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一边打方向盘变换车道,一边注意後方跟车。那辆车从几个路口前就一直跟在後面,车前的大灯有点亮过头了,开在他前面的感觉不是很舒服。
「咏青,你跟张医师是朋友吗?」
「不是。」
「那就是暧昧对象罗?」品宁从後视镜里冒出来,直率地说出心中所想。「刚刚去病房找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严重到需要急救。他没事把阵仗ga0那麽大,脸se还那麽难看,吓si人了。」
「他是我前男友。」我盯着行车导航,指引阿森在下一个路口转弯。
「咦??噢,对不起。」
品宁发现自己误踩雷区,赶紧换一个话题,把焦点转移到阿森身上。她就像是第一次在高山上发动「十万个为什麽」攻势的我,对阿森的工作和生活充满好奇,但阿森专注在路况,没办法仔细回答每个问题,乍听之下有些心不在焉。
路灯的光每隔一小段路就洒进车窗,在我身上忽明忽暗。我抱着沉重的包包,胃痛低伏下去,好似被包包里的药丸隔空压制。
停等红灯的时候,阿森又看了後照镜一眼。越过几个路口,那辆车已经不在後面。或许是他多心了,但张医师看他的眼神就跟那辆车的大灯一样锐利,让他想不多心都难。
「你还好吗?」视线角度稍微偏移,他透过镜面望向我。
「嗯?没事。不好意思,这麽晚了还麻烦你送我们。」
「别在意,刚好顺路。」
「对啊,朋友不就是要在需要的时候互相帮助吗?你不要老是在意一些有的没的啦!还有,我是认真的,你看有哪些事情b较急的先交代给我,我明天有空可以帮你处理。」
「不用啦,你也很忙,我会自己看着办。」
品宁说过不是她的责任她绝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我不想成为让她破例的人。但她今天表现得莫名积极,b平时更加热心。
「你真的很固执。交给我啦!你现在蜡烛两头烧,我不帮你心里过不去。」
阿森不经意跟後座的品宁视线交会,她的眼睛灵动含笑,很热情的样子。
「难得看到像你们这样愿意共患难的同事。你们本来就认识了吗?」
「进公司才认识的。我b咏青晚两年入职,她教我很多,是我的好榜样。」
品宁的手穿过副驾驶座的椅背两侧,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肩膀。如她所说,她b我晚来两年,刚开始的确是由我手把手带着她完成新手任务,但她很快就丰足了羽翼,有了独自起飞的能量。我教给她的其实并不多,而且都很基本,说实在话,我从她身上学到的更多。
「看是aiga0事的jiy还是有g0u通障碍的ror明天通通交给我,我帮你摆平!」
看品宁磨刀霍霍的样子,活像是要去摆平对手而不是协助同事,斗志有点太旺盛了。
「没关系啦,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林咏青——」
「好像到了,是这里对吗?」阿森适时打断我们之间的无穷回圈,搭在我肩上的手指总算泄力放开。
「对,停在前面就可以。」
阿森把车停在便利超商前,方便品宁下车。
「你还没吃晚餐,会不会饿啊?要不要买点东西带在路上吃?」下车前,品宁t贴地问。我不能进食,这份关心是给新朋友阿森的。
「没关系,我还不饿。谢谢你。」
「吼,你们两个可以组个没关系谢谢二人组了,讲的话都一个样。那我不管你们啦!路上小心点。咏青,有事再跟我联络,明天请假休息不准来上班,知道吗?」
「好啦,知道了。」我对她挥挥手,像是被训诫的小学生,对她的管束说一不二。
驶离品宁的住处,车子重新返回多线车道。灯影幢幢,一页一页翻动着心事。品宁下车後,车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只剩引擎运作的声音。
