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里见天下。
谁说的已无从查考,却不碍其传诵。春风楼的明亮,映照吕国的盛世繁华;所处之锦城发展蓬b0,亦是皇城西京外最耀眼的存在。烟花之地,却与国运相连,四方人们皆yu一睹里头光景,楼里留足印,标志自己於盛世里的来过。
仲夏之月,夏宴之时。所谓夏宴,乃春风楼年度盛会,歌姬舞娘轮番登场献宝;轻纱下曼妙身姿配以天籁之音,五感满足,如尝甘露。是故,即便只可远观,人们依然趋之若鹜,一席难求;席上台下坐的皆是达官贵人,要不富甲一方,要不身份尊贵。
苏成流的本来不足为奇。
锦城的繁荣甚或b皇城西京尤甚,归因多条命脉般的经济链源自於此。苏盐乃其一,家族世代从商,与皇室及多个大官关系千丝万缕。苏成流是苏家大房的单传嫡子,父亲乃现任家主,他也就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拥这样的家世,苏成流在锦城自是能呼风唤雨,身边朋辈不是官员便是其他商贾子弟,在上流圈子里是无法忽视的存在。而对锦城的百姓来说,他除了是能左右平民生活的商人,也是有名的恶少,典型的纨絝子弟;其风流成x传遍锦城,城里多不胜数的shengsegsu0总见其踪影。
虽说,春风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满足不了苏成流的r0u慾,却还是系着他的心,邀得其人不时光顾。是以,夏宴席上有其身影是肯定的事;奇在,他身边带着个外邦人。
与苏成流的一身华丽相b,来人穿的甚是朴素;一身素净宽袍,妥实包裹身t,脖子以下只露出双手。白晢得看来弱不禁风的脸上是一双碧绿眼睛、高挺鼻梁、薄薄嘴唇;说不上美yan却g人视线的容貌。微鬈的长发束起,鬓边髻後有散发飘逸於风里,与吕国一丝不苟的绾发差异甚大。吕国衣饰jg致巧究、作风华丽,有能力在春风楼里消遣的穿的自然更为yan丽明亮;来人这般打扮,甚至不如其他宾客身边的侍从。
而且,来人是个nv的。
「苏公子。」一位容颜俊俏、温文儒雅的白衣男子来到二人跟前,微笑作揖,「沈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今夕夏宴,你哥儿们能给咱俩留位置,我不还得多谢你呢。」
「苏公子这麽说就折煞沈某了。」沈慕白脸上的笑容不动分毫,手里纸扇稍稍挥动,「春风楼刚开业时门可罗雀,要不是得苏公子捧场,哪能苟存至今?沈某可不能忘本。此番已让人备好楼上厢房,沈某带苏公子??」
「不要厢房。就这。」
沈慕白稍顿,脸上笑意有了偏差。
他一直注意着苏成流脸上的一切,其笑容後的紧张、眼里的不安都没逃过沈慕白的双眼;他流於自然瞥看其身边这外邦nv子时,其笑容亦有一闪即过的似是而非,多少带点怯慌。
nv子的眼里倒是没半分畏惧。
吕国民风自由奔放,屡有打破传统旧习之事;纵有诸多封建礼教管束,当今nv子也多有接受教育,能与各方文人打交道。nv子的权益受律法保障,理论上已不再从属於男子;去年开始便有nv子报考科举,nv子入朝为官之期恐怕不远。吕国nv子能自由走动,投入探索,参与不同活动;话本里nv扮男装出入烟花之地的故事,实在亦出现在现实里。
以nv子装扮出入青楼作客,却是闻所未闻。
「沈慕白。不会因为我带着个姑娘,就觉得咱俩见不得人,要把咱俩藏起来吧?」
