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国拦住了想要进去通报的工作人员,邀请父亲走远一些在花园里看花。
花厅并不只有海棠,九月的月季正在盛开。
李源负手观花,试着去感受那位曾经站立此处苦思危局的身影,站在这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哟,治国!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长高了,长瘦了!怎么黑成这样了?”
抄手游廊下,宋芸戴着眼镜,新烫的时髦卷发,穿的也不似正统的主流女干部服装,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看到治国后惊喜叫道。
治国礼貌问候:“宋阿姨,我和爸爸刚刚回来。在家没看到妈妈,就来这里看看,给我妈妈报个平安。”
宋芸白了眼正侧眼瞄她的李源,对治国道:“你可真行,也不知道找个地方拍个电报回来,人都回来了还报什么平安?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也不知道?”
李源笑眯眯道:“是啊,大人无知,教出来的孩子就总会闯祸,跟混世魔王一样。”
“你……”
宋芸脸都气白了,赵君勋已经确定明年再上一步,短短几年三级跳,她正春风得意时,还是头一个人敢这么讽刺挖苦她。
不过她好歹还是忍着没发脾气,这次秦大雪本来也有机会上,撑她进步的超级大佬不少,只是她自己坚决拒绝了。
用秦大雪的话来说,她自己争议太大,没必要。就像古老说的,在做事和做官之间,选择做事。
就因为这番话,赵君勋说古老那天高兴的一下午没抽烟精神都很好。
这个小马屁精!
再者,赵君勋跟宋芸分析过,这次中英之间的谈判风波后,李源在港岛能掌握的财富将会再次暴增,并且从虚到实,质的变化。
将来所能造成的影响,用经济催动的力量,更是非同小可。
所以宋芸觉得,还是要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好汉……
又白了李源一眼后,进去送水果了。
不过很快又出来,笑的有些古怪道:“李源,曹老叫你们两个进去。”
李源只瞄了她一眼,再联想到刚才乔老的表情,就扯了扯嘴角,道:“里面不止有曹老吧?”
宋芸险些笑出声来,道:“少啰嗦!”说完扭身就走。
治国看着父亲,小声道:“爸爸,可能还是要进去见一见……”
李源笑道:“你还害怕我这会儿溜了?要我一个人溜了也就溜了,可有你和妈妈,我怎么能溜?大意了,刚才看到乔老时就应该反应过来。不过也没事,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
“看看,看看。总是害羞不敢见人,现在还是见到了吧?哈哈哈!”
李源父子刚进门,就听到古老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川音亲切。
李源和治国鞠躬问候,然后父子二人站直后,目光齐齐先看向曹老身边坐着的秦大雪,同时咧嘴一笑。
这下,连素来严肃的董老都呵呵笑了起来。
秦大雪好看的脸上一下飞红,但还是能落落大方道:“回来就好,家里的事回家再说。古老、董老、刘老有些事想问你。”
古老不急正事,先问道:“你们是怎么想起重走长征路的呀?”
李源看向儿子,道:“你说吧。”
治国不怯场,道:“古爷爷,我爸爸每年都会带我们家一位小孩外出游览,我大哥是从京城一路走到粤省,一边走,一边跟我爸爸行医。”
古老点头道:“对,这个我记得,叫李幸。”
治国继续道:“我二哥去的是欧洲,他三个月上了三个不同的幼儿园,乡村的,富人的,贵族的,感受到不同阶层的人是什么样的。我三哥去的是安南战场,然后又一路徒步去了大草原。四哥、五哥去了华山,然后徒步去了西疆。今年轮到我了,我的妈妈是一位伟大的革掵者,虽然她不承认,但在我心里,在我们全家心里,她就是伟大的。我希望能成为她的接班人,将来也做一位伟大的革掵者,为谠、为人民、为国家,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所以,我告诉爸爸,我今年的游历路程,希望是前辈们当年从星星之火走出燎原之势的万里长征路。”
他不卑不亢的说完,花厅内却安静了稍许,随后几个老人居然鼓起掌来。
刘老有些激动,道:“什么叫薪火传承?这就是!”
董老问题比较辛辣,直指本心道:“治国小朋友,你将来是想做大事,还是想做大官啊?”
治国笑道:“董爷爷,做官,是为了做事。做大官,是为了做大事。”
董老道:“那如果做不了大官呢?”
