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1 / 1)

一只狐狸 二百 1937 字 2个月前

松晏如释重负般地朝他笑了笑,趔趄着朝他走去:“单舟横。”

单舟横急忙扶住他,被他胸前一滩血迹吓了一跳,连忙问:“你怎么样?能撑住吗?”

松晏粗声喘着气,周身冰凉。他浑身都在发抖,五脏六腑又疼又冷,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惨白如雪。不等单舟横再开口,他便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松晏又梦见了那个手持青灯的人。

他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一如既往地睥睨苍生。

眼看着他徐徐走来,松晏听见自己清晰无比的心跳声,混杂着难以忍受的哽咽啜泣。

一步、两步

他在松晏面前驻足,停顿数秒后缓缓蹲下身。他青绿的衣角铺在地上,仿若那日佛前莲池里的一片绿叶。

松晏泪眼朦胧,甚至不敢抬头望他。

“我会剜去你的神骨,送你去人间”

他说了很多话,但松晏什么都听不清楚。

泪眼朦胧中,松晏只知道那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伸手将他抱进怀里,满怀的桃花香刹那间充斥鼻腔。

下意识的,松晏回抱他。但下一瞬,身后脊骨里炸裂开的疼痛逼他不得不松开手。

在这疼痛里,松晏仿佛窥见匕首刺进后背的那一瞬间——冰凉的刀子划开肌肤,血珠子一滴接一滴地渗出来,薄刃紧接着往下割去,划开血肉,露出森白的骨骼。

“不、不要、不要不要!”

松晏骤然坐起身,那把滴血的匕首的影子似乎还徘徊在眼前。他惊出一身冷汗, 迷迷瞪瞪不知是醒着还是昏着。

“松晏。”沈万霄将一杯温水递给他。

松晏怔怔地转头。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惊惧,也有茫然。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看清楚眼前的人,随后猛地抱住沈万霄,止不住抽噎。

沈万霄握着杯子的手一颤,杯中温热的水洒在地上,开出一朵朵不知名的花。

“松晏。”沈万霄伸手擒住松晏胳膊,想要将他推开。

但刚分开一点,松晏又重新缠了上来。

沈万霄垂眸,轻声唤他的名字:“松晏。”

目光触及他发红的眼圈时,沈万霄推拒的手渐渐失力,纵容他紧紧抱着。

松晏什么话都不说。他一直在哭,眼泪全抹在沈万霄的衣襟上。

沈万霄心下叹气,近乎宠溺地揉他的头发,放纵自己环住他的腰身,低声地哄:“没事了,我在这儿,没事”

“这什么破地方,有海却没有鱼!我腿都跑断了,也不见有人卖”恰在这时,单舟横猛地推门而入,看清屋内景象时他身子一僵,急匆匆背过身逃也似的飞奔离去,“呃,刚才好像有个老婆婆卖着,我再去看看。”

单舟横的到来让松晏一个激灵彻底醒透。

他趴在沈万霄怀里抬头怔怔望了沈万霄片刻,舌头打结:“我、我……抱歉。”

他一边胡乱说着理不清条理的话,一边急匆匆地推开沈万霄,扯过被子将自己捂得严实。

怀里一空,沈万霄伸手摸了摸颈间的潮湿,而后强行将松晏蒙过头的被子拨开,垂眼道:“别这么闷着,醒了先把药喝了。”

松晏缩在里侧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臊得慌,心说怎么做了个梦醒来见人就抱,要说是步重便也就罢了,可偏偏是沈万霄。这要是让沈万霄找的那只狐狸看见,还不得误会,指不定要一剑劈死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万霄眼底隐隐有些笑意,但转瞬即逝。外头刮起强风,他便起身将窗合上:“这里是无妄界,姬如的记忆里。”

“姬如?”松晏揪着被角探头,“你是说大周的太子姬如?”

沈万霄将一碗汤药递给他:“嗯。”

“我一会儿再喝,”松晏蹙眉,推开他的手:“苦死了”

沈万霄定定地望着他。

他往被子里缩了又缩,声如蚊吟:“你别这么看我本来就苦,成天不是喝这药就是喝那药,我都快成药罐子了”

“松晏,”沈万霄见他如此抗拒,不由皱眉,“你身子骨差,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好还是用药养着。”

“怎么一定要喝药?”松晏脑子一抽,掀开被子道,“那你的血不也一样可以止疼么?”

话音一落,屋内寂静无声。

松晏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顿时恨不能把嘴缝上。他颇为尴尬地蹭着床单,抬头偷瞄沈万霄时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更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瞧瞧、瞧瞧,这说的什么话?哪有人眼巴巴叫着要喝人血的?

