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你们两个共同埋藏这个秘密(感情/夜谈/向好转变/剧情)(1 / 1)

从那天之后你们开始睡在一起。

不算太过明目张胆,但是生活多少发生变化。真正这么做以后你才发现这和你单独住多么不同,生活用品频繁出现在它们本不该出现的地方,你保持警惕,免得某一天少校卧室的桌子上会出现你的发夹,或者他浴室中的刷牙缸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里面插着你的牙刷。

你曾担心过这些,不过事实上这种事从未发生过。无论晚上如何,地接管那里,残余的温度通过床单和被子传递过来,将你包围在那一片温热之中。德莱恩的呼吸近在咫尺,起伏平稳。

如果你是和德莱恩一起睡,你忽然想,冬天的早上你醒来时肯定不会发现自己被严寒包裹。你们俩多半会靠在一起,在朦胧的晨光中醒来时就发觉彼此紧密地缠在一块儿,你会把手臂自然而然地放在德莱恩身上,就像他会把手掌塞到你的肩膀下。

这个想法在你脑子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像一缕烟一样轻飘飘地飞走了。你搂住德莱恩的脖颈,与他接吻。少校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吻回来。

回想起来这一切真是够奇怪的。你们的顺序完全弄反了,先学会做爱,然后是接吻,最后才是最普通不过的身体接触。你对少校的肠道熟悉得要命,对他的手指和肩膀却还感到陌生。

“你肯定不经常和别人一起睡。”在嘴唇分开的时候,德莱恩有些含糊地感叹。

灯已经关上了,你们被包裹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里,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为什么?我小时候和米娅一起睡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我们长大了,儿童间那张小床装不下我们——我妈妈最开始只想要一个孩子,所以那张床可真够小的。”你说。

“哦。”你听见德莱恩的笑声在你耳边响起,近得过分,温暖湿润的气流随着他的笑声喷在你的耳朵上,让你感到那里有点痒,“因为睡在一块儿总会习惯经常碰到对方的,克莱尔,可你最开始碰到我的时候总像吓了一跳似的,就像……”

“像什么?”你听出了德莱恩声音里压着的笑意,他闭上嘴,不肯继续说下去。

你压着他的手腕,半真半假地威胁他要他告诉你他脑子里的内容。德莱恩的手腕被你箍在头顶,他别过脸,闷闷笑起来,“好吧,克莱尔,如果你一定要听……就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你知道那种田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可是你开车经过的时候那些兔子们就会猛地从草里窜出来,飞快地跑来跑去,有时候我真担心撞伤它们。”

“我没在冒犯你,你真的很少这样,所以我觉得很有趣。”德莱恩说。

好吧,受了惊吓的兔子。你很少得到这样的评价,这让你感到一种模糊的好笑,但不是被冒犯。你被那些欣赏者评价为“天才琴童”、“琴键上的舞蹈家”或者别的什么,而米娅总说你无论多紧张总显得过分镇定,“即使弥赛亚降临,克莱尔也不会放声尖叫”。但“受惊吓的兔子”?

这个形容不那么彬彬有礼,不够优雅,但就是让你觉得那里面有一种奇妙的亲密。你又吻了吻德莱恩的嘴唇,笑声从你胸口自发震动出来,像某种温暖的波浪,“好吧,文森特。你真是比喻天才。”

你们又说了很久,漫无边际,东拉西扯,话题岔得找不着开头,到最后几乎就是无意义的絮絮低语。你的眼皮像是被粘住,睡眠正潮水一样漫上来。

“睡吧。”你说,“晚安,文森特。”

从黑暗的那一边,少校的声音传过来,同样夹杂着睡意,还有那种熟悉的热度,让你感到他在半梦半醒间放松又舒适,含着完全的满足。

“晚安,克莱尔。”德莱恩说。

波兰的夏季来得平缓而漫长,温度升高,然后维持稳定。天气相当温暖,但和“酷暑”或者“炎热”完全不是一码事。你喜欢这种天气,就像你喜欢其他温暖宜人的东西一样,它们让你感到心情愉快。

但你知道还有一个原因让你喜欢夏天。这种气候可不会冻死什么人,你想,更不会让谁热死。相对于冬季,它好受得多了。至少温度没有继续在痛苦上添砖加瓦——或许也很难具体形容它减少了多重的负担,但即使一星半点儿,有时候也足够关键了。

天气在变好,其他事情像是也在跟着变好。

有一回你偶然经过二楼,向外一瞥时看到一队人正被从其他营区押送到别处,他们恰好经过别墅,衣衫褴褛,状态糟糕。你相当怀疑其中某几个用不了几天就会彻底倒在地上。

这种事一点儿不罕见,你与他们素不相识。但你看着他们,依然觉得胃部泛起一点抽搐。

然后你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远处的铁丝网下停着一辆汽车,有几个年轻军官正坐在汽车前盖上,或者靠着车门。看不清军衔,但能在这时候闲在那儿休息,你猜他们至少是中尉,或者上尉。其中一个正在分发香烟。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批囚徒,衣衫褴褛,袖子上有六芒星的标志。

分烟的那个停下来,他向同伴说了几句什么。隔着一段距离,你不能听见那些话语的内容,但一点儿不妨碍你看清他们的动作。

年轻的军官将香烟摆在车盖上,他们一人又掏出了几根。然后其中一个拉了一下枪栓,他抬起枪。

你胃部的抽搐扩大了,一股冰冷的黏腻在你的内部扩散,你开始感到恶心,为你相当准确地明白了那些香烟的作用。

那是赌注。

一场游戏即将开始,赌注是几根香烟,赌局可能是一条命,或者几条。年轻的军官抬起枪,对准艰难行进的人群。随机挑选,谁该中奖?哪儿该中奖?头、胳膊还是胸口?也许是额头,从难度来看那肯定值更多。

不,不,你想。这件事也许会发生——但至少不是在现在,在你面前。你推开窗户。声音在舌尖酝酿,下一秒即将出口。他们都知道你,年轻的军官们为你的演奏鼓掌,他们甚至会与你敬酒。钢琴家和犹太人,很多时候,我知道我该觉得光荣,可我就是很难过。”

战争上死去那么多人,西蒙不是唯一一个,他光辉而死,殉国身亡,你几乎能猜透德莱恩的想法,他没哭,只是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替别人哀伤的话说了太多,表达哀伤,为英勇送上赞美,一样的话说了太多,轮到自己的时候竟然会无话可说。

你想起你听见爸爸的死讯,听见他死在流弹横飞的华沙。你呆楞了半天,游魂一样回了你的住处,在洗脸的时候多洗了三四次。你也没有哭,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描述这一切,描述你胸口那种令人发疯的空洞。

那时候你也这么觉得,你目睹过无数人在你面前死亡,可当死亡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你的生命时,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流泪还是该喊叫。你只是……你只是真的很难过。

德莱恩顾不上为他的哥哥感到骄傲,“光荣而死”和漂亮的勋章都帮不上忙。他看着棺材,知道那里根本没有尸体,于是觉得胸口发堵,该说的话都被卡死在喉咙。

死掉的不是“西蒙·冯·德莱恩上尉”,哀悼者也不是“文森特·冯·德莱恩少校”。那只是西蒙,而他的弟弟,年轻的文森特觉得难过,因为他唯一的哥哥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让你也难过起来。

“你应该觉得难过的,文森特。”你说,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那可是你哥哥。没人规定为哥哥难过的时候还要想着国家大事。”

你的话像是颁发了通行证,给泪水,给所有不被允许的东西。少校将手从眼睛上拿下来,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几乎是立刻,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在眼尾拖出水痕。你觉得他早就在盼着这句话了,可从西蒙死去到今天以前,大概没一个人会对德莱恩这么说。

那双湛蓝的眼睛盈满泪水,像是刚刚下过暴雨的夏季天空。德莱恩看着你,他重复了一遍,用哽咽的声音,“我知道有铁十字勋章,可西蒙死了。”

“我知道,”你拍着他的后背,亲着他的额头,把他用被子紧紧裹住,“好了,好了,哭一会儿吧。”

