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清朗,月色宜人。一名男子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上杯沿。他一身锦衣、华贵非常,却偏偏生的难看猥琐,发亮的皮靴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晃眼过去,甚是滑稽恶心、不伦不类。
也不知察觉到什么,他仰头看向天顶一角,勾唇笑道:“深夜来访,阁下可愿与张某举杯共饮,赏赏这难得的雪月风花?”
言毕,只闻屋外房顶微微一响,许是犹豫了小会,黑色的人影就像鱼似的从窗户滑了进来。月光之下,只见来者黑布蒙面,穿着同色劲装,一身衣服紧贴着皮肤、裹着那丰满而又婀娜的肉体。
女子,这黑衣刺客竟是一个动人的女子!
看着面前贼眉鼠眼的男人,美女暗暗唾弃,却依旧柔顺地截开脸上的黑巾。烛光温暖,映着她那本就貌美的面容更加妩媚艳丽。
摸了摸脸上的易容,男人不免心中痒痒。为了隐藏身份并取信于朱砂门,他将自己装扮成关外最豪阔的卖参大商——张啸林。然而此人虽大富大贵,却不懂打扮得紧,甚至还生了副贼眉鼠眼模样,实在是难看非常。
说直白些,就是个没啥内涵的农民暴发户形象。
委屈为这样的人牺牲肉体色相,也不知这位姑娘心中做何感想。男人撑着脑袋,一边欣赏女子婀娜的身材,一边饶有兴味地想着。当见到对方解开前胸排扣,轻扭腰肢、软皮似的褪下黑色的紧身衣,又嬉笑地说道:“哎呀呀,真是可惜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换成个俊美的公子,这必是个风流倜傥的模样,但换成现下的面容,便着实是不堪入目了。男人知道,却全不在乎,他低低笑着语气依旧轻佻随意:“你可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向往的不过就是亲手将衣物从美女的身上脱下来罢了。”
女子也不见怪,她微微一笑,赤身裸体地靠了过去。在那黑色的紧身衣下,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穿。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安静地洒在她的身上,那象牙色的胴体光滑柔软、充满弹性。她蛇似的缠在男人身上,纤细的手指缓慢探入男人内衫,甜腻地在他耳边吹气。
男人低笑,他虽不好女色,但也不至一窍不通。指尖顺着女子的脊线一路摸下,逐渐滑入圆润后臀间的紧密缝隙。赤裸的女子被弄得浑身酥软,还没来得及考虑对策,便听到男人低低缓缓的声音:“你说,天星帮的人来找我干什么?”
这声音宛若日阳下的春水、温暖舒服,语调语气像是情话,里头内容却让女子冷得僵了全身。她猛地一颤,勾魂的双眼顿时染上恐惧的神色,明明欲挣,却不知自己何时已经四肢麻痹、动弹不能。
“你、做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女子瞪大双眼,惶恐地说道。
“呃。”男人噎了一下,无语地扫了眼地上的柳叶刀。而女子自然也想到,惨白了面色、悔不当初。
“你……杀了我吧!”女子既悲且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咬牙说道。
男人猥琐地舔了口美人的香肩,俨然尽是痞气风流:“你既在我面前脱衣,我又怎舍得杀你。更何况美食在前,岂能浪费?”
“你、你这恶鬼!”女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和溃败,在男人怀中瑟瑟颤抖:“与其和你这样的……不如杀了我!”
男人掐了掐女子纤细柔软的小蛮腰,漆黑的瞳子狡黠明亮,言语更是如旧温柔:“你不愿说?”
“我恨不得杀了你!”女子又羞又恨,她眼里含泪、嘶声怒吼。
“好吧,你不说,总有人能叫你说的。”男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扯了棉被,不紧不慢地将人裹成粽子,随后向门外大声呼道:“捉贼呀,有刺客啊!”
女子顿时脸色惨白,显然并未想到这人竟会如此无情。
面对女子愤恨的怒火,罪魁祸首却全然没有半分内疚,他默默地拾起地上的柳叶刀,待门外大汉将女子扛走之后,便不声不响地掠出窗户、向城东奔去。
一家家屋顶宛若浮云般地从男人脚下飞过,凉风习习、吹在脸上格外舒爽。待到一处,男人足下稍顿,翻身隐在屋脊之后,扒着木栏闷闷无语。光影交接,勉强可以看到他那本就猥琐的易容,此时正纠在一起打着更难看的疙瘩。
自在海上打捞起五具浮尸,被神水宫门人南宫燕逼来探查天一神水失踪之事后,他便来到离船最近的济南。好不容易搞定“朱砂门”少庄主“冷秋魂”,寻到那唯一持得“西门千”线索的“杨松”家时,却发现该人已被“血煞五鬼”分尸惨死。
而方才那个女人又是来自浮尸之一的“天星帮”门下,必与事件息息相关。突破口虽是有了,但当男人顺利抵达目标房檐时,却只趴在那里、迟迟没有动静。
他很清楚,只要踏出这一步……便是覆水难收了。
上辈子,他庸庸碌碌地折腾到晚年,虽没混到个儿孙满堂、和乐融融地给他送终,却也一无欲求、二无留念。也不知是不是太得上帝老子的垂爱,死后硬是让他穿了一穿,选什么不好,最终选了个万花丛中一点绿、女人追爱女人怜……那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盗帅楚留香。
如果让他从哭或笑中选择一种,他一定会冲上天堂掐着上帝的脖子求他老人家将指针逆时针转上几转、力求死个干干净净。
格老子的,也不想想,他这个有七十多年断袖生涯的老人家,在遭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混蛋事后,不仅没揩到美受冷秋魂一丝半点的油,还大半夜的被巨乳女人爬床搞夜袭……就算自己的神经粗得和麻绳一样,也经不起这个折腾吧!
没错,如此经历,寻常男人必定激动愉悦,而对他这个两世为人的老变态而言,却真真正正宛如酷刑!
“这他妈不是折腾吗?操,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蓉蓉设计一个嗜好为:‘饮酒、杀人和泡美男小受’的人物。”男人面上不动,暗地里却是吐血愤恨。
想他这组织里一等一的皇牌杀手,穿到不杀人的楚留香身上也就罢了,还连带继承了本尊那没完没了、争先绽放的桃花运。别和他说“美丽的后宫是成功男人一生的追求”,这简直就是放屁。灵魂穿越可没有改变性取向的特殊功能,他荆蔚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想必下辈子也都会是个堂堂正正的断袖!而且断得极其彻底、绝不动摇!