「阿森,其实你一点都不顺路吧?」
「嗯。」
这人承认得十分乾脆,令我备感意外。品宁家在市中心附近,从医院开过来不算太远,但我老家连蛋白区都算不上,要横越整座城市才能抵达,根本完全反方向。
「是不顺路,可是没关系,我觉得顺心b较重要。」阿森伸手打开音响,播放起音se柔软的抒情歌。「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你可以休息一下。」
「谢谢,我今天的心情糟透了,你是天使。」
「其实我今天的心情也糟透了,你就当是陪我出来透透气,不用一直说谢谢。」
我往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他一眼。他英挺的侧脸在夜se的剪辑下褪去白昼的爽朗,睫毛如落叶,彷佛正在扫荡北半球的空寂。
「你想聊聊你的事吗?」
「下次吧,你先把自己照顾好。」
我不知道该怎麽理解这个人带给我的安全感,明明只打过几次照面,对彼此的认识尚浅,我却不排斥跟他单独同车。就这样占了副驾的位置,他nv朋友会生气吗?这是上车前我唯一担心的问题,但他只是淡淡说不会,连我提议传讯息向对方报备都说不需要。
或许是我多事了,信任双方的ai情不需要把每件小事都摊开来说也能坦坦荡荡。望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我心中牵挂万千。逃避现实的心理早已大於这份无处安放的罪恶感,此时我甚至私心希望身旁这个人tgps可以暂时迷航,带我多绕一小段远路,不要太快抵达目的地。
驶入一个宁静的社区,李靖森按下车窗举目张望。附近矗立的几幢华厦看起来至少都有三十年以上的屋龄,外观稍嫌老旧。晚上十点多了,幽暗的夜路只有几盏路灯照明,冷冷清清的。
「巷口那里有人,是你爸爸吗?」
「嗯,是我爸。在这里放我下车就可以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你快过去吧!他应该等你很久了。」
林瑞祥双手背在身後,在社区外的红砖道上来回踱步,看到路口有亮光就抬头观望。自从nv儿告诉他要搭朋友的便车回家,他就觉得心神不宁,每隔一段时间就传讯息问她开到哪里了。nv儿从小到大结交的朋友无论同x异x,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他不认识的,无奈的是,即便他已经如此谨慎,还是无法避免错付真心的意外。
他难受了很久。带过一届又一届良莠不齐的学生,本以为自己阅人无数,选好男人的眼光不会错,谁知终究还是看走眼了。他非但没有在nv儿的感情路上扮演好踢开脏东西的角se,还误把那个脏东西当成钻石捧在手心炫耀好多年。
这回他可不能再重蹈覆辙,哪家勇者想来拐走他家nv儿,非先过他这魔王关不可。
「老爸!」
我在人行道上小跑步的时候,一辆白se休旅车悄悄拐弯驶进社区,在李靖森的车子後面煞停。
李靖森马上就注意到这辆车,亮晃晃的大灯让他心存警惕。挡风玻璃後面的脸孔他看不清,但对方迟迟没有下车,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小青,你朋友呢?怎麽没看到人?」
「他在後面,准备要开车回去了。阿公呢?找到他了吗?」
「哎,找到了。我刚去警察局接他回来。他跑去港口看人家钓鱼,看到天黑等不到公车回来,就想用走的回家,结果迷路了。」
「噢。」我肩膀垮下,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累。「太好了,他平安回家了就好。」
「伯父、咏青。」阿森忽然把车开到我们旁边,低声叫我们上车。
老爸紧盯着他,像是教练在选秀场上监定球员一样,眼神火辣辣的。
「後面那辆白se的车好像是跟着我们来的,我觉得很可疑,你们先回家吧!我怕有危险。」
