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1 / 1)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嗒”一声锁开了。

晏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朝匣子里面看去。

这一看,他便愣住了。

那匣子里竟是一摞厚厚的纸,乍一看纸张有些年头。

使晏辞震惊的不是纸有多么久,而是他一眼就看到第一张纸上白底黑字,上面还加盖着官府赤色的四方印。

等他看清纸上最为硕大清晰的两个字,倒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晏昌:

“什么意思?”

那有些年头的纸张上,密密麻麻从右到左用纂体所书的皆是文字。

而最前面的两个,正是“地契”二字。

第117章

晏辞又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字,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这是?”他不解地抬头看了看陈昂,又看了看晏昌。

他虽然在现代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也知道在封建社会,这薄薄一页纸却贵重无比,象征着一块土地。

而且这种还是盖了官府大印的“红契”,与那种平民私下里交易土地用的不需要官府盖章的“白契”不同,这种带着官印的地契,代表这块儿地已经经过官府认可,世世代代归这片土地上的氏族所有。

晏昌低着头咳了一阵,他摆了摆手,陈昂便将匣子放在一旁桌子上,退下了。

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就像第一次在茶坊见面那般。

晏昌挺直身子,沉吟一下缓缓开口:“如今到了你这代晏家已是第四世。”

“我们先祖原本是以制香发家,鼎盛之时出了不少专奉天家的御香师。”

“晏家曾经也是风光无限,最风光时在京都那种显贵如云的地界,也能做到一香千金难求的地步。”他缓缓开口,回忆着祖辈的过往,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伤怀。

“奈何到了我父亲那一代早已无法在燕京立足,而且祖上留下的香方大多失传,所余下的几个,为了生计,也不得不改良为更贴合寻常人家所用的香方,香方制出的香无论味道还是形制,早已泯然众人。”

晏昌看着窗外:“到了我这一代,更是人丁凋敝,祖上的荣光早已是如梦一般一去不返尤其是男丁稀少,我终其一生只得两子,却没想到皆是这般下场。”

他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如今我已是风烛残年,就算再想振兴家族也是有心也无力,这辈子恐怕再难见到祖上的辉煌。“

他缓缓转头看向晏辞:”我原本打算在这两个儿子里选一个更有天赋的继承家业,却没想到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有对失子的悲痛与无能为力,但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叹息。

晏辞安静听他说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晏昌侧头看向他:

“但是你不一样。“

晏辞抬起眼睛。

”你年轻聪明,有勇气。“他看着晏辞,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一个梦想中的继承人,点了点头,“天赋也不错。”

晏昌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而且还足够善良。

但是在晏昌看来,善良有时并不是一个褒义词,善良有时恰恰会害了一个人。

这句话他没有对晏辞讲,因为至少在晏辞身上,善良是一个优点。

晏昌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已经落尽叶子的树干,他拄着拐杖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响起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我原本也不是白檀镇的人,我出生在胥州,小时也是锦衣玉食,只不过年轻时家境衰落,自己混得也不好,老了之后才寻得这处小镇,想着安度晚年,这才在这镇上买了府邸和几块田。”

“可惜我已经老了,哪天死了,我年轻时攒下的这些家当若是没有人继承,就会成为官家的财产。”

他顿了顿:“所以我想,这几亩薄田与其给了官家,不如交给你。”

晏辞霍然抬起头,此时听了这话,他心里一直的猜想终于变成现实,他也明白了晏昌的意思。

他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垂眸道:“我从没想过。”他从没想过眼前这个老人会将一辈子的积蓄交给他。

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也从来没想过鸠占鹊巢将这些财产弄到手。

晏昌笑了,似乎知道晏辞的想法:“没想过我会把这些交给你?”

晏辞抿了抿唇。

“收下吧。”晏昌没再看他,盯着风里的落叶,“你现在是我的‘儿子’,这些交给你也算理所当然。”

晏辞还没说话,晏昌又开口:“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晏家的财产不止这栋宅子和乡下那百亩地。”晏昌若有所思,十分自然地说道,结果正在听着的晏辞心里一震:

几百亩?!几百亩田都是晏家的?

一直生活在土地公有制下的晏辞哪见过这场面。

他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倒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开眼,又听到晏昌道:“这镇上还有几家铺子,规模虽然与以前不能相比,但是每年的收入再加上佃农年末缴纳的租钱,也够府上这些人的吃穿用度。”

“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他转过身子,看向晏辞,“我将这晏家交给你,唯一要求的就是,你不能让晏家在你手里毁掉,或是落败。”

若是搁在真正的晏辞或是晏方身上,他不会提这种要求,但眼前的年轻人不一样,他是那种会重承诺,并且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

晏辞身子微微收紧,他神色专注认真聆听着晏昌的话。

晏昌沉吟了一下:“你可知,晏家最大的店不在白檀镇,而是在胥州。”

“胥州?”

