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可月,”薛百泉将烧鹅搁到白玉盘子里,顺手揽过崔意星细腰,手上的油水都拭在她单薄的衣裳上,“今日你就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说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若是说的让本公子高兴了,说不定能少剔你一根骨头。”
赵可月扭头,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晦气。
“贱人!”薛百泉顿时起怒,扬手将白玉盘子掀翻。盘子碎了一地,烧鹅也掉落在地,围在他脚边的人顿时哄抢起来。
这场景显然取悦了他。他眯眼发笑,忽然生出更加恶毒的念头:“诸位,这贱蹄子偷了星儿的簪子也就罢了,一根簪子只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会与她计较,最多关她两日就放她回去。但她——”
“她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故意划伤星儿的脸,害得她整日以泪洗面,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松晏讶异。
原来是赵可月划伤了崔意星的脸,这便说得通了。
崔意星敢明目张胆的恨她,自然是因为自己已经站在了看似弱势的一方,人们只会更加同情她,也更加憎恶小偷赵可月。
赵可月无从辩解,她确实用簪子划伤了崔意星的脸。
众人见她默认,顿时骂的更加来劲,不堪入耳的话越说越重。这些话如同一座大山,将赵可月压的喘不过气来。
[是她活该,是她先侮辱姐姐,不是我的错。]
松晏感到揪心。
赵可月百口莫辩,也不愿辩解。
世人只会先入为主地以为全是她的过错,他们看得到崔意星脸上的伤疤,却看不到扎在赵可月心口的尖刀利刃。
薛百泉张嘴咬下崔意星递来的葡萄,囫囵咽下。末了,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起身说:“对付这么一个毒妇,我以为就应该一人剜一刀,再砍断她的骨头炖汤喝,你们说是不是啊?”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并不敢答话。他们都只是赶着趟儿随波逐流来凑热闹的,并不是真的想成为刽子手。
薛百泉眼睛微眯,脸上堆积的肥肉颤了颤。他扫视台前的人,而后随手一指,挑中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妪:“你来说,是不是就该这么对付她这个贱奴才。”
老妪上了年纪,颤颤巍巍的弯腰:“吃、吃人骨头,要遭天——”
话音戛然而止,温热的鲜血溅上赵可月脸颊。她缓缓地眨眼,血红模糊的视线里,那老妪捂着脖子慢慢倒下,死不瞑目。
岂有此理!
松晏气极,未曾料想到竟有人恶毒到这般境地。
世上那么多妖怪,非要吃人都只吃年轻人,从不对老人小孩下手。
薛百泉才是最该伏诛的邪魔!
赵可月怒骂出声,眼中血丝密布:“薛百泉,你不得好死!唔——”
不待薛百泉发话,押着她的人便十分机灵地捡起地上的烧鹅塞进她嘴里,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百泉哄着崔意星,让她帮忙擦干净手上的血,下巴稍抬,指向另一个人:“你来说说,我拿她的骨头炖汤喝成么?”
被指到的男子战战兢兢,连忙说好话恭维他。
薛百泉这才觉得满意,他拿走崔意星手里的帕子,用力扔到赵可月脚边:“既然诸位都觉得我这法子不错,那便开始吧。”
“一人一刀,不许多也不许少。每十三刀,抽她一根骨头带回去炖汤喝。”
难言
松晏毛骨悚然,他只知薛百泉恶毒,但没想到竟狠心到这种地步。
赵可月被绑在刑架上,嘴里塞着的烧鹅十分油腻。她几欲作呕,却被人拿布条绑住嘴。
薛百泉坐回步撵之中,身边伺候的奴仆端茶送水,捏肩捶腿,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伸了伸腿,往崔意星腰上轻拍一掌:“星儿,你先来吧,也叫这贱人尝尝毁容的滋味。”
崔意星接过婢女递来的匕首,径直朝着赵可月走去。
冰凉的刀尖挑起赵可月的下巴,崔意星满眼怨恨:“赵可月,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却嫉妒我,毁我容颜。今日,我便要你仔细尝尝短匕剐肤之痛。”
赵可月半闭着眼,将头枕在刑架上,她浑不在意的模样彻底惹恼崔意星。
匕首毫不留情地割开脸颊,伤口沿着绑嘴的布条,渗出的鲜血顷刻间将布条染红。
刀刃上浸有毒汁,肌肤自伤口处一点点溃烂,疼痛如万蚁噬咬。
松晏忍不住痛呼出声,切身的疼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真身挨了这一刀。
但赵可月一声未出,只是闭紧双眼漠然承受。
她闭上眼,松晏便什么也瞧不清了,反而是刀子划开肌肤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第二刀落在赵可月锁骨处,第三刀落在肩膀上,第四刀……
骏马疾驰而来,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众人慌里慌张地避让,有几个躲闪不及摔在了马蹄下。
薛百泉扬手,当即就要叫人将擅闯者拦下。来人却武力了得,动作矫健地避开上前阻拦的侍从,策马直冲着薛百泉奔去。
薛百泉大惊失色,急忙挣扎着从步撵里起身逃走,但他身形肥胖,身上坠着的肥肉让他难以利索地站起来。
周围搀扶的人更是只顾着自己,早已经跑了个干净。
“吁——”
来人在薛百泉面前勒马,后者惊出一身冷汗。
赵可月茫然睁眼,一抬头,正对上赵江眠安抚的目光。
[赵兄,他来做什么姐姐呢?]
