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在指挥丫头清理昨夜被风吹断的树,残枝残叶压了一地,还压坏了些院里的花草。
看到是罗慎远房里的大丫头过来,宜宁放下剪刀抬起头问道:「究竟找我何事,三哥没说?」
侍绿屈身:「七小姐,您跟奴婢过去吧。怕是事出紧急,三少爷才来不及说明白的。」
如果不是紧急的事他自然不会这么匆忙,但究竟是什么事?他的丫头说他匆匆去了父亲那里,乔姨娘也过去了。想到今晨乔姨娘看着她的笑容,宜宁总觉得有些不舒服。那种冰凉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笑容。
宜宁回头对雪枝说:「你亲自去父亲的书房那里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的……立刻回来跟我说。」
她回房收拾了两本书带去罗慎远那里。主人不在,他的书房里静悄悄的,摆着的那盆绿萝长得不太好,宜宁给它浇了点水。门外似乎有丫头在窃窃私语,她凝神去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听到。
宜宁吐了口气,拿出当年练字练出来的定力,端着本书在他的书房里看。
罗成章的书房里,他正在见一名管事,听说乔姨娘要求见的时候,其实他是很不想见的。今天是寒衣节,想到母亲生前最不喜欢的就是乔姨娘,他自然也不怎么想看到她。但她说是有要紧的事,非要见他不可,罗成章还是让她进来了。
乔姨娘进来之后看到罗成章在喝茶。
她带着丫头跪下说道:「老爷,妾身要告诉老爷一件事。恐老爷听了不喜,但妾身为了罗家却是一定要说的。妾身先请老爷饶恕了妾身的罪过,妾身才能继续说下去。」
罗成章听了就皱眉,乔姨娘这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他点头:「你有事说就是了,我怎么会因此责备你。」
乔姨娘苦笑道:「要是老爷听完之后还这么想,那我绝无话说。」她没有拖延,而是立刻道,「这事本是妾身几日前便知道了,但是心里一直在犹豫可否要说出来,毕竟这事实在是太大了。但今日妾身看到老太太的牌位,看到咱们锦衣玉食的七小姐,再想起妾身听到的传言,真是悲从中来!要是不跟您说,妾身恐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她的表情凝重了一些,语气也微沉:「都道老太太是因病得太重,却不知这背后是另有隐情。妾身知道的时候也是十分震惊,咱们老太太……那是被气死的啊。亲手养大的孙女,却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係,她老人家也不知道在天之灵能不能安息!」
罗成章手里握着的茶杯搁在了高几上,他走上前一步。「乔月蝉,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乔姨娘的头微微抬起,目光诚恳:「妾身说的绝无半句谎话。咱们七小姐,不过是个鱼目混珠的嫡出身份,根本就不是您所亲生的。是原来的二太太……与一个低贱护卫私生来的。」
罗成章一时脸色非常的冷,他低下头一把掐住了乔姨娘的下巴,语气也很冷硬:「你莫要昏头了!明澜她一向温柔娴淑,端庄慎重。如今她已经是故去的人了,死者为大!你要是这时候编了话来说,还是质疑府中小姐的身份,我定不会饶了你!」
乔姨娘被他掐得生疼,但她却知道罗成章在乎。
对于罗成章来说,早逝的顾明澜是他心头的明月光。就算他并不是这么爱,但他也会感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深情,怀念自己曾经有这么好的一个妻子。从而深深地把她记住,但是现在乔姨娘要打破他的这种怀念,他怎么能忍。
乔姨娘反而越发的决绝了:「就是知道死者为大,妾身才要为老太太说一句公道话。老太太见了郑妈妈之后便病重不能起,那是因为郑妈妈告诉她,七小姐非她的亲生孙女。老太太气急攻心才会如此。后来又在徐妈妈的主持下,把老太太的东西全部留给了七小姐,恐怕老太太才是最心寒的人!」乔姨娘身子一直,「妾身绝非信口胡言,老爷这么多年未必就没有怀疑过?」
「七小姐的长相跟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当年二太太莫名其妙的早产。甚至还有当年二太太莫名其妙地对您热情起来……」乔姨娘看着罗成章慢慢地鬆开手,就知道他在迟疑。