唤作荆蔚的男人按住暴跳的青筋、迅速扫过院内四周,整个居所不算安静但也不至热闹非凡。灯火明亮,乍看是个睡得很晚的普通人家,但稍微留心就能知道,在那光线照不到的角落中埋伏了刀光人影。
这不算最初的开始,却是不折不扣的转机。
缓慢地叹了口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前生他无父无母孤寡一生,玩玩断袖也不会有啥压力负担。如今整成个楚家独苗,肩负了光宗耀祖、传宗接代伟大使命。从小到大,他想尽了办法撺掇自家爹妈再生几个继承香火,最后均以无果告终。
然而,从始至终,他们却对自己极好极好。
荆蔚悲伤地发现,就连挑剔如他也觉不出一丝坏来。偏偏这个正常的武侠世界,又没腐女子yy出来那雷死人的男男生子。可怜他犹豫再三,深知拔不起自己根深蒂固的坏毛病,只好舍弃子嗣、退而求其次地去做那声名远扬的楚香帅——“光宗耀祖”,以祭二老的在天之灵。
人生规划就这么定下了,虽然事后回想,他也不知如何纠结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结论,但却依旧傻不拉唧地贯彻了十多年,甚至每逢遇到某个损友,都会因此被狠狠地嘲笑。
言归正传,荆蔚虽在心里嘀嘀咕咕了老半天,却也没忘留心周遭的环境。只听“吱啦”一阵开门声响,一个男人走出了房门,一边念叨一边大大伸了个懒腰。
看看天色,他自知不该再拖,只得叹息一声,举起女子留下的柳叶刀、“噌”地一下直掷出去。
“你们那宝贝的三妹这会在本帮的手里。”荆蔚嘿嘿笑着,没个正经地说道:“至于应该怎样,你们自个掂量掂量、看着办?”
荆蔚话音清朗,再加上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更显得明亮清晰。前边话音刚落,后面屋内便箭似的窜出个人来,速度之快就连他也不免吃了一惊。荆蔚眨了眨眼几乎想吹口哨,脚尖却是轻轻微点,几步掠了开去。
身后之人却不依不饶地紧追其后,荆蔚心念一动,竟放缓身形回头探瞧。追来的男人肌肉结实、线条硬朗,紧身黑衣之下是完美有力的身型。方才情急没看清楚,只知是个穿着紧身黑衣身材不错……咳,身法敏捷的男人。如今仔细一瞧,却发觉那人有着锐利清冷、竟胜剑光的眼睛。
很黑却也很明亮。
荆蔚脚下一顿,黑衣之人即刻冲了上来,月色之下剑光忽闪,三剑刺出不过须臾。仅是三剑便能看出这人的深浅,这样的剑法虽未至登峰造极却也堪称上上。他出手凶狠、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利刃所指之处无一不是敌人的要害。
作为一个穿越者,荆蔚曾因自家老大奇特的育幼方法而瞥过两眼武侠、扫过几下电视连续剧。虽能弄清《楚留香传奇》的起因缘由、知名人物的特色专长,但不论详细内容还是主线始末……却都是狗屁不通的。
当然,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从不会为自己“不学无术”而后悔。毕竟单凭多年混迹江湖听得的传闻,也能猜得这人的身份。
冷光闪闪、疾风呼呼,荆蔚眉毛一挑,连身闪过十数道剑光,却突然在最后停了脚步。与此同时,黑衣人急速刺来的利刃也顺势一顿,自然而然地止在咽喉之前。
紧贴着皮肤却并未伤及一点分毫。
荆蔚不由地笑了,他借着凝重的气氛趁机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也不知是否月光的关系,这人面色有些泛白,只是相较电视上那凹凸不平的老男人,这个世界的中原一点红,卖相还算相当不错。
当然,这样的高分绝非因为那平凡无奇的面容,在披着“正直”假象的猥琐老头眼中,真正赢得好评的,其实是男人结实紧致的完美身材。
有机会带他晒晒太阳吧。——老变态没皮没脸地胡思乱想。
“你不是朱砂门门下。”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住荆蔚那猥琐恶心的视线,黑衣人一字一顿地打破沉寂。
荆蔚只觉自己的小心脏精神抖擞地跳了一跳,身上竟隐隐燥热起来。耳边的声音低哑短促,每个字节虽都冰冰冷冷、却又似能钻进心中、让人难以忘怀。他春心大动,很想舔舔发干的嘴唇,却又为维护正人君子的模样而硬生生压了下去。
“你又如何知道?”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呼吸,此生此世被称为盗帅的男人微微勾起嘴角、轻笑着说道。
黑衣人冷冷地回答:“朱砂门门下,没有人能躲过我十三剑。”
荆蔚面色不动,暗地里却窘得不行。古龙大神威武……这台词他在电视里听过……
“你自然也不是天星帮门下。”荆蔚照本宣科,他知道对方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便会一剑刺出。毕竟不是慢动作加工而成的影片特效,这里没有导演也没有ng重来,若避之不及,便是死路一条。
他的灵魂虽是个枯朽的老东西,但身体却年轻得很。更何况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战斗的本能也会存留在自己体内,刻入血骨分之不开。
可笑,却终是事实。
黑衣人剑速极快,剑尖似触非触,留在颈项皮肤的感觉却依旧清晰鲜明。在世上,或许没有人能避开这近在咫尺的利刃,但是荆蔚却不同。这具身体不仅仅是那个天才盗帅,更是曾经浴血沙场的狠厉杀手。中原一点红手上的杀孽或许很多,对他而言却不过九牛一毛……当然,荆蔚从未觉得这有哪里值得骄傲。
无论是危机感还是杀意,即便只有那么丁点也足以触动荆蔚那过于敏锐的反射神经。因此,在薄剑将动未动的刹那,盗帅足间轻点飘然掠至男人的身后。冰凉的指尖触上对方温暖的颈项,筋肉立即紧张微僵。
那里,是大动脉的所在。
抑下割断掌下血脉的冲动,荆蔚有意无意地凑到男人的耳边,声音轻轻语中带笑:“如此毒辣迅急的剑法,不愧是人称‘中原第一快剑’……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言毕,他又是几步连跃,广袖翩袂、无声无息地落在另间屋顶上,轻得似乎连一粒灰尘都没有震下。只是这看似轻描淡写地一个闪身,已然避过对方两轮攻击七十二剑。
“若求杀人手,但寻一点红。”盗帅笑笑,感谢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看过的剧情他可清楚的记得:“江湖传言,都说只要有人能出高价,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杀的,此话可真?”
