”
门庭处,确实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眉目撩人的男子,明星不愧是明星,刚一出场便吸引了一大半目光。
然而众人期待的好戏并没有发生,秦柯只是走上前说了句“恭喜陆总”,递上了早日准备的礼物,而陆廷之则收下礼物递给了旁边助理,笑着跟陆廷之握了手,说了声“谢谢,辛苦你了。”
两人端的是相敬如宾,一团和气,不似旧情人,只像老朋友。
到底是成年人的游戏。
如此一来,倒是也没人再敢调笑秦柯。
有人不断在江齐和秦柯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这少年人虽说与秦柯有几分想象,但论姿色论气度,自然还是成名已久的秦柯更胜一筹,就这还能让堂堂陆总喜新厌旧,众人只能想着兴许这人有点东西。
江齐当然有点东西。
比如胆子。
在楼下被人盯久了实在没趣,他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大厅,走着走着便到了陆廷之的书房。
陆景行说过他是在他爸书房里瞥到的照片,但因为书房是他爸禁地一般的存在,他竟也没敢再进去复核。
江齐试了下门把手,并没有锁住,走进去也没看到什么明显的摄像头,便直接朝着书桌和书柜走去。
桌上放着几本翻过的书,有本帛书版本的《老子》,江齐笑笑,想不到这人还有点文化。
江齐随手翻了翻,自然没找到那张照片。
他妈当初搬家的时候,把他爸所有的东西扔的扔烧的烧,连张照片都没能留下。所以即使这些人总是喊着他多么多么像那个人,江齐自己却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了。
不像陆廷之,只要知道名字,不管多么低调总能在互联网上找到些许影像留存。
抽屉里也没有。
书柜是锁着的。
“你在找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声音,江齐原本拿在手中的书本跌落在地。
男人走近的脚步不紧不慢,脸上也不显怒色,但江齐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不断砸在胸口,堵住了他的发声。
“你这样的行为,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商业间谍。”
“我……不是。”
“那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男人的声音还是平静。
“没什么,在楼下待得无聊了。”江齐把依靠在桌子边缘的身体拉回站直。
“江齐,如果你不喜欢被人议论,当初又为什么要坐上那辆车。”陆廷之终于走到了江齐面前,“我在想,你是不是有点误会?”
江齐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如果你这么喜欢书房,那就在这好了。”
什么?
江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他反手按在了书桌上。
名贵木材定制的书桌足够宽大,一个大男人倒下去也只是扫到了些零碎小物,江齐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内心骂了句脏话,江齐本能地想要反抗,然而这个姿势根本抵不过常年练习格斗的人,只能被死死钉在书桌上。
但料想的拳头并没有砸下,男人用另一只手扒开了他的裤子,下身一阵清凉。
意识到某人要做什么后,忍不住左右挣扎,“草!你放开我!”
“脾气倒不小,不过,你确定真的要反抗?”
陆廷之这话说完,整个人便压了上来,但同时松开了手。
江齐愣住了。
如果反抗,就意味着会……?
陆廷之把他的头扭了过去,“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江齐眼神茫然,回道,“找我爸照片。”
陆廷之眯了眯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他的脸松开了。
但正当江齐觉得结束的时候,男人却把他的衣服撩至了胸前,双手抚上了胸口处。
“啧,硬成这样,看来你确实喜欢书房。”
“你他妈!那是被冷激的。”
这陆廷之果然很变态,这样还能做得下去。
这还是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做,缓慢请进的那一瞬间,江齐忍不住叫出了声。
“对,这样才是乖孩子,知道了吗?”男人喑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齐始终恍惚,楼下是想象中的宾客喧哗,楼上却是安静地只有自己淫荡的叫声,有时间陷在火热的欲望中,有时候又仿佛在冷眼旁观,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门外,有人眸色逐渐渐深,陆景行突然意识到,他的性欲不是被自己的情人唤起的,而是被别人的情人撩拨的。
做完之后江齐就没再下楼,气得躲在自己房里睡大觉。
陆廷之就也由着他,连饭都是由钟姨端给他的。
等他再醒来下楼的时候已是宾客散尽,杯盘狼藉,连陆景行和秦柯都不在了,不过显然也无人真在意他这个小人物的存在与否。
屋前屋后只剩一些工作人员在做着最后的清理工作,热闹的气氛连余韵都开始消失殆尽,一派人走茶凉之景。
这样的场景突然让江齐回忆起那个男人的葬礼。
一切后事尘埃落定,同样的宾客尽散,女人鬓发微乱,双眼无神地坐在门前走廊发呆。
江齐本想走过去抱抱她,却察觉到了他妈在僵硬的姿态中所憋着的一口气。