于是少校真的哭了一会儿。没人打扰,只有雨声,他埋在你怀里无声地流泪,许久才抬起头,露出一个不算那么好看的笑容。可你就是觉得他很迷人。他因为哭泣显得格外澄澈的蓝眼睛,他凌乱的头发和狼狈发红的鼻尖,那是德莱恩,但要减掉少校这个字眼。

“克莱尔。”他说,“我……”

但那句话没能继续下去。

电话铃毫无预兆地响起,如此突兀,不合时宜。它在德莱恩的假期闯进来,把安全的室内劈开一个大口子,让水汽、寒冷与什么别的东西统统灌进来。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本能地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狼狈温暖的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德莱恩身上褪去,像是海啸前会出现的大退潮。他动作利索地下床,接起电话,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前线……我们都没料到情况这么糟糕,全面登陆,听起来太不可能……是的,我们需要尽力保证前线的物资供应。是的。我在十五分钟之后到。”

他挂断电话,对你说抱歉,为假期的被迫中止,有个紧急会议在那儿等着他。“我很想呆在这里”后面总是要跟上一句“可是”,你知道他没有说谎。他真的很想留下,温暖的房间、温暖的被子和温暖的手臂和嘴唇吸引着他,让他着迷,可是他做不到。

你看见德莱恩披上军装外衣,他的副官已经在楼下等他,从汽车的排气筒中喷出白色的烟雾。年轻的少校快步离开闪闪发光的温暖,走进缭绕着雨雾与潮湿的世界。但上车之前,你看见他向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

你从窗帘的缝隙中注视着他,然而那点缝隙不足以让德莱恩看清你。他只是注视那儿,也许根本没意识到你站在那里,然后几秒之后目光移开。年轻的军官拉开车门,坐上汽车,那个钢铁制品喷吐着白雾,载着他驶向了被重重铁丝网隔离开的另一个世界。

战局在发生变化。从那个电话开始,局势仿佛变得不可控制。

不需要多敏感就可以意识到这一点,德莱恩回到别墅的时间越来越短,表情疲倦。这里没有炮火,焦灼的战场远在千里之外,但战场是张网而不是孤立的一个又一个点。当网的一端被扯住,其他地方也会跟着绷紧。

而现在,这张网显然正被扯得很紧。

生产任务在加重,这儿正被当作前线的一个供给方,同时接收从其他沦陷地区送来的集中营囚犯。这里开始变得人满为患,物资紧缺,但是尸体富余。从活着的人到冰冷的死尸,它们之间的转化过程如此轻易,微不足道。一些病痛,毒气,枪支或者子弹——随便哪个都能实现这一点。所以前者逐渐减少,而后者的数量不断增加。

你看见那些遥远天空的黑烟,它们的数量也不动声色地增加了两三道。

混乱的情况和繁重的任务让军官们神经紧绷,但你知道囚徒们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在那些军官不知道的地方,总有人能藏匿下来一点儿什么东西,一个收音机,一支笔或者纸张,以及那些别的什么。总之,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局势的变化。七月的最后几天飞快地过去,八月也一样。德莱恩有时候九点才回来,有时候十点,甚至彻夜不归。他开始需要喝一点红酒才能入睡。在你们睡在一起时年轻的军官看起来总是相当不安,他靠着你的肩膀,在睡梦中眉头紧皱。

但无论多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只要他还在这座别墅中他就一定要和你睡在一块儿。有时候那实在太晚,只有凌乱的被子证明德莱恩来过又离开。那些他自己睡的时候被子总会铺得平整无比,整齐得像是经过仪器切割。而现在他把它们留给你,只为了能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去,不将你从睡眠中惊醒。

你意识到他在抓紧时间。

德莱恩抓紧时间与你在一起,你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你有你的预感。一切如此仓促,饱含渴望,甚至缺乏意义的短暂相处也备受珍惜,只是睡在你身边已经足够让他留恋万分。年轻的军官拼命想抓住一切机会,只因为他,你,你们都知道一切随时可能终结。

也许是越来越近的炮火,也许是什么别的东西。

八月末的一天,夏季的尾巴仍发出余热。收音机里依然在播放钢琴曲,而德莱恩忽然出现在门边,他看起来那么疲惫,像是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

“巴黎沦陷了。”他说。然后年轻的军官一头扎倒在沙发上,阖上眼睛,“我还能睡两个小时,克莱尔,到时候千万记得叫醒我,别让我睡过头。”

他看样子就要那么睡过去,但是又睁开眼睛,语气有些不确定,“……可以握着我的手吗?等我睡着以后再松开。”

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在少校身上披了一条毛毯。他用胳膊肘把身体撑起来,伸手拥抱你。你们在沙发上接吻,漫长而平缓,鼻尖蹭着鼻尖。这个吻结束时毛毯从德莱恩胸口滑到了他腰上,他甚至连腰带都没有解开。

你把他的腰带解开,搭在一边,重新盖好毯子,握住他的手,注视着那双湛蓝的、疲惫的眼睛。

“巴黎不是‘沦陷’,文森特。”你说,“巴黎解放了。”

少校的下颌线条有一瞬的紧绷,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你的手。德莱恩闭上眼,避开了和你的争论,放任自己沉入了睡梦。

你握着他的手,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缓深沉,手指在睡梦中微微放松。但你没有抽出手。八月末的下午,你在沙发边坐着,收音机被关掉,钟表发出哒哒的轻响,直到时间已到。

你叫醒德莱恩。少校睁开眼睛,然后注意到你的手还和他的握在一起。那让德莱恩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他飞快地反应过来,他向你道歉,为他没能记得睡着前松开你,问你是不是坐累了。

“是我没有松开你,文森特。”你回答他。少校注视着你,他眨了眨眼睛,又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快从他嘴唇边消失,但好像还停留在那双湛蓝的眼睛里,让他看起来没那么累了。

“好吧,克莱尔。”他说,“你总是这么好。”

有种鲜明的信任藏在那句话里面,像是他已经确定了你就是那么的好,比你对你自己的信任更深。你的心脏有一瞬间的皱缩,它抽搐了一下,为德莱恩说话时上扬的笃定语调和那双笑意未散的眼睛。

你看着少校的汽车开远。然后一个男孩被准许进入别墅,是那个之前熨坏过德莱恩衬衫的男孩,乔纳斯。

“阿克曼小姐。”他向你打招呼,你们开始像往常一样工作。他熨烫一些衣服,而你将它们折叠起来。然后乔纳斯去清洗浴缸,你则把德莱恩那些不需要叠的衣服挂进衣柜。但随后你也进了浴室,在那儿你打开了戴着的项链坠。

大号项链坠,里面是德莱恩那张照片。年轻的军官向看见照片的每个人微笑,你把那张相片抽出来反扣在手心,又抽出一张衬纸。

一个破损不堪的纸片从精致的项链坠边框中露出来。那是一个标签,折叠了两折,让它能被稳稳压在相片下,上面印着“zyklon”的字样。

乔纳斯将它接过去,他的六芒星臂章被巧妙地拆开了几根线,男孩将那个标签接过去,塞进臂章下。然后你们将臂章缝好。那几乎是仅有的不会在出入别墅时被翻找的地方,拆开再缝上过于繁琐,士兵们厌恶碰那东西,好像一个臂章上沾着足够致命的毒素。况且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难以藏在那么小的地方——除了一张小小的标签。

zyklon毒气罐的标签。

任何能证明暴行发生的东西都不被允许外流,但是你从德莱恩的鞋底发现了它。它就粘在那儿,没人会检查少校的鞋底,它因此得以保留,你将标签尽量完整地撕下来,压在项链坠下。

“莱恩他们准备找时机行动,直接逃走的人都失败了,所以他们打算先躲在7营区的木材堆下,那儿附近的篱笆有个漏洞,等德国人觉得他们已经逃出去以后再出去。”乔纳斯快速地悄声说,“他们还有焚尸炉那边的建筑图纸。”