「白se的车?」我探头往後看,那辆筋r0u线条分明的休旅车似曾相识,但还等不及辨认,对方便驶离路边,加速离开了。
「等等,那不是脏东西的车吗?」老爸用鹰眼捕捉到熟悉的车t特徵,整个人火气都上来了。
「脏东西?」阿森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在说张医师。」我叹息。「老爸,你不要乱认啦,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我不可能认错啦!那个臭小子一看到我就开溜,不是他还会有谁?」
都过这麽久了,老爸还是余怒未消,每次提起张焕东就张牙舞爪,把我隐藏在心底的悲伤大肆泼洒成他的愤怒,好像受了b我更重的情伤。
但我可以理解他。毕竟这五年来他把张焕东当自己人看待,逢年过节就跟他举杯畅饮,关心不b我少。我之所以可以表现得这麽理x,或许就是因为家里已经有个过度感x的老爸,他的情感裂痕b我更需要照顾。
「脏东西为什麽会跟着你?你去医院找他了?」
「你不要再叫他脏东西了啦,很难听。」
「脏东西不叫脏东西要叫什麽?怕难听就不要在外面乱ga0啊!ga0得我看到他就来气!」
「好啦好啦,忘记脏东西。你有高血压,不要这麽激动。」
「等一下,不要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去医院找他了?」
「我是有去医院没错,但是不小心碰到他的啦。」
「你没事去医院g什麽?生病了吗?」
「没有啦,就??去探望朋友。」我下意识撒了谎。
阿森眉头皱了一下,向我投以一个「这样不可取」的眼神,还好老爸没发现。
「哪个朋友?」
「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啦,你不认识。」我草率带过医院的话题,老爸半信半疑,我赶紧拉着他跟阿森面对面。
「我还没有跟你介绍,这是送我回来的朋友,他叫李靖森,是之前带我们爬山的向导。」
「伯父你好。」阿森礼貌问候。
「哦,我听张主任提过你。年纪轻轻就爬完百岳了,还去国外带队,你很厉害。」
「谢谢。」阿森垂下眼眸,谦虚地接受老爸的赞美。
老爸对这位年轻登山家的赏识之情透过眼神的驯化表露无遗,但是欣赏他年轻有为是一回事,要不要同意他跟nv儿往来又是另一回事,他有一堵厚实的铜墙铁壁和一副最高标准的眼镜。
「今天不太方便招待你,下次再邀请你来我们家作客。谢谢你带小青回来,回程路上小心。」
阿森点点头,微笑向我们挥手道别。
「晚安。」
目送闪烁的方向灯消失在街角,老爸轻拍我的肩膀。
「走吧,回家了。」
跟上老爸的脚步之前,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空荡荡的马路一眼。也许种种一切都只是巧合。那辆车只是偶然跟我们同路,车型又刚好同款,才会引发我们不切实际的联想。
何况那辆车起步加速的样子那麽鲁莽,一点都不符合他过往小心谨慎的行车风格。
如果真的是他,他又是为何而来?
假如真的是我误会了什麽,当初为什麽不好好解释清楚?身为专业医师的他怎会不明白,错失h金时间的救援,再怎麽积极都难以挽回。
因为胃痛的缘故,这一晚特别难睡。在客厅沙发辗转反侧,瑟缩在保暖效果不佳的被子里,穿梭在时间线混乱的梦境之间,感觉更疲倦了。
阿公早上六点就起床了,厨房里先是传来电锅窜出蒸气的滋滋声,接着又有锅碗瓢盆互相碰撞的哐啷声,冰箱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听觉已经醒透的我不得已,只能裹着棉被坐起身,甩甩头去浴室盥洗。
「妹仔,你yu呷包子某?」