「春风楼打开大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藏起来的道理。」沈慕白这才正脸看向nv子,笑道,「只是,这位姑娘看来不是本地人,在堂厅落座难免招人目光,影响今儿个的雅兴。」
「也是。」苏成流这才松了一口气地点头,看向nv子,「段姑娘,你看??」
「不必。」她看着苏成流说,才看向沈慕白,「厢房距离戏台甚远。在这里能看得清楚些。」
「行。沈某给二位安排。」稍稍躬身,目光依然落在nv子脸上,「在下沈慕白,是春风楼主事。敢问姑娘芳名。」
「鄙人姓段,名然,南国人氏。」
「幸会,段姑娘。」
沈慕白向段然作揖,然後把二人领到堂厅一方圆桌落座。
就如沈慕白所言,段然这般落座堂厅,惹来其他宾客不太友善的目光;肥头耷耳的甚至不厌其烦地往他们叫嚣,毫不客气地调戏段然,也嘲讽苏成流。苏成流身边出现的nv伴从来都是美人,这番却带着一个长相普通的外邦nv人,众人都道他是贪个新鲜。在男人们作主的烟花之地看nv人搔首弄姿,是对nv人最直接的下马威;段然在他人眼中,大抵是惹着苏家公子了。
沈慕白站在二楼一角,牢牢注视。
「楼主。」常乐急步走来,站在沈慕白旁,低声说,「跟兄弟姐妹们都打招呼了。姑娘们都特别好奇。」
「谁不?」沈慕白轻笑。
「这nv人真可怜。」常喜从沈慕白肩後往下面堂厅看了看,「被姓苏的这麽玩弄,名声还能保得出吗?」
「玩弄?」沈慕白轻笑,「她才是主子呢。」
常乐和其他人没见着的是苏成流与段然的肢t语言。他们看似并肩而坐,实质段然处於上座,苏成流浑身不自在地坐在其旁边。从歌舞表演开始的一刻起,她便没看苏成流一眼,只专注於台上。偶尔,苏成流会靠近她,在其耳边细语,看似暧昧;腰板一直笔直的段然却是没动半分,没看一眼,双唇轻张只回以几个字儿。
「没有半点依附的意味。」而且满身上位者的震慑力,苏成流顷刻顿成小弟。
「竟然是这样!」常乐不禁惊叹,眯眼看着段然的身影,然後看着沈慕白的侧脸笑说,「现在的nv人可真不能小看啊!」
「没想到你现在才悟出这个道理。」
「才不是呢。早知道了。」常乐憨笑,突然想起什麽地问道,「那麽,楼主,那个厢房要腾出来吗?」
「先搁着吧。」
「知道了。您要到里面坐着吗?我让人给您弄几道小菜?」
「我在这儿看着就好。」
「不是说苏成流不成气候,毋须刻意提防吗?」
「除了钱以外什麽也没有的人,自然不足为患。」沈慕白眯起双眼,视线没移半分,「初来乍到便如此出格的,难说。」
「nv儿家家来男人堆里看nv人,的确出格。」常乐又看了一眼段然,「可是,咱们也没说春风楼只招待男宾呀。咱家姑娘的歌舞好看,别国nv子慕名前来欣赏,也不是不行吧。」
「自是。」沈慕白饶有意味地微笑,「防着吧。怠慢不来。」
常乐又看了看堂厅,觉得无聊,便去g活了。沈慕白则依然站在原处,观察着。
吕国和南国之间的交战结束了二十年有余。战胜的吕国得益於赢取的土地和资源,早已从战後的百废待兴发展至当今空前盛世,人们生活b战前好上许多。生活饱足,再没饿si等事,人们便开始追求其他;有些追求学问,有些追求灵魂修养,有些追求物质享受,各个范畴皆多姿多彩。
相b之下,南国败北,输掉大半壮丁和好些肥沃土地,战後重整甚是艰难。虽说已从民不聊生的状态走了出来,战後的南国在各个方面还未能恢复完全;皇帝只求充裕国库,百姓只求糊口,其他事都得过且过,人民的生活水平远远b不上吕国。南国社会封建依旧,民风守旧迂腐;男人g农活,nv人生娃持家,世世代代皆如此。在劳动至上的南国,追求学问不被待见,对外交流被限制,人们活在狭窄的框架里,连想要逃出来的想法也产生不来。
一个南国nv子游於吕国,在风月场所里见识风俗,奇事。
