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贴上前,顺从地含住那道破口。
灵力融入经脉,眨眼间走遍四肢百骸。
唇齿与肌肤相碰之处溢出些许细碎的声音,涟绛轻哼一声,旋即便感到耳边的碎发被撩起。
“害羞什么?”观御明知故问,指腹有意无意从他耳垂上擦过。
涟绛摇头,探手摸到观御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面微微凸起的茧磨着掌心牵出隐秘的酥麻,一直蔓延到心尖上。他沉默须臾,突然说:“我爱你。”
观御五指微蜷,看上去像是握住了涟绛的手。
他收回碰到涟绛耳朵的手,两指拨弄着手腕上垂着的红线,目光压在手背上,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哥哥,”涟绛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但又蒙着一点点水雾,“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但是好可惜啊,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蜗牛壳里,不能白头到老。
涟绛伸手抱住他的腰身,眼泪滴在白玉环上。
比起死别,生离都算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老天从来都不偏爱你我。
“哥哥,”涟绛低着头,声音格外的低,“你要长命百岁。”
观御没听清,再问时涟绛站起身来,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脸上挂着笑:“我刚才说,走吧,我们早点回家。”
观御屈指碰了碰他的眼角,低声答:“好。”
仁慈
临出虚无之境前,涟绛拉着观御想去找悯心告别,但两人沿着河几乎将虚无之境走遍,都没瞧见悯心的身影,便只好作罢。
他们一路上晃晃悠悠的,走得格外慢,像用过晚膳后趁着天亮散步消食。
但再汹涌湍急的河流都有干涸之日,再遥远难行的路途都有结束之时。
涟绛望向面前紫色碎芒缭绕如云的裂口,回想以半颗心脏为箭打开结界入口时依旧觉得那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
他好像只是短暂地做了一个梦。
现在梦醒,他便要离开这里,回到凡尘中。
“观御,”他微微偏头,轻靠在观御身上,“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看过星星。”
其实是看过的,很多次。
涟绛在河边青石上饮酒赏月,而他站在窗前,手里捏着未抄完的经书。
观御不敢再回想旧事,低头偏脸看向他,神情温和:“以后夜夜都看。”
“你骗人。”涟绛蓦地站直身子,字字清晰可闻。
观御眼皮打颤。他正欲摇头说没有,涟绛便抢先一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阴天雪天都没有星星。”
闻言,观御暗自松了口气。
而涟绛失魂落魄,怕被察觉,于是上前两步背对着他高声道:“以后我们每个晴天都要一起看星星,还要就着夜色饮酒!”
观御五指微蜷,随后上前从后面将他抱了满怀:“嗯,若是在河边看,再顺便捕几条鱼现烤了吃。”
“好啊,”涟绛连连点头,与他并肩迈入紫光萦绕的裂口,“那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叫上月行一起,他捞鱼可厉害了!”
观御低低应声,抬手轻揉他的头顶:“都随你。”
他们即使已心知肚明,不会有以后,但始终都畅想着,用字句描绘出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乐园。
涟绛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随后重新振作起精神,拉着观御往那裂口里走:“走走走,要是今天是个晴天就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观御垂眸望着搭在一起的手指,被他拽得稍有踉跄,稳着声道:“会天晴的。”
“什么?”
涟绛没听清,回头疑惑地望向他。
而他来不及做出回答,甫一张口便有强烈的白光忽然闪至眼前。
他眸色一凛,猛地将涟绛推开。
就在这须臾之间,一把森寒可怖的弯刀疾速从两人中间劈过,刃片卷起的劲风刹那间将周围紫莹莹的光点刮散。
涟绛堪堪在这疾风里站稳,抬头只见一个魁梧彪悍的大汉大摇大摆地走来。
其人身上只斜披着一件袈裟,赤裸的左臂上爬满蜈蚣似的疤痕。他左手中拎着爬满青苔的弯刀,而右臂袈裟上挂着佛珠,那些佛珠的个头竟足有鸡蛋大小。
“积海刀、无妄曲煞,”涟绛面色渐冷,“玉佛。”
玉佛拉拉袈裟,面露羞怯之色:“你这小辈,怎的一眼便认出了我。”
涟绛:
他早就听闻玉佛恶面善心,今日一见确也如此,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无论如何,玉佛此番前来必不只是为了耍耍大刀、显摆显摆无妄曲煞。
他知来者不善,故长弓已于掌中显形。
玉佛却未将他放进眼里,转头瞧见观御时急吼吼冲着观御而去:“殿下!”
见状,涟绛愣了愣,搭在弓弦上的手指缓缓卸力。
那边观御疾速退身,避开迎面冲撞而来的庞大身躯。
两人正疑惑着,玉佛手持巨斧刹停脚步,声音里掺杂着一丝哭腔道:“殿下,您总算回来了!他们都说您已经死了,但我不信,您那么厉害,又怎么会死呢?”
