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认为手里的人彻底死亡,裴野鹤才像扔垃圾一样将他软绵绵的躯体甩到一旁。

接着,他的手里凭空出现一条白色真丝手帕,他细致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因触碰别人而残留的触感彻底消失,他才将那块手帕随意抛向一侧的“尸体”。

白色的手帕像是在风里晃荡的云,飘啊飘地盖在了宋磬声的脸上。

他的身体还处在窒息的痛苦下,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希望裴野鹤能立即清醒放他出这梦境。

临时的插曲彻底搅了裴野鹤的睡意,他抬手一挥,整个空间便如碎裂的镜子般散成碎片。

与外界的光一同照向宋磬声的,还有裴野鹤那句矜贵而优雅的低语。

他道:“啧,真脏。”

一场梦境。

一份濒死体验。

一句轻慢而不屑的厌弃。

这就是他一时念旧的下场。

宋磬声抬手捂住眼睛,忍不住低笑出声。

系统见他一回来就笑,心下一喜,真以为裴野鹤是个好接近的角色。

“宋先生,”宋磬声甚至从它的电子音里听出了几分激动,“我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宋磬声不紧不慢道:“裴野鹤向我走过来了。”

“然后呢?”系统竖起耳朵,期待着后续,甚至忽略了宋磬声不再叫他“阿鹤”的变化。

“然后,”宋磬声低笑两声后收敛了情绪,语气恢復平常,淡淡道:“然后就把我掐死了。”

温馨浪漫的重逢戛然而止。

一秒变成了凶杀案现场。

系统不敢说话了。

毕竟入裴野鹤的梦这一招,是它提出来的。

但它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思索无果后,系统向宋磬声失落道歉,“对不起宋先生,都是我不好,我以为我了解人类,可……”

“不怪你,”宋磬声平静道:“在死之前,我也以为我了解人类。”

只是隔着时光再看前尘,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幼稚。

宋磬声放下手臂,仰望着黑沉的天空,默数时间流逝。

系统在旁默默陪伴,见他许久也无困意,遂利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能力为宋磬声放起了轻柔舒缓的歌曲。

熟悉却久违的轻音乐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宋磬声愣住,又听系统忐忑道:“这是您生前最喜欢的曲子,不知道现在……”

“现在也很喜欢。”宋磬声笑了笑,自苏醒便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漂亮的眉眼稍一舒缓便美好到令人惊叹。

如果系统有心臟,或许也会在他展颜一笑的瞬间心跳漏拍。

宋磬声爱好不多,听歌是其一。

尤其爱听两种,一是钢琴曲,二是没有伴奏的人声哼唱。

能为他唱歌的阿鹤死在了过去,但好在他还有钢琴曲可以选,倒也不失为一种抚慰。

他静静听着音量适中的曲子,又听系统问起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宋先生,您想联系您的父母吗?如果您想,其实也可以借助父母这条线接近他们。”

“不了。”宋磬声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虽然没有刻意想过这个问题,但有些事情即便想不透,答案也不会变。

他父母需要的只是一个a级向导,而不是死了又活、同时变成了废人的宋磬声。

他拒绝得干脆,系统便不多问了。

许是累了,又或许是被音乐舒缓了神经,宋磬声竟缓缓睡了过去。

直到远方即明,天边突兀地下起了雨,他才被打在身上的急雨弄醒。

见宋磬声醒了,系统道:“宋先生,下雨了,我们还按原计划出发吗?”

这场雨下得很大,从第一滴雨落到宋磬声身上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分钟,可雨却已经成线似的往下坠,他要是继续留在这开了盖的棺材里,估计不一会就能在里面泡澡了。

至于棺材盖……

那压根不是他能搬动的。

“走吧,”宋磬声道:“下雨了也好,正好能抹去离开的痕迹。”

宋磬声抬腿从棺材里爬出来,短短几分钟,周围翻出的新土已经成了湿泥,他爬出来时自然弄脏了衣裤。

可他全不在意,反而在大雨里起了兴味,走了几步后忽然奔跑起来。

雨那么大,他穿得又那么单薄,雨滴砸在身上痛感明显,可他却是笑着的。

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囚禁他多年的地方。

他是真的自由了。

尽管这自由还有那么多桎梏,可他再也不是无人可见、无可触碰的魂体了。

以前的他走几步路就喊累,巴不得一辈子粘在江凛背上不下来,那时的他估计死也预料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因走了几步路而激动落泪。

昨日初醒,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团。

可今日,那些闲杂的情绪都从他身上褪去,他终于真切体会到了活过来的感觉。

他一步步往外走,毫不在意越来越大的雨势,反正如今的他不会感冒,只要还走得动,他就想多看看这世间的草木。

他从雨落走到雨停,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浑身湿透,通体冰冷,简直比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还像一具尸体。

“歇歇吧,”时刻监视着他体能的系统适时发出提醒:“虽然不会感冒,你的体能已经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