「啊!来了!」
堂厅里传来人们的惊呼喝采,为刚踏上戏台的nv子助威。
nv子身板细小,薄纱遮脸,抱着琵琶小步来到戏台中央,举手投足皆引来震动这座楼的喝采。可伊人甫坐下,场内便掉入绝对的安静。堂厅内的人都仰首以待,如仰望上仙,一片赤诚。
都说春风楼里有二仙,身姿倾国的舞姬梦星辰,音容倾城的歌姬柳青。
柳青其人国se天香,歌声绕梁三日,弹得一手好琵琶,是春风楼第一歌姬,也是光芒四s的仙子,看官无不为之倾倒。可惜伊人身t长年欠安,几乎绝迹戏台,只为有缘之士献声;可即便如此,要求得与伊人一聚也是难如登天。今夕重踏台板,自然引起哄动。
琵琶声响起,歌声萦回楼里,宾客不掩脸上痴醉,一如所料地痴迷。沈慕白却见段然收起浅笑,皱眉,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然後小口呷着。不知是曲子先行完结,还是杯里烈酒先行清空,只见她的视线紧g着柳青,直至伊人消失於台前。
「小汐。」沈慕白转身拦下路过的小婢nv,轻声道,「跟常乐说,那厢房我用不着,东边天字一号给我收拾一下。」
「知道了,楼主。」
「还有??」沈慕白稍顿,细想了一会儿,才柔着声道,「??你去跟青青说一下,让她换上轻装,待我指令。」
「好。我这就去。」
其时,全楼的歌姬舞娘都已相继登场,表演结束,主持的管事正向宾客们道谢。醉酒的人们并没怎麽在听,喧闹的继续喧闹,酗酒的继续酗酒。好些拉着摇晃的身躯离开,到其他青楼找姑娘去;好些嚷着要跟某个歌姬舞娘共渡良宵,拉着小二不放。来来往往的,堂厅走了大半的人,留下的都喝个酩酊大醉;绝对清醒的只有二人。
「段姑娘。」苏成流给段然倒酒,笑说,「您要看的可看到了?」
「嗯。」点头,把酒乾了,「看到了。」
「那??」
「要劳烦苏公子了。」段然浅笑,拿过酒壶给苏成流倒酒,吓得他弯着身,双手捧着酒杯,恭敬如小弟,「鄙人要给柳青姑娘赎身。」
手里酒杯翻了,咣当一声跌碎在地。
苏成流把自己灌得微醺,才挤出勇气跟总管事常喜提出替柳青赎身的之事。常喜把二人领到东边天字一号房。
这是楼里最美一隅,能见锦城东边全景,人在其中如登顶般有大地在脚下的错觉。可这房间不用於款客,楼里客满之时亦然;再尊贵,再付得起钱,客人也不能选择使用这房间,亦从未有人敢於提出此要求。闻说,这房间里si过人,y气重,血腥气味久久不散,连楼里人也敬而远之,未敢靠近。
苏成流不禁打了个寒颤,给自己灌酒。
「哎,这地方可真是y风阵阵的。段姑娘不觉得吗?」段然浅笑,喝了一口,没有回应。「听说这房里si的可不只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村子的,好几十号人,屍t都能堆成小山了。这捞偏门的,真是的!」
「怎说?」
「都说捞偏门的总会碰点邪门玩意儿,不然哪能做得住啊!想来,这春风楼本来名不经传的,忽然就街知巷闻了。哪能是因为我!还不是做了什麽邪门的,养小鬼什麽的吧。说不定这些si人就是给这小鬼吃了的,怨气能不重麽?总得压一压,你说是吧?」
「苏公子见解独到。」段然冷笑,显然觉得苏成流跟坊间无知妇孺无异。
「你!」
隐忍了一整个晚上,苏成流老早憋得紧;酒下肚,人都快醉倒了,更是受不了这人嘲讽一般的云淡风轻地。正要发作,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慕白笑着跨过门槛步进,坐到桌的另一边。身後的小二把酒和糕点放好,稍稍躬身,便离开厢房。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先是看了看一脸憋着怒气的苏成流,沈慕白不禁笑了,才移过视线看向段然。段然亦正看向沈慕白,嘴角稍扬,却无半点笑意。她的眼神直白,却也极为隐秘;看似坦荡,城府恐怕极深。沈慕白笑着给三人倒酒,心里已有想法。
