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的口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寒风毫无阻隔地进入腹腔,像是往肺里塞了把冰碴,直到车门关上,宋磬声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垂眼静坐着,鼻尖是近乎浓烈的烟草味,但这味道又与普通的香烟不同,更烈也更冷,比起烟,更像是某种安神的药。
车辆开了十多分钟,冷静下来的章文博又忍不住关注起宋磬声,他透过后视镜偷瞄着他,几次想关心,却都碍于身边人的身份而闭嘴了。
宋磬声刚刚吐过,身体虚弱得厉害,又在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刚到车上还不明显,半个小时后,他明显感觉自己的鼻息热了起来,脸颊也开始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车上其他人也听出他呼吸不对,章文博顾不得身边传来的威压,提高音量问道:“念生,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烧了?还能说话吗?”
宋念生动了动指头,想说一句“还好”,可嗓子却像哑了一样,出口便是几不可闻的气音。
“坏了!”章文博明显焦灼起来,他握着手里的方向盘,大着胆子道:“队长,宋先生是上面派来的高级人才,他现在……你看……我们是不是……”
一句话在嘴里磕磕绊绊地饶了一圈,话没说明白,可他身侧的人却听明白了。
江凛抱臂阖目,语气冷淡:“好好开车,他死不了。”
宋磬声体温高升,可意识一直清醒着。
他无力地握了握手指,竭力放平心态,不想被多余的情绪控制心神,可他的鼻腔还是难免发涩。
他要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就遇到这一幕,或许能像当初面对姚湛空一样面对他,可他被宠了大半年,死去的骄纵早已从灰烬里复燃,再面对这种冷漠,多少生出点难堪与失落。
他知道这些情绪不该有。
于理,他是来讨他的命的,他不能既想他死,还想要他的爱。于情,也没什么好讲的,裴野鹤给他的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江凛做了手术,抹除了关于他的记忆。
对现在的江凛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明知道不该委屈,也不能委屈,可他憋着憋着眼眶就红了,虚弱的身体拖垮了他的意志,越是想忍,泪腺就越发敏感。
好在呼吸还算正常,听不出什么鼻音,多少维持住了他的体面。
宋磬声无声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属于裴野鹤的兽魂也为他带来温热的力量,给予他不少安慰。
是了,江凛不认识他也没什么所谓。
他有裴野鹤,还有姚湛空。至于江凛,忘了就忘了吧,没了过往的牵绊,才算得上真正的任务。
高热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颠簸的车辆也再次加剧他呕吐的欲望,就连车内似有若无的机油味都开始变得刺鼻。
宋磬声从坐着变成了躺着,他很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 可无力的手指刚刚攀上椅背就垂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从座椅上滚下去了。
章文博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实在放心不下, “江队,我……我想去后座看看宋特派员, 毕竟是上头派下来的人, 我怕真出什么事……”
江凛烦躁地“啧”了一声, 侧头看了眼身后的病人, 不耐道:“开你的车。”
章文博还想说话,却见江凛单手拉开安全带,侧身从座椅上方翻了过去, 抬手拖住了宋磬声垂在座椅一侧的头。
哨兵与哨兵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要来得人是章文博,估计抬手就将人拉进怀里了, 可江凛不喜欢跟人接触,能护住他的头已经算是例外了。
宋磬声烧得意识不清,可依然能感受到身侧多了个人,他光是忍下呕吐欲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自然也没工夫判断来得人究竟是江凛还是章文博。
他斜躺着, 修长的腿落在车座一侧, 头枕在座椅上,脸侧是江凛火一样灼热的大手。
呕吐欲让他的喉口不断蠕动, 每忍耐一次,生理刺激就能逼出几滴眼泪, 湿润的泪珠顺着鬓边渗入,不经意间濡湿了江凛的手指。
江凛猛地抽回手,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宋磬声,可车身一晃,他又忍不住将手扶了过去。
章文博难掩焦急,活像身后躺着的人是他老婆一样,“江队,念生现在什么情况?他是不是烧得很厉害?”
江凛抬眼看向后视镜,与章文博对视一眼,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燥怒:“闭嘴。”
哨兵间的等级压製是不可违抗的,章文博浑身一颤,不敢说话,也不敢往这里偷瞄了。
江凛闭眼凝神,用力揉捏着胀痛的眉心,将浮躁易怒的情绪归因于躁乱的精神海,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身侧的人。
他是哭了吗?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还是不愿意来边防?可他不是a级哨兵吗?发个烧而已,至于掉眼泪吗?
江凛压根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很不正常。
车上一共三个人,要是躺在这里掉眼泪的人是章文博,他估计会膈应到连车也不坐,直接变身兽型飞奔回营。可躺在这里的明明是个娇气的陌生人,他不仅抬手拖住了他的头,还在精神海躁乱的情况下,分神去想他为什么要哭。
发烧……真的有那么难受吗?
江凛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他将视线落在宋磬声脸上,探究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可躺着的人却抗拒地将帽檐向下一拉,将本就只露出下巴的脸彻底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