治国看了眼自己父亲,道:“我很幸运,我有一个好爸爸,所以不用像革掵前辈那样筚路褴褛,艰苦前行。即使我不能去做官,也可以做出伟大的企业,推动改革开放的发展,同样是一番伟大的革掵事业。我有爸爸、妈妈做榜样,我努力学习,所以一定不会平庸。”
李源笑呵呵道:“我对你们兄弟从来没有这种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让你们开心快乐的过好这一生。平庸点也没关系,轻松快乐多好。爸爸奋斗一辈子,就是希望你们能快乐些。”
治国都想捂脸,曹老气笑道:“小李,这是能在这里说的话么?”
秦大雪长叹一声,对古老、董老、刘老三人道:“您几位总想见见他,觉得他是个奇才,我却不积极,想来现在肯定知道为什么了……”
宋芸差点没笑死,李源迎着审视的目光,笑道:“真不是故意狷介,唱一场白衣傲公卿啥的。就是觉得在您几位老人家面前,还是别说虚话空话,一眼就让人看破了反而尴尬。所以我也不藏着掖着,觉悟确实没那么高,装肯定装不出来。
我知道有些不小的声音,希望我舍小家为大家。老实说,真做不到。我家里有老婆孩子,有父母兄弟,这辈子我都舍不下他们,我凭什么舍啊?最多能做到的,就是支持老婆孩子,让他们去实现他们的理想抱负。也真不想他们当多大的官,压力那么大,又累又辛苦,还危险,怎么干都得背骂名,何苦来哉?好好过好这一生,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家的财富,已经足够保证这一点了。”
古老实在听不下去了,批评道:“你看看你这个人,自己没出息,还要拦着别人进步?我说你怎么放着那么大的企业不管,每年带着孩子到处游山玩水。白得一身天赋,胸无大志!”
刘老笑的不行,道:“开始都以为他躲在幕后操控,后来发现不对,他是真的懒,就算在港岛,也不管事,什么事都丢给他大儿子去管。那会儿你大儿子还没成年吧?”最后一句看向李源。
李源想了想,道:“差不多了,十四五了不小了。那会儿其实也没啥大事,后来是他自己非要收购恒生银行,我在这边过年过的好好的,大雪突然回家说,董老希望能保住恒生银行,我也是迫不得已,连年都没过好赶回去的。有了这家银行后他才忙起来的,那就不怪我了。”
这事又是一个佐证,当时李源的确在这边过年,因为李思的鲁莽,才有了夺回恒生银行的契机,确实不是李源筹谋的。
也相当有力的证明了,李源在大唐业务上,插手的不多。
古老都无奈了,对曹老道:“这样的一个大时代里,什么样的怪人怪事都有。欸,偏偏这样的人命好的很,这都能赚大钱,成大事。”
言语中的郁闷啊,让秦大雪都跟着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曹老笑道:“我对小李还是比较满意的,秦雪同志本来就是干起工作来不要命的性格。小李不埋怨,顾顾家也挺好。孩子都教养的很好,让秦雪同志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开展工作。”
李源高兴了,乐道:“曹老,还是您圣明!我就说嘛,军功章上有她一半,也有我一半。”
众人又笑了起来,宋芸看的眼热,这个狗东西,还真有两下子,跟谁说话都能这么轻松。
赵君勋在几个老人家面前已经算是比较平静了,毕竟当年在言安的时候,是老人家和丞相看着长大的。
但也没有李源表现的这么自在,还敢开玩笑。
然后就被李源盯了一眼……
宋芸:“……”
闲话叙完,刘老说起正事来,问道:“小李,你之前从港岛上百家外资银行里贷款了几十个亿,你是预料到会有今天?”
李源点头道:“一共抵押贷款了四十五亿美元,主要是药厂的两个专利值钱,每年有稳定的分成收益。这个估值其实是低了的,不过能贷出来就成。那会儿港岛上下都认为,用治全换主全肯定没问题,还列举了清晰的条例。但我是从大陆过去的,我很明白,那样的理由别说一百条,就是一万条,中国也绝不可能续签一八四零年中国百年耻辱之始的那个不平等条约。守明白这一点,其他都无所谓。”
刘老紧跟着问道:“那石油危机的时候怎么回事?怎么预判到伊拉克会在那一天攻打波斯的?”