咦,今天阿公认得我。我呆呆地看着神清气爽的阿公,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虽然叶莳蕴昨天才提醒过我最近必须控制饮食,最多只能吃少量的白吐司,我还是满怀感谢收下阿公多蒸的包子。
咬下一口,我眉头一皱,包子里r0u馅冰冷,根本还没蒸好。
「阿公,这还没热,要搁炊一下,哩先麦呷。」
我赶紧没收阿公手上的包子,匆匆拿回厨房重新放进电锅。
阿公跟着我进厨房,像小孩不懂大人在说什麽似的摆出茫然的表情。
「阿公,咱先去坐着看电视,炊好我再来拿。」
把阿公劝回客厅,我替他打开电视,拿起手机坐到沙发上看讯息。不久,客房的门打开了,浑身萦绕着起床气的怡文阿姨披着披肩,眼神哀怨地飘过客厅。
她像幽灵似的,却把我们当成幽灵,对我和阿公视而不见。
我曾经试着放下成见接纳她,把她当作家里的一份子,但她心情好的时候客气疏离,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像现在这样把气氛ga0得凉飕飕的,好似彼此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久而久之,我也打消了跟她打好关系的念头。
老爸打着呵欠走出自己的房间,跟怡文阿姨擦肩而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也很冷淡,昨天下午怡文阿姨明明在家,却不晓得阿公一个人出门,让老爸久违地动了肝火,两个人疑似吵了一架,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氛围。
「小青,昨晚睡这边会不会冷?」
「不会。」
「怎麽可能,我穿这麽多都觉得冷。」老爸递来一件厚实的羊毛衫,皱眉看着我身上穿的连帽外套。棉质的布料在他眼里中看不中用,根本没有御寒的效果。「来,穿这件。」
「不用啦,我真的不会冷。」我没有伸手去接,老爸无奈,默默把羊毛衫挂到沙发椅背上。
「会冷就穿,不要假勇。」
「我是真的勇啦。」我露齿笑,老爸摇头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真勇假勇,我是你爸我会看不出来?你包包里面放的那是什麽药,不跟我讲?」
我怔了怔,想不到老爸看不清夜路,回到室内眼力就变这麽好。拉链半开的包包晾在角落,只是稍微露出处方笺一角,如此低调还是躲不过他的鹰眼。看来我去医院看病的事是瞒不住了,我一边回答他,一边想着要如何避重就轻。
「是胃药啦,认真上班的人都容易胃痛。」
「我听张主任说你最近很忙,连周末都要加班,你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
我暗暗腹诽,辉哥根本就是老爸的影分身,专门安cha在外面要盯着我的眼线。
「过年後本来就会b较忙啦,胃痛的问题控制饮食就会好转了。」
「是吗?不严重的话,脏东西怎麽会担心到要跟着你?」
老爸丰富的想像力堪b帮星座连线的天文学家,我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灵感,竟然可以光凭一辆车和一包药,构思出一套完整的剧情,连张焕东的内心戏都写进去。
「老爸,你最近不看古装剧,改看偶像剧了吗?」换我眉心陷落一道g0u壑。
「哼,我b偶像剧的编剧还厉害。你不要不相信,那辆车真的是脏东西的不会错。」
「好啦,你说是他的就是他的,反正我不会再去那家医院了。」
「我不是说那家医院不能去,生病了当然还是要去看医生。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舒服也不跟我讲,什麽都自己忍着,这样我会很担心。」
「没事啦,这只是很常见的胃病,很多人都有。」
「哎,太辛苦了。你哦,工作压力太大就辞掉没关系,真的找不到工作老爸可以养你??」
啪!
