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是过了好几天医的人啦,虽然很多东西都糊里糊涂的,却也见识过好些个被庸医开错药的患者。
听张仲景他们说,这叫做坏病,是叫庸医给治坏了或耽误了。坏病是最难治的,因为用错药或者延误治疗时机会让患者的病情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这样他们还怎么辨证论治?
所以说,知道个方子就乱用着实使不得,庸医才会干这种事!
东方朔也是个好奇心强的,见一个建议行不通,又提了另一个建议:“我倒认识个行医的,以前还给太后看过病,可以请她过来给你府中上下都看看。”
霍善听后倒是有些心动,李时珍说明代的达官贵人都会定期请医者到府上诊脉,只为求个“病向浅中医”。一个病刚冒头时是最好治的,错过了这个好时机兴许就变成了张仲景他们所说的“坏病”。
既然李时珍他们现在没法出来给他爹诊治,何不请长安城中的医家来给他爹看看呢!
霍善不认得什么医家,立刻对东方朔道:“可以等我爹在家时再请过来吗?”
东方朔一听就知道他是不想落下霍去病,笑着点头说道:“没问题。”
霍光在旁听者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商议请医家登门的事,全程都没有插嘴。等到他们说定以后才询问东方朔对方家住何方、姓甚名谁,需不需要府中派人去接。
东方朔道:“对方姓义名姁,乃是左内史义纵的长姊,目前就住在义纵府上,离得不算远,不过派辆车也行,到时我亲自赶车去把她接来。”
霍光记了下来,先命人去准备车马,接着又取出叔侄俩刚合力整理出来的草木图谱给东方朔过目。
东方朔本人把关的话,应该会比霍善一个小孩儿更稳妥,底下人找起来会更轻松。
东方朔:?
东方朔看向霍善。
霍善立刻指着图谱上的甘蔗对东方朔提醒道:“甘蔗!你写过的,在《神异经》里!”
东方朔:“……”
我说我没写过这本书你信吗?
想想自己这短短几天的遭遇,东方朔陷入沉思。
看来这下不得不写《神异经》了!
李时珍几人见东方朔的反应,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跟《华佗神方》《仲景神方》之类的医书一样,《神异经》也是托名之作。
可见自古以来写书之人想扩大知名度,都得扯个名人糊弄世人啊!
医家们经常分析《黄帝内经》的成书年代,大多认为它成书于战国后期到西汉初期,最直接的证据是里头许多句子与《道德经》等春秋战国时期的典籍高度重合。
估摸着这书是秦汉时期好几代医家接力归纳整理写成的,为了让它成为经典才托名为《黄帝内经》。
连三皇五帝都逃不脱被扯虎皮的命运,寻常人又何必纠结那么多!
这一刻,张仲景释然了,华佗也释然了。
看看这个东方朔吧,还得当面被编排呢!
东方朔可不知道这是后世人在捣鬼,只觉李长生这人坏得很,换个人来哪里接得住这话头?
当然了,神奇的东方朔可不会被这点小事难倒。他接过那份草木图谱一本正经地从头看到尾,时而轻轻颔首,时而凝神思索。末了,他才给予肯定评价:“没错,就是这样。”
霍善都被他唬住了,感觉东方朔真的认得这几种草木。他颇为期待地说道:“秋冬甘蔗正好能吃,要是能找到的话,说不准今年能吃上!”
东方朔道:“别说巴蜀以南,便是去巴蜀也远得很,帮你找甘蔗再加上一来一回至少得花好几个月,你想尝鲜怎么都得等明年了。”
霍善这几晚去过长沙、广陵、北京,还以为去哪里都是一眨眼的事,听东方朔这么说只觉失望得很。他问东方朔:“您懂那什么缩地术吗?就是咻地一下走一千里,咻地一下又走一千里的那种。”
东方朔要是懂的话,就可以直接去西南把甘蔗扛回来了,一天往返几趟根本不算事!
东方朔:“……”
有的小孩年纪不大,想法倒挺多!
我,《神异经》撰稿人东方朔,诚邀你小子一起来当《神异经》专栏作者!
东方朔接替霍光带了半天娃,估摸着霍去病该回来了,便揣上霍善去义纵府上接人。
霍善是最爱出门的,屁颠屁颠就跟着东方朔跑了,弄得霍光忙让金日磾跟上。
东方朔要是个人贩子,一准能把他哄去卖掉!
义纵还没下衙回家, 东方朔通报姓名后便见到了义姁。
义姁已经年近五旬,保养得却很不错,主要是瞧着精神奕奕的,没有丝毫老态。这在许多汉代人身上是很难瞧见的, 受限于生活条件与医疗条件, 许多人过了三四十岁便迅速衰老。
很多人甚至活不过五十。
听了东方朔的来意,义姁很有些吃惊。
倒是霍善得知义姁医术了得, 积极邀请对方过府为冠军侯府给府中上下看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医家!
