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1)

回到马车时,邬喜来心中十分复杂,他禀道:“殿下,方才那女子是长信侯府的三姑娘薛宜锦,生母早逝,还有个长姐名叫宜兰,弟弟薛珩。奴才还打听到,薛姑娘生母在时,曾给她定下一门亲事,许的是清远伯长子谢清则。”

萧北冥捏起那纸袋中的一颗青梅放入口中,略微酸涩的滋味在口腔中四散开来,他低垂的眼睫微微上扬,低声问道:“是那个弃文从医的谢家长子?”

邬喜来点了点头,“是。”

萧北冥静静将那袋小小青梅的封口,黑漆漆的眼底没有透出任何情绪。

谢清则那样的玉面公子,当得起她的喜欢。

最起码,比他这个废人够资格。

她今日来找他,是想要可怜他,安慰他。

可是她不明白,若是有了家室,便不该随意招惹他。

良久,马车外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满城青色的杨柳随风飘摇,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角,低声道:“回府。”

燕王府就在御街尽头,门口两座石狮子威武庄严,宋骁早已带管家和一众家丁在门口候着,见到马车时,便低头行礼。

萧北冥只透过竹帘看了一眼,便道:“都下去吧。”

一众人又都稀稀拉拉地散了。偌大的燕王府,又显得空荡起来。

萧北冥早习惯了这种空荡,自他开府以来,无论是逢年过节,亦或是千门万户团圆时,他都是一个人在这府中度过。

日复一日,王府的景色也没什么不同。

宋骁道:“殿下,方才靖王与镇国公家的嫡女章漪前来探望,臣推拒了。”

萧北冥闻言,苍白的脸上带着微微嘲意,冷声道:“以后他二人再来,不必让他们入府。”

即便是见了,也无非是惺惺作态的怜悯与藏在骨子里的瞧不起。

他曾经真的以为能和萧北捷做兄弟,可是后来才发现,他生来在他们眼中便是低贱的。

他的出身,是所有人的耻辱,连同于他相关的一切,都是低贱的。从他在生辰那日赠与萧北捷的剑穗转头被扔掉,他就知道,这份所谓的兄弟之情,到底是变质。

两个世界的人,不必强行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宋骁见他的神情,及时转移了话题,“殿下,邱医士还在前厅候着……”

萧北冥由宋骁扶着下了马车,坐到一副由工坊打造的轮椅上,他垂首,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邬喜来三人难免担忧,却毫无办法。

萧北冥用手操控轮椅渐渐入了燕王府的书房,这间书房极大,几乎珍藏了他开府以来所有的字画书籍,他将轮椅滑进那个一旁的多宝阁上,取出一幅珍藏已久的画。

画中那个小姑娘,静静地斜倚在岩壁上,眼尾那颗泪痣无比生动。

他的指尖抚过那颗泪痣,忽然想起白日里遇见的那个女子,声音近乎呢喃:“会是你吗?”

那个说会在意他生死的人,和今日那个姑娘,会是同一个人吗?

第45章 埋藏

已是申时, 宜锦提药回到薛珩住处,鹿顶耳房内一室幽微灯火,宜兰正与徐姆一起照料薛珩。

少年的脸色在灯光掩映下淡如薄纸,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看向宜锦时恢复了些许神采,他轻声唤道:“阿姐。”

宜锦应了一声,在榻前的绣凳坐下,她问道:“今日可好些了?”

说话间, 芰荷从宜锦手中将药接了过去,去后厨熬药。

薛珩见她神情中止不住的担忧, 道:“阿姐,我好多了。”

宜锦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没有再起热,她放下手,想起药铺里大夫的提醒,又问道:“阿姆, 今日阿珩一日三餐都用了些什么?”

徐姆微微一愣, 回道:“早膳用了水晶糕和绿豆羹, 午膳用了慈姑, 鱼肉……”

这些都是寒性的食物,倘若阿珩仍旧用原来的药方,难免影响药效。

宜锦闻言,抬首与徐姆对视一眼,“如今后厨是谁管着?”

