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九月初,香港的气候从夏日里降下温度来,昨夜下了最后一场大雨,雨点混合着雷鸣,刺耳的声响仿佛是噩耗的配音,一道闪电闪在年过六十满脸阴鸷的霍光脸上。
今早天气阴沉,空气中还淅淅沥沥飘落着绵密的小雨,霍家势力庞大,乌泱泱的一群人穿着黑西装,面对巨大的黑白照低头哀悼。
霍光的女儿霍寇雅死了,死在去缅甸运货的路上,当时的情况混乱,马仔传来消息时浑身都是血,说在北码头掩匿了一批人,蒙面,没有任何帮派性的标志,目的不像是冲着这批货,倒像是冲着霍寇雅这个人。
霍光闻言大怒。老爷子中泰华裔,早年在泰国疏通自己毒品产业链,手段极其狠辣刁钻,别人不敢走的,他敢,不敢做的,他做,打造武装军,贩卖军火,几乎垄断了整个东南亚。后面市场庞大,眼瞅着各国毒品想流通于中国,老爷子再怎么说也不干了,回到香港成立庆鸿帮,除开毒没碰,其余交易霍家独占龙头,见着了老爷子还是得毕恭毕敬地一声霍爷。
敢这么动霍光的千金,简直就是将庆鸿帮的面子摁在地上踩,末了还吐上一口浓痰。
霍光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堆积,浑浊的眼球不减锐气,此时却垂着睫长叹唉气,坐在主位听着教父哀悼奠词,他旁边的男人穿着警署制服,眉眼气宇轩昂,与其环境格格不入,是霍寇雅的丈夫何正阳。
灵堂内,照片上的女人艳丽漂亮,看上去无比年轻。
“阿柚,”霍光朝单薄瘦削的少年挥了挥手,“来,过来。”
霍斯柚挪动站得僵硬的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通红,走到霍光旁坐下,怀中抱着一束白菊。
他是霍寇雅的儿子,霍光唯一的孙子。霍光半辈子都搭在了事业上,仅此一个女人,给他生了一儿一女。
“不要难过,”霍光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霍斯柚柔软的头,“爷爷在。”
霍斯柚从知道老妈去世后一直强忍着情绪,这几天爷爷和老爸为了老妈的事儿没怎么闭眼,他看见他们忙也没问,现在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无声一下一下地挤出眼眶。
老爸轻声安慰他,掏出手帕给他擦去眼泪。
门口传来的动静打扰了本该逝去人的清静。
霍斯柚抬头,视线落在来的一群人身上。
为首的男人身穿黑色长款薄风衣,长腿大刀阔斧地走进来,卷起了风衣的衣摆,工装军靴的鞋底走在石板,发出刺耳的干响,仿佛死神的脚步。他双手插兜,姿态高傲,黑色碎发凌乱地垂在额前,那双如鹰的黑眸深不见底。
霍斯柚只感觉这个男人很熟悉,和他妈妈长得十分相像,在记忆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寻找蛛丝马迹。
舅舅。
他记起来了,他的舅舅。
“阿靖,怎么现在才来?”霍光紧蹙着眉,碍于在葬礼上,压低声音询问。
“啊,港头有批货出了问题,”霍世靖漫不经心地开口,没有抱歉的味道,“来晚了,不好意思啊老爹。”
随即,他视线下垂,扫了一眼霍斯柚,嘴角勾起若隐若无地笑,“不对,应该是不好意思,老姐。”
何正阳站起身,面无表情对霍世靖说,“去给你姐上香。”
霍世靖眯眼,转身走到霍寇雅的灵位前,慢条斯理地抽出三根香,垂眸点上,随后双手合十夹住香,看起来诚恳地微微低了三头,模样像是拜佛。
出于对这位很少见面的舅舅的好奇,霍斯柚探究的目光看着霍世靖的背影。
虽说他和老妈是亲姐弟,但霍斯柚知道,老妈跟他不是很和睦,还有老爸,只要和他一见面,必定会吵架,这些都是他偶尔在大人口中不经意听见的。
男人很年轻,身后跟着四五个身材魁梧的黑西装,其中一位穿着黑色夹克,脑袋上全是脏辫迷彩裤后腰光明正大地别了一把枪,和霍世靖离得极近。
今天不完全是霍寇雅的葬礼,庆鸿帮几乎全部聚齐,也是为了等霍光该如何将霍寇雅手中掌握的资本分配。霍寇雅在世时,赌场,军火,全权交给她打理,虽没明说,但看老爷子样子是想让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
那现在霍寇雅死了,是给女儿的丈夫何正阳,还是亲儿子霍世靖?
结果老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暂时不考虑,他一把老骨头还可以再撑个几年。
何正阳说尊重父亲的决定。
霍世靖坐在凳子上交叠着双腿,听完,修长的双手举起,缓缓地鼓了几个掌。
掌声清脆,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有些刺耳。
霍斯柚明显地看见,他舅舅眼神寒冷彻骨,称得上无可挑剔的面容沉郁阴戾。
蓦地,霍世靖黑眸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霍斯柚猝不及防和他舅舅对视,一瞬间,好像是被毒蛇锁定了猎物,让他的背后激起了冷汗。
“这是我外甥儿?”霍世靖朝他缓步走来,饶有兴趣地问。
少年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穿着黑色衬衣和黑裤,玉立纤瘦,脸很小,湿漉的双眼泛着红,像一只兔子。
何正阳皱眉,立即不动声色揽住霍斯柚的肩将他往身后一撇,“嗯。”
霍世靖笑了声,微弯了弯腰凑近霍斯柚,使得少年又往后退了一步,“几年不见,居然长这么大了——不喊人?”
霍斯柚被男人冷硬的气场慑住了,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轻声,“舅舅。”
“舅舅,”霍世靖直起身,低沉的嗓音呢喃了一遍这个称谓,“都忘了,我还有个外甥儿,叫什么?”
“你”何正阳摸不透霍世靖为什么两次都会注意到霍斯柚,不管怎么样,绝对不是好心充当“舅舅”这个身份。
霍世靖等得不耐烦,抬起修长的手,捏了把霍斯柚的下颌,眼眸泛冷地问,“姐夫怎么教育孩子的,面对长辈都不晓得开口么?小外甥儿?”
霍斯柚只感觉他舅舅掐着他下巴的力度逐渐锁紧,带着无尽蔓延地掌控,让他的那块皮肤生疼火辣,被掐得眼睛都泛起了泪珠。
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无形的恐惧。
霍斯柚头往旁边一偏,挣脱了这股不容拒绝的桎梏,咳嗽了一声说,“霍霍斯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