年纪尚小的他不分辨不清那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感,但最终还是未能上前,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也是女人悲剧的一部分。
到最后,还是回过神来的女人发现了身后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的小人,最近的变故太多,她几近歇斯底里,已经顾不上其他。
现如今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早已远远超出了可以理解和承受的范围,但是望着这张长得和丈夫眉眼相似的脸,女人又突然觉得当初那个聪巧伶俐的孩子如今也开始变得面目不清。
以前旁人总夸自己儿子跟他爸像极,将来减减肥也是个能迷到小姑娘的,她还总是欣慰的笑道:“是啊,都是儿子像妈,我家的倒是更像他爸,不过也好,像爸爸好。“
从丈夫那得到的婚姻总是缺了什么,以致于孩子出生后,剩余的感情终于有了寄托的对象,这些年,她也几乎在孩子身上倾注了所有,到头来却……或者说从来都是一场空。
那件事情后他妈的情绪就开始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有时候会突然烦躁冷漠,似乎这张逐渐长大的脸是某种罪证,总是能勾起她最痛苦的回忆。
有时候仿佛对他颇为愧疚,下班早的时候会提前很久去等他下课,接着带他去市场专门买他爱吃的菜。
再到最后,似乎已经忘了怎么爱他。
年幼的江齐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更幸福一点。
江齐原本以为他们母子就将这么相依为命下去,他会更加好好学习,以后好好工作,让他们的生活别再这么难过了。
然而连这点微弱的渴求,都在某个遗精醒来的早晨被打破了。
那天上学的路上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江齐却想起昨晚的旖旎梦境里那张见过几面的脸,从此万念俱灰,满身绝望,他想着,原来同性恋是绝症,会遗传的。
“小江?”钟姨打断了他。
“你醒啦,陆先生在书房,说你醒了就过去找他。你还饿吗,要不要给你找点吃的。”
“谢谢钟姨,我不饿,我直接就找他吧。”在钟姨身上,他偶尔能体会到女性的温暖。
江齐站在熟悉的书房前,故地重游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不过这次他倒是很乖地敲了门。
“进。”
屋内陆廷之戴着眼镜在看文件,见江齐进来了,便将办公椅转到一边,抬头示意让江齐直接到身边来。
嗯,还行,没让他站在对面汇报工作。
陆廷之递给了一张借条。
“张助理刚拿来的。”
江齐看着上面写着债务已偿还两清的证明,这才惊讶了下,昨天才又接到催债电话,今天却已经把事情办完了,不愧是张助理的工作效率。
这笔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压了他好几年,几近喘不过气来,这些年他被人大街上追过,被人堵在巷子打过,被人去学校闹过,把所有可卖的东西都卖掉后,利滚利的天文数字还是让他看什么都觉得前途无望。
如今,这就算结束了?
“谢……谢陆总。”江齐没忘了感谢金主。
“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陆廷之坐在黑棕色的椅子上,视线从下而上,语气却居高临下,“我觉得我们可以算算我们的帐了。”
终于还是来了。
他翻开了手中的协议,原以为那晚过后已经算默认落定了,没想到还真有协议这种讲究契约精神的东西。
陆廷之先把债还清才来和他谈,已经很有诚意了。
协议条件优越,所能得到的比还清他这笔债务要多得多,除了需要付出点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的自尊,但他还是问了句,“如果……我不接受呢?”
“我尊重你的选择。”
江齐惊讶地抬头。
“就像当年我去找你爸爸那次,他拒绝了我,我也尊重了他的选择。”
陆廷之推了推眼镜,似乎并不太想回忆一些事情,“虽然后来我不甘心再回去的时候,却收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江齐试图在回忆中拼凑起当年的往事,想说他其实并没有拒绝你,他只是……只是想要先跟他妈离婚。
但是他妈又做错了什么?
也许他妈错在当初明知这个男人对她没有感情,却还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逼他爸结了婚?甚至在他爸的口中,连陆廷之当年都有万不得已,那到底谁错了?是自己错了吗?
他记得有一次那男人接他放学的时候甚至问他,“爸爸想带你去找一个人。”
“是陆叔叔吗?”
男人惊讶地回头看他,蹲下来的时候差点都哭了,“对不起,齐齐……”
后来又问他,“你喜欢陆叔叔吗?”
“以前很喜欢,现在不了。”
他爸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了他很久。
江齐想到到底还是自己来找他了,他一边捏着自己的卖身协议,一边看着眼前沉浸在些许悲伤中的男人,不免觉得这场景多少有些可笑。
“我签。”
写完签名的那一刻,江齐突然想到,如果他们知道了,会有人生气吗?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又或者后悔这些年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吗?