话音未落,中原一点红便立刻接道:“我没有朋友可杀!”他声音狠厉,短短七字之间,又刺出了三十六剑。
荆蔚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绣纹华丽的长衣在夜空中翻飞舞动,仿佛傲然游龙肆意翱翔:“久闻中原第一快剑的各种传说,却总无机会得以亲见。如此难得,可愿与在下共饮畅谈一番?”
正直地调戏。
中原一点红长剑一顿,视线冷森森地凝在盗帅的脸上,好一会才微勾了唇角,可惜却无半点笑意:“盗帅爱销魂,月夜暗留香……你是楚留香!”
“哦?此话怎讲?”荆蔚摸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江湖中莫非有人造谣他是贼眉鼠眼的猥琐大汉?回去时且得问问红袖……别是心里那见不得人的一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出来溜达了。
“在我一百四十四招杀手之下,竟仍不还手,竟仍有微笑,这除了‘盗帅’楚留香外,天下焉有第二个!”
荆蔚失笑,还手?他怎没还手?刚才触人颈项的手指莫非只是揩油不成?若不是套了个盗帅的壳子,现下这人大概已经血溅三尺、活不成了吧。
见人不语,一点红难得自发自主地开口说道:“江湖都闻楚留香从不杀人,但传闻终归不如亲见。”
“你不信?”荆蔚扬眉轻笑,饶有兴味地问道。
一点红眉间略微紧了一瞬,随后冷冷吐出不知打哪得来的莫名肯定:“你确实从不杀人。”
荆蔚依旧扬眉,杀过,上辈子杀过一大堆,若将尸体烧成灰估计都能活埋一个小队。
腹诽归腹诽,老变态依旧站在那里装得格外道貌岸然。一点红想说的当然不是这些,而自己,也对后续的内容更感兴趣。这个敏锐的男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仅从方才零星的接触中,似乎便瞅出了大概。
有趣,却也危险。
一点红直直看进楚留香的眼里,而后者自是满脸坦然。好一会儿,黑衣杀手才动了动唇角,刚要开口却被闻声赶来的天星帮门下断了话音。
“你为何不动手!”一个锦衣大汉跃上房顶,跺脚叫道。
杀手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反是盗帅忽而一笑,面向来人温言开口:“天星帮果然财大气粗,你们花了多少银子买下这人的一剑?说出来也好让我了解了解行情?”
“两分银子都嫌多!传说中原一点红如何了得,如今看来却是个敌人在前也不敢出手的懦夫!”锦衣大汉的冷嘲热讽在“懦夫”二字落下的瞬间,竟愕然断了线去。剑光闪烁仅是一瞬,面前的大汉便连惊叫也发不出半声,便直直倒了下去,而在那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一点鲜红。
血迹。
亲眼目睹那恰好刺中要害、恰好能致人死地,那快剑尖端缓慢落下的一点殷红,荆蔚突然觉得:“果断麻利、狠辣决绝”这八个字,与其用来形容前生的自己,面前之人或许更为合适。
而在这不长不短的事件里,包括盗帅本人在内,四周之人竟无一个说得出话来。中原一点红特有的声音震动耳膜,低哑冰冷且充满磁性,他缓缓说着,每一个字都能震撼人心。
“活着的人,没有人能骂我是‘懦夫’。”
荆蔚左肋一颤,经不住勾了嘴角。他无声地看着杀手与天星弟子间的一问一答,待其收剑离去之刻才不紧不慢地落下留话。“若要找回那貌美的三师妹……不妨去快意堂走上一遭……”
语到中段,盗帅已闪过扑来的天星弟子掠至十丈余外了。只是那一抹自然上扬的微笑,一直留在嘴角久久不能散去。
好一个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他够狠、够绝……可惜,却绝不够冷!
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宛如轻风无声,却也有着极快的速度,无需多久,便已飞掠出城。
眼看即将追上前方那条劲装黑影,荆蔚却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暖风吹拂,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微波粼粼,银色明月略而一荡、应着水纹散了又聚,映在当中。也不知是否流连夜中月景,盗帅竟不再理会趁机逃离的男子,只是凝神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默默凝眉、若有所思。
“楚留香,拔出你腰边的剑。”
冰冷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河边传了过来,荆蔚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没有丝毫意外和惊讶。他面向来者满脸堆笑,言语中带了抹连他本人都没能察觉的愉悦:“你来了?”
中原一点红没有回答,平静地重复:“楚留香,拔出剑来。”
身穿华衣的男子眨了眨眼,穿过一点红的左肩看向旁侧静湖,在水中映月那定了会会,继又移向高远星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面皮,神色竟有些迷惑惘然:“你确定,不是要我取下这张人皮面具?”
眼前的男人表情正经,却让一点红有种自己正被调戏的错觉。杀手愣了几秒,对脑海中冒出来的离奇想法颇为不屑。他杀人无数,只要给得起钱,无论男女老幼、正邪善恶均是一视同仁,绝不手软。面对一个冷血残忍、恶名昭彰的人,这个男人不怕不慌、不逃不骂,从没表现出半点厌恶嫌弃,甚至面露赞许欣赏、耐下性子和颜悦色?
直到现在,一点红依旧猜不透对方藏了什么心思。
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黑衣杀手才似找回了自己的嘴巴:“我要你脸上面具何用?”
“揭下人皮面具,剩下的当然就是我的真面目啊。”荆蔚答得理所当然:“说不定还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哦。”
一点红一时没有说话,他垂下视线默不吭声。而盗帅的嘴角则渐渐上扬,他没皮没脸地笑着,毫不介意那越发沉重冰冷的空气。
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慢吐出,杀手再次抬眼,冷声说道:“拔剑。”
荆蔚摆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叹息着说道:“江湖之中,妄图窥得‘盗帅’真容不计其数,你竟不欲一看?”