电锅开关弹起的声音骤响,正好让我抓到脱身的机会。老爸一旦开始焦虑,就会愈想愈多,唠叨个没完没了。我的胃好不容易才乖乖听话,被他这麽一叨念又开始叛逆了。
「老爸,暂停。」我如获大赦,趁着脸se还没起变化前赶紧起身。「包子好了,我去拿。」
林瑞祥盯着自家nv儿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气。盯着电视看的老父亲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内容,却也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那麽英俊搁有才情,怎会做彼款乎人切心的代志?哎,真正袂晓想。」
老爸早上有课,怡文阿姨要出门跑业务,於是我奉命在家陪着阿公。
他们出门後不久,门铃就响了。
何海浩提着大包小包,跟姑姑一起进门。姑姑先朝阿公喊了一声爸,然後给我一个温暖热情的拥抱。她没有nv儿,总把我当亲生nv儿疼,拥抱是每次相聚必备的见面礼。
「嗨,姊。」何海浩放下提袋,排在姑姑後面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今天休假吗?」
「嗯,我排休,最近累惨了。你呢?今天请假?」
「嗯,请了一天。」
我帮忙把东西提到饭厅的餐桌上放。何海浩换上室内拖鞋,直奔客厅问候阿公,明明嘴上说着累惨了,还是表现得很有jg神,一登场就用流利的台语分享最近发生的趣事,讲得生动,演得活泼,逗得阿公乐开怀,本来只有电视声音回荡的客厅凭他一己之力就热闹起来。
姑姑对小儿子的表现很满意,稍稍看望了一眼,便放心拎着几盒卤味到厨房装盘。那是阿嬷传承给她的独门好味道,不只阿公,大家都很ai吃。
放完东西,我跟着姑姑走进厨房。她眼角的鱼尾纹跟老爸的抬头纹一样,有日复一日增加的趋势。好不容易孩子们都长大了,家里的长辈却又开始逆龄成长,他们这一代能够喘息的时间不长,好像注定要c劳到老。
「姑,你跟海浩会待一整天吗?」
「我会待到你爸下班回来那时候。浩浩下午有事,等一下会先走。」
姑姑把没装完的卤味倒进密封袋,我顺手帮忙把冰箱打开,让她把东西摆进去。
「哎,你们家怡文阿姨,都来这麽久了,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下阿公也不行,只会白吃白住。昨天明明就在家,还让阿公跑不见,我听到之後真的很火大。」
姑姑突然发起怡文阿姨的牢sao,表情不似刚进门时那麽和颜悦se。我的雷达侦测到一波强大的负能量即将来袭,暴风雨正蓄势待发。
「姑,你不要生气啦。我爸昨天有跟怡文阿姨谈过了,她有答应以後会帮忙注意。」
「她哦,算了吧。你爸信不信她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她这个人自私又难相处,不知道在盘算什麽,偏偏你爸就是心太软,我跟他讲好几遍了,他都没在听。」
身为晚辈,我不好表达立场,处境有些尴尬。
「林瑞娥小姐,你这样在怡文阿姨背後讲她坏话,很像乡土剧里面挑拨离间的坏婆婆耶!」何海浩像是从冬眠中复苏的棕熊一样,站起来用力伸了一个大懒腰,朝着厨房门口的我招手。
「姊,来我这边,我保护你。」
何海浩扭腰摆t的模样喜感极了。姑姑还在斥责他没大没小,我趁着他替我制造的空档溜回客厅,有这麽人高马大的表弟帮忙挡风遮雨,在他的庇荫下躲一阵子应该不成问题。
阿公看着吵吵闹闹的家人打了个哈欠,自始至终都没有把目光从电视萤幕上移开。重播的乡土剧不知演到哪了,千篇一律的妻离子散和破镜重圆,仍有办法让老人家看得目不转睛。
不过,闹哄哄的家还是b静悄悄的家更有人味。我摊开毛毯给阿公盖腿,他在乡下老家孤单空洞的眼神已经很少看到了,现在的眼睛即使ai困了还是温润有光,好像遗忘一切只是充满人生智慧的一种伪装,安然了许多。
「不过我也觉得怡文阿姨很像乡土剧里面的心机nv。」何海浩哈哈一笑,故意用姑姑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大家都说童言无忌,何海浩的童言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有消停下来的迹象,但这话姑姑ai听,所以倒是没有回怼,恶评如同天秤上的砝码,掂起来还算公平。