晏辞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他隐约从白檀镇人们的口中知道这个胥河以南,位于四方枢纽中央,漕运极为发达,每年粮产量可以养活两个京城,繁荣度仅次于京都的繁华州府。

白檀镇上大多数青年终其一生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去胥州发展。

晏昌点了点头:“晏家虽然没落,但是胥州的主店至今每年也有几千两白银入账,只不过这些收入在胥州那种州府也显得过于单薄了。”

到房子被烧之前连二百两银子都攒不齐的晏辞继续陷入沉默,他试探着开口:“所以您是希望我去胥州吗?”

“你一个年轻人,难不成想像我这老头子在镇上待一辈子?”晏昌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过你太年轻,就算去了胥州,只怕会被人当成肉啃掉。”

晏辞收回了跃跃欲试的心。

“不过—”晏昌话音一转,“有人应该可以帮你。”

他看向晏辞:“你可知晏辞的母亲是哪的人士?”

晏辞回忆起之前在衙门翻家谱时看到的“秦氏子鸢”四个字:“是秦氏。”

晏昌点了点头:“子鸢嫁我之前本是胥州秦氏的幺女”

“这秦氏你可能不知道,乃是以造船发家,在胥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家族,我十多年前在胥州时,那时胥州河道上六分之一的船只皆出自他们之手,如今虽然十年未与他们联系,但不出所料,胥州秦氏的势力只会比十年前更盛。”

毕竟胥州位于胥河之岸,数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流经于此。

自古以来,交通发达的城市无一不是鼎盛之所,何况胥州又是船运发达,这秦家以船运为生,在胥州的势力可能比想象的还要高。

晏辞听到这儿便明白晏昌的意思:“您是希望我去投靠秦家?”

晏昌点了点头。

晏辞想了想,既然原主母亲是秦家的幺女,那原主就是秦家的外孙,外孙投靠外祖,倒也并不罕见。

但是他怎么有一种自己变身林黛玉的感觉?

他正在思考着,忽然听晏昌说:“没那么容易。”

晏辞一愣。

晏昌踌躇了一下,看了眼晏辞,似乎不知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与他说,左思右想半天还是道:“他母亲虽是秦家的幺女,但是昔日嫁我为妻时却遭到了秦府上下的反对,后来不顾父母反对,硬是随我到了白檀镇这地方。”

晏昌简短且勉强说到这里,竟是说不下去一个字。

这短短一行字,晏辞却是在脑海里自动脑补出一番富家千金私奔落难子弟,沦落小镇郁郁而终,结果独子长大后又收到父亲冷落的惨剧。

他正在脑补着,一抬头看见晏昌看着自己,赶紧正色起来。

晏昌张了张口这才继续道:“虽然十多年未与秦家来往,但是晏家主店在胥州这些年能有这等收入,许是和秦家暗中扶持有关,你日后若是去了胥州,一定要与秦家保持来往。”

晏辞点了点头,虽然晏昌没有具体说明,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明白,秦家虽然富有,但是与他晏家一样都是商贾,在这个对商人不那么友好的年代,商人作为有钱的弱势群体,商与商之间必须依靠血缘亲族之间的联系抱团取暖。

所以根据他的猜测,秦家很大概率不会拒绝最受宠爱的小女儿的儿子前去投靠。

“我到时候会写一封信说明缘由,等你什么时候想好出发,带过去给他们便是。”

晏辞点头称是。

晏昌没再开口,沉默了一会儿:“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你下去吧。”

晏辞抬头,看到他苍老干瘪的身影,与窗外凋零的树木相应和,早已经不是晏辞第一次见时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连失两个儿子的痛苦,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而他能一直到现在都条理清晰地与自己交谈,骨子里应该也是个很坚强的人。

晏辞不再多话,朝他俯身告退。

当他抱着那匣子出去的时候,看到顾笙和陈昂一起站在一旁的回廊里等着他。

顾笙见他出来,率先迎上来,陈昂随后。

虽然不知晏辞和老爷在屋里聊了半天什么,但是看他手里的匣子,陈昂已然了然。

“给我吧。”他伸出手接过匣子,“等到公子什么时候想用,与我一说便是。”

他随即又抬头,细细打量着晏辞:“我已经吩咐过厨子烧了晚膳,皆是公子喜食的,公子的房间这些日子一向吩咐丫鬟每日打扫的,饭后公子只管携少夫人前去休息。”

晏辞颔首:“多谢陈叔。”

陈昂点了点头,自然道:“那明日早上,我叫上铺子的几个管事,一同陪公子到镇上和田里看看。”

晏辞再次颔首:“有劳陈叔了。”

“何来有劳一说。”陈昂笑道,“都是分内之事,公子这样说,可是要折煞老朽了。”

晏辞知道他的意思,他往后就是晏家的新主人,晏老爷说的那几百亩农田,和镇上所有属于晏家的商铺,自己势必是要学着如何管理的。

百亩农田啊

晏辞暗自心想。

他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怎么忽然之间就跻身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