“有何可看,无非只是表面皮相罢了。”杀手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已确定对方是在戏弄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开口回答:“更何况,无论做何打扮,我都认得出你来。”
这回换楚香帅愣了,他呆呆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不由接口:“何以见得?”
“凭我自己。”一点红答得极快,同时“噌”地拔出薄剑,一字一字地说道:“最后一次,楚留香,拔出你的剑来。”
荆蔚低下头,抬手摸了摸镶着玉石的腰间佩刀,缓缓出鞘。随后举在一点红的眉下眼前,淡淡开口:“这刀,你觉得如何?”
“廉价货色,装饰而已。”瞥了一眼,一点红淡淡回答。
盗帅满意地点了点头,没皮没脸地笑着开口:“既然如此,你让我用这刀决斗,是否略显有失公平?”
“即便是一根头发,在楚留香的手里也成了最好的武器。”杀手红毫不动容:“更何况还是把刀。”
荆蔚没有反驳,眼里带了几分促狭的神色:“你既然一直想要杀我,又为何丢还那些金钱?”
“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罢了,杀你,不过为的我自己。”不懂变通的顽石回得毫无悬念。
意料之内的答案让盗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摊开双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起来:“我的魅力如此之大?”
“是。”杀手肯定地回答。
“只是在武学造诣上?”老变态再次发扬自己的龌龊风范,隐秘地调戏。
许是料不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中原一点红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回答。
欣赏着那冰块脸上的几丝裂纹,盗帅心里甚是满意。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面前杀手:“你明明知我从不杀人。”
一点红冷笑:“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荆蔚扬眉,收刀回鞘:“你就如此自信,能杀得了我?”
“只要我活着。”被盗帅的动作刺激了似的,杀手声音一厉,锐急的剑光直直刺向对方的咽喉。一刃破空、天地俱寂,荆蔚却像没事人似的,背着双手、躲也不躲。
直到剑尖在他咽喉半寸戛然停止,盗帅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眉眼平和、自若坦然,仿佛死亡对他而言不过小小游戏、无需动容。
一点红眼中闪过一瞬动摇,他将手中利刃向前推进半分,平直的薄剑再次顶向当初那致命的一点,不偏不倚、没差分毫。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杀手的声音仍然冰冷,却隐隐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荆蔚笑道:“正如我不愿与你动手,你亦同样不愿杀我。”
杀手闻言冷声嘲讽:“我一心杀你,怎会不愿?”
“那,如你所愿便是。”盗帅瞥过抵着自己颈项的长刃,满不在乎地捏了薄薄剑尖、略微向里施力:“只要轻轻一推,很简单、很容易。只是,你又能得到什么乐趣?我既绝不杀人,你又怎会有丝毫特殊?”
被人拖着拉向致命的寒锋突然颤抖了起来,细微却不容忽视。
好吧,他想起来了,中原一点红最为出名的一个情节就是“为了决斗而‘蓄意自杀’”。对此,荆蔚表示极度的无奈。他老人家怜香惜玉,可不愿看到佳人惨死跟前。
想死就不能换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么?——老变态老神在在地想着。
一点红的神色不再清冷,他呼吸略沉,就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你……心意已决!?”
“我只知道,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一次半途而废过。”盗帅自下而上扫过手中冷刃,剑气森寒,在银色月光的映衬之下更显锐利凛冽。
此世今生,自己使用刀剑的日子变得少之又少,倒有几分怀念。
“好,很好!”一点红厉声打断,他仰天长笑,却无一分快意愉悦。握剑的右手因为过度使力而骨节分明、青筋鼓起,他猛地回拉,却发现掌中武器直直平平,竟是未动丝毫!
荆蔚早有准备,在杀手发力的同时,指尖微微向内压按,硬是捏住了长剑。如此,便止了一点红回剑“自杀”的惊人举动。
“就算再怎么钟情,也不必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于我吧?”盗帅低低笑着,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调笑。
杀手怔了怔,不再冰冷的表情变了又变,下刻竟沉身一记侧踢。这个动作干净利索,且用了十成十的劲力。
荆蔚“啧”了一声,他自不甘愿平白被人踢断腿骨,只能松了手中利刃、点地避开。
只是这一松一退,却让武器的控制权落回了物主的手中。
一点红剑锋突转,银光闪烁,锐利的尖端直刺自己脆弱的咽喉。依旧是那绝不浪费半点力气、精准狠辣的致命绝学。
老变态连叹息的时间都没有,只得扬袖支起一道劲风、将那凶器推了开去。
星空之下,冰冷的剑光划破长寂,起落之间,两道身形互相交叠,化作一影。一个抢剑不为夺命,一个护剑却为自杀。
本以为,将自己两辈子的经历写成,一定光怪陆离绝无仅有。如今认识此人,荆蔚不免有种爬出深井、得见青天的感悟——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相对一点红专心致志地凝神缠斗,老变态还能分出几分神来腹诽吐槽。两个都是擅用巧劲、速战速决的主,转瞬须臾,便已过了数十招。而在荆蔚看准机会,正欲伸手夺剑的刹那,湖上竟突然传来“铮”地一声。
琴声袅袅、如鸣佩环,初闻美妙优雅,实则含蕴着执迷怨恨。仿佛黑色的漩涡,蛮横霸道地将人拉入深渊底端、无法离去。
荆蔚上辈子的身世虽不太好,却有友人在侧、活的还算愉快。如今移魂转世,也算半个修炼成精的老妖怪,察觉曲中奥妙,自是立即静心敛神、没受半分影响。而将所有精力放在对手身上的一点红则不同,他经历凄苦,心中深藏抑郁不平。闻见琴音,只觉血气上涌,霎时满目鲜红,杀意丛生、竟似疯狂。
盗帅眉间紧皱,一连闪过十数道剑光。那样的急刺早已失了平日的巧妙冷静,既快又猛,每一剑都凶狠有力。许是因着琴声发疯癫狂,剑光在荆蔚的面前织成一片耀眼光幕,密密麻麻十分吓人。