“他们会成功的。”你说。

然后你们不再谈论那些。乔纳斯离开时你看着他经过别墅的门口,那些人搜查他的周身,即使你知道出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依然向天父祈祷,一遍又一遍。你的指尖寒冷得像是浸泡在冰水中,直到你看着乔纳斯,年轻的男孩走出这里,他平安无事。

你不知道这些有多大用处,想要逃离的人、标签、图纸,逼近的军队。即使他们成功,那些东西能让这儿快点被发现吗?你不知道,在结果到来之前也无从证明。但你们依然做这些事,你、你们,很多人。曙光将近,而你们不愿只是等待。

那天晚上你还是和德莱恩一起呆在被子里。写完的日记被放在抽屉里,德莱恩正在向你展示一把小手枪,袖珍左轮枪,他从一个军官手里拿到的,只是觉得有趣。他这些天太累了,以至于一点小的趣味都能成为生活的调味品。

“太小了。”德莱恩向你展示它过小的握把,挑了挑眉,有点儿轻飘飘的不屑,“设计真糟糕,我的手都快抓不住它了,在战场上肯定很容易脱手。”

“它也不是给你用的,文森特。”你啼笑皆非地反驳他,“那是女式小手枪,它也不是为了上战场。好了,别在床上玩枪。”

“反正它没上膛。”德莱恩嘀咕说,但他还是把它安稳地搁在床头柜上。然后少校微微低下头让额头抵着你的颈窝,他舒适又放心地靠在那,呼吸平缓,看起来快睡着了。

但你忽然想问些什么。其实是多余的问题,鞋底的标签简直是最有力的证据,但你就是想问问他,即使那可能结束平静的氛围。

“文森特,你去过毒气室吗?”你问。

“前几天我抽查过储藏b型气体的仓库……别的那些不归我负责。”年轻的军官含含糊糊地说,话语看上去已经和梦境黏在一块,“去问路易斯。”

看样子他把你当成了其他来问话的同僚,在半梦半醒间回答得相当敷衍,甚至没说明是哪个路易斯。但这已经足够回答你的问题,德莱恩不曾负责毒气室,至少他不曾亲手将那些人送进那些号称是浴室的房间。

为此你感到有瞬间的轻松。

你知道这完全是自欺欺人,德莱恩那么忙碌,他从早到晚忙来忙去,总不会是为了你们的胜利有一天会降临。但是知道德莱恩没有负责那些依然让你觉得如释重负。背了有些时候的巨石轰然落下,你看着它滚入深谷,发出巨响,标志着它不会再一次落上你肩头。而在新的压上来以前,你觉得如此轻松。

年轻的少校睡在你怀里,房间中安静无声。德莱恩的眉头微微蹙着,让你觉得他肯定没在做个好梦。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像样的好梦,即使你就在他身边。

德莱恩。

几乎在你没察觉的时候你的手已经触及德莱恩的发丝,蜂蜜在你手指间流动,他的肌肤在黑暗中散发温度,让你想去贴近他。你想贴近他,正如德莱恩想要时时刻刻握住你的手,在平静的海面下巨浪正在汹涌,你们都不知何时会风暴骤起。

而在那之前,每一秒的平静都如此珍贵。

“克莱尔。”德莱恩忽然低声说,但是相当清晰,让你的神经划过一阵细微的波浪。你想听见下一句,想知道深夜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了。

寂静持续了许久,你才明白那只是德莱恩的梦话。

德莱恩梦见了你,年轻的少校梦见了你,他在梦中呼唤你的名字。

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你们头顶高悬,摇摇欲坠。罪恶的浪潮在轰鸣,天父之言在你耳边回响。你知道有些事注定发生……马鬃迟早会断裂,但不是现在。

至少不是现在。

你每天都撕掉日历,更新时间。那本日历变得越来越薄,夏天过去,秋天降临,一切看起来暂时还好。但变化终究在发生。

囚徒们被从外部的工厂召回,加班加点地生产军需用品。而你能听见越来越频繁的枪响。一声尖锐的枪声,然后回归寂静。隔一会儿又有一声,那段间隔变得越来越短,而有天晚上九点一刻时德莱恩才回来。

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你。上面沾着几滴血,喷溅状。你盯着那几滴血看了一会,它们像是在军装上燃烧。你控制住自己,努力不去想他可能在近距离枪毙了谁。

但德莱恩也注意到你在看那几滴血。

“处理尸体时溅上的,可能有些不好清洗。”少校说。他的暗金色的睫毛垂下去,欲盖弥彰地啜了口葡萄酒。

也许你该配合他的谎话,但你并不打算这么做。有些时候谎言已经失其意义。你们面对的唯有真实。

“您真的不擅长说谎,德莱恩少校。”你直视那双被睫毛轻掩的蓝色眼睛。他的眼睛微微抬起来,与你对视。

“我必须枪毙那些敢于在劳动时偷懒的人以儆效尤,否则所有人都将不事生产。”他用一种近乎于压抑的平静口气说。

“那您为什么要说谎呢?”你问。

“……为了也许能让你好受点。”德莱恩说。

“所以,德莱恩少校,我该对您说谢谢吗?”你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连你自己都吓了一跳。

“叫我文森特。”他紧盯着你,一字一句地缓慢说。灯光下他的嘴唇血色全无,是的,德莱恩少校是军官,拥有枪支和权力,可此时你知道他不堪一击。

“不是为了让我好受,德莱恩。”你紧盯着他,“你是为了让你自己好受些,撒个谎,让那些事就像没发生过。或者你期望我在看见之后对你说没关系?文森特,干得漂亮,你枪毙了偷懒的混蛋——你想听到我这么说?”

你从没想过你的言辞还能有这么尖锐,你过去不擅长讽刺,可现在这些话不需要思考就能出口。火焰灼烧你的脑子,让你把燃烧着的话扔出去,它在出口时烫伤你的舌头,但你知道那更能灼伤德莱恩,为此自己受伤算不了什么。

德莱恩脸色惨白,他站在灯光下一言不发,既不辩解也不解释,僵硬得像尊石像。他身上正有烈焰燃烧,但他背脊绷直一动不动,任由它们灼烧他的身躯与灵魂。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沉默,从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痛苦正在汹涌而出。

你猛地感到悲伤。它如此激烈地汹涌而来,水浇灭火,构成汪洋大海。

“你知道那是错的,文森特。你说谎,因为你想欺骗我也想自欺。”你轻声说,但是肯定,“你正在为做这件事感到难过。”

“……可我别无选择,克莱尔。”过了漫长得堪比一个世纪的沉默,你听见少校短促地说,“你可以选择痛恨我——但是我别无选择。”

他默认了你的话,不曾反驳。

“如果你不想,在这儿只有中校能命令你,而他顾不上这些。”

“不。命令我的不是中校,是我的国家。”你听见德莱恩说,“它胜利时我能够放松双手,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些时候了,我的国家沦于危难,放松敌人就是损害它。我必须、也将为德意志恪尽职守。”

他说得那么缓慢,但相当坚决,那些东西在他心中生长了那么多年,几乎就是他的全部,除了计划外的你。

这个答案在你心中像是陨石一般砸落,让你知道暗藏的海浪终于涌上海面,平静撕裂,马鬃被砍断,达摩克利斯之剑从高空坠落。比服从命令更糟糕,比种族歧视更可怕。那是不可更改的信念,德莱恩打算为他的国家而战,无论他是王牌飞行员还是刽子手。

而你也无法退步。

那些平静的日子中你对往事视而不见,而德莱恩也将他的国家搁置一边。但是如今炮火将近,你们终于重新回到你们本该站立的位置,那条隔在你们之间的界限曾经被什么东西模糊,但是不曾消失。

德莱恩和你,曾经亲密无间地亲吻、做爱,肌肤相贴,热度交换,你们曾经靠得那么近,就要融为一体。但是无论你们做过什么,你们仍旧是敌人。从,将来打算当个记者。

“木材堆里什么也没有,对吧?”你贴紧德莱恩,你的嘴唇在他的耳畔,几乎贴着他的耳垂,“没人会藏在那里,那里什么也藏不了。”