「让二位久等了。沈某自罚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没事儿!」苏成流把酒乾了,吐了一口气,心头之恨是缓解了点,「好酒!好家伙,把这麽好的酒藏起来了?」
「这是上等nv儿红。沈某总舍不得喝,但亦只有这酒才配得上??」沈慕白往二人的杯里倒酒,嘴角微扬,「??咱们今夕要聊的。」
「好。」苏成流也不想多待,把酒又乾了,撑着不怎麽能开的眼皮说,「沈慕白,咱俩之间废话就免了。老子今晚就要柳青。开个价吧!」
「沈某不解。苏公子一直不待见青青,怎麽突然生起给她赎身的想法呢?」
「老子要个nv人,还得跟你这孙子报备了?啊?」苏成流拍了下桌子,却无力得拍不出多大响声,「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卖唱的。现在老子??看上她了,是她的福份。上回她扫了老子的兴,老子大量,不跟她计较;这次,你可跟她??说清楚??别不知好歹!」
「这可真不好办啊,苏公子。」沈慕白笑了,又给他添酒,看着他又乾了,才续说,「苏公子清楚,春风楼的姑娘们都不卖身的。」
「你这孙子糊涂了?老子??」苏成流嗝了一下,「??说的不是要睡她,是要把人带走,听明白了没?」
「天大的误会了,苏公子。」沈慕白给他再添酒,见他伏在桌上醉倒,也没停下动作,「春风楼的姑娘们不是谁说要带走就能带走的。」放下酒壶,他幽幽地说,「与钱财和权力无关。」
柳青虽是春风楼第一歌姬,仰慕者众,但年纪尚轻,x格沉郁,不擅言语,不怎麽懂人情世俗,也不好相处。去年,苏成流在府里大排筵席给苏老爷贺寿,使尽招数邀得柳青登门献唱,为怕老婆的爹赠兴。未料,伊人献唱一曲後便匆匆离去,拒绝一切交际,连给老人家说句恭贺话也跷了。苏成流开口挽留,却被伊人断然拒绝,面子挂不住,矛盾也就烙下了。
大抵能侧面确认,替柳青赎身一事不是他的主意。
苏成流的马车停在春风楼门前时,守着的常乐便隐约听见苏成流语带轻蔑地喃喃,说是银两要送臭脸婆娘,还不如溶掉来造地板。沈慕白听罢不住大笑,笑说春风楼的地板确实是拿苏家的银两造的。
「让段姑娘见笑了。沈某让人把苏公子送回府。」沈慕白举杯轻呷,笑着说,「不知段姑娘家住何处呢?沈某差人送姑娘回府。」
「鄙人希望能与柳姑娘见上一面。」
「哦?」沈慕白装出一副讶异模样,道,「请恕沈某唐突。敢问段姑娘何以要私下与青青相见呢?」
「鄙人对柳姑娘的歌声有些想法,望能与之促膝长谈。」
「原来如此。」沈慕白笑着。眉头都皱成了个川字,总不可能是欣赏柳青的弹唱吧。「段姑娘喜听戏曲?」
「鄙人对音律一窍不通。」倒是诚实。「沈楼主。想要给柳青赎身的是鄙人。」
「竟然!」沈慕白故作讶异,惊呼一声,摇头叹息,把酒乾了,「沈某真没想到。不过,方才说的不假。春风楼的姑娘们不卖身。不卖身予宾客,也不卖身予春风楼。她们都是自由之身;她们要是想离开春风楼,随时可以,一文钱也用不着留下,也就不存在赎身之事。」
「如此c作,倒是闻所未闻。」
「确实不是一般烟花之地既有做法。春风楼与姑娘们是合作关系;她们卖艺,春风楼卖机会。春风楼上下彼此亲密如家人,互相扶持。偶尔有姑娘觅得一心人,意yu离开,春风楼便权当娘家,让伊人风风光光出嫁。谁人觊觎咱家姑娘,意yu伤害,春风楼上下亦绝不懈怠,以保姑娘安全。」