徐姆瞬间便明白了什么, “还是原先的黄婆子在管, 难不成……”

宜锦肯定了她的想法, 道:“ 日后阿珩的膳食,都交给我们自己人打理, 黄婆子那送来的东西,我们照收不误,以免打草惊蛇。”

宜兰在一旁看着,心底更加怔然,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是真的长大了,知知开始能替她考虑,替阿珩筹划,将事情想得周全,她对徐姆道:“就按照知知说的来。”

她心中自是一番感慨,见宜锦衣衫被雨水打湿,颜色深浅不一,问道:“我瞧你回来的时候分明撑了伞,怎得还湿了衣衫?”

宜锦想起萧北冥,想起他让邬喜来送的那把伞,心中一暖,“出门时我忘记带伞淋了雨,后来有个好心人送了伞。”

宜兰摸了摸她有些凉冰冰的手,“出门慌慌张张的,知道你担心阿珩,但更要照顾好自己。快去换套衣衫。”

宜锦到底怕宜兰担心,便下去更衣了,更完衣再回耳房,临到拐角处,却忽然见听花厅中一片嘈杂,乐府之人吹吹打打,仪门处一队小厮穿着喜庆,担着贴红喜字的箱奁进了花厅。

为首的那人一身青衣,面容清俊,身形玉立,除了神情冷淡,与眼前喜庆热闹的场景不符外,这个男子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似的,足够俊朗,却又不瘦弱,带着书卷气,却也有风骨。

即便只是那一眼,宜锦便已经认出来,这就是阿姐前世的夫君,她的姐夫陆寒宵。

柳氏与薛振源在门口相迎,二人皆满面笑容,但陆夫人与陆寒宵并不热络,吩咐下人们放了聘礼,便在花厅就坐。

宜锦回到耳房内,却见宜兰临窗而立,默默看着那队吹打的乐人,风卷起她的发丝,让她面颊上沾染了日光的清辉。

“阿姐,你真的同意嫁入陆家了?”

薛珩起身下地,徐姆想要扶着,薛珩的动作却比她快一步。

宜兰见少年虽虚弱,一双眼睛却满是焦急,她安抚道:“你好好养着,下来做什么?”

薛珩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阿姐,你要嫁陆家了是不是?”

宜锦的目光亦紧紧附着在宜兰面颊上,经过那日的交谈,她虽知道前世阿姐嫁给陆大人也并不是毫无考量的,可她和阿珩一样止不住地担心。

她怕阿姐如同上一世一样,为了她和阿珩嫁入陆家,再受人委屈。

宜兰如何不知弟弟妹妹心里在想什么,她拉过两人的手,道:“阿姐是要嫁陆家,但并不是受父亲安排。”

“江家的婚事已退,往事不宜回头再看,陆家虽然并不富贵,却也是清流,且陆寒宵人品正直,日后即便不睦,也会留着体面。”

薛珩脸色紧绷,没有说话,半晌,他忽然开口道:“阿姐,不要因为我嫁陆家。”

“我不稀罕侯府长子的名头,也并不在意侯府的一切,我只希望两位姐姐能活得自在。我与父亲脱离关系,从今后分府别住,两位阿姐不必因我受父亲挟制。”

此话一出,宜锦和宜兰都有些怔然。

宜锦怔然,是因为这时的阿珩,远比前世这个时候要成熟的多,脱离关系,分府别住,便意味着从今后不再受侯府的荫蔽,只是个普通人。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为了她们,竟下了如此决心。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却不敢确认。

宜兰感到怔然,则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知知和阿珩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长大了,他们开始庇佑她,保护她,成为她的主心骨。

这样的转变让她几欲流泪,她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阿珩,知知,你们不要想这么多,我做出这个决定,不只是为了你们两个。陆大人……,他是有大志向的人,我敬佩他的为人,欣赏他的学识。用心经营,未必会过得糟糕。”