少校的手从你肩头滑落,你听见他剧烈的呼吸声,那种抽气声尖锐得让你觉得他就要流泪。年轻的军官气息凌乱,有些东西正在他心中抵死交战,隔着军装制服那颗心脏跳动得那么厉害,几乎让你的也开始共振起来。

“……你说得对。”德莱恩说,声音沙哑得像是刚经历过一场足以致死的重感冒,他大病初愈,虚弱得轻轻一碰就能把他推倒。

年轻的军官被你困在手臂和桌子构成的囚牢之中,他暗金色的睫毛在灯光下轻轻抖动,他注视你,像是终于做出了最终决定。暴风雪仍然在他身边呼啸,但他没改变主意。

“不会有人能躲在那里,那些人大概已经逃出去了。”少校低声说。他在你的手臂间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如果这里只有无耻、肮脏与劣根性,就像我们从小听到的那样该多好,克莱尔,所有人都告诉我们一件事,那就是有些东西活该被毁灭,咎由自取,理所应当。”德莱恩说,“可是总有些事情提醒我不是那样。莱恩也好,其他人也好……”

他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向后靠在桌子上。

“你可以握住……”他的话语吐出又中断,变成掩饰性的仓促一笑,“不,我不想勉强你,克莱尔。我……好吧,克莱尔,也许我们不该继续睡在一起了。”

“你说得对,文森特。”你注视着他,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年轻的少校从你手臂间离开,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快步走上楼,快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他。

但少校又回过头,他站在楼梯上,向你露出一个笑容,轻飘得像是风吹即走。

“如果可以的话请别在阁楼,克莱尔,住在侧卧吧。”德莱恩说,然后他飞快地转回头去,以免他来得及听见你的回复。

你们之间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怎么使用“请”,那句话中的悲哀像是一颗钉子,它在你心底留下的洞如此小,却如此深不见底。临睡前当你走进那间卧室时,你听见一墙之隔走动的脚步声停止了。

隔了几秒,它重新响起,像是如释重负。为你终于给了他回答。

你们的床头隔着一面墙靠在一起,在半夜有时候你会醒来,为你的手习惯性地伸到不属于你的那一片区域,然后被那里的冰冷惊醒。你并没有习惯伸展开身体,也没有习惯用体温将哪儿捂热。你在过去那些日子里这么做,只是因为那边有德莱恩。

而现在那种热度消失了。你的手脚没用两天就找回了它们的位置,你没再因为这种原因醒来,但半夜你依然总是莫名其妙地从睡梦中抽离。黑暗中你睁开眼睛,更靠近床头,仿佛透过墙壁能感觉到心跳、体温和呼吸。

“莱恩成功了!”三天之后米娅又一次按时来了别墅,“你不知道有多可怕,今天早上德莱恩少校派人把所有木头都清理掉了。现在不会再有人能这么离开了,他们真是幸运!只差一点儿……”

后怕让她的黑眼睛湿润了,“我都不敢想象如果那时候他们还没走。”

而你知道那不是幸运。德莱恩不会允许这条路被反复地模仿,让大批后来者抓住机会跟上。他确实闭上眼睛放任了一些事,但是他无法永远闭着眼睛。

你们不再做爱,不再一起睡觉,也不再靠在一起,当然也不再接吻。你们甚至很少说话,因为德莱恩的忙碌,也因为你们知道有些东西无法回到过去。

少数那些德莱恩能在九点以前回来的日子,他会将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告诉你他的存在。那上面有时候依然会沾上鲜血,有时候没有,不过那不能代表什么,衣不染血也可以致人于死地。你依然弹钢琴,但是乌鸦不会再叫起来,琴键上不再出现另一双手。

有时候你知道德莱恩在注视你。你无需回头,他无需出声。钢琴声在房间流淌,将沉默的部分填满,而你知道他在那里,视线带着温度。你熟悉那种目光,早在你们认识以前它就存在,只是现在它的温度变得有一种……你说不清,但它像是由烈焰转为地火。

温度依然滚烫,只是如此缄默。

它灼痛你,但让你无法放手,尽管你也无法再靠近它。

你只是继续弹下去,让目光落在你的头发、你的脸颊和肩膀。每一天,每一个他在这里的夜晚,一遍又一遍。

而在你们之间,沉静流淌如海。

硝烟的味道几乎已经弥漫在空气中。

你知道苏联人已经逼近华沙,此外南面的防线被步步摧毁,而在德国的西翼盟军同样日渐紧逼。米娅和乔纳斯告诉你这些,8营区中有人有小型收音机,一直藏到现在。

十二月十七号,广播告诉你中校由于过往在陆军的经历被调往法国战场,取而代之的是德莱恩。文森特·冯·德莱恩少校,集中营的新任指挥官。那不是个好的任命,你想。但是它依然发生了,德莱恩需要负责这些扫尾的事情。

大厦将倾,那些焚尸炉开始被摧毁,毒气室停止使用,证据即将被销毁,而这里即将被抛弃。军官们将从这里撤离,而囚犯们将像过去被运送到这儿的人一样被迫向其他地方转移。

“不过现在越来越糟糕了。”米娅说,“死了很多人。而且他们在根据编号排查所有负责过焚尸炉那些事的人,听说他们正在被集中到一起,也许他们不会和我们一样被送到别的地方。”

没人知道事情究竟会怎么发生。但是每个人都为此惴惴不安。你开始想起那把小手枪。

德莱恩以前把它拿了回来,但是之后就把它扔在一边,再也没注意过它。你在每天顺手擦拭德莱恩床头柜时注意到了它。它躺在。

“也许人们更关注阿克曼小姐的艺术成就,”朗曼在那篇文章中说,“我的回忆却被她的勇气与牺牲精神充满。那些我和阿克曼一同在德莱恩少校别墅中工作的日子里,我所感到的真相告诉我那枚毒气罐标签相较于她真正做的那些事是如此微不足道。子弹自1944年从枪管射出,却停留在她的人生中,我知道世人都能看见那其中的勇气,她确实值得因此被称为英雄。可我相信只有寥寥数人如果他们在那些年足够敏锐的话知道这对她而言有多残酷。而更让人悲哀的是,这一切永远无法被宣之于口,好在如今天父的怀抱向她张开,我相信死亡对阿克曼而言并不是一种终结……”

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看见这些话后都会知道“标签”不是重点。“子弹”看起来像是个比方,可是我注意到它和枪管紧密联系在一起,并被赋予了明确的时间。它看起来更像是某件真实发生的事,那件事给予阿克曼她不愿获得的英雄称号,并纠缠着她的一生。

那篇悼文如此含糊其辞,却告诉我出写作者在模糊大量真相时实际已经看清了它们。我相信在三百余年前,朗曼或许是少数几个洞悉隐情的人。

伊斯特,我知道对于文字过分追究并且推敲字词大多数时候是不智之举,那可能只是由于写作者的用词不当。但朗曼用“感到”而不是看到的遣词造句方式还是让我在深夜辗转反侧。

那篇悼文中那些含糊不清的表述、模糊的真相,无法宣之于口的隐情像烟雾一般捉摸不定,难以把握。我在半夜惊醒,在我梦中“感到”这个词如灯火闪烁,让我不得不起身反复思考。那是种气氛,没有证据才会使用“感到”,相比看见了什么那更近乎直觉。

朗曼什么也没看见,但他就是知道。

显然除了“感到”真相的朗曼,世人并未察觉“战争英雄”对阿克曼的残酷性。那件让她成为英雄的事为世人所知,可让它变得残酷的秘密则深藏于别墅之中。

这让我感到一种兴奋的电流贯穿肢体,让我在深夜感到历史那苍灰色的、湿润的烟雾将我笼罩。在三百年前集中营的别墅中,发生了某些足以影响阿克曼一生的事,子弹停留在她的人生中,让死亡成为某种轻盈的解脱。

关键是,那是什么?我感到我在隔着冬日布满雾气的玻璃凝视屋子中的烛光,它在那儿跳跃,如此迷人,让我想要看清那明亮的火焰。年轻的阿克曼,二十七岁的克莱尔·阿克曼,还是个男孩儿的乔纳斯·朗曼以及……