「如是说,鄙人与柳姑娘无缘一见?」
「倒不是。段姑娘。虽说不卖身,但客人意yu与姑娘们单独见面,联系感情或是听曲赏舞,只要姑娘同意,也是可以的。您若觉得好,沈某便去给青青说说,看她可愿意见您,交个朋友。」
「有劳沈楼主了。」
「段姑娘客气了。只不过,就如方才所说,沈某必须保障姑娘们的安全。春风楼的规矩是,客人要与姑娘独处,沈某必先对其人多作了解。沈某对段姑娘是一无所知,实在有点为难;不知道段姑娘可介意回答沈某的一些提问呢?」
「沈楼主请问。」
「多谢。」沈慕白向她作揖,再敬上一杯。段然也拿起酒杯,轻呷一口,「方才,段姑娘说是南国人氏。未知,南国何方?所事何业?」
「鄙人南国贵山县人氏,师承贵山叶泠,游方行医,现於贵国游历。」
沈慕白真确讶异。没想到,眼前这nv子便是名震京师的魔医段然。
魔医出行,百鬼莫近。
江湖传闻,皇城西京来了一位亦正亦邪的大夫,其人行迹诡异,神出鬼没,且x情乖戾,生人勿近。然而,此人医术高明,正偏皆jg,多番从鬼门关前把人救回;魔医段然与阎王爷抢人的段子迅速流传,名震京师。
没想到,传遍西京的这句顺口溜,说的便是眼前身板瘦弱的nv子。
「沈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没把段大夫给认出来,实属失敬。沈某自罚一杯。」
「鄙人不过区区游医郎中。」
沈慕白微笑,把酒乾了。
谁会想到魔医大人竟是nv子,且流连烟花之地,妄下海口要替春风楼第一歌姬赎身。
「还是沈某怠慢段大夫了。」沈慕白尴尬一笑,轻握桌上的纸扇,「只是,沈某这就更不明白了。段大夫远从南国而来,不是要游医四方麽?何故想要把青青带走呢?」
「鄙人自负。」轻呷一口酒,浅笑,「柳姑娘的t弱,鄙人或许能治。」
都说,世上没有魔医不能治之症;段然的名气早已从西京传遍全国,在锦城自然也是无人不知。作为外邦人,来自战败国,竟能在帝都扬名,又得苏盐传人相伴在侧,段然背靠的势力有多位高权重自然不难判断。
她要治柳青,是与苍穷的一场游戏。
「青青自幼t弱,锦城里的大夫都看遍,没一个觉得她能活过双十。」沈慕白轻叹一声,顿了一会儿,才说,「要是能得段大夫的诊治自然是好的。只是,段大夫觉得青青的病??」
「多说无益。见不上一面,鄙人也说不准。」
「这??」沈慕白又沉默了一会儿,「那好。沈某这就去跟青青说说。还请大夫稍等。」
「有劳。」
沈慕白站起来向段然作揖,便往房外走,让人把苏成流扛回苏府,给段然准备糕点,便往临江别院走。
临江别院是姑娘们居住的地方,座落春风楼以北,中间相隔偌大的私人庭园。姑娘们每天往来春风楼和临江别院,庭园是必经之路;里头有山有水,有小桥有回廊,便是为这每天的路添点姿采。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人的心都能放松下来,一刻沉醉於自然里,让往返两个回异世界变得没那麽可怕、累人。
庭园中央的亭内,一位清冷美人坐着,抬首仰望星辰。
「青青。」沈慕白站在亭外观望一瞬,才轻声呼唤;见伊人回首,笑,方才走近,「还以为你会在别院那里等着,怎麽就在这儿呢?今儿个风大,莫要冷着。」
「楼主。」柳青幽幽地道,似是要挤出笑容却无力,「今夜星星很亮。」
「啊。是啊。」沈慕白也抬首看那星辰,笑道,「乌黑里的星光特别耀眼。」