罗成章以前没有在意过这些,因为这个推论实在是荒唐可笑的!今日乔姨娘把这些事一件件地摆出来了,他似乎才有了怀疑。
乔姨娘继续说:「妾身也不是来信口雌黄的,妾身这次带了原来伺候二太太的一个丫头过来,您亲自去问那丫头。当年二太太是不是因看上了一个护卫,才藉口去寺庙幽会他,而绝非是为了避妾身的胎,您和妾身当年还为了太太的举动自责不已,如今看来是我们太可笑了。太太与这护卫有了首尾,怀了孩子,因想要遮挡才对您热情起来,您对太太和她的女儿万分的好,殊不知这是太太与别人所生的。根本配不上罗家小姐的身份……」
「你给我闭嘴!」罗成章厉声说,乔姨娘看着罗成章,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激怒了他,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
罗成章深吸一口气:「去把……你说的那个丫头带进来。」
罗慎远站在书房门口,父亲的房门紧闭着。罗成章吩咐过了,谁都不能进去。
跟着他的小厮看到三少爷刚才明明走得这么急,现在到门口了却反而平静地看着房门不说话,有些不理解。
「三少爷……您不是要和老爷说话,要不小的去通传。老爷别人不见,却肯定是要见您的。」
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这个时候再进去也没有用了,没有把乔姨娘拦下来,说什么都没有用。罗慎远淡淡道:「不必了。」他转身看着远处的金乌西沉,眼中一片阴冷。乔月蝉此人,恐怕是再也不能留了。
但宜宁究竟要何去何从,他现在却拿不定主意了。
这时候书房里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之后粉碎的声音,又是愤怒又是急促。罗成章阴沉的声音响起:「来人,都给我进来!」
守在门口的小厮立刻就要进去,罗慎远拦住了他们,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等我喊的时候才准进去。」
他跨步入内,先对罗成章行了礼:「父亲,儿子有话想跟您说。」罗成章扶着桌沿,气得额头突突直跳。好个顾明澜,居然和一个下人私通,还敢拿这个孩子来糊弄他!他定要把罗宜宁赶出去,对外就说这个女儿发急病死了。以后让她去自生自灭去!她也配罗家嫡出小姐这个身份吗?他罗家书香传世,没有一个护卫的孩子来当小姐的道理!
「你今天不说,我有事情要处理。」罗成章心里的愤恨还是按捺不下,亏他还觉得顾明澜对他深情一片,觉得顾明澜是因为嫉妒他偏爱乔姨娘的缘故,才忧思过重死了的,原来是为了她那奸-夫!
他似乎就看到顾明澜就站在对面,脸上带着她惯常有的微笑,正看着他。好像在冰冷地嘲笑他。
嘲笑他把一个野种当自己的孩子,当成一个嫡出的小姐看待。
这个淫-妇!他要把她请出祠堂,从族谱里除名。她居然死了都不安生,都要让他蒙羞!
「父亲是为了宜宁生气,那必然要听一听。」罗慎远淡淡地道,「此事不能张扬。孙大人早就说了,他与顾大人一起给您上了调任的摺子,您半年之内或将升任。若是这个时候闹出了这件事,那罗家与顾家之间的裂隙必然无法弥补。且宜宁被牵连,那远在京中的长姐也会被人诟病,长姐如今在定北侯府地位稳固,这样一来长姐在定北侯府必然无法呆下去。再者两月之后,我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您还打算让我求娶孙小姐,要是孙大人一家知道了此事,又会怎么想。」
乔姨娘听了忍不住握紧手帕,罗慎远果然不愧是北直隶的解元!他这番话精彩漂亮,处处都是罗成章的死穴。
罗成章也知道他不该愤怒,他该从长计议。但是这种屈辱谁能忍得住!虽然儿子罗慎远说的都很对,但他决不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他不可能忍得下这种事。
「就算不能外传,罗宜宁也决不能再是嫡出小姐的身份了。」罗成章阴沉地道,「你不必再说,但以后二房的人都该知道。谁才是正经的小姐,」他看向一旁伺候的丫头,「去把她们都给我叫过来,我要把这事说清楚!」
罗慎远平静地道:「父亲,宜宁在我那里。今日寒衣节祭祖大家都累了,且大房那边还有外家在,您不如明日再说把。」
