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疯魔 三行烟雨 4094 字 2个月前

周广生提着刀往前走到那几步甚至走得意气风发,那血腥里愈发浓郁的芒硝气息,好像奔着上战场杀人头以赚取军功勋爵去的,仅仅一瞬间,他就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父亲周鸿霖的脑袋,在那之前他还打断了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双腿,私生子眼中的狂悖无道被亲眷的蔑视衬得贱到了骨子里,他周广生好像生来就是贱命,没比野狗好到哪里去,所以蔑视就合该是他周广生生来便应得的,那一刻连周广生也分不清自己的这份低贱有多少是血脉里的,有多少是周鸿霖定义的,他一时更加分不清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是为了杀死自己父亲,无论是不是,走到现在已经每走一步都是死局了,于是他笑地更加疯狂。

笑够了之后,周广生把刀放在桌上便开始抽烟。身上甚至留有杀戮过的血腥味。

昨天晚上,他久违地梦见了北方的大雪。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失眠的状态,那是无数药物堆积出来的陷阱,是医院,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夜晚,药物对他的作用像是微乎其微,即使服用了安眠类药物,他每天最多睡眠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这个夜晚,喧闹的北京城仍在沸腾,无数人把喝醉的自己投向桥洞与垃圾桶,正如无数人急急奔向自己的宿命与泪水与共。

即便沉迷在药物、酒精、做爱里,也没有获得几分快乐。

手机嗡嗡嗡地提示着电话,一通又一通,周广生冷眼看着手机屏幕闪现又泯灭。他什么也没想。

在他活过的14,408,800分钟里,他不曾产生轻生念头,哪怕是现在。他只是感到“活着没意思”,却没有觉得自己活着是多余的人,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种解脱的想法,或者甚至为它发展为自杀行为,他只是冷眼看着“陆竟成”三个字不断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那来电显示一个接一个。

每走一步都是死局。

何必呢。

他甚至笑了。

养尊处优的。

他咬着后牙槽骂道。

养尊处优的世家贱人。

他知道的,陆竟成这种人,从小到大被衣着整洁的仆人服侍,大概是记事起就在上流社会纸牌聚会中打发时间的人,拥有到帆船俱乐部度过夏天的优越环境。一个外在言行无论多么体面,凑近看才能看出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的家伙。

砰的一声——门被一脚踢开了。

周广生眯起眼看向那个朝他走过来的陆竟成,陆竟成的眼沉地像几宿没睡,因为眉骨高,眼窝深,更显得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孔锋利十足,通身的愤怒喧嚣逼人,他一步一步向周广生走来,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连同那份愤怒也如狂风暴雨搬袭来。

周广生的目光落到他手背鼓起的青筋上,再次笑了。

此刻周广生依旧站在窗口,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夜风一吹,肌肤显得更苍白起来,浅淡的颜色与又秾丽的神韵化成两个世界,光将两个世界膨胀,冷光与暖光交织,周广生被光影寄生,却没有被映入任何一个世界。瞳孔的漆黑深处覆盖了一层看不清的雾,令他咬着烟的嘴唇抖了抖。那一刻,陆竟成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甚至没去看那个没了脑袋的人是谁,直到周广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烟雾过肺而出,模糊了他的五官,略显苍白的脸色风轻云淡,窗外光影横斜,在城市的霓虹中恍若隔世。

这个镜头给了陆竟成很深的印象,那一刻最绚烂的光从最深沉的黑里绽放,融合成最矛盾也最华丽的画面,太好看。

陆竟成走到周广生面前时的下一秒一拳揍向对方的下颚,毫不留情,肌肉紧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周广生偏头躲过的同时扫腿妄图踢倒他不成便抬脚踹他的肚子,陆竟成也是个练家子,少年时期在部队里待过,他暴戾地提着周广生的脑袋把周广生往桌角砰砰砰地撞,两人口腔里全是恶心如铁锈的血味,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碾碎理智,最疯狂的是周广生居然还在笑,唯一不变的两个人眼睛里都是猩红一片。血一般红。

周广生的笑声让陆竟成分了神,下一秒周广生从陆竟成手下挣脱并凶狠地掐住了陆竟成的脖子,紧接着蛮横地收紧,没有留丝毫力气,他感到有鲜血从额角淌落,但是他没有管。于是就让这血越流越多,疯狂又野蛮。

周广生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陆竟成的脸上,他盯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孔一如往常说些跟下半身相关的话,好像周广生刚刚没有砍了自己父亲的脑袋,好像周广生和陆竟成没有打架,一贯懒散的口吻和下流的内容,凑在能只手遮天的陆总耳边,“你天生该被我操。”

