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愣住,不想才刚到永嘉便被人扣上杀人的帽子。他看着金曜,意识到此人并非说笑,一时半会儿许是不会放他离开,便朝云沉使眼色。
云沉会意,颔首后朝着那船夫消失的方向的追去。
而见云沉要走,金曜连忙举剑相拦。涟绛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挡在云沉身前,阻止他的动作,问:“你方才说什么吸人精气?”
眼看着云沉的身影越来越远,金曜怒不可遏,只当他们二人与那妖怪都是一伙的,怒道:“今日我不将你们捉拿,我便不是金家人!”
涟绛旋身避开金曜手里的长剑,分神想:金家他难不成是麓山金家的人?
见他躲避起来格外轻松,金曜不由恼怒,手下招式顿时更加狠厉,几乎让人避无可避。
涟绛回神,意识到金曜是真想要他的命,不由叹气。
他本无意与金曜相斗,但金曜不仅不分青红皂白,说话刺耳难听,还招招直取要害,大有要与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架势。于是他只好捏诀化作人身,手中一臂长的软剑轻易化解金曜迅猛的攻势,随后不待金曜反应过来便转手用剑柄打在金曜胸口上。
金曜被他击退,眸色骤沉:“没想到你这狐妖还有两把刷子。”
“我说了我不是狐妖。”涟绛无奈,心说这人是死活不听解释,气死狐狸了。
他皱起眉,回想金曜先前说的话,不满道:“还有什么什么吸人精气的同伙?你别是非不分地冤枉我。”
金曜觉得他虚伪,再次执剑而上时更显气愤:“你还要狡辩!”
“金曜,住手!”
涟绛侧身避开剑锋,正要回击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禁疑心是听错了。他循声回头看去,来者却真是金寄枝。
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涟绛不由得皱起眉头。
金曜握剑的手一紧,硬生生止住剑势,抬头看清金寄枝时他的眼神一亮,欣喜叫道:“兄长!”
“嗯,”金寄枝草草应声,继而将目光转向涟绛,笑道,“绛儿,好久不见。”
涟绛被他这一声“绛儿”叫的直犯恶心,嫌恶道:“我与你不熟,你少这么叫我。”
“怎么会不熟呢?”金寄枝不恼反问,“绛儿,你我同在叹花堂修习,同窗之谊少说也有五六年,这还叫不熟吗?”
闻言,金曜顿时瞪大双眼,指着涟绛怀疑道:“你、你真不是狐妖?”
涟绛眉头皱得更深,他宁愿坐实狐妖的身份,也不想与金寄枝扯上半点关系。
诚然,自授神礼后天帝便命他到叹花堂修习仙法,但这么些年来除了观御和步重,他与其他人都不算相熟, 更遑论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令人生厌的家伙。坦白而言,若非先前金寄枝当众向他示好,他都不一定记得叹花堂有这个人。
“金曜,不得无礼。”金寄枝出声呵斥,看向涟绛时下巴微抬,“这位是涟绛上神,你别再用那些肮脏低贱的妖族来污蔑他。”
金曜不敢忤逆金寄枝,连忙向涟绛认错道歉。
涟绛看着这兄弟二人,倍感不适,想驳斥金寄枝的话又觉无这必要,便只沉默着,瞥向金曜时颇感惋惜。
金曜虽鲁莽、愚笨了些,但即便明知自己打不过,也有勇气除魔卫道,满身正气不知比金寄枝强多少倍,若能好好栽培来日也定能成才。可惜遇上金寄枝这么个兄长,要他不为金寄枝影响,坚守初心只怕是无比艰难。
金寄枝看不出涟绛在想什么,便只当他是对金曜的道歉不满意,数落金曜道:“你师父没教你赔礼道歉要带礼吗?回头记得补上。”
“不必了。”涟绛抢在金曜答应前出声婉拒。他不看金寄枝, 只问金曜道:“刚才你说的吸食精气是怎么回事?”
金曜张口欲答。
“绛儿,”金寄枝笑着拦住金曜,朝涟绛道,“不是我小气,但你我同是到人间历练,这妖怪是我先发现的,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抢我功绩不好吧?”
涟绛斜乜他,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真想要也不是不行。”
涟绛知他绝不会好心告知,便静候下文。果不其然,他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道:“这样,你今晚陪我用膳,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你就那么想请我吃饭?”涟绛问。
“想啊,”金寄枝承认,稍不耐烦地问,“你到底答不答应?”
涟绛摸摸耳垂,皮笑肉不笑:“随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也不缺这一个。”
语罢,他转身便走。但尚未走出几步,便听身后金寄枝道:“金曜,等抓到无烟子”
涟绛驻足,回头见金寄枝脸上带笑,明白“无烟子”三字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他想起先前地牢里所见的幻境,想起廿四娘,思量再三终是沉声妥协:“你最好说话算话。”
“当然,”金寄枝朝他伸手,“你想吃什么?”
涟绛抬起软剑抵开他的手:“随你。”
噩耗
涟绛说吃什么随意,金寄枝便支开金曜带他去永嘉最有名的酒楼,招呼着小二将店里有名的菜品都摆上。
“现在可以说了么?”涟绛垂眸望着面前满满一桌吃食。
这些吃食色香味俱全,若换做以前与观御一起的时候,他必定已经被勾得两眼放光,但今日他看看桌上佳肴,又看看金寄枝,半点食欲也无。
金寄枝往他碗里夹菜,又为他斟酒:“急什么?反正时间还多,来,先喝一杯。”
涟绛抬眸,指腹按在小巧精致的酒杯上。
“绛儿,”金寄枝见他犹豫着不肯喝,便自顾自地抿一口酒,“我平日里虽然浪荡了些,但是最看不起往酒里下药的人的,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涟绛瞧着面前歪着身子翘腿而坐的人,意识到今日这酒不入喉,金寄枝便不会松口。
他沉默片刻,朝着金寄枝举杯。
金寄枝见他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不禁拍手叫好:“爽快!”
