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攸宁下山的时候,天色尚早,街上的摊贩还没支开。她直接回到客栈休息,直到午时将近,肚子饿了才悠悠醒来。沐攸宁自醒来后只觉耳内嗡嗡作响,就像以前风寒高热的情况,不论行坐躺卧都难受至极,脑袋糊成一团,整个人都变得迟钝。她轻攥拳头,有点用不上力气,大概是因为身体突然有大量内力闯进,一时之间适应不了所致。二人累极,直接在冷泉泡了半宿,沐攸宁醒来后几乎是虚脱无力的状态,在赵清絃怀中待了整整一刻,发觉他好像仍没醒来的意欲,歇了半晌,思考到底要不要寻个借口跟在赵清絃身边。习素心秘谱后的人常会有欲火攻心,是以沐瑶宫人都会收一男宠在身边,作泄火之用。她于泄火这事上并无太大执念,不愿勉强他人,只是那张清俊的脸庞着实叫她心动不已,按昨夜的境况来看,赵清絃也是乐在其中的,那是否代表她开口邀约,他就会答应当她的男宠呢?沐攸宁看着亮堂的天际默了默,选择先与赵清絃暂别,免得被谁人看到他与一女子在山野苟合,毁了他清白。是的,男宠并非什么光彩的身份,虽他昨夜也是与自己一般享受,这却是完全的两件事了。赵清絃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更别说要听清她临别前在耳边嘀嘀咕咕的话,说什么先行离开若有意同行记得到客栈找她云云,赵清絃在梦中含糊地应了几声,搂住她的手臂却加紧力道,不愿松开。沐攸宁并没意识到这是舍不得她离开的举动,抽开赵清絃的手爬出冷泉。上岸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念及他身体羸弱,若因此染上风寒就糟了,伸手就要将人从水里捞出来。可没想到的是,她手才刚搭到赵清絃腰腹,便见对方猛地睁眼,眼神颇为凌厉,她一惊,顿时觉得方才的纠结都是自作多情,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真把她留下,只得立刻高举双手以示清白,执拾好就走了,一整个利落干脆。沐攸宁买了个肉包咬着,聚散有时,并不太在意那段小插曲,仅在心里默默祈祷赵清絃的身体可千万别被她的真气毁了,昨夜被美色蒙蔽没想得太深入,眼下才觉得对方那身雄厚的内力实属难得,若因自己一时动了色心而害得他内力全无,她可真是会感到愧疚的。她往山上的方向看了眼,心中却对赵清絃颇为不舍,毕竟真的是一个心甘情愿和她双修的人,多难寻啊。若日后真能重遇,与他大抵算是有点缘份,届时再提起这事的话……应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把她赶去吧?沐攸宁边走边想,回忆起昨夜的种种细节,猛地停住脚步——她竟违背了自己的信念,以魅音迷惑他与之双修。这般说来,错的还是她自己。沐攸宁心中有点不安,要是赵清絃仅是内力折损倒还好,毕竟他不是习武之人,不需催动内力,如若被她的真气压过那身法力……她可真是个罪人了。几番思忖,沐攸宁还是选择往渡口的方向走去,先确认下一艘客船到来的日子,看还能在这岛留多久再作打算。她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便见一位老者迎面跑来,神色匆匆,口中念着些什么老虎、恩人的字句,沐攸宁心生好奇,顿时把赵清絃忘得一乾二净,尾随老者至人群附近,顺着人流凑上前,看看有什么热闹。沐攸宁踮脚看了看,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竟是那个无耻之徒!她好不容易在人群挤上前,这时的动作显然不太明智。身后的人正用力推向前方,沐攸宁这一退后,引起了身后那些人的不满,质问她为何不顺人流前进。喧哗声愈发嘈杂,隐约听到群众称那位老者为乡长,而他又正恭敬地与左怀天说话,此番变故,众人的目光竟纷纷落到沐攸宁身上,引得最前方的左怀天眉宇紧皱,伸长脖子寻找是谁人这么有能耐,把他们的注意力自他这“恩人”身上勾走。“你为什么会来!”左怀天提着虎头欲向乡长吹嘘功劳,见沐攸宁这个正主出现,顿时慌了神,那句问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未经思考。身侧的人见她和恩人认识,都散开让出一条路予沐攸宁,好让她顺利上前。或是石方泽伤得太重,现只有左怀天一人,他割下了虎头提在手上,而老虎的身体正呈大字伏在身侧。乡长得知妖兽被除时,连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卸下,当即抛开手头处理的事赶来向恩人表达谢意:“谢谢左公子为岛民除害。”沐攸宁见他心虚得要紧,随即生出坏主意,眼珠转了几转,毕竟还未能好好运用夺来的内力,打起来落不到好处,并不打算硬碰,轻咳一声,软声问:“石恩公伤得这么重,怎不好好歇息?”左怀天脸色一僵,抬头对上沐攸宁噙着泪光的双瞳,还带了几分认真,看起来毫无心计,又听她道:“若没有石恩公帮忙,小女子昨日就命丧此地了。”周边的人见那后退的竟是名柔弱女子,便觉得她不是故意挡路,骂声渐息,纠正道:“这位姑娘想必记错恩人名讳了,这位是左公子,与他一道的石公子眼下不在。”“左公子人可好了,受乡长的女儿所托,为我们除兽害。”“是啊,左公子功夫了得,姑娘无需担心,他没有受伤呢!”众人七嘴八舌,左怀天一句话都插不进,提着虎头冒冷汗,唯有安慰自己当时仅有几人在场,只要他坚持这老虎是他所杀,她也没有任何证据来抢功。可惜沐攸宁从未想过要来邀功,她单纯觉得左怀天那揽下全部功劳的嘴脸过于丑恶,不论结果如何,她都想横插一脚去搞事,最起码让人知道左怀天并非什么君子。沐攸宁微愣,装作拼命回忆的样子,道:“昨夜天色昏暗,许是没看清恩公的容貌……但我记得清楚,确是有两道身影把猛兽拦下,恩公浴血奋战,整个背部都被抓伤了,曾有人大声喊过恩公的名字,好像是……石方泽?”
