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平稳地沿着云罗山脉行驶,车外雪花纷飞,兀自下个不停,把周围的大小山峰和山半许多琼宫梵宇,点缀成瑶台仙境。半山以下,却是一片浑茫,仿佛一片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飞或是往下落。
绛云州位置偏北,翻过云罗山脉便是渺无人烟的冰窟极地。云罗山脉高耸如云挡住大部分寒潮,也因此终年飘雪,寒冷异常。星玄趁着星渊调息之际带她出逃,不能用传送阵,他又不会御剑,二人只能乘坐马车。好在这些马儿有符咒加持,既无需牵引,还腿脚飞快。
邀月又打了个哆嗦,她没有法力傍身,这里对她来说还是太冷了。星玄虽已是化神境,却裹着一袭玄色貂裘大氅,见她冷的发抖,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不可一世的螭雨仙子,现在连驱寒的灵力都没有了?”
她心知自己势弱,不能撑口舌之快,便转过头去假装没听见。星玄讨了个没趣,又想起什么似的,大发慈悲般将他的大氅解下来抛给她。
“喏,披着吧,冻死了可就没意思了。”
她也不扭捏推拒,立即将自己缩进温暖的貂裘之中,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几分血色。
“到暮仙州,还有多久?”
暮仙州与绛云州同在北部,只需沿着横亘两州的云罗山脉前行便能到达暮仙州。暮仙州有她所创门派的分舵,又有她的徒弟坐镇,寻个洞天福地护她修炼应该不成问题。
“别急,这不就到了。”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
她随着男人走下马车,顿时一道迅烈寒风,卷起漫天雪粒,刮得她脸颊生疼。马车停在界碑处,那寒铁界碑几乎要被大雪淹没,隐约能看到“暮云峰”三个字,她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这暮云峰虽然从两州名字中各取了一字,却是二州仙官皆不愿管辖的灰色地带。只因暮云峰是云罗山脉的最高峰,山势险峻异常,多有雪怪山魈出没,择人而噬。
“你”她转头想对男人说什么,胸口却突然一痛!
只见血迹斑斑的剑尖从胸前钻出,每一下心跳都会让这痛感放大。她痛苦而错愕地喘息着,胸腔急速起伏,但吸不进分毫氧气,心脏疯狂回缩全身血液,大脑一阵阵眩晕,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身后之人缓缓抽出没入她体内的三尺青锋,在雪地上甩出一串血珠,如红梅飘落,甚是鲜艳。
星玄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面上浮出积蓄已久的残忍快意——
若她选择留在星机阁,他会为了哥哥饶她一命,可她竟想也没想便选择离开……她多活一日,哥哥便会多痛苦一日!
“我还道百里妖女没有心,原来也会流血。”
这地方妖兽众多,一会儿闻着血腥味来了,她会被吃的渣都不剩。男人最后瞥了一眼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的少女,踏上马车不再回头。
没过多久,几只浑身布满黑色长毛的山魈便凑过来准备饱餐一顿。正欲上爪分尸,一层幽冥之焰突然从那人身上熊熊燃起!火焰窜起几丈高,离得最近的怪物来不及躲避,让那火焰燎着毛发,几息之间就被烧成灰烬!
她在记忆和现实的汪洋中不断沉沦,灵魂仿佛脱离身体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耳边传来轻声呼唤,像是从水面上降下的一缕阳光,让沉在一望无垠黑暗中的她恢复些许意识,直到握住一只大手,再被那只手拉入怀中。
这个怀抱温暖宽厚,让她莫名有些安心。
“为什么要跑?”
那人的音调十分低醇,有一种悦耳的沙质之感,穿透而来直扣心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
他们二人之间曾立下魂契,只要其中一人一息尚存,便能消耗自身法力精气复活另一人。魂契转世之后依然存在,爱人视之为最甜美的誓言。
“只有星渊知道你苏醒的准确时间,”他抽出一只手插入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你跟他走了,是不是?”
她没吭声。
男人轻叹了口气,升起一丝不知是何滋味的惆怅。
“你在哪儿?”