涟绛与观御相视一眼,随后持着长弓的手慢慢放下。
玉佛搓搓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问:“殿下,刚才没伤着吧?我眼神不好,刚没认出来您。”
“无碍。”观御飞身至涟绛身边,见他毫发无伤后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些许。
涟绛抿唇,打量着玉佛心想他果真和传闻里一模一样,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武痴”,平生最崇拜观御。
玉佛先前在询春手下做事,后来询春拒婚,玄柳遣散他手底下的人,玉佛这才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他勇猛好战,逢人便斗法,而最后无论输赢,他都会滔滔不绝地给对手讲自己一路上听到的轶事趣闻,故而世人戏称他为“八虎”,既八婆,又莽撞。
他游历四方多年,如今在此处现身,绝不会是偶然。
涟绛神色凝重,果不其然,玉佛身后一众天神从天而降。
他们瞧见观御时脸上的神情讶异而欣喜,目光再转,望见涟绛,他们顿时垮起脸,个个努目撑眉:“你这魔头竟然还敢出现!”
涟绛默不作声,观御却冷目道:“魔骨已经被封印,他不是邪魔。”
闻言,众神面面相觑。
他们又怎会不知魔骨已被封印?只不过封印迟早有解开的一天。在他们眼中,涟绛活着,便是邪魔活着。
但今日玄柳下令说太子功德深厚,天道慈悲,允他回世,命诸神相迎,这合该是件大喜的事,是以除了虎头虎脑不长眼睛的,无人会在今日与观御闹得不愉快,更不会当着观御的面对涟绛动手。
他们勉强挤出笑容,应和着观御的话。
观御草草扫视他们一眼,心底的厌恶愈加深重。
万年前的天神,一心为民,明辨是非,甚至愿以身死换天下太平;而如今的天神,自私自利,黑白不分,早已将伏羲斩分三界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麻木如傀儡,只知阿谀奉承,听命行事。
他漆黑的眸子里平添几分杀意,目光寒冷如冰。
在承妄剑应召而来之前,涟绛轻拍他的手背,朝他微微摇头。
他目光微垂,准确无误地抓住涟绛的手,眸中暗涌的波涛缓缓停息。
“兄长,”对面询春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下难免叹息,但他未曾表露出来,眉眼间始终携着清浅的笑意,“小公子,好久不见。”
涟绛抬眸望向他,从天河一战后他便没与询春接触过,确是好久不见。
还有楼弃舞,虽然春似旧说他被关入寒潭,但这么些年来涟绛四处打听,都未探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好久不见。”涟绛将目光移向他手里捧着的那盏灯,心下微惊。
当初他与春似旧夺了琉璃灯与素姻尸身,带回幽冥界后特意设下结界,此间除却他与春似旧,应是无人能将它们完好如初的带出幽冥界。
他敛目略加思索,心念一转又觉不对——能打开结界的人,还有楼弃舞。
“楼弃舞在哪儿?”他沉声问。
询春偏头轻咳几声,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显然病情比以前严重许多。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慢慢擦净唇角的血,答非所问:“兄长如今只是死魂,行事多有不便,还是早些用这灯聚来生魂,重回人世吧。”
话音未落,玉佛便附和起来:“是啊,殿下,您早点回来对我们大家都好!”
众神也应和着,所有人都巴不得观御快些到那琉璃灯中去,豺狼之心欲盖弥彰。
涟绛瞥一眼玉佛,而后注视着询春,话到了嘴边复又咽下,最后屈指在观御掌心挠了挠:“他说的在理,死魂一旦踏出虚无之境,便会变得无比虚弱。我们还是”
他停顿片刻,约莫是预想到玄柳必定已在琉璃灯上动过手脚,眉心直跳惴惴不安。
可是无论如何,此间唯有琉璃灯能聚观御生魂,化死为生。他别无选择,只能与玄柳对赌:“还是先聚生魂吧。”
观御闻言偏头望向他,从他眸中读出一些浓郁难散的悲伤时心上难免发痛。
涟绛微微低下头,半合起眼皮将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遮住,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没关系的,只要你能活着,琉璃灯在谁手里都没关系。”
他做出了退让。
观御倾身抱了抱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询春会助你离开,不要恋战。到人间后也莫要掉以轻心,我去去就回。”
涟绛轻轻“嗯”了一声,仰头蜻蜓点水般的啄吻在他的唇间:“你也要小心。”
在这眨眼之间,涟绛指尖上缠绕着的红色丝线钻入他身体里,在因这个吻而发疼发烫的心脏上裹缠数圈。
观御没有察觉,颔首应下:“等我回来。”
涟绛松开手,目送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走向询春,最后在琉璃灯的照拂下化成一缕青烟,没入灯罩之中。
以死魂重聚生魂,需要点烛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