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抬了抬眼,有些惊奇,“昭伯欲如何?”

“大王当派一宗室,节制郝昭,以保汜水关不失。”

尽管曹爽的这番话对刚刚立了功的郝昭不甚客气,但魏王却并未驳斥他。

曹氏以军功起家,宗室武将的确比外姓来得更放心些。

文王临终时托付重任的司马懿降了,而自小陪伴魏王长大的曹肇却战死殉国。

想到这里,曹叡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微笑,“依你看,孤当派谁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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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侯性恭良, 无武略,而好治生——

大魏天下之崩溃,始于史官轻飘飘的这一笔。

这一日清晨, 曹宇便觉得神思不属。

昨日任城侯曹楷寻他密谋之事, 言犹在耳。

他未及而立,已为燕侯,年少而位尊,但他内心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是如何得来的。

他是魏武王与环夫人的儿子, 邓哀侯曹仓舒之弟,仅此而已。

既无治国安邦之略, 亦无临阵对敌之谋。

兄长死得早,母亲十分溺爱他, 甚至一贯对兄长们极严格的父亲,对他也十分宽容, 不愿拘束了他。

父亲去世时,他年纪尚轻,不足以争嗣子之位, 因而文王对他也极为优容。

无论封邑、赏赐,文王皆从不吝啬。

但他仍过得十分的谨小慎微。

无论过去多少年,曹宇都不会忘记,邺城那一场血腥政变之后, 他想偷偷地出城,为他那位好友收尸时, 他见到了什么。

那些绫罗金玉包裹的躯体, 层层叠叠堆砌在坑里, 时有蠕动。

蚊蝇漫天, 依附其上。

这许多分辨不出面目的躯体, 哪一具才是他那“余量高雅而有俊才”的挚友?

在驱车而至城外前,曹宇准备了许多祭奠之物,他亦幻想过许多种极风雅,能衬那位挚友风仪的悼念之辞。

但他甚至并未下车,他只是扶着车辂,头晕目眩的看了一眼,然后便想要车夫将车立刻赶走。

他甚至没能讲出这句话来。

因为饱吮鲜血的蚊蝇带着那股腥气,扑到了他的脸上。

他头晕目眩的呕吐起来。

邺城东南十五里的那片林地成了燕侯这些年来再不能忘的噩梦。

昨夜,他又梦到自己去了那里。

这一次,他不是站在坑边,颤巍巍的向下望。

他梦到他也在那些层层叠叠,似乎仍在扭动,颤抖的尸体之间。

七月流火,小院里透不进一丝风。

张氏的目光转过儿妇的脸庞,又望向了关得严严实实的院门。

“你看起来憔悴了好些。”

“阿母挂念,儿实无事。”

“身上那些金玉也不见了踪迹。”

夏侯徽沉默着,没有接话,她的婆母不是个性情和顺的妇人,但也并不无理取闹,不会以为她将身上最后一点嫁妆都拿去换了吃食,偷藏起来。

张氏的确不需要夏侯徽回应这个质问,她只是用它打开这个话题。

“天下事,决于魏王,与你一个妇人家有什么相干?”

原本是不相干的,未嫁时有父兄,出嫁后有夫君,她出身尊贵,本不需要如此劳心劳力。

夏侯徽心想,但这里亦只有妇人家,而她决不会坐以待毙。

“魏王在外,亦可决于曹家宗室,”她抬眼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婆母,“独不决于大司空。”

婆母冷笑了一声,“东阿侯与燕侯两位亲贵宗室在邺,照旧唯司空马首是瞻。”

“正因如此,”廊下的年少妇人声音清脆而无丝毫犹豫,“才应扫清君侧之恶!”

“……大胆!”

夏侯徽立时跪拜在地,将头低低俯下。

张氏神情莫测的看了儿妇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新的问题。

“而今诸夏侯曹,谁人能当此任?”

——这些宗室之间,除东阿侯外,又有哪个还能入了司空的眼帘呢?

心里虽这么想,但执金吾蒯柔却并不准备将实话说出来。

这一日有金吾卫来报,曹宇晨起去拜访了东阿侯曹植,理由倒也很简单,那一日据说是曹植的生辰。

并且燕侯并未空手上门,而是准备了各种礼物,一副恭恭敬敬拜访兄长的模样,礼节无可挑剔,进去坐了一坐,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亦足够谨慎。

但金吾卫们仍动了心思。

众所周知,魏王忌惮东阿侯,同时也不那么喜欢他的几位叔叔。

此时邺城内掌权的是司空陈群,他令金吾卫看守东阿侯曹植的府邸,态度可见一斑。

曹植虽遭文王多年打压,但声望仍在,金吾卫们并不敢对他有什么心思。

然而燕侯为人谨小慎微,从不敢得罪邺城权贵,平生又素好整治家业,颇有余财。

洛阳争战不休,陈群调集全国之力打这场蜀魏大战,粮食布匹价格上涨不说,原本大量从蜀国运来的蜀锦、烈酒、茶叶、琉璃器皿等货物的价格也飞涨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