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晚宴在会战前线指挥所宴会厅举行,其实就是三间砖包皮的土房子里。
墙上贴着属于大庆油田的标语:“宁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
“干,才是马列主义。不干,半点马列主义也没有!”
这是铁人王进喜的名言。
主持晚宴的是一位主管后勤的副主任,叫朱祥和,胖乎乎的一人。
这位副主任显然是知道什么叫实惠的,也知道从帝都前来支援的医务人员,心里多少是有些怨气,所以开门见山,直接来真格的。
要不说人家能当领导呢,就这么两句话,一下就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
不能叫安抚人心,直接就是炸锅!
都知道东北富,有黑省和吉省两大粮仓在,这边即使这三年里都不算缺粮。
为了接济关内各省,火车拉不完粮食,老百姓用牛车一车一车的往关内送。
但谁也没想到,能富裕到这个地步。
每个月居然还有猪肉一斤二两,还有豆油八两!!
这哪里是翻倍,是翻了好几倍!
不过到底还是有觉悟高的人,不知哪个医院的一个中年女性领导站起身道:“朱副主任,我认为我们不需要搞特殊。我们是下来工作的,是带着正治使命前来支援大庆会战的。我代表大家表个态:工人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绝不搞特殊!”
这人一身板正,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薄薄的嘴唇嘴角往下撇,看着就不好相与。
一开口,整个欢迎宴会上都鸦雀无声了。
同来的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心里将这娘儿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嘴上谁也不敢说什么。
正治正确之所以被称为正确,就因为确实是无法反驳……
但有的时候,也泯灭了些人情味儿。
好在朱副主任的应变水要高明的多,他笑呵呵道:“这位同志,千万不要觉得我们在搞特殊,我们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的。”
这女人显然不信,道:“大庆十几万人,都这个生活标准,那都要到共产主义了。”
朱副主任微笑道:“不是的,我是说,是根据诸位的工作量来安排的。生病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今年前来支援的技术人员,因为气候水土原因,大面积的病倒了,极大影响了石油生产。所以各位的工作量,极有可能是原来的几倍还要多。并且,还要发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精神。你们的工作强度,绝不会比一线工人低,可能还要高的多。可是你们也可能发生水土问题,你们要是再病倒了,我们还能指望谁呢?所以这位巾帼英雄,请接受组织上的好意吧。”
其他人顺势一起劝说,总算把这位精神高尚的女同志给按了下去。
李源对这位女同志是钦佩的,毕竟她不仅舍弃了别人的利益,连自己的也一并放弃了。
但他觉得没必要……
单论资源之丰富来说,眼下全国都没有能和东北相提并论的省份,包括京城、盛海。
四九城里粮食最紧缺时,只能保证六天的供应,盛海连半两的粮票都出来了,别说百姓,中低级别的官员都吃不饱。
但松江平原上,老百姓基本上每天还是能吃顿干的。
如果不是大量上交公粮,他们的日子甚至能过的相当不错。
即便是大旱之年,白山黑水间,也有无数的野物和鱼类,也就是运输实在不方便,眼下压根就没有冷藏车厢,所以无法成规模的往关内输送……
工人们当然辛苦,但怎么说呢,因为大庆油田的超级规模,使得中国摘掉了“贫油国”的帽子,并很快会从石油净进口国,变成了石油出口国。
到明年产量就直破千万吨,再过几年,就一直保持年产五千万吨石油的惊人成绩,并一直维持了几十年。
而从石油开始赚外汇那一刻起,油田工人就是全中国福利待遇最好的一批工人,甚至没有之一。
特别是改开之后的那十几二十年里,当全国九成百姓还在泥土地里掉汗珠才能勉强解决温饱问题时,这一波工人已经能够享受携带家属去海滨度假的生活,北戴河都时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也就是这个时期积累下来的丰厚的家底,才使得即使在东三省没落时期,全国各地都能看到大金链子小金表的东北豪客们。
最早的全国旅游大军,就是他们。
所以,人家的好日子有的是,没必要这会儿调子起的那么高……
吃完晚饭,各种大锅炖,精美不足但绝对香气十足,主打一个豪气。
可怜这群自诩四九城精英的医学专家们,都记不清上次这样大口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吃好喝足后,居然还有节目。
大庆油田的文工团表演歌舞剧,《苦难的年代》。
开篇:在伟人的时代,祖国的人民多么幸福,祖国的江山多么壮丽,可是,我们怎能忘记过去的苦难……
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忆苦思甜后,又表演了北大荒歌舞《春燕归》,都很不错。
物质文明、精神文明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后,一行二十来人坐车的疲惫一下就上来了,不少年纪大的打起瞌睡来。
朱祥和副主任很亲切的跟大家一一握手,鼓励大家明天起迅速投入战斗中,为大庆大会战贡献一份力量……
李源最年轻,辈最小,一直坐在最后面,朱祥和其实早就注意到这样一位年轻人,他哈哈笑道:“小伙子很英俊么?你也是医生?一定是外科大夫,精通手术吧?”