再这样下去,这人必将伤了自己。
面对一个因失去理智而变得更加咄咄相逼的男子,老变态心怀感叹:“肌理之上偶得疤痕固然很是性感,但过多却未免暴殄天物。”
瞥了眼旁侧静湖,盗帅心下一定,随后腾身跃起、闪至一点红身后的时候竟抓了他的衣领。随后就是蹬地飞身,拽着杀手双双对对地坠入湖中。
落水的两人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即便沉在水里一点红也不忘反手攻击、疯狂挣扎。荆蔚扣了他的手腕死死按压在后,却不敢轻率地封住穴道,以免紊乱的真气因为受阻而瞎冲乱撞。
对于自己“怜香惜玉”的美好品德,老变态表示万分满意。他自我感觉良好地制着杀手,彼此之间紧密贴合、没有空隙。光看姿势,一点红极像被人从后抱住,样子甚是亲昵。而荆蔚当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遇,他打着“阻止暴走”的名号,将杀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沉在湖里,两人的衣服均因浮力而松散开来,色字当头,猥琐老头悄悄探进男人的衣襟,心满意足地大摸特摸。
盗帅水性极好又能用皮肤呼吸,也不知是否禁欲过久,居然揩了老半天的油才愕然察觉,那个本应猛烈挣扎的男人竟早已安静了下来。一点红全身无力地软在楚留香怀里,后者心中大骇,连忙将人环在怀中、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
“喂!”一到外面,荆蔚连忙抬起杀手的肩膀,而后者只是无力地将头搭在他的肩上,竟连呼吸都没了。盗帅暗叫不好,飞一样地游回岸边,把一点红平放在地上。
杀手浑身湿透,黑色的衣袍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肌理。他双眼紧紧合着,面色青白得格外吓人。
罪魁祸首连忙换到旁侧,半跪在地嘀嘀咕咕:“不要怨老子啊,这是人工呼吸,是急救,是逼不得已。老子很正直的,千万别说老子趁机揩油,吃你豆腐。”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杀手的下巴,俯身凑向发紫的双唇吹入空气。荆蔚从未替人做过人工呼吸,理论知识倒还丰富,他动作熟练有条不紊,交错按压着一点红的胸腔。也许呛水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久,也许杀手阳寿未尽、功力深厚。轮番数次,便咳出污水歪头晕了过去。
将人抱起换了个干燥点的位置,荆蔚坐在树边暗自松了口气。一点红还没醒,盗帅抬头看看高处的枝桠,又低头瞧瞧两人湿嗒嗒的衣服,不冷不热的天气,轻风吹着隐隐发凉。他倒不担心什么吹风起凉,毕竟两人都还年轻又是练武的身子,强壮得很。
当然,某变态医术不精,无法断定这人是否身带旧伤恶疾。
决不能称之为正直的视线从杀手紧致的胸口爬向性感的锁骨,滑过线条硬朗的下巴最后停在微启的唇瓣上。“味道真是不错。”猥琐老头舔了舔发干的下唇,真心感叹。
琴声依旧,远望湖中一叶孤舟顺水漂流,盗帅凝眉看了会儿没有去追,只是沉沉一叹靠了回去。
没想到……竟会是他。
他这一生交了许多朋友,虽无法再像上辈子那样敞开心扉、全心相待,却也自认尽责尽力、无甚亏欠。这浑水淌得本不应该,却也无可奈何;正如那人未必愿意敌对相恨,却已狠心出手、借刀杀人。
而自己,对于危及自身的阴谋恶意,绝对不肯随意姑息。他不怕死,不在乎死,却不代表愿意躺上砧板、任人鱼肉。
沉沉闭上双眼,活了两世的男人不免有些疲惫。风势平缓,间或一下地吹着,直到衣服尽干,身边的人才低低“嗯”了一声,睁开眼睛。
闻得动静,盗帅转头笑道:“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陌生的面孔,杀手想也没想,本能地翻身退避。却不料体虚力乏,方一撑地便整个摔了回去。
荆蔚眼明手快地将人捞起,后觉不妥又不好抽回,只得讷讷空出位子让杀手靠在树上,没话找话地说道:“那琴声差点害你走火入魔,最好再休息一会。”
中原一点红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看了盗帅好一会儿,一扫方才的狼狈:“是你?”
此时荆蔚已除去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朗容颜,他笑了笑,肯定道:“是我。”
“为何救我?”杀手问道。他的声音哑得让人心颤,狠狠盯着面前的男人,似乎要将其看出孔来。
“为何不救?”盗帅眨眼反问,觉得有些好笑。
“我欲杀你!”杀手神色一戾,咬牙说道。
“可我不愿见到你死。”荆蔚笑应,天地良心,这可是大实话……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这下,一点红不说话了。
两人并排坐了许久,估计对方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荆蔚才站起身来,拍拍尘土。只可惜泥巴紧紧黏在衣服上面,怎么也弄不下去。
“你。”
还在为衣服报废而哀悼的男人听得呼声,疑惑抬头。杀手的面色依旧平静,眼神却不像方才那般冰冷:“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
盗帅一愣,看了回去。
“但你却并非如此。”杀手十分肯定。
“你”和“楚留香”?
荆蔚扬眉:“你认为我是假冒香帅的冒牌货?”要知道,最先一口咬定他是盗帅的,正是面前这人。
“不,你是楚留香。”世上除了盗帅楚留香之外,无人能有如此轻功。
“在你看来楚留香杀了人,却悄悄伪装起来没被知道?”荆蔚想了一下,如此回答。只是这话怎么说得那样古怪?
“不,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杀手否认。
“……”
对于这个绕来绕去又绕去绕来的该死循环,老变态表示无语。他本能抗拒着将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开口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咳,所谓秘密并非用来被人看穿揭露,而是应该永远藏在心底不见天日才对。
荆蔚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平静无波的低哑结论:“你并非不杀人,而是不让自己去杀,因为你是盗帅……楚留香!”
这是一句肯定句,没有歧义直截了当,更无一丝回转的余地。
盗帅脚下一顿,缓缓转身。那双黑瞳正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绝未错过半点分毫。一夜三面,两次交手……这人便将自己看穿了吗?