李源好笑道:“我又不是神……”
秦大雪提醒了下:“别太自在了,不是家里。”
李源干咳了声,严肃道:“是这样,我又不是神。因为进攻前几天,三天还是四天,萨阿姆撕破了之前签订的和平条约嘛。主要是波斯那边闹的太惨,自毁城墙毁的没有天理。我觉得应该都看得清楚才对。”
董老叹息一声,道:“什么叫天赋啊,这就是天赋。马后炮来看,是应该都看得清才对。毕竟,不是每个国家都是印度。但是,当局者迷,也没人敢下那么大的赌注。”
六二年的印度……一言难尽。
古老道:“小李,要不要回来在国储局干个顾问?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也可以参谋参谋啊。”
李源忙道:“古老,其实这次我预判之后,完全可以设局做空一波的,但是没有。除了考虑港岛人民的感情,和稳定大局之外,主要是因为大唐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汇丰死死盯着。我如果再进金融市场,那一定会被汇丰调集庞大的资源来狙击。金融市场绝不是讲客观规律的地方,那纯粹是一个以大吃小的恶鱼塘。当然,如果有机会,我会直接告诉秦雪同志的。但我不能出面,不然反而害了家里。”
“家里”两个字一下又将李源的形象在古老心中拉高起来,他吸了口香烟,笑道:“你和汇丰,斗的很凶啊。”
李源摇头道:“谈不上,除了靠些小手段,勉强自保外,压根没斗什么。港岛方方面面都在汇丰的影响之下,通过扶持几家华商,汇丰藏在幕后,操控着整个港岛。英国殖民港岛不是通过港府来完成的,是通过汇丰。一旦回归之后,汇丰百分百会迁移总部。”
刘老眉尖一扬,道:“汇丰保证过,绝不会迁移总部。”
李源道:“那是因为汇丰也坚信大陆会续签条约。鬼佬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刘老不置可否,李源也没再多说什么。
古老道:“小李,明天会谈之后,港岛那边肯定会发生很大的震荡,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李源道:“明天是二十四号,在今年十二月三十一号之前,大唐现在手持的四十亿美元,会全部买入港币,投资港岛。这一局,其实是没有把握的。因为在外资财团大规模撤离,港岛精英大规模移民后,我无法预测港岛经济会遭受怎样的重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但是,李家上上下下都是中国人。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助家里与英国人的谈判,增加一份筹码!”
……
“小李,今天表现的很好。”
送别古老、董老、刘老离开后,曹老看着李源欣慰说道。
李源嘿嘿一笑,道:“不着调的地方还是比较多,但也就能做到这一步了。”
不是谦虚,官场文化,晦涩深奥。
从古至今两千多年来,无数聪明绝顶的文官们,将这一门学问挖掘到九幽深渊的层次。
李源看一眼就觉得晕,看第二眼……算了,第二眼看不下去了。
他能做的,就是大道至简,以诚破之。
十句话里有半句是半真半假的,也就够了。
秦大雪这时才有机会好好端详儿子,笑道:“怎么黑成这样啊?”
治国笑道:“妈妈,走长征路嘛,要是吃的白白胖胖,那还得了?”
宋芸道:“你们真去爬雪山过草地了?”一万个不信。
治国看着她笑了笑,然后对曹老道:“曹奶奶,我和爸爸还专门去了松潘县的毛尔盖,您住过的地方。还在那熏烤了一块牦牛肉,烤成干儿了,估计不能吃,您收着当个纪念吧?不过青稞面应该还能吃。”
曹老闻言登时动容道:“你们去了毛尔盖?”
长征路上她得了肺结核,大军到达毛尔盖时,断粮多时,煮牛皮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但那又能有几口呢?
治国给曹老详细介绍了些当地的见闻,有些景点,至今已近半个世纪了,却依旧没变,听的曹老双眼含泪。
那是谠和国家,最艰难的一段历史了。
秦大雪问道:“拍照片了没有?”
李源点头笑道:“拍了,在家放着,回头洗出来送过来再看。”
宋芸急道:“等什么啊,现在去取来,我让人马上洗出来!”
秦大雪摇头道:“明天曹妈妈还有重要活动,撒且儿夫人先由曹妈妈接见,不要把精神心力都耗掉了,明天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