「姊,怡文阿姨来住这里之後有跟你讲过话吗?」
「有啊。」
「真的?她都跟你讲什麽啊?」
「借过,谢谢。」
何海浩哑然失笑,「有没有这麽生疏啊?好夸张。」
我跟怡文阿姨确实很生疏。因为生下我的妈妈也叫怡文,所以我没办法对另一个怡文敞开心扉。正好这个怡文也没打算跟我亲近,不知不觉就成了这种不和谐的家庭关系。
老爸带她回家跟我见面那一天,是我跟她最认真演对手戏的一天。
「反正我住在外面,平常也没有什麽交集。我爸跟她处得来就好。」
「小舅喜欢的类型真特别。」何海浩由衷轻叹,不经意瞥见堆在沙发角落的棉被,问道:「昨天有人睡沙发?」
看见姑姑跨出厨房的长腿,我连忙伸手摀住何海浩的嘴,向他使了个别多嘴的眼se。他秒懂真相,趁姑姑还没看到我们俩的小动作,默默扯下我的手腕,一脸同情地拍拍我肩膀。
「小青,来喝些热汤。最近天气冷,喝了可以驱寒,对身t很好。」姑姑像魔术师一样,转眼变出两碗热汤,一碗端给阿公,一碗端给我。
我不能正常饮食,只能用鼻子闻香,充满歉意的把j汤转给何海浩。
「姑,我这两天刚好胃不舒服,不能喝,对不起。」
姑姑闻言一惊,赶紧坐下来追问我病况。她跟老爸不愧是姊弟,忧心忡忡的发言每说五句就有四句相似。请了一天假的我算是ga0砸了一切,本想默默撑到痊癒的,现在全家人都知道了。
得知我身t抱恙,姑姑一声令下,要何海浩肩负起开车护送我回去的责任。
何海浩是新手驾驶,驾照到手刚过两个月,却b哥哥何瀚洋更有老手上路的底气,变换车道不成问题,开长途也无所畏惧,跟着导航很快就把我载回车水马龙的市区。
「姊,你真的只能啃白吐司吗?要不要试试看清粥小菜?」
「白吐司就好了,没关系。」
「你确定?我没办法想像一日三餐都吃白吐司的生活,好惨。」
「还好啦,反正也没什麽食慾。送我到这里就好,谢啦!」
「不要y撑,虽然我离你很远,但我的心随时与你同在。」
「少r0u麻啦,你不是还有约吗?小心开车。」
他笑嘻嘻地点点头,向我说完再见就顺着车流融入红星点点的车阵里。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我迈开步伐往回家的路走,走着走着,心里又记挂起今明两天预定的会议。
正好抓在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跟我负责同一个专案的工程师jiy。昨天他没进公司,所以不知道我胃病发作进了医院一趟,今天从别的同事那里听说,特地传讯来关心。
难得不是跟我讨价还价工作上的事,我眉头一松,回他一句谢谢,稍微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品宁大概帮我摆平了不少麻烦吧!等身t康复之後,得请她好好吃顿饭才行。
凌晨五点,我再次被胃痛唤醒。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叠高枕头改成半躺姿势才稍微好一些。
药吃完了,今天是复诊的日子,我寻思着应该改去哪家医院看诊。反正睡不着觉,我便窝在被窝里,在平常拿药的那家诊所网站上预约挂号。
挂完号,我闭上眼睛等黎明来临。
连续几天梦到张焕东y沉着脸朝我大步追赶的情景,醒来以後总是汗涔涔的,心有余悸。
不知道他还要继续滞留在我的潜意识多久。清醒的时候,我只记得他在一家缀满灯饰的餐酒馆外跟叶莳蕴紧紧相拥,重叠的身影宛若玫瑰一般美丽又刺人。
究竟是谁把我们之间的缘分打上了si结,才让我在同一条街上目睹那朵伤心玫瑰?
半年前的某个闷热夏夜。
公司聚餐刚结束,我外带一份张焕东ai吃的炸j丁走出餐厅,准备送去医院给他当宵夜。
隔着几家店的距离,一对男nv在骑楼下拉拉扯扯,似是起了争执。nv孩子带着七分醉意,摇摇晃晃想再回头推开玻璃门,男孩子抓着她的手臂,坚持不让她进去。
同事们ai看热闹,尤其是俊男美nv的热闹。但也就只是隔着几家店的距离看。社会很乱,小学生都知道不可以随便帮陌生人劝架,否则一不小心公亲变事主,後患无穷。
聚餐刚结束,我帮你买了一份炸j丁,现在拿去给你方便吗?