罗成章听了冷冷地看着儿子,他知道罗慎远一向护着这个妹妹,他也乐于看到他们兄妹和睦。但现在罗宜宁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他对此只觉得厌烦:「半个时辰,把他们都带过来。不用叫太太,她现在有孕在身恐动了胎气。」
罗成章说完之后拂袖而去。
乔姨娘站了起来,屈身道:「三少爷,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恐怕您说什么都是无法改变的。」
罗慎远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罗成章离去的方向。
寒衣节今天的夜晚格外阴寒。罗宜宁觉得出门的时候穿得有些单薄,总不见罗慎远回来,居然让她等了这么久。她抬起头,想让雪枝给她拿一件披风来。刚想喊她,就到雪枝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罗宜宁从未在雪枝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雪枝一向都是处事不惊的。
她招手让雪枝进来,笑着问她:「怎么了?把我们雪枝吓成这样,可是舍不得出嫁了?」
雪枝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宜宁。她这样的好看,少女的娇憨,甚至还有些孩子的天真。她想起刚才听到的话,慢慢地半蹲下来,握住了宜宁的手,那双手这么细小,手背甚至还有浅浅的小窝。她看得越来越难受,忍不住埋在宜宁的膝头哭起来。
她的姐儿还这么的小这么的软,怎么能经受得住风雨。
这吃人的罗家,会因此把她撕成碎片的。
宜宁有些惊讶,连忙扶她起来安慰。雪枝是她房里的大丫头,谁都会失态,但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这究竟是怎么了?
雪枝知道自己不应该哭,但她就是忍不住了。想到刚才小丫头跟她说的话,她就觉得一阵阵发寒。她终于还是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捧住宜宁的脸:「姐儿,奴婢接下来告诉您的事,您一定要好好听着。您不要哭,您也不要愤怒——如今那外面的人,都等着看您的笑话呢。您一定把身板挺直了,就算不是罗家的小姐……您、您还是顾家的外女。只要熬得过这关,总会有办法的。」
「不管别人说了您多难听的话,都不要在意……」
想到这个还没有十三岁大稚嫩的少女,立刻就要面对迎头而来的风暴。雪枝就鼻酸得直想哭。
罗宜宁的心迅速冷下来,能让雪枝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定发生了非常严重,可能是她根本想像不到的事。她无意识地掐住了雪枝的手臂:「雪枝,你说清楚,究竟怎么了?」
雪枝看到她稚嫩的眉头微皱起,眼泪就直往下掉。「姐儿,您不是老爷亲生的孩子,是乔姨娘……带人去老爷那里说的。说您是太太……和别人生下的。老爷正要找您过去……您记得奴婢刚才说的那些,您不要在意别人的话!一定要记住!」
罗宜宁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拉着雪枝的袖子道:「雪枝,你可莫要玩笑。你刚才说什么?」
雪枝看她的表情也带着一丝怜悯。
宜宁突然想起来,相似的怜悯曾经在乔姨娘脸上出现过。
罗宜宁本来以为,像她这样前世活过的人,这一世对什么灾祸都能面对了,毕竟玉簪子里的二十年,她看尽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自己永远无法对别人的悲痛感同身受。只有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你才能真的感觉到那种痛苦。
罗宜宁不知道这半刻钟的功夫里她究竟想了有多少东西,前世的有,雪枝刚才的话也有。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当她站在罗成章的书房外面的时候,她抬起头,发现罗宜怜正站在她面前。
「罗宜宁。」罗宜怜轻声跟她说,「你要记得,这是你最后一天被叫七小姐的日子了,以后都没有了。」