松晏涨红了脸,不再敢看沈万霄。他接过沈万霄手里那碗药闷头喝了个干净,随后往被子里一缩,两眼一闭打算装死。

沈万霄并没有什么动静。

松晏屏气凝神仔细听着,俄顷,听见沈万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然后是轻微的关门声。

“呼”他松了口气,转身拉下被褥睁开双眼,对上沈万霄沉静如深海的眸子心跳猛然一乱。

沈万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将没缠着绷带的那只手凑到他嘴边,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咬吧。”

端倪

松晏最后还是没敢下口,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

见状,沈万霄缩回手,随后剥开一块蜜糖塞到他嘴里。

松晏咬着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舌头卷着蜜糖绕了一圈又一圈。

步重也会在他吃完药后塞一块糖给他,但从来没有任何一块蜜糖比沈万霄今日给的这一块甜。

房门颇有节奏地响了三声。沈万霄拉开门,见单舟横去而复返。

松晏潦草地扫视单舟横几眼,见他两手空空,不禁怀疑刚才他并没有走远。再一想到方才的事,松晏顿时感到一阵热意涌上脸。

偏偏单舟横是个坏心眼的,明知故问:“你这是还烧着呢?脸这么红。”

松晏瞪他,凶巴巴地说:“要你管。”

“那肯定不用我管,”单舟横拖来椅子,打趣道,“这不有人在这儿管着呢,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我。”

松晏脸烧得更加厉害。他不想再搭理单舟横,余光偷偷瞥向沈万霄,见他抱剑倚在床架上,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心里顿时长出名为不平衡的藤蔓来。

只有他脸皮薄,一个劲儿地在乎别人怎么说,沈万霄压根儿就不在乎。

松晏忽然有些难过。他扭头望向窗外,嘴里咬着的蜜糖也不甜了,甚至可以说是食之无味。

“哎,松晏。”单舟横叫他,见他抬头,才嬉皮笑脸地说,“你想不想养个小娃娃?”

“啊?”

见松晏愣住,单舟横一抬手掀开窗子。

——一个巴掌大的纸人倒吊在窗上,冲着屋里的人咧嘴一笑。

松晏身子一僵,面前这惨白着一张小脸,唇瓣艳红的纸娃娃让他不由得想起先前在姻缘山遇到的纸人。虽然那些纸人没伤到他一分一毫,但鬼娘抢占他身体一事始终令他难以忘却。

沈万霄屈指碰碰他的耳朵,莫名地让人安心下来:“它叫小白,不咬人。”

纸鬼怕神。沈万霄身上神力太重,于是小白本来张牙舞爪要扑向松晏的动作尽数收回,哭丧着脸缩到单舟横身后,但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却始终盯着松晏。

“啧,”单舟横将小白从身后拽出来,“你别老往我这儿躲啊,你躲松晏那儿去,他更不敢对你动手。”

小白不敢,哭哭啼啼地扒拉单舟横的手。

许是因它害怕得紧,松晏忽然便不害怕了。他微微抿唇,试探着朝小白伸出手:“小白?”

兴许是装的,小白一见他伸手,立刻撒开单舟横的手,跳进他的掌心里,双手抱住他的拇指,亲昵地蹭了蹭他,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

松晏难掩满心的欢喜,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白,眼神都明亮不少:“它在说什么啊?”

沈万霄同单舟横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笑嘻嘻地摊手:“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能看出来,它蛮喜欢你的。”

小白顺着松晏的手一路爬到他肩膀上,在他扭头时吧唧一口亲在他脸颊上。

见状,三人皆是一愣。随后单舟横便大笑起来,捧着肚子眼角都笑出了泪。

松晏捏捏耳朵。他羞赧地笑一笑,耳根子红了又红,伸手将小白从肩上提溜下来,欲盖弥彰似的咳了几声,但没能止住单舟横的笑。

亲到想亲的人,小白心满意足地在松晏手背上盘膝而坐。

三人中只有沈万霄面色有些生冷,连语气都生硬不少:“说正事。”

单舟横好似没听见,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发笑,而目光在小白和沈万霄身上来回逡巡。

松晏琢磨不出他笑得这般厉害的缘故,眼看着他没有半分停下的趋势,便伸手轻拽沈万霄的袖子。

沈万霄低头,正对上松晏携着笑意亮晶晶的眸子。

他这副神情,与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小孩没什么区别,与成功偷吃到鱼的小猫也没什么区别。

在这晃眼的笑意里沈万霄脸上的冰霜被揉碎,紧接着在单舟横的笑声里松晏摇着他的袖子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松晏知道单舟横是与他一起被裂云树吞进来的。而沈万霄起初并不在两人身边,如今却也出现在此地,松晏难免觉得疑惑。

“他啊,”单舟横捂着笑到发酸的肚子,抢先替沈万霄作出回答,“他找人来了。”

“找人?”松晏怔然。

沈万霄不置可否。

松晏垂下眼,纠结之下松开抓着沈万霄衣袖的手:“他也在无妄界么?”

单舟横止住笑,正欲开口,沈万霄先朝着松晏颔首。

松晏半垂下眼,也跟着点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小白:“那挺好的。你都找了那么久了,能有他的消息总归是好的。”

他一边说着好,一边又不自知地露出难过的神情。

沈万霄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单舟横扬眉,似是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又在沈万霄沉冷的目光里将话咽回肚里,连叹气都没叹出声。

无妄界不属三界之中,但与三界无异,有天地山水,有虫鱼走兽,有风花雪月也有存在于世的任何一个人。

松晏在小屋里休养了两三日,单舟横便百无聊赖地陪了他两三日。

自那日晌午起,沈万霄便没了踪迹。他神出鬼没的,若不是小白常常黏在松晏身边,松晏甚至怀疑先前种种只是伤后睡得迷迷糊糊时一枕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