她知道江弥正在生气,但又不知如何解释,动了动嘴唇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我正处暮云峰,你先帮我还魂。”
“没别的想说?”哪怕是骗骗他也好。
她悻了片刻,咬住嘴唇低声道:“请魔皇陛下开恩,赐小女一条生路。”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
但时间不够,他的确不能再拖了。
混沌的黑暗突然自她身下撕裂出一道白光,仿佛从云端极速坠落,周遭的事物皆变为虚影,再随着她落地的刹那化为实质。破裂的伤口迅速愈合,她终于又听见北风的呜咽。
只是她面前,似乎多了两个人。唯恐是星玄的手下,索性继续闭眼装死。
没想到其中一人却将她扶了起来,一股异香瞬间扑入她的鼻翼。那人撩开她的头发,似乎在端详她的面容,末了大笑几声——
“哈哈哈哈,老娘就说多走几步累不死你!这不,捡到个极阴之体,脸蛋也不错,够老祖玩上一年半载了。”
那二人是一男一女,她被那女人抱进怀里时,闻到她身上那股香气便知道他们是何门何派了。
那香味,是合欢宗的众生乐。
至于她为何如此清楚,自然是因为她曾经拜入过合欢宗门下。
她的师父,也就是那位太乙仙尊,在她十三岁那年便回仙界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天钧州的一处深山里修炼。美名其曰她是天棓星官降世,自行修炼也能飞升。
那老头传授给她的内功心法都非常奥妙,再配合她那顶级的天灵根,六系法术无一不是信手拈来。她自己在山中又修行了三年,虽揣摩出一些招式,但苦于无人对练,山中凶兽被她杀的所剩无几,灵兽她又不舍得下重手。好生无聊,便动了下山入世的心思。
她最先去的自然是同在天钧州,号称天下第一门派的万剑山。可惜,这门派练的都是至阳至刚的剑术,不收女子。她又一路溜达到赤幽州的大自在殿,都是和尚自然不收女子。到了绛云州,看到星机阁那群人整日舞文弄墨,画符摆阵,也不合她胃口。小门小派更是不肯收,一瞧她的身手还以为是故意来找茬的,闹得挺不愉快。
只有这合欢宗,她想进便真的进来了。
她本报着求学之心而来,却被告知这儿修炼的心法内功都得同人交配才行,登时有些不太乐意。那些师兄弟和掌门虽也算不得丑陋,但今儿个同一位师姐睡,明儿个又同另一位师妹睡,像是山中的动物不分场合的发情,她觉着脏。所以她自请去打扫门派的藏经阁,每日在门派的藏书里找些合心意的功法,可功法没找到几个,春宫图倒是看饱了。
于是没过多久,她就主动退出门派。但合欢宗的那位老祖,馋涎她极阴之体许久,哪儿肯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便让人把她房间的熏香换成了众生乐,一种极烈的催情香。他们没料到的是,她在深山修行时,每日餐霞饮露,食山中灵花异果,普通毒根本奈何不得她。更何况她出山时已是悟道境,她若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她?
这帮合欢宗的人每日顾着淫乐,也没什么见识,自不量力地想要将她绑了奸淫,正好被她拿来练手。一通混战之后,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人见不是对手,给她冠上欺师灭祖的名头,便逃往山中去了。
原来,这批合欢宗余孽,竟藏在暮云峰。
她被那个男弟子背着,一路弯弯绕绕向山脉腹地中跑去。没想到这暮云峰里还有地热温泉,这群人就近挖了个石窟做栖身之所。她眯缝着眼睛偷偷打量这极广的圆形石窟——
窟顶上面悬着一团白光,宛如一轮明月银辉四射,照得到处通明,清白如昼。这石窟中高大平旷,靠里一面圆壁上,一排并列着五个圆形洞门。
最左与最右两洞中,似是弟子居所,远远便听见淫言浪语。左数第二个洞应是炼制丹药毒香的地方,放着大小形式不同的古鼎,红黑金三色的轻烟笔直上升。离鼎三丈,凝结成一朵乌黑的莲花状,聚而不散。右数第二个洞里都是同她一样被绑来的炉鼎,有男有女,俱是境界低微的修士或普通百姓。
最中间这洞很深,站在洞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她估摸着应该是那老祖的居所。
男人将她甩在洞中的破烂草席上,拍了拍她的脸:“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她只好睁开眼,环视了一周。其他被绑来的人都缩在洞窟角落,似乎十分怕这男人,只有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女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一动不动。
“你若不是极阴之体,老子一准儿要了你留作己用,”他淫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看你身上穿的貂裘也不是便宜物件,怎么想不开跑到这深山老林里送死呢?”
邀月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跟家中吵架了。”
“那可惜了”他还待说什么,便被同行的女弟子拉了过去,一脸酸气的扯着他的耳朵,他痛得赶紧求饶,“好师妹,好玉娘,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名为玉娘的女弟子冷哼了一声收回手,转头睨着她缓缓道:“上一批送给老祖的快玩完了,三日之后我送你进去。既来了这儿,就收起逃跑的心思,好好服侍老祖,兴许能活长点。”
邀月轻轻的笑了。这个笑容是很平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偏偏带出了一点血色来,好像有点戾气,但是更多的是秾艳。
这笑显然让玉娘颇为不爽,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不知死的东西”便牵着那男人走了。
等他们一走,剩下的人才似松了口气。有几个忍不住凑上来问东问西,一听她说自己不会法术便双目发直坐了回去,万念俱灰似的盯着石壁发呆。
她瞧着这帮人好些都开始印堂发黑,应是被喂过什么邪药了。只有那个黑衣少女,眸光清正,似乎未受影响,大约有些根基。于是主动挪过去搭话,谁曾想这人还挺傲,她打招呼也不理,只是“嗯”了一声。
邀月讨了个没趣,正想换个离她远些的位置,余光扫到她虎口一层薄茧微微一顿。
嚯,还是个女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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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棓星:武仙座,主刀兵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