本该就是个平凡的命,做了这么多年的小姐,其实已经足够了。
「谢过六姐。」宜宁对她淡淡一笑。
她走上台阶,能感觉到那些丫头都在看她,有偷偷瞥的,有大方地直视的。若是以前肯定是没有的。宜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进了书房。
宜宁知道罗慎远看向了她,但是她只是平视着前方挂的那幅画。
书房之中还站着乔姨娘,刚到的罗宜怜,郭姨娘带着轩哥儿也在这里。
罗成章慢慢走到了她面前,他冷漠地看着她,他道:「你可知道我找你来为了何事?」
宜宁轻轻地道:「父亲,我知道。」
「你称我为父亲?」罗成章冷冷地说,「你不过是你母亲与一个护卫私生,装着我罗家嫡出小姐的名号活了这么些年。敢叫我为父亲?这么些年了,我怜惜你母亲的死一直待你好。若不是如此,你现在就跟你身后站的奴婢没有什么两样。你敢高攀,我可不敢承受!」
「你祖母死前,怕也得知了你非她亲生孙女,因此才气急攻心去了的!如此这些,你还叫我父亲?」
宜宁听了抬起头,她不去看众人看她的眼神,怜悯冷漠或者是看戏,她只是说:「那我不称您为父亲吧,反正这么些年了,您也只当自己是六姐的父亲。我从未觉得您有半点宠爱我的地方,如今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罗慎远走到宜宁身边,小丫头依旧只到他的肩高,脸蛋还有些肉,身子却这么纤细,看着实在是娇弱。
「父亲,这些事宜宁何尝做错过什么。」他语气低沉,「您再恨也不该恨宜宁,她一向尊敬您。去年冬至的时候,她还给您做了一件斗篷,怕您穿着不暖和,她改了三次。」
罗成章慢慢的冷静下来,心彷佛被针一扎。那个站在堂中的女孩确实娇小,他不由得想起她还小的时候,笑着伸手让他抱。罗成章侧过头,淡淡地道:「从今后你就搬出二太太那里吧,住到鹿鸣堂去。」看到罗宜宁,他就会想起顾明澜,实在是不想看到她。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一字一句地道:「从今日起,罗宜宁不再是二房的嫡出小姐。罗宜宁,你可记住了?」
宜宁看到他冷淡的脸,低头应是,她举步慢慢朝门外走去。罗慎远想拉住她,却被她挣脱了手。
宜宁抬头看着罗慎远,他的眉毛本来就浓郁,此时越发的阴郁了。
「三哥。」罗宜宁跟他说,「我以后搬去鹿鸣堂住了,今晚恐怕就要搬了……」
「宜宁,你若是难受,可以哭一哭。」罗慎远看着她的眉眼,明明十分冷静的,却这么的可怜,他几乎是想触上去安慰她。把她抱进怀里,这样她便能如小时候一般,放心地在他的怀里大哭。
罗宜宁摇头,她不想哭,至少现在不能。总有人等着看她的笑话,但是她不能让别人笑话。
宜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丫头跟在她身后,没人敢说一句话。
等回到厢房的时候,却已经有人在搬她的东西了,箱笼收拾得马马虎虎,贵重的玩意儿随意就扔了进去。雪枝等人忙扑过去阻止,徐妈妈甚至厉声道:「你们做什么,这是七小姐的东西,都不准动!」
「我们奉了老爷的命来搬的,」搬东西的小厮说话冷漠,「老爷说了动作要快,还望小姐担待些。」
几个宜宁的贴身丫头都被推开了,她们的力气如何能与小厮比,又气又怒的差点被气哭了。松枝看到这阵仗,红着眼眶立刻跑出去找三少爷。那些看事的丫头们,却都下意识地看着罗宜宁,曾经尊贵的嫡出小姐,站在这片混乱之中,那样娇弱纤细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却淡漠而倔强。似乎这一切都不能摧毁她的自尊,她是当小姐养大的,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是要镇定的。
一旁站着的青渠气得握了拳头,在她看来这就是恶仆欺主,没有这个道理!看到小厮搬起了宜宁素日最喜欢的青花瓶,她顿时上前拧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力气却不是小厮能比的,小厮的腕骨都快被拧断了,疼得惨叫了一声。青渠一把把他扔开,冷冷地说:「谁还要在小姐这里造次!都给我上来试试。」
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高大女子,一时没有人敢再说话。宜宁看着青渠的背影,她最是嫉恶如仇,谁对她好她就会对谁好,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和约束。