我拿起手机迅速按出一串讯息,得空了才跟其他人一起多看那里一眼。
看一眼,愣了愣。
那是难得上了妆、披下一头长发的叶莳蕴,还有很少对她发脾气的张焕东。
我往前走,想弄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几个同事怕我太靠近会惹祸上身,紧张地把我拦下。
学长??你什麽时候才要做决定?我跟学姐??你不可以两个都要。
你喝醉了,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谈。先跟我回去!你明天还要值班,不准再喝了。
呵??我应该要像学姐那样无条件相信你吗?还是她应该要像我一样巴不得独占你的全部才合你心意?我猜不透你,也不想再猜了。
莳蕴,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那学姐呢?叶莳蕴扬起下巴,布着血丝的双眼溜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你要伤害她吗?
我滞留在乌烟瘴气的大马路边,呼x1急促起来,每口都是w浊的,已经闻不到炸j丁的香气。
有同事过来问我要不要共乘计程车,我扯了个自欺欺人的谎,骗他们说男友刚下班,等一下会来接我回去。费力扯开微笑向他们告别,我还没等到张焕东给叶莳蕴答覆。再回头看,那两人依旧在餐酒馆门口牵扯不清。也许在我分神的当下,就已经错过了那个答覆。
??我明白了。从今以後,我去哪里跟谁有约都跟你没关系,你走。叶莳蕴失望地推搡张焕东的x膛,可是怎麽推也推不开。
什麽叫做跟我没关系?你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在这里喝个烂醉,然後被乱七八糟的人捡走吗?
这是我的事。
我说过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执迷地盯着他们,一颗心扑通狂跳,移不开视线。这里是哪个剧组的拍摄现场吗?为何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霸道总裁努力挽回nv主角的台词?
嘿,bro。
餐酒馆的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一名身穿花衬衫,脚踩尖头皮鞋的男公关。他漫不经心地叼着菸,一副已经好人做到底的表情,有点挑衅又有点不耐。
五分钟到了,你再这样会打扰我们做生意。
我要进去了,你放手。莳蕴还在挣扎。
小姐,你需要帮忙吗?男公关把菸丢到地上踩熄,眼神带有一gu戾气。
附近饶富兴致看热闹的人眼看形势不对,纷纷作鸟兽散,只有我还不si心地站在原地,像是躲在片场外围偷看偶像拍戏的粉丝一样,压抑着内心的狂热。
抱歉给你们店里造成麻烦。我朋友喝醉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我不要,你自己回去。叶莳蕴不依不挠地甩开张焕东的手。
嘿,bro,她叫你放手。你再这样继续纠缠她,我就要叫警察来了。
男公关卷起袖子,打算介入这场僵局把两人分开。张焕东态度坚定,不用言语辩解,猛然使力把叶莳蕴拉进怀里,就像把一艘破洞的船狠狠卷入避风港那般,收紧了臂弯。
船进港了,我的心跟着陡然一沉。
叶莳蕴,看是要叫警察来把我带走,还是现在跟我回去,你选一个。
恰巧一辆警车鸣笛经过,蓝光与红光接力扫荡骑楼,叶莳蕴立时安静下来。
如果这出戏的男主角不是我男友,我可能会被他的台词帅到哭。男公关停住卷袖的动作,眼里亮起失敬的星火,可能也想把这句即兴发挥的台词学起来。
叶莳蕴不闹了,一个蛮横的拥抱就把她捞回理智线内。她不可能把张焕东送去警察局。
她的帐单给我,我来结。见她终於消停下来不再反抗,张焕东绷着脸掏出自己的皮夹。
兴许是不想理会旁人的侧目,所以他始终没有转头发现我。
那时的我为什麽不继续往前走,抢占nv主角的戏份呢?因为不知所措?因为不能久视张焕东附耳安抚叶莳蕴的霸道与温柔?总之我匆匆忙忙逃走了,默默掉头离开的时候b叶莳蕴还像个失魂落魄的醉鬼,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抬手招了计程车。