从前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 全都是他师父这位方士顺便给治好的。
说起来义姁本也是野路子起家(事实上汉代也没有十分正统的医学教学机构), 声名鹊起以后才被请到长安为太后治病。
在汉代,医、巫、商贾、百工都不属于良家子, 若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话入仕或嫁娶方面会比较吃亏。
义姁早年沉迷学医认药, 错过了择婿的好时机, 后来她能靠行医养活自己了, 便觉得择婿只会耽搁自己治病救人,又不是交不起那笔赋钱。
没错, 汉代女子想要单身不嫁人,那是得每年给官府交钱的。
男人也要纳税“一算”, 从十五岁纳到五十六岁, 也就是从十五岁起每年给官府缴纳一百二十钱。
单身女子又不一样,汉惠帝感觉大汉人口不够兴旺,所以规定十五岁到三十岁这个年龄段的女子如果待在家里不嫁人,那就得纳赋“五算”。
足足是男丁的五倍!
为了不花这笔冤枉钱, 各家可不就赶紧给自家女儿说亲吗?
没满三十岁也不能守寡, 守寡了得每年白给官府六百钱!
还是文景年间休养生息, 大汉人口剧增,这种按人头收的赋税才降到了一年每人四十钱。
一年两百的赋钱, 对义姁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后来她为王太后治好病、让弟弟当了官,自己也过了要缴纳五倍赋税的年纪,所以她得以一直待在长安研读医书以及行医治病。
像东方朔这种邀约,义姁平时也接到不少,都是长安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
只是这冠军侯府,她还真没接触过。
义姁取出自己行医用的药囊,随东方朔一同出了门。
三人才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义纵。
义纵认得东方朔,见到他后眉头皱了皱,询问他阿姊这是出去做什么。
义姁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
义纵道:“早去早回。”
说完竟是不搭理东方朔,转身进府去了。
义纵是刘彻提拔起来办事的,一向看不惯东方朔这种每天动动嘴皮子就能在御前露脸的家伙。
东方朔不以为意,将霍善抱上车后坐到了赶车的位置上,与义姁闲聊起来:“你这弟弟性子太独了,得叫他多交些朋友才是。否则的话,估计很容易大祸临头。”
也是两人算得上是朋友,东方朔才多劝义姁几句。
义姁听后眉头皱起。
她当初便觉得这个弟弟不适合当官,他行事尚义任侠,若是当个游侠儿还好,走了仕途便与旁人格格不入。
义姁叹息着道:“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也劝不了他什么。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兴许陛下能看在昔日的情分尚让我替他收尸吧。”
听义姁这般悲观,东方朔倒是宽慰起她来:“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用得上你这弟弟的地方还挺多,只要他能好好办差,一时半会应当也不会有事。”
义姁没说什么。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早便看出来了,陛下让她弟弟办的事没那么容易办成。要不怎么自从调到长安当这个左内史,她弟弟就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两家离得确实不算远,两位老朋友只说了那么一会话,冠军侯府就到了。
霍善对两人的对话没甚兴趣,一路上都趴在车边往街道两边看。等瞧见冠军侯府到了,他也不等人抱,自己便跳下马车。
正巧霍去病从军营回来了。
霍善马上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看向多出来的东方朔和义姁,眉头挑了挑,把霍善抱起来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霍善道:“东方叔父说,可以请医家过来给府中所有人看看。”
他还有模有样地给霍去病讲起治病如救火的道理,你若是一开始就发现起火了,赶紧把火给扑灭,损失肯定是最小的;可你要是发现起火了还不管,觉得等会儿它自己就灭了,那说不准能烧得你倾家荡产!
所以咱得定时请医者来看看身上有没有起火的地方,千万不能讳疾忌医!
霍去病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只觉怪有趣的。
到底是自家孩子的一片孝心,霍去病自是依着霍善的意思把义姁请入府中。
只是瞧见大摇大摆跟着往里走的东方朔,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
这家伙别的不说,身量倒是高得不像话,难怪敢吹嘘自己身高九尺有余。
一行人入了府,义姁先给霍去病几人看诊。在霍善的强烈要求之下,霍去病排在了第一位。
面对给这位赫赫有名的冠军侯,义姁是非常慎重的,严格按照《素问》中的三部九侯来查体。
所谓的三部九候,指的就是将人体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每个部分又分三候,于是一共有九候。
医家通过这九候的综合诊断,来确定这人身上到底有哪方面的毛病。
比如中部分为天、地、人三候,天候看肺,地候看胸,人候看心。
所以这时候各类医经中提及的诊脉,远不只是在手腕上按按而已,而是一种全身性的全面查体。
《伤寒论》序中就曾经谴责一些医家问诊全靠口才,聊上几句就给人开药,诊脉之看手部不看足部,一个两个全都“三部不参”,对患者的九侯连点模糊的概念都没有,无异于管中窥物!
你说你用个管子看东西,能看出它的全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