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1 / 1)

宜兰强忍住笑意,拉着她的手出去,见宜锦脸色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打趣道:“从前我还担忧燕王殿下太过冷厉,不够体贴,倒是我想错了。”

宜锦牵着阿姐的手,两人慢慢走着,瞧着园中暮春的景象,残红零落,从府外通的泉眼也变浅了些,她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前世这个时候,她与阿姐即使相见,却也没有这般心情信步赏景。

宜锦看了眼阿姐,同亲近的人说起萧阿鲲,总会有些害羞,她小声道:“阿姐,他待我很好,入门第二日,他便将王府中馈交给我来管,连着外面的商铺也没有假手他人。”

宜兰心里替妹妹高兴,“见你如此,阿姐就放心了。情爱或许有一日会随时间逝去,但中馈捏在手中却是实打实的,手中有银钱,往后不管做什么都有底气。”

宜锦问道:“那阿姐你呢?在陆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宜兰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知知与王爷过好日子就成。阿姐在陆家,谁都不怕。哪怕是老夫人,这些日子晨昏定省,我叫她拿不出错处,她也奈何不得。更何况,有你姐夫从中周旋,一切都好。”

宜锦听了这话,会心一笑,学着宜兰的样子打趣道:“这样看来,姐夫待阿姐也是很好的。”

宜兰微微垂首,笑道:“说起来,阿姐还要谢谢知知。有娘亲的例子在前,我总觉得男子皆不可信,我才嫁入陆府的时候,想的全是如何保全自己,也从没想过能与陆寒宵白首与共,只是觉着,若有一日过不下去,和离也不会太难受。”

“他也察觉出我的用心,也曾闹过脾气,不肯入我房中。倘若不是我回府那日,你从中劝说,或许他永远都不会与我推心长谈。”

“只是我那时心里想着,你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能看得这样透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知知一夜之间长大了。若是娘亲能见到今日,不知该有多高兴。”

宜锦看着眼前温柔貌美的阿姐,眼底忽然有几分湿润,她其实并不勇敢,上一世的她胆小怯懦,几乎没有替阿姐做过什么,以至于阿姐与姐夫上一世隔阂深重。

她握着阿姐的手,心中却无比庆幸,她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姐妹俩穿过庭中花圃,迎面便走出一个少年,他的脸褪去了青涩,开始逐渐显示出男性的棱角,多了几分刚正之气。

宜锦下意识拦住少年,惊讶道:“阿珩,阿姐只是几日没见你,怎么觉着你长高了这样多?”

薛珩踮起脚尖看着两位阿姐,道:“阿姐,我听阿姆的话,每日用膳多用一碗,如今果然长高了。阿姐,我已经学到四书了,很快就能参加童生试。”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宜锦不知怎得,眼前一酸,她想起前世这个少年临终前仍在自责未曾保护好两位姐姐。

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少年都在努力用稚嫩的肩膀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宜锦想要摸摸弟弟的脑袋,却又默默收回了手,阿珩已经是男子汉了,她不能再将他当做小孩子。

薛珩在外人面前极为稳重,只有在两位阿姐跟前才稍显活泼,他拉着两个阿姐,高兴道:“阿姐,徐阿姆今日做了咱们最爱吃的水晶虾饺,还叫后厨准备了许多菜肴。”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阿姐,守方说,两位姐夫都给我带了礼物,你们可知道他们送了什么?”

在陆府,人情往来送礼这等事都由宜兰经手,这自然难不倒她,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你自己瞧去。”

宜锦虽没有亲自备礼,但是邬喜来却早就将礼单给她看了,她只记得是一套文房四宝,但却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她也笑了笑,“既是姐夫送你的,阿姐可不知道是什么。”

话到此处,守方恰巧抱着两个檀木盒子过来,薛珩便拦了守方,兴致勃勃地想要看看两位姐夫送了什么。

萧北冥备的是一份文房四宝,一整套梅兰竹菊,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且东西都由工匠打造,刻着薛珩的表字。

薛珩瞧过后便爱不释手,眼中泛光,忙叫守方收起来放好,生怕自己碰坏了。

宜兰送的是一张金弓,恰巧适合这个年龄的男子练习骑射,薛珩自小体弱,但偏爱骑射,只是家中都担忧他的身子,因此不许他骑马。

薛珩拿到那张弓,便忍不住上了弦,瞄准了不远处的鸟儿,半晌却又放下了,转而射向一旁果树上的果子。

尽管没有射中,他却仍旧笑着摸了摸脑袋,朝宜兰道谢。

宜兰见他模样滑稽,轻声笑道:“射箭这事,阿姐不懂。但是你若向两位姐夫请教,或许能得进益。”