沈慕白脱下外袍,披在柳青身上,与她安静地坐上一会,看那星辰。一阵风吹来,沈慕白轻咳一声,柳青才道回别院里去,二人便起来往那边走去。
「方才,可是太嘈杂了?」
「没有。」柳青稍稍垂首,抖落身上一片落叶,「良久没踏台板,有点慌乱,怕坏事。」
「没有的事。」沈慕白轻笑,手里纸扇轻敲额角,「方才,青青可有瞧见堂厅上的nv宾?」
「妾身未敢分神,倒是听到姐姐们在聊,说是苏公子带着一个外邦姑娘。」
「嗯。是这样没错。」沈慕白停下脚步,看向柳青;她也稍稍转过身去,面向沈慕白,「那位姑娘点名要见你。现在人还在厢房等着。」
「这??」
「她自称是魔医段然。」
柳青讶异,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心跳如雷,不知是得知魔医乃nv子,还是她要见自己之故,柳青的手不住轻微抖动。稍微定下神来,她才抬脸看向沈慕白;只见其人微笑着,一如往常。
「虽然未能确认她的身份,可苏成流带在身边的,大抵不会错。」
「那??她为什麽要见妾身?」
「说是要替你赎身。」柳青吓得脸青,沈慕白笑着以纸扇轻敲其肩,「我看,就是大夫的狂妄吧。你看,言若不也这样,喜欢挑战难治的麽?」
「言大夫也没找出妾身所患何疾。」
「或许段然可以。」沈慕白稍稍收起笑容,道,「青青。她是为了什麽而见你,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的身子。这些年我们什麽都试了,连给她递个话都没能;现在她找上门来,甚好。与她见上一面无伤大雅,我也会在房间外候着。她若真是魔医,能给你诊治,那就最好不过;她若是个骗子,我也好把事情弄清,除却後患。但我不会b你。你若不愿意,我这就回去把人请走。」
「别。」柳青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妾身想见见她。」
其时,段然坐在厢房里,闭目养神。亥时将过,婢nv前来查看她的状况,段然让她把酒菜撤下,泡一壶雨前春。从随身物品里掏出百年沉香,点燃桌上,厢房里迅即充满香气,氛围庄重而闲适。
她从不动摇;不过稍有情绪,压下便好。
「打扰了。」一把温婉嗓音随敲门声传来。段然睁开双眼,站起,走过去把门打开,便见柳青站在门外,似是稍受惊吓的退了半步,轻捏手帕,「妾身柳青,见过段大夫。」曲膝虚坐,未敢抬眼。
「柳姑娘。」
段然莫名一笑,作揖,後退两步,让柳青步进。
未敢放肆,柳青看着段然一会儿,便垂首转过身去,但已足够让其记住段然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冷漠的脸,莫名让人生畏,未敢靠近;那双眼睛里闪着寒冰般冷的光,却又矛盾地灼热,点燃来人的情绪。惶恐。无力。却也有了希望,有了温度。
或许,这便是魔医的气场。
「柳姑娘。」段然轻唤她,浅笑,「鄙人可是把姑娘吓着了?」
「是妾身失礼了。」往段然一看,又不敢多看,垂头拧着手帕,「请段大夫恕罪。」
「何罪之有?鄙人身上多有y气,确实吓人。」段然轻声笑了,便坐到本来的位置上,「柳姑娘请坐。」拿起茶壶。
「段大夫且慢。」柳青快步走到段然身边,拿过她手里的茶壶,「且让妾身来吧。」
「柳姑娘。」段然抬首看着柳青,把人看得害羞了,才笑说,「有劳。」
人们说,魔医段然是嚣张跋扈、不近人情的;纵然医术高明如神医托世,却与医德二字背道而驰。面对深陷疾病痛苦之中的人,她可以视而不见、袖手旁观;看着快要逝去的生命,她能断然将其了断。传闻里的她杀的、见si不救的远b救活的、治好的要多。
是真的吗?