周广生的袖口染满了深色,所以也分不清究竟是周广生的血,还是陆竟成的血,还是周鸿霖的血了。陆竟成的目光寻找着之前搁置在桌上的刀,陆竟成被扼住喉咙难以呼吸的时候,面前是这双通红的像快哭出来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见那把刀后脸上挂了得逞的笑。

打斗间,陆竟成的西装已经凌乱并且有一部分裂开了。

周广生在杀了周鸿霖以后便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算个人了,只是世间的一只恶鬼。他并不爱陆竟成,却想用那把刀同样了结陆竟成。周广生不需要拥有陆竟成的生,他现在只要陆竟成的死。

可此时他却看到陆竟成肩胛骨上烙下的绝非是单纯的纹身,缺失一半的鬼神狰狞着独眼盘踞在他结实宽阔的后背,在浓烈的暗色里困惑了周广生,命格刚毅暴烈之人确实适合纹鬼,所谓压死鬼。

他是吧,周广生不信邪。于是,陆竟成每逮到周广生和别人睡,就要打断那人的腿,每逮到一次就会和周广生打一架。

这一次是周广生在好友高承泽开的一家爵士乐酒馆里喝酒时跟一个美人对上眼并且接吻了,饮食男女,心照不宣,自然是去开房上床,中途居然就这么被陆竟成带着一帮人破门而入,陆竟成高挑的身形裹着寒冷的空气进来,一身裁剪昂贵的手工西装,骨节分明的手支着一根三十年代的法国纯银高浮雕硬木手杖,那是他陆竟成财富和地位的象征,极具攻击性的锋利五官隐藏在锐利的刀尖麦芒后,杖底柱在地面发出有节律的沉闷声音,他步伐稳健,眼底漆黑一片。

床上的女人在荷枪实弹面前吓傻了,被人抬起来扔了出去,周广生几乎被气笑了,据他所知陆竟成最近在策划一个对赌协议计划搞垮一家集团并且收购,就这了还要来触他周广生的霉头,周广生谁也不骂就指着陆竟成骂,哪怕周围都是陆竟成的下属,也不给陆竟成面子。

他看到陆竟成随意抬了下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直到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俩后,周广生和陆竟成揍起对方来是丝毫不留余力,他们身高相仿,阵仗大地天崩地裂似的。他们像打炮一样打架,又像打架一样打炮,灼热的体温狂乱执拗,无论哪种都是鲜血淋漓的。周广生没什么表情地微眯着眼凝视陆竟成带着深深浅浅血痕的身体。

他先是摸了摸发疼的肩膀,青了一大块,操陆竟成的时候中途想从背后搞他的,当时周广生什么也没想,只想玩死陆竟成,打算把他的手绑起来的一刹那被陆竟成猛地反手给他演示了一把擒拿手,都被操红眼了还一声不吭的,倒是一直在喘息,被周广生压在身下顶弄得如同风中柳絮摇摆不定,湿着一双平日里冰冷锋利的眼半蔫不蔫望着远处,近乎失神,紧绷着小腿勾着周广生的腰,全然一副里里外外都被玩透了的模样。什么叫身份悬殊?他周广生就是能把陆竟成操地失控。什么叫云泥之别?他周广生就是直接把天上的云溺死在缓慢流淌的污泥中了。

“你是比别人多一个洞吗,能有多金贵。”

周广生对于被拉出梦境感到非常愤怒与不快,谁也不能打搅他见自己的妈妈跟妹妹。于是他恨意更浓,他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了,虽然不明白怎么又梦见了,可陆竟成千不该万不该打搅他。天王老子都不该来打搅他。

下一秒他们就又对对方动了手。

他们都没有想过去爱上对方,虽然做了爱,却也是想要将巨大的痛苦施加在对方身上。烟和酒一样,用慢性毒药来形容,还不够形象,无论是毒品、药物、医院都是他混乱的陷阱。做爱也是。

最后陆竟成像是非要压制这头野兽,强劲的肌肉与格斗技巧真要动真格的哪是周广生这么个大少爷能抵抗的,呼吸的瞬间伴随着一阵关节上的撞击所传来的咔嚓声响,被卸了整条手臂的周广生露出一个笑让陆竟成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时,眼角眉梢渗着森森寒意,明明是好看得过分的脸孔却如同邪魔一般乖戾十足。

输赢不重要,这一刻施暴带给周广生的快感无以复加,衍生出的优越感、强大感、乐趣对他来说近乎可以说是享受了。脑子晕晕的,可能是刚刚被打到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觉得陆竟成也是个疯子,可周广生比他疯的更厉害,疯子就要和疯子厮杀,疯子就要和疯子为敌,疯子就要和疯子做爱。