李源谦逊道:“不敢谈精通,处理外伤缝合技术勉强过关。”
朱祥和笑道:“看来是谦虚了……”
郑胜利没忍住道:“朱副主任,您别看李源同志年轻,他可是中西医兼修的医学奇才。西医如何目前我还不知道,但他的中医针灸,是施今墨施老都亲口称赞的。”
朱祥和这个级别的干部显然是听说过施今墨天下第一医的名头,无他,就凭中枢保健组里唯一的中医专家,施今墨的大名在高级干部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施今墨都称赞的奇才,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李源扯了扯嘴角,道:“朱副主任,我们领导这是帮自家人撑场面呢,我在针灸上或许小有所成,但奇才之名真当不起,施老当面我也解释过,最后老人家迫于维护我的体面,说了句我是诚实善良的‘仁医’。
因为我一直帮免费帮街坊邻居看病,后来因为人数太多,就收了些白面,又将白面分给了烈属。其实总共也没多少,真有人较真算一算,估计加起来都不到一千块钱,着实当不起施老说的‘仁医’二字,他老人家就是爱护晚辈。
论真实水平真实贡献,我差远了……这次来就是跟各位老师前辈们学习的。”
活要好好干,但帽子就不用戴了。
戴上了奇才的帽子,回头大庆指挥部直接给上面打报告,调他常驻油田回不了京了,那还不完犊子了?
要是没结婚生孩子前,真把他按在这也不是不行,天高皇帝远的,即便十年风云跌宕的时候,这里也算安稳。
有吃有喝有玩儿的,日子也能活的自在。
可如今老婆孩子都在京,他真做不到那么高的觉悟,抛家舍业来奉献。
所以很真诚的讲出了“事实”……
众人们显然更愿意相信他说的这些,包括同来的医生们,但对李源的好感有增无减。
这么一个自抛根底的诚实孩子,确实应该爱护些。
热闹散尽,各自退去。
可能是因为照顾京城来的医疗专家,所以每人分配了单间土房。
这太难得了,因为东北这边冬天都是烧大炕,一大家子大通铺上男女老少躺十几人的都有,客人来了再挤一挤。
像单人单炕这种,本地人估计都睡不惯。
眼下虽然一排房间的火炕是互通的,但隐秘性大大加强了。
李源倒是松了口气,他一身的秘密,可不好让人知道。
草草洗漱了下,李源困顿的躺在热腾腾的炕上犯困。
屋外朔风凛凛,大概是那位马家窑老队长说的大烟炮来了,呼啸的声音确实有些恐怖。
但有意思的是,躺在厚厚的土屋子里,脊背让火炕烤的火热,听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心里居然挺有安全感。
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推开房门,会不会被和房子一样高的雪曾给封死了……
就着呼啸风声,李源缓缓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源总觉得听到一阵不大对的动静,好像不是风声。
他睁开眼,侧耳仔细听,果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叫门声。
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大声问道:“谁?”
外面传来郑胜利的声音:“李源,快出来,有急诊!”
李源松了口气,转身拿上药箱背上,方打开了房门。
“呜~~~”
一阵强风夹杂着如砂砾般粗糙的雪粒铺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
风力之大,连嘴都张不开。
李源赶紧将房门关上,不然冷气灌一屋子,回头就不好睡了。
今天接他们过来的后勤部干事肖照成大声道:“二号井发生事故,有大量工人受伤,工人医院那边急需支援,等救完人再回来睡……”
李源二话没说,跟着队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风中向前挪移前进。
从住处到工人医院不到五百米,一行人走了足足半个小时,这还是有本地人带路的,换一群京城刚来的,非得迷路冻死在雪窝里不可。
等到了简陋的工人医院,就见到处都是伤员。
都是医疗领域内的行家,都不用多沟通什么,就迅速归位,简单聊两句大部分人就开始反客为主,掌握起医疗岗位的主动权。
本地的医生们也心甘情愿,跟在大拿身边学习的机会并不多。
李源也参与其中,但其实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手术室不可能让给他,所以也只能干一些清洗伤口然后包扎的事。
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轰动:“王主任来看伤员来了。”
王主任,能在大庆有这么大影响力的,应该也只有王进喜一人了。
好多工人就如同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眼巴巴的看着大步走来的人。
相貌很普通,黝黑的脸就如同一名平凡的农民。
但就是这个农民,靠肩扛手抬,将采油井设备装了起来,为摘掉中国贫油国帽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情况怎么样了?”
王进喜带着甘州口音的话很有力,传进许多人耳中。
原本有些颓然气的工人们,几乎一瞬间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支棱了起来,不是一个两口,是露面的所有工人,纷纷回应道:“王主任,没事,我们还能干!我们现在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