「柳姑娘这般拘谨,可是因为未曾招待nv宾之故?」
「妾身确实没招待过nv宾。不过??」
「又或是因为鄙人声名狼藉,音容骇人,让姑娘深感不安?」
「段大夫请别误会。」还在尴尬之中努力回岸,柳青被段然这番话吓得不知所措,「段大夫乃一代名医,怎会是声名狼藉呢?而且??」
柳青迟迟不开口说下去。
「而且什麽呢?」
「而且??」她伸手握着茶杯,「??段大夫长得好看,声音温柔,妾身??不觉得段大夫音容骇人。」
「他们说,春风楼的柳青姑娘是吕国最後的一片莲。」段然微笑,喝了一口茶,「原是真的。」
柳青脸上泛红,不懂回应。
关於柳青的传闻实在太多,多得她自己本人也未曾听闻;当中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更难以厘清。故事和故事之间共通的,就只有柳青是个善良而不祥之人这事。善良与不祥,r0u眼无法看穿;可这碧玉nv子羞涩敏感,毋用多想便能看出。
脆弱的灵魂总是受灾的;未管心善与否。
「段大夫??谬赞了。」柳青顿了顿,想起什麽,便把那压了下去,「不如,妾身给段大夫弹唱一曲?」
「鄙人并不听曲。」又呷了一口茶,脸上没有半分笑容,「柳姑娘的嗓子伤了,不好再多摧残。」
「段大夫听见了?」
「听得出来。」
「妾身失礼了。」
「柳姑娘若觉得好,」又呷了一口,把杯里茶乾了,「鄙人开一张养嗓子的方子,权当见面礼。」
「无功不受禄,妾身??」
「世俗客套并无意义。鄙人对柳姑娘确有所求。」
「段大夫求的是?」
「未知沈楼主可有提及鄙renyu替柳姑娘赎身一事?」明明已知情,段然这话还是让柳青心脏停顿一瞬,「看来没有。」
「段大夫这??是什麽意思呢?」
「莫要惊慌。」段然浅笑,给自己添了茶,「沈楼主与鄙人说,柳姑娘是自由之身,也就不存在赎身一说。」
「段大夫??」柳青yu言又止,良久才抓得住心岸的石,柔弱地说,「??您为什麽要求得妾身?」
柳青的脸庞火灼般热,像是透露了天大的秘密,要为地狱之火燃烧般,煎熬不已。
段然牢牢看着柳青的双眼,良久,才浅笑一声,缓慢地拿起茶杯,乾了。那像是要把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地呈现而拖慢的速度,带着浓重而沉郁的气场,把周遭空气染了一抹暗。
「本来,鄙人索要的是柳姑娘的娇躯。」柳青不禁身t僵化,抖了抖,不自觉地往後挪了挪,「现在,鄙人不过想与柳姑娘做朋友。」
「朋友??」
「是。朋友。」嘴角上扬,却不带半点笑意,「柳姑娘可愿意?」
「妾身??」柳青不禁垂头,未敢看段然一眼,「??何德何能,高攀与魔医大人做朋友?」
「怕是鄙人於柳姑娘眼中并非善类。」
「段大夫莫要误会。妾身只是不明所以。段大夫何以会想??索要??」
「奇怪吗?柳姑娘倾国倾城,鄙人觊觎柳姑娘美se,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是你我??」
「是鄙人的鄙俗冒犯柳姑娘了。」段然站了起来,走到锦城美景前思索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向手足无措的柳青,「南国美人一旦落入青楼,身t和生命都不再属於她们,人如货物,在粗鄙之徒手里轮转,至si为他人所束缚。柳姑娘若是身在南国,鄙人要得到你,易如反掌。闻得春风楼与青楼不同,鄙人觉得甚好;虽说,求得柳姑娘此事多有困难和变数,但有灵魂的r0ut百媚,更让人渴求。」
「段大夫。你我初见,何以??」
「柳姑娘对鄙人所说似乎无法适应。」
「段大夫言辞直白,妾身确实是有点??-讶异。」
「讶异麽?」轻笑,多带一丝轻蔑,对上柳青那双明亮眼睛,段然冷冷地道,「因为鄙人乃nv身,与柳姑娘期盼的不同麽?原以为柳姑娘不同於其他姑娘,这番看来是鄙人多想了。」
「大夫为何这麽说?」
「看是天下nv子都一个模样,盼的一位相貌俊美、卓越非凡的郎君。」段然脸上不带笑,语气沉抑,缓慢地往她走来,「逍遥为何物?总不及让人沉陷的甜蜜虚言,不及为ai恨束缚,不及多情郎身上迷香。」
「段大夫说话为何如此刻薄?何以苛求於妾身?」柳青像被戳痛那般急着站起,心里很是委屈,「你我初见,何以要恶言相向?妾身委屈,不明白段大夫所言,无从应对。」
「鄙人??」
「请恕妾身未能好好招待段大夫。」
说罢,柳青走到一旁小几旁,拿起手摇铃轻晃。门外候着的婢nv小桃闻声推门而入,见其眼角有光,惊讶不已,急步上前轻扶其臂。
「妾身先行告退。失陪。」
段然看着柳青在小桃的护送下离开,浅笑,给自己再添了茶,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