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颊浮现一点红晕,纯情的不像是将人囚在牢笼里近两月的人。
宋磬声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只是烦躁地站了起来,手指用力攥着自己的衣角。
“好啦,我走啦。”裴野鹤语气轻松,像是面对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告别,“从一数到一百之后就掀开盖头吧,别找我,也别难过。”
说完这句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一定要杀了江凛,不要让我和姚湛空白死。”
宋磬声浑身一震,满心躁郁如被冷水扑灭,连指尖都冷了下去。是了,都到这一步了,他在想什么?他又能想什么?
裴野鹤知道自己的提示起作用了,他最后看了宋磬声一眼,目光深沉而眷恋,像是要将他刻到骨头里去。
数秒之后,他转身迈入黄金湖,直到湖水没过胸膛,他才转身向宋磬声挥了挥手,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隻高声喊道:“你要答应我!要活下去,要往前走,永远都不要回头。”
裴野鹤眼眶通红,他觉得自己的心臟像是破开了个大洞,呼啸的寒风凶猛灌入,如利刃般刮擦着他的胸膛。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还有好多事想和他做,世界这么大,他既想和他在金笼里呆一辈子,又想牵着他的手走遍山河。
他多想他们只是一对白鹤,比翼双飞,无忧无虑,一生追逐季风,掠过峰峦,跨过江海,建立巢穴,交颈而眠。
可是不行。
他了解宋磬声,拖得越久他们间的羁绊就越深,宋磬声就会越痛苦,甚至可能动摇往下走的决心,他不想让宋磬声犹豫,更不想让他有后悔的可能。
这三个月,是他为自己求来的一场梦。
他希望梦醒之后,宋磬声依然能坚定地往下走。
冬天的鹤是飞不到春天的。
但他的死亡却能换来宋磬声的永生。
他遥望着宋磬声的方向,而后摸出随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心臟。
血迹在水中散开,像落入湖面的雪花一样消失不见,裴野鹤踉跄数步,终于仰面倒入湖中。吸饱水的衣物像石块一样扯着他沉沉下坠,湖水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堵住了他的鼻腔和嘴巴……
那双倨傲而清亮的冰蓝色眼眸渐渐涣散,传入耳朵的声音也逐渐遥远,可他在恍惚之间,仿佛依旧能听见宋磬声计数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凄楚,他从一数到三十,又从三十数到六十,越来越快,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睁眼……
裴野鹤虚弱地勾起唇角,想要再睁眼看一看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却变得像云一样轻,它缓缓挣脱裴野鹤的身体,轻飘飘地向上飞去了……
“九十!”
宋磬声终于忍耐不住, 他猛地扯下盖头,睁大了眼睛,可他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空茫茫的湖面上只有无尽的狂风与落雪。
“阿鹤……”宋磬声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步, 而后迅速走向黄金湖,大声喊道:“阿鹤!”
平静的湖面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宋磬声站在湖边,眼眶通红, 呼吸急促, 不断起伏的胸膛体现了他内心的挣扎。
湖底泛起微微波光, 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
宋磬声屏住呼吸, 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湖面,在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期待的究竟是裴野鹤的能量, 还是期待浮出水面的是裴野鹤本人。
凌冽的寒风卷着雪, 狂乱地拍在他身上,吹得他睁不开眼,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大睁着眼眸,竭力想看清不断接近湖面的东西。
如风一样的灵体浮出湖面,发出气泡被戳破时的轻响, 灵体一出, 天命之子必死无疑。宋磬声顿时卸力, 他腿脚一软,不受控制地跌坐在湖边。
如雾般的灵体分散开来, 随着呼吸进入宋磬声的躯体,它们忠诚地履行着前主人的心愿, 竭尽所能地为新主人服务着。
片段式的记忆衝入宋磬声的脑海,诚实地展露着裴野鹤的内心,可宋磬声不想看,他闭了闭眼,将所有记忆都压回了心底。
雪太大了,大到他只是在湖边坐了数分钟,整个人就被雪覆盖了。
他觉得自己像被分裂成了两个人,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快找个地方避雪,可身体却像灌了铅般沉重,重到他隻想呆在原地,动也不想动。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宋磬声从地上爬起,艰难地挪到了树下。短短一截路,他像是爬了一座山一样吃力,等到了树下,就只剩背靠着树干喘息的力气了。
这是无意义的。
宋磬声告诫着自己。
他已经做了选择,且结果无可更改。正如裴野鹤所说,他不能回头,也不该回头,更没必要在他死后展露痛苦。
姚湛空死的时候,他身侧有裴野鹤,可裴野鹤也死了,那他就该爬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处理好这一切。
他应该利用裴野鹤的记忆和他的哨兵之力下山,下山之后可以在别墅短暂地歇一歇,然后买机票,回国,去小区,打开保险柜,查看江凛的资料,筹谋下一步该怎么走。
一步一脚印,清晰明了。
可他没力气动弹,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裴野鹤说过,人死了,是该哭一哭的。
可他也说过,要把他的死亡当成普通的告别,不要难过,也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