她突然有点明白了,郑妈妈为什么非要把她留下来。别人再怎么厌弃宜宁的身份,她却永远都不会。
片刻之后,罗慎远阴沉着脸带人过来了。
林海如听说了这件事,又听到厢房里头的动静,她又是震惊又是不信,哭得差点断气,一定要来找宜宁。但罗成章不要她去,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再没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林海如气得直哆嗦,她捏着瑞香的手道:「宜宁那孩子,她该有多伤心……她该怎么办啊!她现在被人欺负啊!」
瑞香跟着林海如掉眼泪,她紧紧握住林海如的手:「太太,来日方长,再不济还有三少爷在呢。您要想着肚里的孩子,不要着急……七小姐的事总能解决的!」
林海如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鹿鸣堂破败了一些,但是打扫一下还能住,这里离祠堂近,少有人至。宜宁的事也只是二房的几个主子、主子身边有头脸的丫头知道,但她房里的丫头或多或少听了些风声。未必知道是七小姐的身世,看了刚才那阵仗,只以为七小姐或是犯了大错,被老爷厌弃了,搬东西的时候也懒懒的。
宜宁望着鹿鸣堂院子中那棵大树,荒芜的院子,漆黑的夜,她突然很庆幸是自己。
如果是那个七岁的小宜宁活到了现在,她该如何承受得住这一切。
宜宁回头对徐妈妈说:「徐妈妈,您说这个时候祠堂开着吗?」
徐妈妈眼眶发红,宜宁一向都是被宠着的。如今却到了这样个地方:「还开着呢,但是都太晚了……」
「我想去祠堂看看。」宜宁说,「或许明日,他就不会让我进去了。」
徐妈妈听到这句话更是想哭,还能如何反对。徐妈妈还是带她去了,她守在祠堂外。宜宁一个人走进祠堂里,她走到了罗老太太的牌位面前。罗老太太是这两世以来对她最好的人,她心里最挂念的一个人。想到罗成章今天说的话,她心里那股隐痛就无法忽视。
「祖母。」她轻轻地拂去上头的一点灰尘,说道,「真是因我不是罗家亲生的孩子,所以你才气病了?」
宜宁觉得鼻尖发酸:「祖母,我从未遇到过您这样好的人。如果您是因为我而病的,我该如何是好……」她抱着罗老太太的排位,那股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她想起罗老太太以前如何护着她的,如何任由她抱着撒娇的,如何无奈又慈祥地看着她笑的。宜宁渐渐地哽嚥了,「您不要这样……祖母。我最喜欢的便是您,我记得最深的也是您……他偏要这么说,他偏偏说您是因为我死的……」
「眉眉。」背后有人轻轻喊她。
宜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他边走近边说:「祖母已经知道你非亲生。她临走的时候,叫我帮着掩藏。她让我一定要护着你……眉眉,不要伤心,三哥在这里。」
还没反应过来,她突然被这个人拥进怀里。她揪着他的衣服,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罗慎远紧紧地抱着她,让她紧紧靠着自己的胸膛:「乖,不要担心,好好地哭吧。明天就没有事了。」他还半跪在地上,却承受着宜宁的重量,让她能在自己怀里好好地哭。
站在祠堂外的徐妈妈,几乎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后她深吸了口气,退到了一旁去。
送宜宁回了鹿鸣堂,罗慎远却连夜写了封信,让人送去了巡抚衙门。罗成章能这么愤怒,肯定是因为乔姨娘还跟他说了些颠倒黑白的话,所以他要请郑妈妈来对峙,就算宜宁的事情无法扭转,但也不能看着乔姨娘信口雌黄。当然这封信不是给郑妈妈的。
宜宁不该在罗家呆下去了。
罗慎远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英国公派人在这一带暗中打探宜宁的事了。他在保定也有眼线,一开始还只是疑惑,当他看到英国公的画像时突然明白过来。当年的事他查过,但是线索只止于一个京城来的「护卫」,看到画像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个护卫,而是如今大名鼎鼎的英国公魏凌!