窗外树影婆娑,初春的天气仍有些寒凉,姐弟三人就站在廊檐下,看着花厅的人忙进忙出。

陆寒宵出了花厅时,便看见为首那个容貌端庄,亭亭玉立的女子,她看向他时落落大方,没有像寻常女儿家那样羞怯。

他微微颔首示礼,脸上神色却极为冷静。

陆夫人在一旁看着,甩了甩袖,扭头道:“不知羞耻。”

她原本早就看中了自己娘家的姑娘当儿媳,可是那姑娘却忽然暴毙而亡,紧接着薛侯便登门强逼宵儿娶薛宜兰为妻,威逼利诱之下,她为了宵儿的前途,只好忍气吞声地答应。

即便如此,她依然对这个准儿媳提不起喜欢。

陆寒宵皱了眉头,搀扶着陆夫人,道:“母亲既应下这门亲事,便要给她体面。家宅不宁,并非什么好事。”

陆夫人看向陆寒宵,不满道:“这还没娶进门,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若是娶进门,恐怕连我这个娘都忘了。”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虽在政事上清明,可是面对操劳一生的母亲却毫无办法。

陆寒宵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了侯府正门时,天色几乎全部暗淡,薛振源与柳氏在侯府门口相送,几次留饭,陆夫人都道不必。

薛振源陪着笑脸,等陆府的马车启程离开,他收了笑容,冷哼一声,“什么东西?!再往上数三代,他陆家不过是个种地的,有什么可高傲的?”

柳氏在一旁挽住他的胳膊,声音温柔似水,“夫君何必生气呢?只要他陆家愿意娶宜兰,态度差些又有何妨?左右这些聘礼已经到我们手上了。”

薛振源听着,心里的气渐渐也消了,他和柳氏回到前厅,命人开了那些箱奁。

陆家虽是被迫答应这门亲事,但却并未因此而怠慢,整整二十抬聘礼,没有丝毫水分,皆是金银之物。

柳氏瞧着满箱金银道,笑容拂面,“本以为陆家穷酸,可没想到,陆家竟然肯下这样的聘礼,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薛振源看她一眼,“妇人之见。这些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今上的敕令,无一不是从翰林出来,若是将来有一日龙御归天……”

柳氏忽然一激灵,也明白了为何薛振源挑中了陆家,“还是侯爷想的深远。”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到夜半,终于熄了灯,柳氏却始终难以入眠,等薛振源睡熟了,她便穿了鞋下榻,叫来李妈妈问话,“今日玉暖坞那两个可有动静?”

李妈妈答道:“没见有什么动静。就是三姑娘出了趟门买胭脂。”

柳氏心中稍安,肃然看了李妈妈一眼,“黄婆子那处,膳食照送。即便薛宜锦拿了药方去验,大夫也瞧不出什么端倪。薛珩不除,瑀儿便永远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

“乔氏当年压我一头,今日我再不许她的子女压我的子女一头。”

一连下了几日雨,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天边一缕金光,映照着雨后水光闪闪的迎春,一阵风吹过,晨露零落如雨。

薛珩自从换了药方与膳食后脸上开始有了气色,每日能够下榻行走半个时辰。

宜锦和宜兰终于也能稍微放下些心。

两姐妹用过早膳,更完衣,见天晴了,便打算去一趟云来观。

宜兰与陆家的婚事定在二月底,已经没有几日可以在侯府中待着。

姐妹二人想去云来观上香,在娘亲乔氏灵前告慰。

临出行时,薛珩眼巴巴地盯着她们,一副想要出去,却又顾虑重重的模样。

宜锦替他正了正肩上的衣衫,道:“想出去便出去,将你身边的守方也带着。”

薛珩眼底放光,充满希冀,但真的有人告诉他能出门了,他却有些犹豫,“阿姐,真的可以吗?”

他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也没有见客了。他知道自己天生迟钝,怕给父亲丢脸,因此有重要的场合,他从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