那个,在冗长的对于二战时期德国空军制度的普及后,编者放了几张王牌飞行员的照片。其中一张下面,我看见一个名字。

文森特·冯·德莱恩。

那张照片自一份老报纸上的报道翻拍而来,模糊得像是洒了水后拍的,是份德语报纸,那类标准的战争宣传报,日期是1943年的10月21日。

“天空中陨落的黑十字:一次无耻的围歼”,标题写着。下方的黑白照片中,一位年轻军官站在停机坪前向镜头微笑。在他背后是数百年前那种老式飞机,那显然是个阳光充足的好天气。我将那张图片用软件反复智能优化,在将德莱恩的鼻子锐化如刀尖之后,我终于能看清他的肩章。

用不着多少对比的功夫,我就确认了他的军衔。

空军少校。

他看起来相当年轻,面容英俊,顶多二十四五岁。在黑白照片中色调偏浅的头发告诉我他大概率是金发,那么想必也有那个年代备受德国推崇的湛蓝眼睛。

拍摄那张报纸的文字内容显然不是翻拍者的本意,因此只是照进去一点儿,照片下只余下一行半的文字报道。

“在遭到盟军四支编队的围攻后,年轻的飞行员们奋战到底。一个为此付出了生命,而另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文森特,因为头部受创不得不离开空军,调任伦达克……”

最后一行的那些字母光剩下可怜巴巴的上半身,但已经够了。

年仅二十五岁的空军少校,前往了伦达克。

“我和阿克曼一起在德莱恩少校的别墅中工作”,朗曼在悼文中说。那位少校的模糊身影在我脑海里逐渐变得具象化,如此清晰,像是窗玻璃抹去水雾,明亮的金红烛火就在我眼前跳动。不是老头子或者中年人,他拥有金发和漂亮的蓝眼睛,年轻,相当英俊,曾经是个王牌飞行员。

德莱恩少校。

文森特·冯·德莱恩。

“关于阿克曼的感情生活,那是始终是个谜。就像当那个神秘的项链坠打开,钢琴家双眼中将会倒映出谁的面容一样不为世人所知。”那篇着名的《钢琴家、作曲家与神秘人》中曾经总结过关于克莱尔·阿克曼感情生活的所有假设。

“两大主流假说之一的‘同性相爱’说来源于穆琳·里德尔的《阿芙洛狄忒的秘密》一文,里德尔认为那曲《致阿芙洛狄忒》透露出阿克曼对于某个女性深刻而无法言说的爱恋,特别是考虑到她的宗教信仰,同性相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里德尔指出“阿芙洛狄忒”很可能是在那一时期在伦达克集中营与阿克曼相识的画家弗丽德尔·施特恩,这位金发碧眼的英国画家在旅居匈牙利期间因同性恋罪名被投入集中营,并于其中不幸遇难。阿克曼晚年在匈牙利的旅居生活很可能是对此的追思,她在伦达克集中营仅三公里处的别墅也体现着她对那里念念不忘……

支持另一个主流说法的代表学者是曼德尔·斯特林,斯特林提出达维泽·拜耳,年迈的小提琴家是阿克曼恋慕的对象,阿克曼提到她创作的降d大调前奏曲《细雨》是一种对于往日的追思,而众所周知拜耳以他的《雨中曲》闻名于世。其中对于这些猜测,不同的学者列举了种种线索加以证实,但是均无切实的证据。

另一说法是广为学界抨击的“军官说”,由戴维·布朗提出,他因此受到犹太极端种族主义者的死亡威胁。作为一种可能假说,它已然伤害了阿克曼的名誉,但是这一观点因其神秘性与不为世人所容的禁忌魅力受到关注。

其他众多假说,如前文提及的“姐妹说”等都各有拥趸,但目前来看,种种假说之中里德尔的‘同性相爱’说仍为学界主流观点……”

迷雾重重,阿芙洛狄忒的秘密,雨中流淌的钢琴曲,还有那些着名的曲目,b大调前奏曲《玫瑰盛开的原野》、夜曲《大海》,夜曲《烟雾》,那些贯穿她生命中的优美乐曲,究竟为谁而作始终是一个谜团。

而在这个寂静的黑夜,灵光闪现在我的头脑。我打开播放器,又一次让《大海》充满房间。在阿克曼她的手指间和琴键上大海止息了它的咆哮,如此寂静、沉默、宽广、深邃,让人联想到一片深邃沉静的蓝色,和弦严整,时不时会有一个跳出的高音,那是流淌的沉默,时不时为其中的炙热惊跳。

无法宣之于口,为此唯有沉默。那首琴曲在流动,可其中的沉静深邃如海。

我想,“军官说”再也不是全无道理的猜测。而倘若这一点为真,那么阿克曼对此终生闭口不提也完全说得通了。那是比同性相恋更绝对的禁忌之爱,在战后的漫长岁月中依旧不为世人所容,甚至可能威胁到阿克曼以及她家人的生命。

但是,我依旧缺乏直接有力的证据。即使子弹只有射向敌人才会被称作英雄,只有敌人同时有着另一重身份时枪手才会痛苦万分,这也只能说是基于人之常情的猜测。而除此之外,即使猜测全部成立,那也只是朗曼的一家之言。

现在我又陷入难题了。

不得不说到了这时我已经不仅仅是为完成研究而工作。三百余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活像一块磁石,时时刻刻让我的全部注意力与它紧密联结。那是个秘密,横亘漫长的时光无人能解,飘渺如烟雾,优美如诗歌。要想找到它的谜底就必须付出耐心与毅力。

而显然,伊斯特,我决心做那个解谜者。

我整理了现存的、阿克曼一生中的所有照片、言论报道和相关新闻照片都是复印件,企图从中发现蛛丝马迹。但起初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所留存的照片大多数是阿克曼的演出照,她谈到音乐,提及艺术,过程中我顺便通过一些冷门材料证实阿克曼实际上会说五种语言而不是四种,在法语、波兰语、德语、英语之外她也掌握了西班牙语——最后一门来源于她在一个访谈上流畅地使用了这门语言。

但这些,与其他一些发现一样都相当无关紧要。它们只是缠绕在谜团最外层那些丝线,三百年前钢琴家身上无关紧要的浮光掠影,即使证明阿克曼通晓十种语言也无益于我得到谜底。

我一次又一次翻看那些照片,正如《钢琴家、作曲家与神秘人》中提及的那样,神秘人不仅是阿克曼那位未知身份的爱人,阿克曼本人也对世界保持着神秘。在她的艺术生活之外,这位伟大的音乐家对她的个人生活三缄其口,似乎相比于将一切置于公众目光之下,克莱尔·阿克曼更享受缄默带来的宁静。这无疑增加了迷宫的复杂程度。

但她毕竟还停留在这世界上——而没人能够不留一点儿蛛丝马迹地离去。

进展缓慢的研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今年三月,转机终于出现。

一位不愿透露名姓的收藏家主动联系了我。在看了我着作的初稿后,他表示他对此相当感兴趣,受他的邀请,我在他巴黎的家中看见了一百二十一张照片。

那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它来自当年阿克曼的妹妹,即米娅·米勒夫人遗失的相机,那里面的胶片未被取出,因此留下了宝贵的、关于阿克曼的个人影像。那位收藏家不愿意透露姓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窃贼是他的某个先祖,阿克曼的一位狂热爱慕者。

但无论如何,不管它们从哪儿来,到了那时候道德已经被我抛之脑后。毫不夸张地说,那些天我眼下发黑,面部浮肿,一副精力不济命不久矣的惨淡模样,解谜的愿望已经彻底捕获了我,即使你说看了那些就会被投入监狱我也会照看不误的。我看了,当然,如饥似渴地看——因为这位收藏家即使贡献了独家藏品,却还不至于慷慨到允许我将它们复印或者带走。

那是阿克曼的晚年时光,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在伦达克别墅所摄。在那些影像中青春已经自这位伟大女性的身上逝去,但是魅力没有。她靠在沙发上,唇角带着微笑,岁月的沉淀让曾经乌黑的头发雪白,有些照片中她正在弹琴,另外一些中她正与她的外甥女艾米丽交谈,或者在。也有些在其他地方拍下的,看不出是哪儿的风景照。

但我注意到她的手边总放置着一本书,那本书一共在六张照片中出现过。

《窄门》。纪德的《窄门》。

如果这些照片出现在阿克曼的中年,我也许还会相信那是她一时兴起一本爱情,但它出现时阿克曼已经七十有余,很难相信她会对《窄门》如此念念不忘,更何况那本书看起来已经显得有些老旧了,只是一看即知封皮被补过好几次。

那是种纪念意义,我想。

这本书必然对于阿克曼意义非凡,但是它在哪儿呢?