周广生随意抬眼。

“狗杂种。”

这是周广生经常骂的词,无论对象是谁,当他骂别人狗杂种,自然也开始有人骂他狗杂种。他周广生是个大写的人渣,谁要敢当着他周广生的面骂他狗杂种,他就能把那个人打到人畜不分。

“这么要脸还喜欢被我操?”所幸,周广生也当惯了人渣,“陆总。你也真她妈够贱啊。”

“我操你妈。”陆竟成整个人从后面压制着周广生的脊背,活到现在,只有这个该死的敢这么羞辱他陆竟成,怒火攻心之下将床头柜上的枪顺到了手里就立刻上了膛抵上那人的太阳穴狠厉地碾压,扣动扳机的手指抖了抖,阴沉着一双剑眉锁地死紧,浓郁的眉眼间总有种不怒自威的冷肃感和戾气,钱和权都是他掌握到极致,恐怕只有疯子要与他为敌。终究还是移开枪朝着门扣下扳机。

在枪支击发时,从枪口中喷出硝烟,那些从枪管末端逸出的气团中所夹带的火药颗粒和金属粉末等组成的烟灰携带者一股火药和金属味金属,逐渐消散在空间里。

陆竟成本来嗓子和身体就疼得厉害,周广生之前射进去的东西也没弄出来,对方还一个劲地激怒他,在他以为周广生老实了的时候,周广生居然猛然奋力脱身,抬起一脚狠狠把陆竟成踹到了墙角,混乱间枪被甩出去了,陆竟成被忽如其来的攻击弄得猛然往后踉跄,周广生看准了时机掐住陆竟成的手腕令其脱臼,再毫不留情砰地一声地把陆竟成整个人抵在墙上压着他的脖子,双眼赤红,恨不得生吞血肉,那是最为纯粹、最为浓郁的恶念,说周广生是精神病真不是说着玩的。有人说他脑子是真的有病,要吃药那种,不然就敢杀个人给你看看。

这个时候,周广生其实是想起了:“耶和华问撒旦说,你曾用心察看我的仆人约伯没有?……他……敬畏上帝,远离恶事。撒旦回答说,约伯敬畏上帝,岂是无故呢?……你且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弃掉你。耶和华说,凡他所有的,都在你手中,只是不可伸手加害于他。

光辉渡在他高承泽侧脸,覆盖了睫毛,跳跃在他漆黑的头发上,俯下身时眼睛凝视着赵东一错不错,那抹蓝色惊心动魄。

赵东回顾了自己经历的前半生,少时在部队生活,后来从党校毕业,遵从家里的安排结婚生子,再到因为工作而导致婚姻裂变离婚,前妻的埋怨深入人心,与跟随前妻去往美国的女儿之间情感愈发淡薄。

家庭一塌糊涂,仕途却一帆风顺,他不贪腐,也不渎职,他甚至还记得二十岁刚见习那一年,日子很苦,光线很暗,因为没适应就更显得苦。那时候,他因为不愿意依靠家里的势力,而选择从基层做起,那时候他还在光明桥那个小地方,而光明桥派出所所长还是罗大勇,算来那好像还是老罗头在前线待的最后一年了吧。

那个时候和当初在党校时想象中的警察不太一样,跑基层的日子鸡飞狗跳,不是去处理谁家的猫扇了别人家的狗几耳光,就是找尿不湿。

对于工作,赵东是想要做出成绩的,可是有的时候,正确的事并不会因为它正确而得到承认,不是有一腔公义就能做好事情,人自从有了群体就永远少不了争斗,所以当他掌握了权力就开始雷厉风行,他用自己的强硬作风大刀阔斧地对市局工作人员进行改革。

当高承泽发了疯把他关囚禁了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可置信,他只以为是高承泽年纪小,赵东不知道自己违背了什么,但也总不是那么心安理得。可当高承泽的真实身份暴露,赵东则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居然放任了一个恶魔在身边这么久。

这个世界上,失业的、破产的、老婆出轨的、反移民的,反同性恋的,白人至上的,都可以是杀人的理由,而曾经赵东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受到比这些更多的邪恶了,直到高承泽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赵东才明白,原来杀人的原因可以很简单。

简单到,只是因为想杀人而已。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利益,只是欲望驱使,想要杀人而已。那是最为纯粹、最为浓郁的恶念,也许世人可以称之为精神病,反社会……这些名词只是个定义,没有人能真正说出驱使他们杀人的诱因,即使是他们自己。