荆蔚心里涩笑,或许方才就不该管他的闲事,应当将人丢到水里自生自灭才对。可离去之时却不由开口:“你若还不死心,他日可约再战。届时在下自会全力以赴……只是近日,最好不要接近于我。”
他惹的可不是什么小麻烦,自个儿倒霉倒霉也就算了,拖人下水未免太过缺德。
回到城里已是清晨,橘色的日阳尚不刺眼,清风微凉带着几丝初露的气息。街上已有稀疏的行人交错走动,大多为匆忙摆摊和赶着早集的男女。七拐八弯地转到快意堂,通报之后见了冷秋魂。毕竟不是张啸林的模样,盗帅佯装避人耳目,冷秋魂便机灵地在外人面前唤他一声赵二哥。
荆蔚暗暗好笑,若是从前,像冷秋魂这般敏锐机警、情报灵通的人才,他还是十分愿意收在身边帮忙做事的。这人野心不大,又爱势贪财、擅长衡量利弊,想要控制绝非难事。只是如今他孤身漂泊于异乡他世,无需再为组织留心人才、布局设想,这些习惯计较倒有些显得白费力气了。
两人屋内闲聊,多数是在交换彼此的情报,而从冷秋魂口中得到海南剑派天鹰子的下落,却在荆蔚的意料之外。
海南剑派的天鹰子,即是当日海上飘来那五具尸体中的第三具。不过几天,在这小小的济南城便聚满了与那事件相关之人,是巧合还是刻意?
告别了冷秋魂,荆蔚大步流星地朝城南的迎宾楼走去。他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的死活,却不愿难得的线索再次于眼皮底下白白错失。结果,好容易晃进天鹰子居住的跨院,对方却已出门去了。
侠盗、义盗、怪盗、江洋大盗,无论什么“盗”、“盗的什么”,对他而言都和触犯法律的“小偷”没什么两样。在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眼中,作为一个小偷,就必须将“偷”的精神贯彻到底。
于是,他取下随身的铜丝,三两下便将构造简单的门锁打开了。
天鹰子的行李不多,荆蔚大致扫过便取了里头的黄绢经书。这卷经书藏在内衣里、用丝线缚住,显然被人视作宝贝。扯开丝线,某名牌大学前法律系博士抖落书中信件,毫无内疚地抽出内里的粉色信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封情书……而且是寄给出家人的情书。
盗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将信件摊了开来。信笺的折痕很深,想必被反复看过很多次,但依旧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此万分珍惜。
内容如下: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原来这不是一封情书,而是封看似婉转实则干脆的……拒绝信。——命犯女桃花的楚大元帅泪流满面,对此表示十分同情。如果天鹰子愿意还俗,他绝不介意分给他几个貌美佳人,来代替寄信的那位“灵素”姑娘,与之共度一生的。
或者说,一定要多带走些、最好全部带走!
没有搜出想要的东西,盗帅无奈地将包袱恢复原状,返回快意堂。许是觉得哪里不对,他走到一半竟又停了下来。犹豫几秒,便转身掉头向来处行了回去。既然来过一次,自无需再次向小二询问位置,他轻车熟路地跃入跨院,尚未落地便听得风声微动,一道黑影从另侧迅速窜离、几个起跃便没了踪影。
荆蔚起步欲追,后又想起当日海中所见情景,不由生生顿了脚步、回身踏进屋里。他见过不少死人,却没见过如此……栩栩如生的。这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士,宛如想着什么心事一般坐在窗边沏茶,他半抬着手,就连茶水没有倒出也依旧沉思、浑然不觉。
若非那刺鼻的血腥,就连荆蔚自己也一时无法察觉这人已然身死的事实。
一个名满海南的剑客,在被人不知不觉点了穴道之后再一剑穿胸?这干净利索的一击,甚至连他手中的茶壶都没有震落。
如此身手,呵……如此身手!
杨松、宋刚、天鹰子既均因留信而死,此物必然非同一般。若猜得无错,这信必有某些破绽,是关联整个事件的关键、突破现状的线索、也是重要证据。即使如此,盗帅四下查看了好半天,也愣是没能看出些许端倪。
他转了几圈,突然哭笑不得起来,自己这个上辈子的杀手、这辈子的小偷,竟和个刑警似的搜查办案?从违法者到执法者,还真是个质的飞跃。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他可不是什么推理查案的料。
信,他当然见过……可惜是封情书。
等等,情书?
荆蔚神色一凝,连忙翻开天鹰子的行囊,只见其他东西均都还在,而那夹着信件的书卷却早已不翼而飞了。“灵素”这个名字,又转回了他的脑海。本以为,这一切不过围绕那人而已,却不知何时已经扩大到无法掌握的程度。这件事必然与那“灵素”有关,但又关联到什么程度?如果那个女子才是事件的中心,那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又想做些什么!?
他有许多设想可能,却无一能够与之对应,目前的线索是在太少了。
面对眼前的尸体,老变态低低一叹。内因就里他并无兴趣,但既然活在这个世上,又牵扯至深,有些事就……不能不管。
毕竟没有替人收尸的习惯,荆蔚抬步跃出独门跨院。他也不想打草惊蛇招人询问,更何况不久之后、那店小二也是会来的。
回到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已是正午时分。荆蔚在南馆门前犹豫了一下,便哭丧着脸钻进前方酒楼。
成全不了下边……就满足上边吧!——老变态在换了模子之后,几乎天天如此。
酒楼临街,盗帅叫了些精致酒菜,一边品尝一边依着窗栏向下看去。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不紧不慢的也有慌忙赶路的,各式各样景色万千。刚要收回视线,余光扫到几个牵马大汉正拥着一位紫衫少妇从长街旁走来。也不知是否性向问题,老变态历来不太爱记异性的名字相貌,而这个女子,却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虽然断袖断得厉害,但自认没得女性恐惧症。然而一个正经女人三更半夜地钻进自个房里,脱得一干二净这事……就算放到思想开放的现代,似乎也没怎么听说过。
远远瞅着几人在街头的枯树边停了下来,似是商量了一会,大汉们骑马向东,而唯一的女子沈珊姑则孤身朝西行去。
荆蔚心念一动,在桌上压了锭银子便闪身追了过去,沿途刻意隐了足音、不紧不慢地跟着前行。直到女子叩门进到屋内,他才绕到旁侧小窗,顺着窟窿瞧了进去。
屋里很暗,家具也都破破烂烂、歪歪斜斜,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驼背老头坐在桌旁,眼神空洞、仿佛对生命已经没有执着,正静静等待死亡。
这样的人,荆蔚并不抵触,却也谈不上喜欢。驼背老头曾经是个画师,而当一个将绘画当作生命的人,失去了他最为重要的视力……老变态想象不出,当年组织动乱之时,自己若真被斩断双臂,是否愿与这人相同,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然而,当年的自己并未真被斩断双臂,因为有个蠢材为他挡了下来,用血肉和生命。
盗帅安静地靠在墙边,习惯性地将手伸到大腿外侧,却发现自己身穿锦衣古服,哪有什么裤子口袋,更别提什么火柴香烟。荆蔚自嘲地抬头,看着高远的青空不免有些萧索惘然。
此时此刻,自己又与屋里那人有何不同?