四个月后。
陆景行这些日子里忙得昏天黑地。
当初陆廷之的后事因为早有安排,张助理上上下下都很妥当,没什么要他强撑起来操心的。
真正让他忙的是后续公司的事,尽管陆廷之再怎么谋算布局,之前再怎么疯狂拔苗助长过自己,真正接手的时候还是困难重重。
但他必须挺住。
战略会结束,陆景行从主位站起,看着参会者纷纷带着自己的任务退场,走前还不忘说一句“陆总再见”,不再是小陆总,显然是已经逐渐认可了这位年轻的掌舵人。
前两天参加某个活动发言的时候,甚至有长辈特意走过来拍了拍他说,“景行成长了,越来越像他爸爸了。”
陆景行突然觉得好笑。他爸活着的时候,他总是明里暗里反抗,现在突然不在了,他反而开始逼迫自己活成他曾经的期待。
陆景行是在酒吧包厢里见到江齐的。
一路上有眼尖的认出了陆总,同时轻声说了句“江先生喝得有点多。”
等到他根据指路找到江齐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全是喝空的酒瓶,再看江齐,懒懒地躺在沙发一侧,虽说脸色并未大变,可那恍惚茫然的眼神无意昭示着主人早已不再全然清醒。
不过,刚才路过那人想说的意思不是酒喝得多,而是莺莺燕燕有点多吧。
江齐显然是这一圈子人里的主角,周围有男有女,竟是争着往他身上贴,毕竟现在这位的身价大不同,足以一掷千金。
陆景行看着这一切,直接拔掉了一边的音响,“都出去”。
众人一时被这低气压骇住,有人反应过来想要反抗,却被同伴拉了拉衣角,提醒了这人的身份。
很快,屋内除了他俩再无一人。
“好玩吗?”
江齐还是那个姿势,眼神有了几分清明,“不好玩吗?你记不记得我们重逢就是在类似的场合,只不过那时候你们坐着,我站着……”
陆景行没说话。
“陆景行,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好多好多钱。”
“我知道。”陆廷之给他的那份遗产,震惊过很多人。
“我突然想起来秦柯跟我说过,说只要我——”
江齐边说边坐起了身,“好好混,说不定得到的分手费比他还多呢!还真被他说中了,啊不过你不用生气,他只是给了我一些、钱而已。”
沉默了几秒,江齐继续解释道,“是给小玩意的,不是,不是给……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陆景行知道他的意思。
“他分给你的都是最省心的资产,你没有从小长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公司那群人你玩不过他们。”
“你们这样的……我以前一直觉得我们活得艰难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出生,原来有出身也没用,还是得看命,啧,也不对,我现在可有钱了……”
陆景行不是全然冷情的人,他明白那样的事情开端也有自己的一份,又想到最初的最初,青年对自己托付过的信任和隐隐依赖,于是走上前,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身边的青年刚刚又踉跄着倒在了沙发上,索性侧着把头埋在一边,半晌后突然转头问了句,“诶,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陆景行把江齐扛了出去,路过大厅时有之前包厢里的人看见他们,各种传闻的版本各不一致,于是只能眼神暧昧。
而主人公之一只是冷眼路过。
第二天江齐醒来的时候,衣冠整齐,而陆景行还在旁边睡着。这人应该也很久没睡过整觉了吧。
然而等江齐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某人已经坐在一边处理公事了。
江齐看了半晌,来了句,“你倒是跟他越来越像。”
以前那人也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维持一副认真工作积极上进的姿态。
陆景行拿黑咖的手顿了顿,“怎么?你想拿我当替身?”
江齐顿时啼笑皆非,不禁调侃,“这么一说你和他倒确实挺像的。”
“什么?”
“起码在你俩都拿我当过替身这件事情上。”
青年皱起眉头,“我……”
“开个玩笑。”江齐止了话头。
自那天以后,许是江齐也觉得那样的自己有些无趣,没再闹出什么事来。
他盘算了下自己的资产,觉得自己就算从现在开始每天躺平,一天花以前一年的开支,也足够用到老死了。
于是他就真的躺平了。
不用去掺和陆氏的庞大商业帝国,也没有继续之前的工作,不需要再勉强和任何人联系。
仿佛一夜之间成为了真正的自由人。
痛苦不再折磨他,但是倦怠接管了。
有时候他去疗养院看那女人,坐在终日昏睡的病人床前,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一个下午了。
也有时候她突然醒过来,又哭又叫,骂着陆廷之那个王八蛋,说他不仅害了她丈夫,还要害她的儿。
直到江齐说出,“你放心,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病房又重新恢复寂静。
顶楼咖啡厅,江齐和秦柯对坐。
最近他倒是常常跟秦柯见面。
“前两天有路过的媒体拍到你扶我的照片,差点炒成绯闻。”秦柯喝了口咖啡,突然调笑着说道。
“差点?”
“陆景行压了下来。”
江齐没听说这事。
“听说他有点生气,说不定是有点吃醋了。”秦柯揶揄地对着江齐笑道。
“吃醋?”江齐也笑了起来,“吃你的醋还是吃江齐的醋?”
秦柯并不知道那些事,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些事了。
手机里短信跳出来,是陆景行问他回不回家,他说回。
所以就这样吧。
毕竟他俩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