她顿了顿,看向乡长,问道:“不知各位可曾听过这名字?”左怀天听到她说的话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原先在腹中打好的草稿如今因她的到来造了变卦,无法畅言。他乃玉城门的少门主,自小背负继承玉城门的责任,可无论每日练习多少个时辰,都比周边师兄弟弱,可以说是毫无天份,连半道入门的石方泽也远比不上,后来也自暴自弃起来,再不练习,只管享受众人吹捧。石方泽原是服侍左怀天的小厮,后来因缘习得内门刀法,仅用了半年就将他打败,那时他才真切感知到习武一字全看天份,且是道他再努力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左怀天不甘心,在门主提出要他历练之时张口应下,一心要逃离那个处处被嘲笑当傻子看的地方,他从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也从不知晓这江湖的险要,岂是一方玉城门能与之相比?下山后遇到多少人要取左怀天的性命,都一一被暗随的死士挡去,他并非不知有多少人为护自己而丢了性命,可身份摆在那处,他武功再不济,也是玉城门的少门主,生来就该立于高处的人,应当受人敬仰。如他父亲一般,要站在那顶峰之端,为稳住玉城门的地位,使得武林平衡不被打破,必需有所犠牲,更甚不择手段。既她背信弃义在先,他出手除害,也在所难免。左怀天眸色一沉,放下虎头,揖手向众人道:“石方泽乃是我师弟,昨夜助我一道讨伐,一时大意着了招,可我师兄弟二人并未有见过姑娘的身影,莫不是姑娘藏起什么谋算,又或是……在做一些不可告人之事?”左怀天话里有话,但不难听出他的意思。沐攸宁挑了挑眉,一脸玩味地紧盯着左怀天,这厮竟撞破了她和赵清絃所行之事,想以此威胁?赵清絃会否介意她不敢确定,左右他如今不在场,谅左怀天也不敢把事情捅破。可她是何人?是沐瑶宫的人啊,怎么会因而怕事退缩?打不过还不让人说实话,没这个道理!不过眼下还用不着她捅破这事,便先发制人地道:“是的呢,我在山间遇见了小道长,正缠着他替我占卦,深知自己坏了规矩,可不能叫人撞破,所幸小道长意志坚定,屡屡被拒后我也只好作罢。下山半途巧遇石恩公与左公子在附近除兽,一时受了惊吓……”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事情远离风花雪月不止,顺便把赵清絃摘出来,便是被发现也不怕影响了他。“赵道长果然是上山为我们除害吗?”“姑娘你可太不懂事了,修道者又岂是我们能随意接触的?还好赵道长心善不计较,否则冲撞了他就麻烦啦。”“是啊,赵道长真是心善,前几日还指点了我,不曾收取报酬。”成了。沐攸宁听话地点头,道:“想来是这事被左公子撞破了,才会落得如此误会,我知错了。”左怀天刚要反驳,想起昨夜看到的场景,涨红了脸,又臊又急,恨不得把事情全说出来,却被沐攸宁占了先机,即便他说的是真相,此时听来也像要将污水拨到她身上,他故作大度:“毕竟天色已暗,姑娘错认了我和师弟也非大事,眼下说清楚就好。”乡长看了左怀天一眼,接了他的话:“是这个道理,左公子请——”“牠、牠怎么动了!”“左公子当心!”左怀天还没领功,这边就生了变故,但见老虎双瞳发绿,被砍下的头正在地上蹿动,张开血口往人群的方向扭动,逮人就咬。沐攸宁反应得快,眼看复生的仅是虎头,在牠快将咬上一吓呆的孩童之时,揪住其耳朵,并极快地把小孩拦腰扛起,喊道:“左怀天!不是说自己厉害得很,还不快来帮忙!”她其实不想出手,但聚集的都是无辜百姓,左怀天那废物又只会躲在一侧,若她也学着就手旁观,不就变得和他一样?左怀天本打算装作护送周边百姓趁乱离去,冷不防被点名,狠狠一咬牙,拔刀上前。等等——若他在一旁帮忙只顾保护别人而“不小心”看漏了眼,导致这姑娘丧命虎口之下,岂不是……左怀天握刀的手稍为用了点力,往虎头砍去,劲道太大,刀锋偏了点,竟要落到沐攸宁的手上。沐攸宁本欲将虎头丢往远处,却不知牠吸了邪气,力气极大,单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使其挪动半分,只得急忙撒手,完全不留给左怀天反应的时间,边退边道:“就这种场面你落刀还能偏了地方,我才不信你能杀了妖虎!”左怀天听了,直觉这姑娘城府极深,一步步把他名声抹黑,怒从心起,不再犹豫。若说刚才一刀仅仅是失了准,眼下便是他被羞辱后生了杀心,当即旋刀直袭沐攸宁,攻得又急又狠,沐攸宁内力还没融合,又扛着个小孩,动作自是比不上长年习武之人,连忙将小孩护在怀中,背向左怀天。他武艺不好,刻意瞄向沐攸宁的这道剑气反倒失了准头,大半落在迎面撞向他的妖虎头上,这刀下去削去牠近半骨肉,剩下一张口在地上开开合合继续寻找猎物,看起来好生恐怖。落偏的刀气还是把沐攸宁伤着了,与她堪堪擦过,背上顿时被剖开一道口子,痛得她额冒冷汗,蹲在地上微微发抖。赵清絃赶来的时侯,便是看到这混乱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