我暂且将它搁置一旁。还有一张照片格外引人注意,阿克曼靠在她别墅的露台的藤椅上,膝上盖着一件杏色的披肩。她正凝望着窗外遥远的一点,那一点、那些耸立的塔楼、狰狞的高墙以及烟囱在秋季薄蓝的天色下凝固成一片铅灰的阴影。

那是伦达克集中营。

她望着那儿,以一种平静的、温柔的目光——如果你认为我这么说太过了的话,我相信你只要看见那张照片就会改变看法。我几乎能透过那张静止的照片看见她平缓的呼吸,她在秋季微风中轻动的发丝,而那温柔的目光竟是落在一片无比冷酷、象征死亡的建筑上。

她怀中正抱着一把吉他。在露台下方,一片纯白的玫瑰田将别墅和遥远的集中营遗址连接一处。阿克曼坐在那儿,让那个目光永恒地凝固在时光中。

从未有任何资料显示过阿克曼曾经学习过吉他这种乐器,也许她也确实不会——它看起来和阿克曼的风格毫无相关性。可惜这把吉他,就像阿克曼许多遗物一样散失无踪了。

在巴黎的街道彳亍而行时,我的脑海里依旧盘旋着那个目光。我又一次订购了前往波兰的机票,同时我开始寻找关于阿克曼遗物的信息。它们,大多数在21世纪到来前即被送入各个博物馆中,但并不包括那些私人书籍。遗憾的是米勒家族的后人在漫长的时光中遭遇过破产,那本《窄门》说不定正是在那时候流入了他人手中。而显然,拿到它的人不见得明白其真正的内涵。

大概花了一个月,我联系到了大部分参与当年那场资产拍卖者的后代。米勒家族的藏书大部分流入三个人手中,少部分面向公众出售。而在那三个人中,一位已经没有后代,遗物中的书籍捐赠于当地的图书馆中——这些都是些失败的尝试,我造访图书馆,但那儿什么都没有。其他两个人那里也没有。

在飞机上我仍在思考这个问题——顺便提一句,如今的交通相比数百年前确有进步,如果人们不每隔数十年爆发些战争的话我相信进步会更大的。

乘坐快速轨道车抵达了伦达克镇不费什么功夫,但克莱尔的别墅还要在更远处。那一带本身也和繁华扯不上什么关系,数百年前的大屠杀让伦达克集中营及周边一度成为了纪念地一类的地方。而因为它并不是罪行最严重的集中营,时间也已过去三百余年,人们的视线也不再那么频繁地落在那儿。阿克曼相对广为人知的住处则是巴黎、华沙的那几处以及她的童年故居,伦达克别墅也没能为这里带来多少繁华。

因此,当我踏入伦达克别墅时,我是那儿的唯一一名参观者。一个年老的负责人迎接了我,告诉我这儿是免费参观。

“噢,是吗,谢谢您!”我说,同时眼光已经探向了别墅内部。

“看来您对这儿很感兴趣。”那个和蔼的老人冲我笑起来,“这样的人不多了。”

“……也许,不过阿克曼的一生充满了神秘感,也许这里有一天又会引起人们关注的。”我说。

他扫描了我的编码,然后放我进去,告诫我不允许拍照、扫描、录像等等行为。

我当然答应了下来。

像大部分名人的历史故居中一样,伦达克别墅中有一股特殊的深沉香气,类似陈旧的木香,让人联想起那些过去时代的旧家具。那些高大的书柜、书桌,立式衣橱等等。阿克曼晚年大部分时光都在这儿度过,直到1991年二月被诊断出肺癌晚期后她才前往华沙,并于三个月后在那里病逝。

我在这座古老的建筑中漫步,墙上和大多数纪念馆一样被摆放了些画框,里面装着手稿之类的东西。当我站在那座露台上向远眺望,我看见在波兰秋天的澄明天色下,伦达克集中营的森严影子就像三百年前一样立在那儿,出现在每个站在这里眺望的人的目光中。

但时光终究改变了不少东西,待我将视线下落,我注意到三百多年前从露台下向远延伸,将伦达克集中营与这座小小别墅紧紧连接在一块儿的玫瑰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灿金色的麦田。

《玫瑰盛开的原野》。这首前奏曲在阿克曼去世之后才被公之于众,研究者们认为其贴近于阿克曼晚年的创作风格。而这一刻,那双温柔的、平静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已入暮年的阿克曼坐在这儿,她曾多少次用那种目光望向远处的集中营?

她的目光指引着我。

总之,在我反应过来以前,我已经站在伦达克集中营中。它被地方政府运作成了创收的小景点,游人寥寥,因此大部分区域被废物利用成了库房、工厂或是别的什么,如今仍旧保持过去样貌的只有,三道竖纹,中间那道最细。那代表空军少校,足够让他暂时远离拳头的威胁。

你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种奇怪的感觉开始在你心里上升,太过罕见,以至于你最开始几乎没弄明白那是什么。但是几秒之后,大脑告诉了你答案。

那是种奇妙的熟悉。

那头灿烂的金发,那双湛蓝的眼睛让你觉得眼熟,他的声音让你觉得熟悉。你在哪儿见过他吗?你觉得有点儿不舒服,为你的心跳自作主张地开始加快,而一股热流正不可抑制地冲上眼眶。

回忆毫无用处,那只能让你更加确信你没见过他。从尼斯到华沙,音乐会、逃难的火车、密室、集中营,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记忆满满当当,不会有凭空多出一段回忆的空间。可你反而开始觉得有种缺失藏在那种过度的充实里面。那种感觉就像……就像即使你的记忆已经被充满,看见他也该立刻在上面挖个洞好把他装进去。

你想起那些黑漆漆的梦境,在逃离华沙的火车和轮船上你开始做那样的梦,它们在之后一次又一次出现,围绕着你的夜晚,在醒来以后你不记得梦里的任何场景,但你感到心中空洞,像是有什么在你睁开双眼时悄然逝去。

凯特尔上尉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看起来是想找到声音的来源。暴力让他的目光变得相当迟钝,先看向了错误方向,绕了半圈才捕捉到少校,两双湛蓝的眼睛猝不及防地遥遥相对。

惊喜自凯特尔上尉朦胧的眼底一晃而过,让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动了动。

“文森特?”他说,“你……”

但他的目光飞快地下滑,落在对方的军服上。那点儿惊喜像是清晨的露珠一样,只来得及闪亮一瞬就从那双湛蓝的眼睛中蒸发了。

“瞧啊,英国少校,还有什么来着,王牌飞行员?”他恶狠狠地说,“真够威风,对不对?现在轮到您扬眉吐气了。德莱恩少校,您和您哥哥让这个姓氏蒙羞!”