“薛公子。”赵江眠翻身下马,松晏这才知晓他不仅是个才子,还是个武功超群的才子。
“薛公子,实不相瞒,这女子乃是温家的千金温婳,早些年年纪小,贪玩走丢了,这才被怀香楼捡了回去。温老爷近来事务繁忙,便打算过几日与她相认,接她回府,今日您却一声不吭地将人绑走,实在不妥。”
闻言,赵可月猛地抬头。
[赵兄在胡说八道什么?]
白玉城有四大家,温薛白李。其中,薛家最为嚣张,自以为是一手遮天。其他三家平日里行事低调,少有恃强凌弱的事儿,但也少有匡扶正义的事儿。
四大家中,要属温家最遭人眼红。温家家大业大,且有不少亲戚在朝为官,譬如温世昌的兄长温世兴,现下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官威正盛。
得此荫庇,人人都上赶着巴结温世昌,就连薛家也不例外。
薛百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赵公子,你可不是温家的人。”
这是在质疑了。
闻言,赵江眠自腰间摸出一只令牌,上面偌大的“温”字格外显眼。
薛百泉眯着眼看清楚,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虽然浑,但也不是拎不清主次的人。他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仰仗着家中势力,若是惹恼温家,只怕没有好果子吃……他立刻变了脸色,小狗似的笑脸相迎:“没想到,赵可……”
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道:“赵可月。”
“没想到,月儿竟是温老爷膝下千金,怪我眼拙,怪我眼拙……还请公子转告一声,薛某来日必当登门赔罪!”
赵江眠将温家的令牌扔到他手里:“温老爷近来繁忙,便特意叫我来知会你一声,赔罪不必,查清楚事情原委还人清白,将人好好送回去才重要。”
这就是叫薛百泉放人了。不仅放人,还要“还人清白”。
薛百泉咬紧后槽牙,转身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可月,他倒是不知,这贱人竟是温世昌之女。
“星儿,”薛百泉朝崔意星招手,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如蛇蝎般恶毒,“你过来,与赵公子好好说说簪子一事。”
崔意星不情不愿走过去,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匕首。
赵江眠将目光投向那把匕首,薛百泉瞧见了,立马讪笑道:“你这傻姑娘,我叫你过来你过来就是了,还带着这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快叫人拿去扔了。”
匕首上的血染红崔意星指尖。她冷眼看着赵江眠,攥紧匕首一动不动。
薛百泉从她手里夺下匕首,扔到一旁:“还不快过来给赵公子赔罪!”
“崔姑娘与我未有纠葛,不必向我赔罪,”赵江眠朝崔意星颔首,将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崔意星接过帕子,她的眼神亮了几分,又很快黯淡下去,轻声朝着赵江眠道谢。
风起,吹开崔意星遮脸的薄纱。她惊慌失措,急忙低下头伸手挡住脸。
赵江眠窥见她脸上的伤疤,张口却欲言又止,有些话若在此时开口,终归是不合适。
[没想到,崔意星对赵兄竟是真心的。]
松晏微怔,不自觉地说出声:“崔意星既然喜欢赵江眠,那她为什么还要为难赵可月?”
“她并不知赵江眠与赵可姿关系,以为他们是情人。”
微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松晏循声望去,见沈万霄站在他身边,是梦境里的一道影子。
好不容易见着熟人,松晏几乎有些想哭,委屈道:“你去哪儿了?”
沈万霄看着赵可月。他知道松晏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但他看不见松晏。
“沈万霄,”松晏听不到他的回答,以为是出现了幻觉,有些慌神,“沈万霄,你还在么?”
沈万霄低低“嗯”了一声,接着道:“入梦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问了,松晏便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说完了便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沈万霄微有迟疑,但还是说道:“赵可姿去求温世昌,与他做了交易,温世昌才答应救赵可月。”
“什么交易?”
“他要赵可月的血。”
赵可月的血
松晏略一思索,有了头绪:“这便说得通了。温世昌修行妖法,他要赵可月的血,正是因为赵可月是无烟子转世,能助他修行。”
言罢,他又疑惑起来:“可知晓她前世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温世昌一个凡人,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沈万霄提醒他:“鬼仙。”
话音未落,松晏心脏忽然一阵剧烈的跳动。他微微愣神,伸手捂住心口,后知后觉那是赵可月的心跳,不是他的。
赵可月瞧见提着裙摆远远奔来的赵可姿,像以往每一次嬉笑打闹时,她总是不顾形象地奔向赵可月。
但这一次,赵可月别开了脸,并未相迎。
赵可姿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月儿,姐姐来接你了。”
可出乎意料的,赵可月未理会她,反而朝着崔意星道:“是我偷了你的簪子,还将你的脸划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