赵东的嘴唇颤抖一下,为掩饰般地咳嗽起来抬手遮住半张脸孔,锁链的声音触碰在一起框框作响。

看着他的反应,高承泽不为所动,尽管高承泽能看到他的叔叔手也在跟着颤抖。仅仅过了几秒的功夫,他的叔叔又恢复了以往雷打不动的模样。

高承泽非常容易被激怒,在赵东面前有时说话虽快速且声响亮,思维飘逸较有条理,有时言语迫促或语速增快并且难以打断,伴有玩笑、拟声词。

他发表充满敌意的言论时比平时更易诅咒发誓,或愤怒地发表长篇大论。

这个时候的赵东根本无法和他顺利进行交流。

高承泽又在给他注射麻痹神经的药物,赵东错觉自己是做了一个漫长又恐怖的梦,梦里是高承泽还在冷笑,神色卡在半是阴郁半是恼怒的波段之间,语气嘲讽又刻薄,攥紧了赵东的衣领,亲和的语气像在说情话,“叔叔,你就是喜欢这些可怜兮兮的东西是吗?”

“犯罪者会为自己找走极端的理由,合理化自己的犯罪行为。所以你们要证明:你们没错,是社会欠你们的,你们所有的报复都是正当的。”

赵东线条分明的脸孔面沉如水,两道剑眉上扬。

“你以为老子会给你们这些人找理由吗,老子一点都不给。”

最后赵东冲高承泽扯了个不冷不热的笑。

一切都像无法回头的那个湿漉漉的冬天,对于赵东而言,遇到高承泽这种恶人当然就是纯粹倒了天大的血霉,因为他是个正常人,有正常的三观,永远无法理解高承泽这样的违背社会的疯子。

除非在反抗我的时候,他的嘴舌才会灵活,正常人不是该反着来吗?高承泽同样不理解。

他忍耐住这种汹涌莫名的情绪波动,并且他相信这只是短暂的现象,迟早会消失安静。他的生命从烂泥里走出来后就不曾改变,以后也不会被改变。

“嗯,我就是喜欢杀人,这很普通,就像很多人喜欢出去散步喜欢养宠物一样,我们只是嗜好不同。如果我有这种需求的时候,我就上街去随便找个人……”

赵东惊醒后睁开眼。阳光反射着玻璃窗,一层透过一层。

高承泽那张俊美的脸孔趴在床头,东方皮西方骨,灵魂却难以栖息,他用他那双经历了恶的教养的灰蓝色眼睛看向赵东,喜怒不明,灰蓝色像西伯利亚的一整块天空都禁锢在他那永远像下午般宁静的眸子里,而虚掩的平静里又隐瞒着时刻奔向极端与作恶的冲动,无处安放,最终他说,“叔叔。”

因为药物的缘故,赵东在意识模糊之际,看到高承泽趴仍旧在他床头边上,像个家境富裕的贵公子,看上去真的很难联想到这是一个杀人犯,哪怕是赵东也无法否认这个孩子的模样像是得了上帝的眷顾,他们贴地很近,近地有些令赵东毛骨悚然,但一面又觉得自己多想。高承泽有的时候在叫他,有的时候模糊的唇齿之间在叫阿尼亚。

他一遍一遍地念。

赵东只能一遍一遍地听。

但时间是麻药,不是解药。

《创世记》,用庞大腐朽的集团,在按资排辈的先后里也成为了最金字塔顶尖的存在,足以践踏脚下所有人,阿谀奉承的恭维已经听腻,无论是怎样陷阱重重的斗争他真的都赢地轻而易举,背负厚望的责任也轻而易举。

他在遇到那个周家女儿周晚晚的时候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顺理成章遇到了命运,那个声音仿佛一直在他耳边说,娶她,然后爱上她。

可是他胸膛里的心脏感觉到了虚假。

至于周广生,他总是在那不太烈的阳光下站在安静的地方里,与正统相悖,陆竟成每每看到他,心口就会“砰”地一声炸开了,心脏像是个熟透的石榴猛地裂开,露出里面酸酸甜甜有着鲜血一般汁液的果实。

所以陆竟成每每看到他,看到的都是一种可能性,他能挣脱一直笼罩的注定会赢的命运,他能挣脱一直沉在心里的仿佛这个世界为了他运转的命运,也能挣脱被命运轻易波动出必须要和某个女人结婚的声音。