“我们当年还曾经一起加入飞行青年团,,wirflien,我们翱翔,你都把那当屁话!”上尉喊。

他们在说德语,愤怒让他的语速飞快,而在周围显然没几个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战俘还能有这种大喊大叫的威风显然让民众们怒火汹涌,那个年轻的少校竭力挡在他过去的好友身前,这样一来远在天边的英国皇家空军也无能为力了。

有几个拳头收了回去,但大多数照样砸过来。德莱恩没怎么反抗,他只是试图用手臂格挡那些愤怒的人们。有一枚鸡蛋鸡蛋如今可不便宜——只不过事起突然,人们也许没来得及准备菜叶和泔水砸了过来,他试图伸手挡住它,但鸡蛋脆弱的外壳在他手臂上破碎,蛋清滴在那头金发上,让德莱恩看起来相当狼狈。

而在他身后,年轻的上尉咬牙切齿,但是泪水开始涌出他的眼眶,“你这个叛徒!你父亲,德莱恩将军为了德意志战死,而你,你现在准加入了英国国籍……”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泣不成声。德莱恩背对着上尉,这让你也只能看清他的侧脸,但你听见他的声音,颤抖但足够清晰,“不,维尔纳。事实上我还是个德国人。而你上军事法庭前,你不该被……”

显然不止你听见了那句话,因为你开始听见“披着英国皮的德国佬”这样的唾骂。再一次莫名其妙的,你开始感到难过了。

好在你终于听见枪声。

那让你,让你们,都感觉如释重负。

盟军的士兵在场面变得彻底失去控制之前对天鸣枪,过于尖锐的响声划破天空,将混乱撕破一个口子。,德莱恩尽量稳住自己的手,但你的手指绕着他的乳头打转,让那里变得红润挺立。少校的喘息越来越急,你贴近他,握住他火烫的阴茎。从饱满的粉红顶端清液正淌出来,你沾了一点,用手指在德莱恩大腿内侧把它们抹开。

德莱恩的小腹猛地收紧。那双琴键上的手顿住了一瞬间,然后勉强继续下去,但是现在夜曲开始变得有点激烈了。你代替肖邦成了新的作曲家,让英俊的军官咬紧嘴唇。

“嗯……”他几乎是从鼻腔轻哼出声,但坚持正飞快地土崩瓦解。你开始动,那件人工造物几乎像你身体的一部分。你操控它像手握指挥棒,你从未学习过指挥——但现在你学会了。

无师自通。

你温柔缓慢地动作,给德莱恩留出了适应的空间。钢琴声掩盖了黏腻色情的水声,你几乎能看见你抽出来时那一点儿动人心魄的微粉。火热的黏膜紧紧吞吸着你,在德莱恩不自觉绷紧腰时你几乎抽不出来。但是你加了一点力,龟头更重地碾过前列腺,那让德莱恩猝然从琴键上抬手。他抓住钢琴的右端,腰更深地塌下去,“不行、克莱尔……”

汗珠沿着他脊椎的凹陷下滑,那一点晶莹在后腰停住,随着德莱恩腰部的轻颤晃动。年轻的军官急促地喘息,他几乎是不自觉地迎合你,在你用掌心抚摸他小腹的时候那里的肌肉就绷紧,让你忍不住揉捏他柔韧的腰侧。他呻吟出声。

“文森特?”现在你几乎是在欺负他了。你吻着德莱恩的后颈不许他躲开,手臂绕过去压紧少校的腰,然后开始缓慢地律动,但每一下都顶到最深,让德莱恩忍不住向前挪了一下。喘息和呻吟越来越不可抑制,他被操得浑身发烫,胸口激烈地起伏,那种高热在你臂弯间流动,他沾着薄薄汗水的肌肤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那吸引着你的目光。琴声停止,德莱恩抓住你的手,说他想看着你做。于是你松开他,阵地转移到沙发,那里狭窄又安全。台灯照不到这里,但壁炉燃烧,那种亮光照亮德莱恩,让你能看清他。跳跃的暖色光晕下英俊的军官枕着沙发的扶手,他的腰抬起,大腿紧紧夹着你的腰,湛蓝的眼睛湿润迷离,睫毛轻颤。红晕从他的脸颊蔓延,连脖颈和胸口都泛着情欲的薄红。

那相当诱人。

“克莱尔,来吧。”他喘息着说,然后温热的唇贴紧你的锁骨。少校搂紧你的腰引诱你插得更深,可在你真的顶到太深时他又会发出一点受惊似的轻喘,挺起腰抓住你的手臂小口小口地吸气,让你觉得他过分惹人怜爱。几缕金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德莱恩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整齐。

只有在你怀中,他完全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整齐。

你抓着他的性器爱抚他,指肚摩擦着顶端的小口,将清澈微黏的液体向下抹上挺立的茎身。那让德莱恩呻吟出声,然后他抱紧你,让你们紧贴在一起。那双蓝眼睛中倒映着你也倒映着跳跃的金红色火焰,壁炉的热流蒸腾着笼罩你们,让你感觉你如火中柴薪。

燃烧不可阻挡,一粒闪亮的火星足以点燃烈焰。德莱恩的嘴唇在你耳边徘徊,他舔吮你的耳垂,气息湿润温热,让电流从那里流淌到你的心脏。

你拔出来,然后再一次没入他。这一次你的速度更快,那个柔软粉红的穴口吸吮着迎接你,让你在大开大合的抽插间搅出黏腻的水声。你的指尖围着那里打转,轻柔地按压你们的连接处。那里被撑得相当饱,润滑剂被一下下快速的摩擦打成细腻的泡沫,堆在柔软的穴口。

“嗯……”少校呻吟出声。那张英俊的面庞因为你的动作而泛起潮红,他抿起嘴唇,伸手试图挪开你在他身下逗弄的手。但你得寸进尺地轻轻往里插了一点。几乎没有太大阻力,你食指的指腹顺畅地没入柔软火热的穴口,又往里推了一小段距离。那里受惊似得猛然缩紧,你的手指被已经填进去的假阳顶住,紧贴着柔腻的黏膜,让德莱恩吐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不、克莱尔……”如果刚刚那只是出于害羞,那现在在你怀里少校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惊慌失措了。他显然意识到了你准备做什么,修长的手指攥住你的手腕,但你把他的手拿开了。

“没事的,”你笑起来,用空余的那只手捧住少校的脸颊,耐心地吻他的鼻尖,“文森特,放松点。没关系的。”

那里面的火热与柔软诱惑着你。你的手指开始继续往里插,另一只手安慰地抚摸德莱恩的胸口和紧绷的小腹。他喘息得相当厉害,手指拼命抓紧沙发靠垫的一角。那种过度的饱胀感显然捕获了少校的全部神经,让他无暇他顾。

你把德莱恩的手拿下来,放到你的腰侧。年轻的军官抱紧你的腰,半闭上眼睛,喉结轻轻滚动。他的腰发着抖,薄薄的嘴唇微张,颤抖的气息凌乱不堪。你吻他的被咬得发红的薄唇,吻他稍微散乱的灿烂金发,然后稍微屈起手指顶住少校的前列腺,轻轻碾上去。

德莱恩的腰猛地抖了一下,他的反应比你想得更大,几乎就要脱离你的怀抱。但很快你重新抱住他,另一只手匀出来插进德莱恩的发间让他贴近你。金色的柔软发丝绕着你的手指,微微湿润,热气腾腾,让你觉得指尖缠裹着金色的糖丝。它们从烧得火热的锅里倒出来,融化,流淌,有种火热的甜蜜。德莱恩气喘吁吁,他贴紧你,几乎要把你整个拢进他怀里,让你们完全说不清到底谁抱着谁。

你的手指再一次划过那过于敏感的一点。这次德莱恩不再乱动,他的手臂绕着你的背,在断断续续的轻哑呻吟中将脸埋在你的肩窝。在你问他是不是舒服的时候少校点了点头,在你颈窝轻轻咬了一下。

那几乎没用力,不痛,只是轻微的、让人心动的痒。你知道德莱恩又一次觉得害羞,甚至不准你问。少校并不缺乏主动,只是在你做得稍微过分时显得脸皮薄得不像话。

那让你觉得相当可爱。

你看不见他的脸,但你光从他腰腹的力度就能知道你的力度是否合适。你故意缓慢地动作,手指则用另一个频率,总有新的刺激降临,那太频繁也太快,让德莱恩几乎喘不上气。他抬手扣紧你的肩膀,腰部发抖,暗金色的睫毛在剧烈直白的快感下轻颤,遮掩那双漂亮的眼睛。

“克莱尔……”你又顶了一下,让他呻吟出声。实际上喊你的名字几乎没什么意义,但是德莱恩喜欢,像溺水者在浪涛中及时抓住救援的那只手。在情欲的浪潮中你的名字帮他抓住了你,“是克莱尔”,于是他又可以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接受你给他的一切东西。

