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他喜欢上做饭的原因。
在洗菜、切菜、炒菜的过程中,他可以让刀刃接触案板,发出砰砰的敲砸声,他可以听水流划过菜叶,在盆子里叮咚作响,在这种时候外界的一切都可以屏蔽,整个世界只留下自己,可以静静和自己说话。
就比如现在,他靠在天台上,仰望万里无云的星空,试图触碰到它。
他不敢坐在躺椅上,因为无论那个躺椅有多么结实,都会在他躺上去的一瞬间断裂,让他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比如他永远是人群里最倒霉的一个。
明明是一马平川的大路,走过去莫名其妙摔在地上,摔破手脚都是轻的,骨裂都是常有的事。
切菜时明明已经小心再小心了,还是无缘无故切到手指,平常人把手指放在唇间含住就能止血,他要流血不知多久,才能渐渐止住。
睡觉时头顶掉下瓦片、坐在椅子上椅子脚断开、洗澡时突然停水、努力复习还是很难通过考试,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一批批的孩子被领养出去,进入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很多时候连身有残疾的孩子都会遇到爱意满满的父母,而他手脚健全、智力也不算低下,还是没人愿意将他带走。
他在这里很难获得友情,因为每当他和旁人熟悉一些,身旁的人就会被领养出去,其余的没有被领养的年龄长了,有了作威作福的架势,看他平时独来独往谁都不理,就想收他做小弟留在身边干活,在他拒绝几次之后,他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时不时就想教训教训他,好能树立自己的威风。
夜色深邃,凉风吹过树梢,溅起沙沙鸣响,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伴随酒味,从楼梯游荡上来。
略施小计
不需要听到这个人说话,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知道来人是谁。
来人是刘文超。
比边随安还大上两岁,算是现阶段整个福利院最大的孩子,院里对刘文超的传闻很多,有人说这人并非没有父母,反而父母都是高官,这人是因为父母落马前怕他受到牵连,送他来这里避避风头;还有的说并非他父母落马,而是他自己不学无术,每天在外面招猫逗狗、坑蒙拐骗,甚至碰了些不该碰的东西,父母只有他一个小孩,实在不忍心将他送进看守所改造,也不放心将他送去国外,便在福利院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将他送来这里参加真实版“变形记”了。
无论院中的风言风语是怎么传的,刘文超都没有澄清,反而借着这些“威名”收了一堆小弟,院里的孩子大部分还青春年少,处于中二病泛滥的时期,他们视刘文超为大哥,跟在他背后鞍前马后的伺候,刘文超过惯了耀武扬威山珍海味的生活,来到这清汤寡水鸟不拉屎的福利院里,可给他难受坏了。
边随安知道自己厨艺不错,即使他不想表露,这名声已经在福利院传的广了,刘文超不止一次明示暗示,想让边随安给自己多开小灶,边随安都不同意,刘文超便开始三天两头的找边随安麻烦,进房间时头顶翻下来的水桶、鞋子里莫名出现的石块、宿舍床上总被泼上的莫名的污渍
边随安都忍下来了。
他并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只是每次想要动手,心里都有一个声音会告诉他“不准动”。
他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记不清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容貌如镜花水月,遥遥飘荡在半空,无法碰触到它,甚至连五官都模糊不清。
但他知道,那个人不允许他伤害别人,如果他伤害了别人,那个人会很生气,甚至不愿意原谅他。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那个人的看法?
无论那个人是谁,将他丢在福利院里,就是不想要他了吧。
边随安捏住酒瓶,指头轻轻用力,那酒罐如同脆生生的塑料,挤压成为残片。
他知道刘文超是喝多了偷偷跑上天台醒酒,他不愿和对方有交集,握住椅子向后挪挪,坐到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
他不愿和对方有所接触,可惜对方却不愿意放过他。
刘文超眼前都是酗酒过度的黑雾,他摇摇晃晃挪动过来,摔在边随安对面的椅子上。
桌上只剩残羹冷炙,被油糊住的羊肉冷塌塌的,黏腻混在一起。
刘文超在桌上拨拉几下,拽出一只没人啃过的烤羊腿来,张大嘴咬了一口,呸呸便吐了出去。
“什么狗屁东西啊,这么难吃,”刘文超拧起眉头,高抬下巴,“去,给我泡点花生,再拿一碟毛豆。”
边随安隐在暗影之中,对在一切充耳不闻,将刘文超当成空气。
刘文超站起身来,踉跄向前几步。
这人长得高大威猛,身上肌肉是常年练习拳击的结果,连骨头都硬邦邦的。
“喂,”刘文超站在边随安身边,如同一堵高墙,将人罩在其中,“老子在和你说话,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什么都听不见?”
边随安收回视线,眼珠转动几下,停在刘文超脸上:“不好意思,听不见。”
他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倦怠到了极点,连说话都懒得出声。
刘文超握紧拳头看向四周,见天台上空空荡荡,他舔了几口嘴唇,挥起一拳砸向边随安。
只是他拳风舞动,挟裹煞气而来,耳边肩膀却骤然发沉,像是什么硬邦邦沉甸甸的东西,化为实体向下撞来,挂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