每一次,每一次他被周广生当作女人操弄,都有挣脱某种枷锁的感觉。他深深厌恶的那些摆在他面前的命运。

掌控不了周广生是他已逐渐适应的常态,掌控不了自己是个久远的噩梦,但是没关系,坠落下去真的非常快乐,也非常有意思,和周广生交媾就是嘲笑顺理成章的命运,所以没关系,那些赤裸的,怦然的,降临在周广生身上的话,一切对陆竟成而言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哪怕每一次交媾都是对他的一次谋杀。是啊,交给一眼望到头的命运不如交给魔鬼。

陆竟成咬着牙猛地一把攥住周广生的头发,桎梏着周广生的后脑,周广生感觉自己仿佛面对凶兽,仿佛面对梦魇,仿佛面对——

结果只是一个吻。

热烈的吻落下,陆竟成山川般的眉峰像极了重峦叠嶂中的冷杉,灵魂却在地狱火海里发昏,津液在口腔里被攥取,攥取着空气也攥取着心脏抽离的速度,带着失控的喘息在四肢百骸间缓缓奔流。

10

人通常都不是一瞬间疯掉的。那陆竟成又是从那个时间段疯掉的呢?周广生浑浑噩噩地想,自己和妹妹是被生下来就注定会疯掉的存在,自己和妹妹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骨头,身上流淌着畸形的血液,使得妈妈在肮脏污秽的巷尾深处生下了他们这对双胞胎,得知了真相后他也只是想杀了所有人而已。

他们是一对迥异的双胞胎,至少身体因素上就明显能分辨出,女孩从出生起就显得比兄长瘦小、羸弱,仿佛在子宫里就被夺取了全部营养,她后来也长得又瘦又小,和兄长完全不能比,在保育所的时候经常被他人误以为他们两兄妹之间差了五六岁。

人可以没有父亲,但不可以没有母亲。

母亲是疯子,父亲是疯子,周广生自己也是疯子,妹妹也是疯子。

那陆竟成这种天之骄子又是被什么逼成疯子?

印象里这个家伙是这样的吗?

去你妈的。

他连死人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活人么?

他连上辈子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这辈子吗?

虽然陆竟成好像是对他真的抱有了什么奇怪的感情。

对周广生这样的人来说,连死人都不在乎了,就更不可能还会在乎活人。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只要有杀人的枪就好,只要有杀人的刀就好,只要有将死之人的尖叫就好,只要有……他已经没法拥有自己的妹妹了,那时他想,如果妹妹想要离开他独自一人走向死亡,便由她去吧。毕竟一切都像那个孩子雪白的头发一样不堪。

便由她去吧,天堂破碎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的哥哥了;由她去吧,就连他也无力伸出手了;由她去吧,接下来的一切……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可闭上眼为什么又是那个孩子从夕阳血红的那个世界里走来举着从路边采来的被血染红的野花,再笑着把他叫住,余晖将她雪白的头发染成绯红。她已经彻底碎掉了,可碎掉的她还是看着他。他从赤红的液体中,寻觅萦绕交织的脸孔。

当我忘记你,就是忘记我自己。

培城的岁月,空气里弥漫着他们对于死亡的宿命认知,血腥味和花香,献祭自身般,法,近乎粗暴的噬咬,周广生没有反抗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回应,他们很少接吻,环绕他们的荒地很是见鬼的冷,银河般的群星闪耀在一片天鹅绒般的夜空上。

陆竟成只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穿梭的风一样的声音。不愿望见周广生眼里燃烧的东西所以他索性闭上了眼,呼吸纠缠在一起,窒息又潮湿,很痛苦,又痛快。

他能感觉到周广生温热的唇舌间又状似不经意地露出锋利的犬齿,紧接着淡淡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口腔内弥漫开来,唇舌间缠绕吮吸,霸道侵占,空气中充满了湿热与黏腻,一点点碾碎喘息与水声,冲撞成渣。

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忘记爱与恨并驱,在所有情绪的临界点失控。陆竟成狠命将周广生的后脑压得更深,几乎是要按压进身体灵魂里一般的狠戾与执念。

周广生有一双看起来就很凉薄的薄唇,配合着他总是锋利而不留情面的言语,让人感觉如坠冰窟,只有陆竟成知道,周广生的吻也是炽热的,就像他一样,和周广生接吻,既是吻、也是潮汐、是命运,是空气负了千百斤重似的挤压着他的呼吸。

因为姿势的原因,吞不下的津液水滴顺着周广生的下颔线缓慢划落,落进锁骨里,复又消失不见了,周广生用一只手捏住陆竟成的下颚,掰开了纠缠不休的呼吸与热吻。

比这个吻更炽热的是陆竟成的眼神。原本锋利的眼角眉梢染上湿润的潮红,喘声低哑,像是与初恋接吻一样。

周广生在心底嗤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