在你又一次碾在那儿时你听见德莱恩剧烈的抽气声,他的小腹猛地压紧,喘息着射出来,让滚烫的液体溅在你们的小腹上。你把假阳缓慢地抽出来,解开扔在一边,但手指继续埋在里面,让快感渐渐褪去。然后你们躺在一起,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周围的凌乱。

那简直是一团糟,沙发的靠垫滑落在地,德莱恩的衬衣和裤子也跟着散落在一边,和你的衬衫堆在一起。沙发套需要清洗,你叹了口气,咬了咬德莱恩的耳朵尖。少校抱住你的腰,闷闷地笑出声,告诉你他绝对不会逃避他的那部分劳动。

幸好不是过去的军装,你忽然想。德军的军官军装过于精细,那些量身定做的衣服必须经过相当仔细的熨烫才能确保穿起来熨贴合身。有时候熨好它甚至会花快一个小时。

它们确实很漂亮。

但你注视德莱恩,情欲之后他显得满足而放松。你们在这张不算太大的沙发上挤成一团,德莱恩颊侧带着未褪尽的晕红,半靠着你的肩膀。在发觉你注视着他时他也抬头看过来,然而你一言不发,让他弄不清楚你盯着他干嘛。

于是他吻了你。

嘴唇如此温暖。那让你庆幸德莱恩永远不会再次穿上那件军装。

一月尾巴上的几天平静到几乎不可思议,二月的前几天也是一样。数百公里以外的硝烟和战火模糊在法国冬末清晨朦胧的雾气里,遥远得差不多在另一个世界。

战争还是主要议题,但最近人们不怎么喜欢谈论它的艰难。广播里一天到晚播放捷报,从美国人正在逼近莱茵河到戴高乐将军发表演说。当你打开电视,主持人就兴高采烈的推荐“胜利牌面包”。

“不必走上战场也能为战胜纳粹作贡献,只需购买一块面包,前线就能多出一粒子弹!”他用夸张但讨喜的语调说,电视画面中面包店的门口正大排长龙。

那确实是令人振奋的胜利,可你不确定德莱恩对此怎么想。有一段时间他看起来完全忽略了那些事,你们照常生活,专注于各自的事情,但是也不介意花费一整个下午在床上——大多数时候只是聊聊天或者一起睡个午觉,不过偶尔、偶尔,事情会跑偏。

只能怪温暖的被子太过诱人堕落。你三心二意地想,而德莱恩在你耳畔轻而急促地喘气,你知道少校总想尽量把声音弄得小点儿,那让你觉得可爱。

你们有时候会尝试口交,你的嘴唇沿着德莱恩的挺立的乳头向下,在少校的喘息声中吻他绷紧的腰腹,舌尖在他小腹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但你仍觉得不够。湿润发烫的肌肤尝起来有种微薄的咸味,诱惑着你更深更彻底地拥有他。

在你轻轻咬他的大腿根时少校猛地弹了一下,像是条刚被捕捞上岸的鱼,但你抓紧他的腰免得他躲开。午后朦胧的微光里军官修长的手指扣紧你的肩膀,他半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脸颊因过于凌乱的呼吸节奏满是晕红。在你终于含住他时他抓紧被子,像是作者的话~我自己其实觉得是he来着?因为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所谓的“be”和“he”不取决于主角们是不是团团圆圆在一起一生,而是他们是否得到了对自己而言最好的归宿和结局。而从这个文的背景来看,如果就在这个时代背景真的抛弃一切大团圆了,实际上克莱尔和德莱恩都是无法接受的,对我来说属于写出了be结局。还是,个人的力量相比于时代洪流实在是太渺小了。同类认定在我个人心里属于be的还有:一方失去理智沦为另一方的傀儡;虐到百折千回无法原谅原则性问题一大堆最后硬是在一起了;心结没打开强行大团圆;等等等等,我也会看这类的作品,但有时候从内心很难觉得是he结局。还是,对我来说大团圆的前提是主角在“做自己”,所以即使我写《囚笼》这种调教文也不会是一方完全驯化另一方,变成完全的服从者那种。

最后,这就是一点碎碎念哈哈哈哈哈,感谢点进来的每个人~

又是一些不好放在正文和作话的内容~

首先是音乐安利,关于后期一些音乐,首先是《oeyes》,“总是不自觉凝视,便陷入了你海洋般的双眸;燃烧的城市,和焦油充斥的天空;无边的光芒隐匿在你海洋般的眸中。”大概是克莱尔很多时候的心路。然后是《letdedownslowly》atic,没有明确指向对应,就是觉得很适合冬天的孤单感。

关于克莱尔与德莱恩:

爱情永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可能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绝不会是全部。就像克莱尔也曾经一个人度过一生,在怀念他的同时延续音乐之路。另外我其实比较希望体现出他们的人生是一个发展态,番外一里哈维看到的克莱尔已经走过了一生,所以会五种语言;但是现在的克莱尔只是从法国移居波兰,所以只会法语、波兰语和德语,这也是he番外里她听不懂英国人说话的原因。

故事里展现的只是他们的一部分人生,而他们在故事外也有各自的生活。所以在这里放一下我过去没有写出来的我脑补的人物人生,尽量贴合历史,但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大家宽容哈~

克莱尔·阿克曼:

1917年生于法国尼斯,犹太家庭,父亲经商,从事铁路运输业;母亲是钢琴教师。克莱尔受母亲影响开始学习钢琴,1924年起开始登台演出;由于父亲生意拓展,克莱尔一家于1926年举家迁往巴黎,在巴黎克莱尔师从阿尔弗雷特·科尔托学习音乐,每年冬季假期回到尼斯度假并看望祖父母尼斯是法国冬季度假胜地;

1932年阿克曼一家迁往波兰华沙,经推荐克莱尔师从波兰裔美国钢琴家阿图尔·鲁宾斯坦擅长肖邦、贝多芬、舒曼等人的作品继续学习钢琴。1939年华沙战役后克莱尔的父亲去世,克莱尔与母亲、妹妹经丹麦逃往荷兰,1943年10月于荷兰被捕。

文森特·冯·德莱恩过往:

1917年生于德国柏林,出身于军事贵族家庭,祖父、父亲从军,父亲参加过一战,母亲于德莱恩八岁去世。1935年德莱恩中学毕业,进入柏林工业大学修读物理学,于1937年受推荐前往剑桥大学访学近一年,师从保罗·狄拉克;1938年德莱恩毕业后前往慕尼黑大学继续修读物理学,1939年取得博士学位后不算跳级,那个年代很多人在这个年龄取得博士学位返回柏林。

受家庭影响,于1939年德莱恩加入德国国防军空军战争刚开始没参军的原因,博士学位还差一点儿了。1942年5月因伤自国防军空军转入党卫军,加入纳粹党。

西蒙·冯·德莱恩:钟爱飞行,柏林军事学院就读德国传统军事贵族子弟该干的事,培养指挥人才,1939年战争爆发后进入空军个人能力倾向,于1942年去世。

中学时代西蒙和文森特都曾经加入希特勒青年飞行团for13-18岁青年,两个人一直是飞行俱乐部成员德国受《凡尔赛条约》限制不能发展空军,飞行俱乐部实际上是德国空军力量的培养场所。

大概就是我脑的两人过去~其实其他人也各自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经历,只是隐没在故事之外。没有哪个人是固态的——比如伦达克集中营当年的小男孩乔纳斯·朗曼后来成长为电子信息业巨头,莱恩·米勒在日后成为了知名记者,当年惊鸿一瞥提到的老爷子达维泽·拜耳有自己的《雨中曲》。

同时还有很多人被战争埋葬,比如番外提了一句的英国女画家弗丽德尔·施特恩,无法再书写的人生故事因此终结了所有可能。不过那些故事不属于德莱恩和克莱尔,所以也不会再被提及。

而番外想要展现的大概就是如果德莱恩的生命没有在1944年12月25日画上句号的话,那些本该属于他和克莱尔的人生。

最后感谢每一个点进来看到这儿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