别说理想和抱负,就连为何而活也都想不明白。心怀愧疚无非是个小小的借口,这个身子他占了,却没有太多珍惜。活着……无非因为那惹人讨厌的任性和执着。
既然活着,他的自尊便绝不允许自己,寻死轻生。
这样的骄傲,是不是一种执念?
屋里两人依旧在对话,沈珊姑拿出副画卷正逼问叫做孙学圃的瞎子画师,而这画却是死去那左又铮的所有物。荆蔚默默地听人说着那画中的魔女,无奈地揉了揉鼻子。再怎么貌美的女人,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倘若是个勾魂的魔男,说不定还能让他动一下心。
正在他胡思乱想、东扯西拉的时候,突然听见孙学圃那平平缓缓的三个单字——“秋灵素”。
虽然早有准备,但荆蔚还是默了。“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果然,那封短笺并非属于天鹰子,而是死去的灵鹫子才对。
计较之间,他便飞身掠入窗户。而屋内的沈珊姑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就多出个人来。她警惕地后退,厉声喝道:“你是谁?”
荆蔚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扫过摊在桌上的画卷。眉目宛然、栩栩如生,这女子确是人间绝色……也和西门千屋中挂着那幅,画的是同一个人。回想起来也挺好笑,在看到那卧房墙上画像之前,他本还以为终生不娶只与男人同居的“杀手书生”是难得一见的……嗯,同好?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沈珊姑无声站在旁边,像她这般的美女,走在路上随便一站也足够引人眼球。这个被人赞惯捧惯了的女人,看见一人突然出现,而且是个男人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而这个男人不仅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甚至连问话也懒得去答。
她本该生气的,但却没有,只是妩媚地走到男人身边,展眉一笑:“你可认识这个女子?”
“不认识。”直到这时,荆蔚才转头看向沈珊姑,微笑地说道:“这样危险的女子,我可不愿认识。”
“可你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沈珊姑慢慢蹭向男人的方向,婀娜的身材十分撩人:“就连我这样的女子就差点因她着迷,更何况一个男人?”
这是偏见,赤裸裸的偏见!——老断袖在心里愤恨反驳。
沈珊姑当然瞧不出盗帅心中作何感想,她和个橡皮糖似的黏在荆蔚身上,而后者既没避也不躲,只是看向孙学圃笑着问道:“秋灵素画这四幅画像,可是为的赠与四名因自己动心痴情却最终被她抛弃的男子?”
孙学圃愕然,惊声说道:“你怎么知道!?”
荆蔚笑笑,他没有回答孙学圃,微微笑着拐了个小弯:“我想,她找了你这样的名家为她绘制画像,想必不仅是为长久地留存自己的貌美的模样,更是要让那四人永远不忘这段感情、为得不到自己而一辈子痛苦。”
沈珊姑闻言,咬牙恨道:“好毒辣的女子,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我师兄每次瞧见她的画像时,都像是被刀割般的痛苦!”
荆蔚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扭过头去。
“看我做什么?”沈珊姑白了盗帅一眼,就连这抱怨的一眼也带了些妖媚的味道:“既然她与那四人断绝来往,必是为了嫁给其他男人。而那个男人,绝对比他们四个好得多得多!或许拥有很大的权势,或许拥有极高的武功,或许拥有惊人的财富!”她忽而一顿,瞧着荆蔚又是一记媚笑:“当然,也可能因为那男人与你一样,能令所有女人心跳动情。”
老变态深吸一口气,暗自朝天翻了记白眼。
……拜托……只有令男人心跳动情的特殊技能,对他而言才有价值……
旁边的男人一声不吭,而沈珊姑似乎也没有察觉,她笑盈盈地看着荆蔚,媚声说道:“幸好这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而钱财她也未必瞧在眼里,所以她嫁的男子必定是个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
沈珊姑脸上有些微红,却依旧粘在盗帅旁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咱们只要能找出这个男人是谁,自然能够找着她了!”
咱们你个头。
荆蔚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却没能脱开。他心中呐喊,表面却不动声色:“或许是吧,只是即便将范围缩至如此,江湖中的名人高手依旧有些数量。姑娘不如将画卷交付与我打听打听,待得到消息必定快马告知,如何?”