车里的冷气很强,把车窗外的暑气黏贴成一张水雾毛玻璃。他们紧靠彼此的身影融化在霓虹灯光里是那麽旖旎,那麽朦胧,隐密收藏在午夜梦回。
到家後,我机械式地脱衣洗澡,站在莲蓬头下淋浴的时间足足b平常多了二十分钟。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出浴室,才看见手机萤幕上有两通未接来电和文字的浮冰在漂流。
宝贝,对不起!我太晚看到讯息了才没有马上回你。四十五分钟前。
今天刚好b较忙,你在外面等很久吗?四十四分钟前。
你平安到家了吗?二十三分钟前。
到家了跟我说一声,谢谢你帮我带宵夜,ai你。二十二分钟前。
一张小熊送花的撒娇贴图在底下努力散播歉意与ai意,我却提不起劲回应。
该庆幸他即使怀里抱着别人,还是能够空出一只手来关心我吗?我的心情乱糟糟的,不想向他报平安,说我也ai他。
撇开视线,把注意力移回桌上凉掉的炸j丁。
炸j丁是无辜的,丢了好浪费。
狠下心,开了一罐啤酒边吃边喝,啤酒的味道跟胡椒盐掺和在一起,又苦又咸又辣。
直到天亮前,我都不曾再去理会手机的震动。
天亮了,外面的世界正在苏醒,车声喧杂了起来。
胃痉挛的痛如老驴推动石磨,一圈一圈慢慢损耗元气。今天早上有例行x的进度报告,下午要跟工程师讨论进度落後的备案,修改产品规格书。
时钟显示七点四十分,是我平常去搭车的时间。我勉强吃掉一片白吐司,喝掉半杯水,草草解决早餐准备出门。
嗡——嗡——
手机响了起来,我快步走下楼梯,边走边接。
是表哥何瀚洋。
不晓得是不是姑姑特别吩咐他的,平常我们各忙各的,不常联络,最近他却隔三差五就打来关心我的情况,今天电话来得特别早。
「妹,你出门上班了吗?」
「嗯,我刚出门。」
「今天身t状况怎麽样?」
「还可以。你今天怎麽会这麽早打来?」
「我记得你说今天要去看医生,想问你几点过去?我今天刚好有空,可以陪你去。」
「不用啦,我预约的诊所离我家很近,我下班後再自己去就可以了。」
「诊所?为什麽不去上次急诊的医院?」
打开一楼的旧铁门,我正寻思如何回答何瀚洋的问题,理由尚未编织齐全,映入眼帘的白se休旅车令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忽然敞开的白se车门t0ng破我的思绪。白鞋踩向地面,踩进我的视野。从车里探出一对宽肩,一件浅蓝se的直纹衬衫,还有一张英气的脸。不去医院的答案就这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对街,用我早上梦见过的深凝目光,刺探落拍的心跳。
我怔怔地看着张焕东,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如此y凑的巧合。
分手之初,我趁他在医院值班,一周内就把我的痕迹从他家里彻底抹除。我的东西不多,装箱後全部交给搬家公司帮忙运送,半车不到的量,两名专业的搬家人员转眼间就搬完了。
我没有告诉他新家地址,归还他家钥匙之後就跟他断了联系,在这个与他无关的落脚处躲得严严实实。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用什麽门路找过来了。
晨间把我惊醒的梦预现了眼下的场景。街上没有别的车子经过,让那双长腿通行无阻,高挑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穿越马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抗拒着或畏惧着什麽,一看到他走过来就下意识地转身跑开,想离他愈远愈好。
「妹,出什麽事了?」
电话另一头的何瀚洋听到混乱的风声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声和其他杂音,迟迟等不到回应,一颗心悬了起来。
「咏青!等一下!」
电话里熟悉的男声忽被一阵紧急按压的喇叭声掩盖。
何瀚洋怔了怔,这是什麽情况?缓过神来,通话已然中断,昨晚通宵排练舞台剧的睡意彻底消失。他无心回房补眠,立刻起身重拨电话,扯下墙上的车钥匙飞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