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的哭声渐渐小了,景洪安抚好姐姐,自己走了出来。
说是走出来,其实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几乎不是用双脚走的,而是用影子浮现出来。
“大哥,出去走走吧,”景洪道,“到上面去,这里太暗了,不想在这里离开。”
边随安听到“离开”二字,不自觉抖动一下,随即固住身体。
“好,”边随安道,“你来我身边,我们边走边聊。”
两人像往常那样,走在昏暗的小巷里,走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中。
“我和姐姐一样,曾经生活在这个福利院里,我们俩的父母双双在车祸中去世,家里的长辈身体不好,年龄也大,没法抚养我们,就把我们送了过来。那个老东西借职务之便,做了许多禽兽不如的事情,可在种种运作下,一直都没有被发现,甚至能掩藏到现在,”景洪轻笑一声,“该说什么呢,该说我们命不好吗?不过,他的好日子过到头了,他该付出的代价,一点都少不了。”
“景洪”
“怎么了?大哥你说。”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那混蛋刚才打了你好久,你脑袋都撞在栏杆上了,现在还疼不疼了?”
“啊,这个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景洪下意识去摸脑袋,自然什么都没摸到,“不疼了,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连身体都没有,哪里还会疼呢。大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我能感觉到,能有这个身体,受你的影响很大,”景洪道,“我这个孤魂野鬼,可能一直因为不甘在徘徊,因为游荡了太久,我已经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姐姐的名字,只记得要找到姐姐这一件事情。我曾经听到过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很大、很强烈,你像在敲一口大钟,那座钟一直在响,你想要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你的心像落在南极的冰川里,你想要一点点温暖因为你强烈的期望,我得到了可以行动的身体。”
“那我现在、那我现在也希望,”边随安抬起手臂,试图去抓景洪,“你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我需要你,你姐姐更需要你,你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触摸到的只有墙壁,其余什么都没碰到。
边随安回过神来,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大哥,你做什么!”
“对不起,”边随安道,“对不起,我有些我太激动了,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大哥,谭老师知道的,我有我该去的地方,”景洪道,“我早就该消散了,全凭执念才存活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如果没有你,我不会亲眼看到现在的世界,也不会触碰到那么多东西,更没法和姐姐再见一面。大哥,你还会有亲人、爱人、朋友,等有一天像我这样,你就会明白的,曾经令你感到痛苦的一切,其实都弥足珍贵。”
两人爬上长梯,站在石块边缘。
景洪张开双臂,任由疾风穿透身体:“清凉的风真舒服。”
“景洪,你会去哪里?”
“大哥,我很想编点谎话骗骗你,但我不能,”景洪轻道,“我也不知道会去往哪里,可能会消散掉,可能会去我看过的无数的电视剧里的空间,可能跑到书里,可能变成小猫小狗小飞虫小蝴蝶,也有可能变成小孩,谁知道呢?想知道的话,你就好好活着,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大哥,我真的很不放心你,你能好好生活下去,让我放心吗?”
边随安嘴唇轻颤,他想答应景洪,可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我”
“大哥你看,阳光真的很美,要好好珍惜。”
景洪抬臂向上,边随安跟着他的指示,仰头往天空看去。
一缕阳光劈开厚重乌云,向下散落下来,罩住大片天地。
“真的很美”
边随安喃喃道。
再低头时,身边空荡荡的,景洪的影子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美梦将醒
既然是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不知谭清明是不是报了警,整座山坡变得沸沸扬扬,山坡下似乎有车有人,在互相指挥着、呼唤着向上爬来。
这些掩藏在华美外袍下的虱子,终究要重见天日。
身旁风声轻颤,景洪消失之后,谭清明占据了他的位置。
谭清明微微垂头,查看边随安的身体。
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处都无所遁形。
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短短的头发贴上头皮,身上满是刮伤擦伤,他的伤疤不好褪去,轻微的划伤都会留下疤痕,那些伤口止不住血,短袖和裤腿上几乎被浸透了。
边随安鼻青脸肿,脖子上还有重重的一圈紫色勒痕,脚下的鞋子泡满了血,可他神情恍惚,眼睫垂落,似乎连痛觉神经都麻痹了。
谭清明突然后悔,后悔刚刚没把那老东西的命根子割了,留着着实碍眼。
疾风掠过,飘落的树叶一片接着一片,在头发上停住了。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远处飘来,停在边随安的肩膀上,静静站了一会,扇动翅膀离开。
谭清明探出手指,想摘掉边随安头上的落叶,指头触碰到的一刹那,边随安开口说话了。
“谭老师。”
“嗯。”
谭清明神情微滞,探出去的手突然停住,缓缓摸向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