冷酒入喉,划得喉咙发疼,涟绛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无烟子?”金寄枝嘴里虽说着喜欢他,此时见他皱眉却半分心疼也无,反而继续往他杯中添酒,生怕不能将他灌醉,“她是观音恶相,烂命一条,谁杀不都是一样?”
“观音恶相,烂命一条,”涟绛重复着他的话,脸上笑意冰凉不达眼底,“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你们又凭什么要以‘恶相’二字定她生死?”
金寄枝咽下含在嘴里的酒,闻言不解地发笑:“恶相不就是怨气所化么?她若是身无罪孽,又何来的怨气?”
涟绛冷眼看着他,心知无论再说什么金寄枝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便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径直问:“你们说无烟子吸人精气,可有证据?”
“有啊,”金寄枝身子后仰,满意地看着他微微睁大眼, 然后不无得意地说,“那些尸体现在都还放在金曜屋里,你若是想看,我带你去便是。”
涟绛微怔,片刻后回神:“只是尸体而已, 兴许是有人栽赃嫁祸。”
金寄枝闻言大笑:“哪儿来那么多栽赃嫁祸?从观音抛弃她的那一天起,她便注定是要死的,你以为哪个傻子还会多此一举栽赃她?”
他说得这些不无道理。
三界容不下无烟子,想杀她大可直接动手,压根无需再栽赃她。涟绛蹙眉琢磨着,旋即又想若是有人吸人精气修炼邪术不想让人发现,故而将着罪名安到无烟子身上也不是没可能。
思及此,涟绛破天荒地将鱼尾夹进金寄枝碗中,笑问道:“那些尸体都是你们金家的人发现的吗?”
金寄枝受宠若惊,却也知道涟绛不会无事献殷勤,于是话说一半留一半:“有些是金曜先得知消息的,也有些不是。”
“那除了你们金家,”不出他所料,涟绛追问,“都还有谁知道这些消息?”
金寄枝但笑不语。
涟绛目光微顿,正欲问他要如何才肯相告,一个金家的小厮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
不知那小厮凑在金寄枝耳边,涟绛只看到金寄枝微微一愣,旋即笑着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并将一袋赏银递给他,和颜悦色地说:“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关头上能有什么好事?
涟绛疑惑不解, 猜想是金曜那边抓住了无烟子, 不禁皱眉:“你当真要杀了无烟子?”
金寄枝啧声:“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你陪我用膳,无烟子便归你。”
涟绛心中更加不安,他并不觉得金寄枝会是个大善人,一顿饭就能将到嘴的鸭子送人,就能抵消前两次的心头之恨。
果不其然,金寄枝抿一口酒,舒适惬意地眯起眼道:“我记得,你与观御关系甚好。”
听他提及观御,涟绛眉心直跳,没由来的感到心慌,担心是观御出事。
前不久观御带兵去不周山,他都不曾这般心慌过,因为他知道观御定会平安归来。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观御仅有半个月的时间便将围攻不周山的妖族收降,并且生擒狼族的二殿下,凯旋而归。
照理说,观御此时应该是在九重天休整,并不会发生意外。可金寄枝挂着满脸不加掩饰的笑,故意说起观御,涟绛忽然不确定了:“他怎么了?”
金寄枝转着筷子用筷头敲击碗沿,愉快地笑。
他不说话,涟绛愈加心慌,强装镇静:“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金寄枝终于开口。
涟绛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听见金寄枝说:“只不过是与七殿下打了一架,被罚四十九道天雷而已。”
“你说什么!?”涟绛周身一震,瞳孔骤缩。
四十九道天雷,足以伤及神骨,终生留疾。
他知道天帝不喜欢观御, 从来都只将观御当作自己统治三界的筹码。但他从未想过,天帝竟待观御如此狠心,以前施以鞭刑便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能要人命的天雷极刑。
“绛儿,”金寄枝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企图将手搭到他的肩上,“反正观御天生神骨,四十九道天雷而已, 他不”
涟绛避开他的手,夺门而出。
金寄枝双手落了空,凝视着涟绛匆匆消失的身影,眼神阴翳地笑起来:“四十九道天雷不会要他的命,狼族的二殿下可不一定。”
金曜回到酒楼中时,涟绛正好疾步而出。
两人撞在一处,金曜先是出声道歉,看清是涟绛后纳闷地叫住他:“上神,无烟子抓到了,你”
涟绛飞快的步子顿住,看见他身后被擒住的无烟子时再等不及听他说话,只对无烟子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无烟子扭头不理会他,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想杀她立功,口中之言也并非真心。
“我不会杀你。”涟绛扯下塞在她嘴里的麻布,看金曜一眼,“吸人精气者另有其人,我不信你没有察觉。”
金曜倏地抬头,他确实想过另一种可能,所以才会觉得无烟子有同伙。但金寄枝一口咬定此事就是无烟子所为,他作为小辈不好驳斥,只能随师兄们一道捉拿无烟子。
涟绛捏诀解开绑住无烟子的绳索。
押着无烟子的人顿时伸手加以阻止,却又在金曜警告的眼神里缩回手。
重获自由,无烟子看涟绛一眼转身就跑。
涟绛并未阻止,只朝着她说:“如今所有人都想杀你,你逃不走的。”
无烟子驻足。
涟绛接着说:“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