薛珩眼睛亮了亮,“若是有机会,我定向姐夫们请教。若不是生来体弱,我一直想如燕王殿下那般,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宜兰听了这话,想起那日在宫中燕王与靖王比射箭的场景,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

燕王殿下箭术过人,只是可惜……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知知身上,见她唇角含笑,并无落寞之色,才悄声问道:“知知,我听闻宫中数次派御医前往,燕王殿下的伤,现下如何了?”

宜锦与阿姐对视,低声道:“宫中之人,鲜有可信之辈。他的伤,只能慢慢将养着。”

宜兰便已经明白话中的意思,园子里人多眼杂,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宜兰也没有再开口询问。

恰在此时,薛大前来通报,清平伯家谢公子前来拜访。宜锦出嫁后,谢清则仍旧半个月前来替薛珩诊断一次,没了柳氏做手脚,守方又照顾周到,薛珩的身子已经叫渐渐康泰,甚至乍看之下,与同龄的少年也没什么区别。

薛珩待谢清则便如同待自己的亲兄长,即便他知道谢大哥是因为宜锦阿姐的缘故才对他多番照拂,可他心中仍旧怀有感激敬佩之意,他忙亲自到前厅去迎。

宜锦宜兰也跟着回了前厅,她们到时,男客们围成一团,正在瞧斗棋。

紫檀方桌上坐主位的两人,一个是萧北冥,另一个是谢清则。

薛振源、薛珩薛瑀同陆寒宵站在外围,正瞧着两个高手对决。

宜兰顿时也来了兴致,附在宜锦耳边说道:“我还从未见识过燕王殿下的棋艺,知知,你觉得他俩谁能赢?”

这是宜锦自出嫁后第一次见谢清则,他仍旧穿着一身素衣,同在外行医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人比从前更清瘦了几分。

宜锦看着桌上焦灼的棋局,摇了摇头,她于下棋一事上一窍不通,上一世所有的经验,也不过是想萧阿鲲在皇极殿时教她下的那几局棋,但她却笑了笑,回道:“我猜我夫君能赢。”

她没有称呼殿下,也没有称呼王爷,反而用了夫妻之间最平常的称呼。

女眷这边细微的谈话声对于萧北冥来说简直清晰入耳,习武之人,耳力总比平常人好一些,萧北冥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看到对方执子的手僵了一瞬,便明白对方也也听见了知知那句话。

不知为何,他竟有几分卑劣的欣喜。

当下也没有再留情,几个回合不到,他便拱手,淡淡道:“承让。”

谢清则却知道他根本没让,对面这个男人的棋艺确实胜出一筹,说出这番客气的话,是看在知知的面子上。

他微微顿了顿首,“燕王殿下棋艺高超,谢某自愧不如。”

话罢,他便离席,笑道:“陆大人的棋艺应当在我之上,不妨来一局。”

陆寒宵瞧着手痒痒,但往日里他可不敢和燕王殿下下棋,今日两人都是以女婿的身份拜访岳丈,倒让他大着胆子应了一回战。

谢清则自席上退下,目光落在宜锦身上,见她面色红润,比在侯府时精神许多,想来在燕王没有苛待她。

放心的同时,心底却又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他行至她身侧,还未等他开口,宜锦却先开口道:“兄长,还请借一步说话。”

谢清则自然应下,出门时,他回首瞧了燕王一眼,两个男人的眼神对视,又电光火石般避开。

邬喜来跟在宜锦身后出了前厅,手上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宜锦先开口道:“我听阿珩说,这些日子兄长一直替他看诊,实在是让兄长费心了。我和阿珩没有亲兄长,可是在我们心中,你也同亲兄长别无二致,这次回门,我和夫君特意备了礼,你瞧瞧可喜欢?”

话罢,邬喜来便将紫檀木盒子呈了上去。

谢清则接过,却觉得这盒子沉甸甸的,他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整套银针,做工精湛,若没有个把月的功夫,做不成这样一套品相完美的银针。

可以说明,这份礼,几乎是燕王与知知成婚之前便早早备下了。

薛家每个人,长信侯,薛珩,薛瑀,宜兰,包括连襟陆大人,每个人的礼,燕王都没有落下。

谢清则惊心于这个男人缜密的心思,面上却不改颜色,笑道:“多谢王爷与王妃。”

宜锦听到他的称呼,笑道:“兄长见外了,你喜欢就好。”

谢清则握紧手中的紫檀盒子,明知自己是多此一举,却仍旧问了一句,“殿下他……待你好吗?”