他甚至还知道,英国公现在就住在巡抚衙门,而且一直在等。但是现在不用等了,宜宁能离开罗家挺好的。她应该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去,而不是在罗家被人欺辱。
他早就知道了英国公的存在,但一直没管。本来他不愿让宜宁回去的,但现在由不得他选了,宜宁是英国公府的孩子,她应该回去。
这夜罗成章是自己在书房睡的,没有叫任何一个人伺候。
乔姨娘被丫头懒洋洋地扶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一边被伺候着穿衣裳,一边问罗宜怜:「你父亲一大早叫你过去做什么?」
「嘱咐我的课业。」罗宜怜扶了乔姨娘起来,「宜宁昨晚就搬去了鹿鸣堂,自己的女儿变成了别人的。他总是想好受些吧。」
「要不是有罗慎远在,你父亲真的生起气来能把罗宜宁赶出府去,对外就说突然得急病没了。顾家未必能开棺验尸不成……」乔姨娘懒洋洋地说,「她如今可是落魄了吧?」
「是落魄了的。」罗宜怜轻轻地说,「我看早上厨房送过去的,就是白米粥和几碟饼。她也没怎么吃,原样送出来了。您是知道的,那鹿鸣堂久无人居,早就破败了。」
「别人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她搬去了鹿鸣堂,自然知道是犯了大错。外头那些人啊,最是捧高踩低的。」乔姨娘看着镜子中女儿的模样,笑了笑说,「倒也算是便宜她了,顶着小姐的身份活了十多年了。明明就是个低贱的命。要是生在外面,她这么大该成日地做针线贴补家用了,等嫁人了还要伺候公婆与孩子,不遭人白眼都算是好命的。」
「我的儿啊。」乔姨娘拍着罗宜怜的手,「你才是个金贵的命,以后找夫婿不能差了,有你父亲在,怎么也要给你找个进士及第才行。」
罗宜怜微一抿唇,没有说话。是啊,如今她是二房唯一的小姐了。
刚说到这里,外面有人进来禀报导:「姨娘,老爷说太太有孕不便,让您帮忙操持宴席。府中有贵客来,老爷吩咐了,一切都要最好的。」
「是谁来了?这么大清早的。」乔姨娘已经穿戴好了,让丫头服侍着戴了耳铛。
来报的下人有些犹豫:「说……似乎是英国公。老爷也被吓到了,连忙前去迎接了。奴婢看了,外头站在好些官兵呢!」
英国公?
罗宜怜听了就道:「我记得上次,英国公的侄女随着长姐到我们这儿来过,只不过是个远方的侄女,却娇养得不得了,锦衣玉食的。」
乔姨娘也记起来了,这英国公常年跟着陆都督征战,如今又统领神机营,做过宣同总兵。在那簪缨世家中也是一等一的。这等人物怎么会突然上门来?乔姨娘没有多想,嘱咐女儿好好练字,扶着丫头的手连忙去厨房吩咐了。
罗成章还对宜宁的事耿耿于怀,但经过一夜的思索他已经想好了,就当自己养了个閒人在那里,只不过是给口饭吃而已。但在她手上那些老太太留的东西,他是想收回来的。正在思量着,居然有小厮来传话说英国公魏凌递了拜帖来访。
罗成章吓了一跳,英国公这种人物之罕见,就是他进京一趟亲自求见,都未必能求见到人家。如今怎么会突然上门来?
他忙换了官服,到影壁去迎接。
那马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刀凿斧刻般俊朗的男子,披着灰鼠皮的披风,周身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挎刀的侍卫。
魏凌这些天一直在等,直到昨晚收了一封信。信上未有署名,却说罗成章差点把罗宜宁赶出府去,并要对外称暴毙了。后来虽被劝阻,却也让她迁居了荒僻之处,似乎是根本不想再见到她。他那女孩儿才十二岁大些,在这府上被姨娘拿捏着,又叫下人忽视着,看到这里他几乎暴怒。
他们家没有女孩儿,因此明珠都当成宝养着。而他真正亲生的孩子,却在罗家挨着这等日子。想起来就觉得哽得慌。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掩盖不住了,他还不如现在就去罗家带她离开。
他的女儿那是什么尊贵的身份,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受人侮辱。
当年的事他的确有错,但就算谁都有错,都不该怪到孩子身上,宜宁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罗成章笑容恭敬地道:「不知国公爷要前来,迎接未免仓促了些,还望国公爷不要见怪。」
「自然不见怪。」魏凌淡淡地道,他边走边看,只觉得罗家处处都局促。罗成章领着他进了前厅,低声叫人去吩咐乔姨娘了,这才坐下来问道:「不知道国公爷这次来有何贵干?听闻国公爷如今在御前行走,比原来更忙了。可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出来巡按的?」
魏凌端起茶喝了口,他已经解了斗篷,今日穿了一件右衽圆领袍,腰繫玉革带,上面雕刻麒麟云纹,这是亲王贵族才能有的服制。他说道:「这次来,却是要把我失散已久的女孩儿带回去的。还望罗大人能成全。我那女孩儿留在你们家,的确是要给你们添麻烦的。」
罗成章下意识地就要应是,但又突然意识到魏凌说了什么,心里猛地一跳,面上笑了笑道:「国公爷客气,只要您想让我帮忙,下官是义不容辞的。只是下官还不知道——您竟然有个女孩儿流落在外,可是在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