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落新接了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落下姓名,又照着要求写完了那句话。简若沉接过看了看,叠成方块放到工作簿里,“多谢你配合工作。”他伸手去拎刚买的渔具,老板哽了哽,“要不我把钱还你吧阿sir,这渔具……你是为了套话买的吧?”“说不定要用。”简若沉眉眼弯弯,“你放心,这是我个人的钱,和警署没关系,不会有人跟你要回去的。”“诶,诶。”老板应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怎么这么……这么和善?和皇家警署里那些差佬一点也不一样,今天要是换了那些英国人,肯定会理所当然从他店里拿东西。“你粤语说得没什么口音。”杜落新道。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有些用语和说话习惯更像深市那边。“我是香江人,当然会说。”简若沉道。他眉眼肃穆。杜落新心底一抽,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艾德兰是不是犯事了?冯野呢?他现在什么情况?”简若沉沉声道:“野钓公园有人钓起一个尸块,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打捞,你认识的人多……等尸体拼凑完整,恐怕需要你来辨认一下身形。”杜落新脑子里轰然一响,一时头晕目眩,竟打翻了手边的水杯,“不可能。”不会是冯野……他呆愣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原地晃了晃,“你现在要去野钓公园做事是不是?我可以帮你们借抽水机,我跟你一起,我骑了摩托,带你去更快些。”野钓公园周边已经拉起警戒线。关应钧带着橡胶手套解开挂在钓友鱼钩上的黑色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排开。勉强能看出是耳朵、两根大拇指、舌头、和双脚。时间太长了,塑料袋里全是水,这些器官也都烂透了,连肉都看不到多少。那双脚骨的缝隙里挂着零星的烂肉,散发着难闻的恶臭。饶是见惯了大世面的毕婠婠,都扶着树干吐了一场。怎么会分得这么碎! 二合一简若沉挎着渔具包, 跳上杜落新摩托车的后座,反手抓住了摩托车后的一截金属杆,“好了。”杜落新拧动油门, 朝着野钓公园的方向飞驰而去, “脚收好,我们抄近路。”简若沉刚收拢双腿夹紧车身,摩托车便一个甩尾漂进了小巷。巷子里的穿堂风带着一点咸腥的鱼腥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些洋灰地的气味。简若沉听见杜落新哽咽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 隐没在海风里。他张了下嘴,偏头看着渔村的水泥房子和错落的窄楼梯, 沉默着, 什么都没说。真该死啊。为什么废除死刑呢?杀人者人恒杀之。“吱”的一声, 摩托车在警戒线外停下。简若沉从车上跳下来,对着守线的军装警亮了下证件, “cid顾问。”军装警沉默地敬了个礼,伸手抬起警戒线,视线却落在简若沉身后眼睛通红的男人身上。简若沉解释:“他是这里的主管。”他转头看向杜落新, “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人。”杜落新紧攥着拳点了下头。野钓公园圈起来的河面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 看了几年的寻常景色,此时却叫人堵得慌。他茫然站着, 不一会儿又想:尸体的身份还没确认, 或许冯野还活着,只是太忙, 回不了信,听不到电报, 也接不到电话。怎么会死呢?简若沉快步走到关应钧身侧,“怎么样?”才开口,就被尸臭味冲得反胃。他瞄了一眼,碎石块散落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边上,那塑料袋质量还不错,竟然没有破,里面兜着一袋腥臭的尸水。鼓鼓囊囊挂在一个翘起的枝丫上。夏天,气味散得快。
简若沉被冲得眼前发黑,喉间涌上一股酸味。味道实在是太大了,生理反应不是靠着心理素质能压住的。关应钧脱了层手套,又拿湿巾擦了一遍手,才从裤兜里掏出薄荷膏,挖了一块,抹在简若沉鼻子下面。粗粝的指尖带着膏体磨上软肉,让简若沉打了个激灵。又凉、又痒、还有点燥热。“好点了?”关应钧把指尖上剩下一点,擦在太阳穴提神,才又换了副新的手套戴上,回答之前的问题,“有点麻烦。”“怎么?”简若沉一说话,就觉得整个上唇都凉飕飕,火辣辣的。毕婠婠从边上买了袋装的矿泉水,咬破一袋,灌进嘴里漱了口,接话道:“尸体分得太碎了,我们推测可能有多个垃圾袋分散在池底,得请打捞队。”“最好是能找到这里的主人。”简若沉朝后一指,“在后面呢。”毕婠婠一愣。“之前那个渔具店老板说的真鱼王,就是这里的老板。这个野钓公园是渔村的人共同建设起来的……”简若沉一边说,一边将杜落新的口供记录表拿出来。毕婠婠叹为观止。简若沉的办事能力是真的强,效率高就算了,准确度还了不得。人缘好不说,打听消息比线人都专业。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子!真是便宜重案组了,还得是关sir,出手真果断。关应钧一目十行看完,心里有了数,“毕婠婠,打电话给捕捞队,钱从我账上……”他顿了顿,忽然扫了简若沉一眼,从皮夹里数出4000递过去,“给现金。先捞两天。”破案是真的费钱,特别是这种还没完全划下来的案子。要是想抢,就得抢证据,就得花钱。关应钧掏了钱,就去警戒线外跟杜落新交流,得知他愿意借抽水机,便抬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过去,“麻烦了。”杜落新接过,也没点,抬手别在耳朵上,勉强笑了一下,“不麻烦,对你们有帮助就行。”他转动眼珠,看向河畔边蹲着的简若沉,少年正蹙着眉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东西,身侧是刚刚赶来的鉴证科,一边听还一边点头,显然是在跟着学。关应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微眯,眸色暗沉,“有事找我顾问?”杜落新摇头,“没有。”他朝着关应钧看了眼,脑海里蓦然出现刚才这位督察给那少年抹薄荷膏的场景。自然又亲昵。他没心情往下想,脑子里全是冯野的事,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宁愿冯野是个不恋家的混账,也不愿意冯野死了。杜落新对着关应钧点点头,转身跨上摩托,去弄抽水机了。关应钧盯着那辆摩托车看了一会儿。刚才简若沉来得这么快,肯定是坐了杜落新的车,摩托车就那么点大,坐两个人。他垂下眼,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在嘴里叼着,站在警戒线外面,拨通林雅芝的电话,语调清晰地说明情况。“案子是肯定要抢的。”林雅芝道,“皇家警署里那群蛇王天天混吃等死,一点骨气都没有。”夏天到了。陆荣和奥利维·基思的案子拖了几个月没有进展,西九龙上下都憋出一股火气。林雅芝喃喃:“真是个畜生。”她闭了闭眼,“张星宗那边抱怨论文太多,你看要不要分给b组一点,一周后我会请一个国外的天体物理专家来看一下。”“分吧。”关应钧低头点了烟,吸了一口。他好久没抽了,猛地这么一吸,心情不仅没变好,反而把鼻子里的薄荷味冲淡了。更躁。业绩和功劳算什么,这时候抓人才是最要紧的事。挂了电话,关应钧又抽了两口烟,潦草摁灭了,散了散味,转身回到现场。西九龙鉴证科的法医们穿着出外勤时的西装,蹲在地上忙碌,连塑料袋里混着尸水的河水都装了三个试管。向景荣道:“还好凶手把分尸后的尸块装在塑料袋里。不然这地方鱼这么多,线索肯定留不住。”简若沉眉尾一跳。不对劲,凶手抛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鱼多,想让鱼吃掉尸体和线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