邬喜来听到这话,皱了下眉,却鼻眼观心,没有说话。

宜锦点头,带着些雾气的眼睛明亮清澈,满是笑意,“兄长放心,他待我很好。”

谢清则默默道:“那就好。”他唇畔泛起微微的苦涩。

宜锦道:“距兄长回燕京,也已半月有余,兄长何时回北境?”

谢清则来不及收起心底那抹苦涩,便回道:“祖母近来身子不适,我想陪她一段时日,暂时还未定下回北境的时辰。”

宜锦听着这话,也不由有些担心,“程老夫人身子骨一向健朗,上次我见她,她老人家还神采奕奕,怪我这些时日疏忽了,只叫芰荷送了礼去,却没去看看她老人家。”

谢清则却微微笑了笑,柔声道:“祖母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是常事,她喜爱你,哪怕只是礼物,也比见我这个糟心的孙辈强多了。你不必挂心。”

说着,他便问道:“燕王殿下伤如何了?”

宜锦道:“他是个打碎牙齿活血吞的人,从来不肯叫疼,只有慢慢将养着,宫中派来的不顶用,也不敢乱瞧。我正想问,若是兄长得空,改日可否替他看诊?”

谢清则自然答允,“便是看在这套银针的份上,我也没有推脱的道理。只是怕他不肯看。”

宜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句谢过兄长。

前厅内,陆寒宵瞧着对面脸色越来越冷,棋风越来越诡异的燕王殿下,他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心里叫苦不迭,输了三局,直到宜锦的身影再度出现,对面男人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让了他一个平局,让他在宜兰面前不那么颜面尽失。

他忙抽身脱离了棋局,恰好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一大伙子人用膳,长信侯府上下忙作一团,等到用完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日暮到黄昏时,两拨人马才各自告辞回府,纵然宜锦舍不得宜兰和薛珩,也只能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但马车晃晃荡荡,却没有朝着回府的方向,宜锦纳闷,问道:“这是朝云来观去的方向,殿下是要去拜访道长吗?”

萧北冥不太满意她的称呼,他更愿意她在岳父面前叫他的那声夫君,但他没有开口,等到了山脚下,他才道:“大婚那日,没有陪你拜过高堂,是一憾事,今日便当着岳母的面,再拜一次。”

宜锦惊得说不出话,却在到达供奉母亲长明灯的云来观偏殿时红了眼眶。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薛振源,而是母亲乔氏,新婚那日,薛振源不肯迎母亲的牌位回府,拜高堂时,也只拜了他一人。

这件事她放在心底,连芰荷都没说过,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明白她的心思。

这里没有亲朋满座,没有热闹喧嚣,也没有宫中司仪见礼,可是她却觉得心里像是升起了一团暖融融的火焰,就好像这十几年来,娘亲一直在她身旁。

最后一声夫妻对拜之后,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萧北冥看似沉稳,这时却也有了几分慌乱,他替她擦去眼泪,等到两人心情平复,才踏上下山的路程。

到了半山腰时,燕京万户灯火已经燃起,黑暗与灯火相互映衬,勾勒出一幅壮观的宏图。

两人坐在归途的马车上,路过集英巷的路口时,萧北冥目光沉沉,他低声问道:“知知,就是在这个街口,那日烟雨朦胧,你提裙向我奔来,像是看到了故人。你那日,已知道我的身份,是特意来寻我的,对吗?”

他并不是大意之人,在这之前的那些年,他曾经查遍了燕京闺秀的名录,也没找到那个在山洞中割血救他的小姑娘。

可就在七年后的某一天,她忽然就出现在他眼前。她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身边的人,甚至能出言提醒他提防宫中派来的御医。

他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但他却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人。

这是他这些年来唯一不理智,不严谨的决定。

宜锦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潭的凤眸,心跳得极快,她在他深沉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等到下一刻,就在她以为眼前之人要质问她时,男人却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他们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他垂首,修长的指尖在她娇嫩的唇瓣上抚了抚,最终在她耳畔轻声道:“知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选择了我,从今往后,都不能弃了我。”

他长睫微颤,投下一片阴影,“你要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