沈珊姑笑得一片柔情,她抱着荆蔚的胳膊,蛇似的转到他的面前,全当旁边的瞎子是个死人。
“可我为何要相信你?”她软绵绵地说道。
盗帅笑得坦荡自然,他俯下身子在美女耳边轻轻述说了一阵,那声音和蔼温柔,却让沈珊姑顿时瞪大眼睛。沈珊姑顿满脸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每一个字都带着隐隐颤音:“是……你……是你……你这个无耻的恶鬼……”
随后她再也说不下去,发狂似地奔了出去。
老变态耸耸肩膀,将画卷收入袖中,继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孙学圃。见人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他淡淡笑道:“我不走,没有别的意思,仅因有个小小的疑问。”
孙学圃沉沉一叹。
“我并不打算加害于她,却是无奈陷身与此。”盗帅的声音出奇柔和,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信任,为他解答:“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是在何处为她画这些画的。”
孙学圃突地瞪大空洞的双眼,不觉打了几个冷颤。他沉默了许久,知是没了办法,才缓缓地开了口:“你竟能想到如此……想到如此……”
“我为何想之不到?”盗帅扬眉一笑,做事的既然是人,必然有时间、地点以及缘由。如今缘由已经知晓,而时间又无何作用,地点自就十分重要了。倘若画画,自不会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既然有人、且并非当事人的旁人,那必然便会残留些许线索。荆蔚确实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学系博士,律师他是没当,司法考试却是过了的。
咳……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当年组织里的琐事繁多又必须经得自己之手,无奈之下终归懂得一些。
孙学圃苦笑地摇了摇头,终于老实说道:“出城五里,有个乌衣庵,我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她的至交好友,想必知道她的下落。”
荆蔚点了点头,也不再逼问更多,他道了声谢走出房门,却在行了两步之后突然停了脚步。
“曾知一人,虽已失聪却依旧能够作曲弹奏。”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聋干净了:“目虽盲之,心却未盲,以心为眼,难道就不能作画了么?”当然,最好别指望色彩油画……黑白水墨还能勉强。
孙学圃呆呆一愣,突然眉眼皆动,神色飞扬。他刚要询问来者尊姓大名,却闻见对方匆忙告辞的声音。
至于那个信口胡说的某人想要耍帅、又生怕露馅,当然有多快就闪多快啦……
离了小屋,荆蔚快步下山,在即将离开贫民窟前微微一顿,随意挑了个路人、问清了乌衣庵的位置和方向。山坡前停着一辆显眼的乌蓬大车,盗帅看见,不过微微抬眉并未逗留。他年纪大了,但脑子尚还清醒,城里的大车怎会停在贫民窟外接客?这里会有坐得起车的人?自己和沈珊姑步行而来,倘若这车并非在这等待他人,那等的当然就是自己送去上当了。
他不在乎假装上当,但却不想在做了无用功之后还得白白贴钱,白天虽不方便施展轻功,但却绝不妨碍自己慢慢步行过去。更何况自己的轻功虽好,但某人的身法也不差,真要比起来,前后的差距也最多不过半柱香而已。这些时间,即便强自逼问,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五里的距离并不算远,盗帅一路悠哉悠哉,身后的人似乎揣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未快步先行。老变态当然不会介意,他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速度均匀地向前迈步。
酒楼吃饭之前,荆蔚在街上的成衣店选了身合适的衣裳,替掉夜里弄脏的那套。他向来骚包,穿在身上的必须精致好看、并且能足够体现自己的风流倜傥。成衣店的衣服毕竟不能和苏蓉蓉亲手缝制的相比,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于是他选了一套相对典雅的,顺手勾了把扇子搭配着换了。
他一直坚定地觉得,既然想做一个合格的古代公子哥,就必须具备闲得蛋疼的傻缺精神。——也就是一年四季拿着扇子。
荆蔚气定神闲地走着,待远远瞧见乌衣庵的时候,已接近傍晚时分。临到近处,瞧着面前的没落多时的寺院,他不过在门口稍作停留,随后不动声色地瞥向旁侧稍后,便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继而向内厅走去。
微风轻过,庭院中的落叶被带着沙沙作响,没走几步就能看到宽敞的禅堂。只见一个女尼呆呆坐在门外,她的面色蜡黄、神色痴傻,千疮百孔的僧衣在风中微微摇摆,竟有些鬼魅的阴霾可怖。盗帅微微蹙眉,开口问道:“这里可是乌衣庵?”
女尼茫然地瞧了他一眼,道:“乌衣庵,自然是乌衣庵,谁敢说这里不是乌衣庵。”
虽然察觉出些许不对,但荆蔚还是尝试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若非必要,问答之间他向来偏好有效直接。而那女尼却像毫不知情似的,只是歪着头咯咯地笑了出来:“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
荆蔚沉默了,他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做事无果,而面前这个笑声诡异的痴尼实在让人有些不耐。
此处本就阴森非常,又近黄昏,后院逐渐暗了下来。盗帅扫了眼挂在旁侧的油灯,径自取了火折子,点燃长芯。橘色的孤灯柔柔地照亮了屋内一角,荆蔚提拎着钩把稍微举高,正巧映了痴尼那蜡黄枯瘦的面容。他温和地笑着,乌黑的双瞳里却带着让人看之不透的奇异流光。
“带我去见素心大师。”荆蔚的声音似水柔和,这宛如情话的命令如同暖风般让人舒适,却也同样不容质疑、无法抗拒。
女尼微微一颤,茫然的双眼不免有些反应迟缓,她一反常态地点了点头,接过油灯乖巧地跨入门槛、走进里间。
“师父,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女尼毕恭毕敬的声音缓缓传来,荆蔚一愣,竟没料到禅堂内有人,更可说是从未觉到一丝生人的气息。他心下愕然,不觉怀疑起这个事件中究竟藏了些什么人物,为何区区一个没落女尼都能够有如此修为?
静下心来侧耳倾听,然而以盗帅耳目之灵,竟也未能听见除了痴尼之外的其它声响。他外表虽平静如水,但内心却不免有些发沉。也不知过了多久,走进屋子的痴尼终于举着油灯走出来,道:“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荆蔚缓缓吸了口气,将警惕度提到满点,女尼守在外面,闪烁的灯光从门背后照了进来。房间里依旧没有声音,直到进了深处,他才借着宛如鬼火似的灯光看见那角落悬梁上、随风摇摆的黑色人影。
阴潮的尸气从悬挂的枯骨上弥漫开来,盗帅大骇,这……哪还是活人?
他惨然涩笑,难怪他觉不出人气、听不见声音,还以为里头是怎样一个了不得的高手人物,却不知那素心大师早已悬梁自尽,而门外的痴傻女尼竟也没有埋葬尸体,让她如此凄惨地悬挂至今。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尘归尘土归土,自己前生所杀之人虽无一个是他亲手埋葬,却也不至随意抛弃。虽不能将他们交还家人,但也让属下尽可能的好生处理了。
再不去看枯朽死尸,荆蔚翩然转过身去。眼下的情景他虽有点看不过去,却也不至于满心怜悯地帮忙收尸。却不料方踏出一步,耳边竟然风声骤响,不甚结实的屋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荆蔚冷笑一声,下刻便已移至旁侧,与此同时,那腐烂的尸体也正朝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猛地撞了下来。
躲在尸身之后的刺客见扰乱不成,连忙将剑锋一转,朝盗帅所在的地方当胸刺去。这一剑既快又毒,如此近的距离能够安然躲过的少之又少,荆蔚却只微微一笑,举手抬袖,用扇子在剑面上稍稍一压、就着力道朝另侧腾空翻转,轻轻松松地落在地上。
暗处的刺客显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瞧准盗帅落地那瞬显露的空隙,立即趁其不备地射出暗器。须臾之间,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锐的风声已向荆蔚咽喉、胸腹间几处要害直直打了过去。
化去一剑,盗帅又怎会不知后面的杀手,暗器射出的那刻,他便顺着坠力沉身一倒,那急速射来的利刃乌光堪堪擦过长衣外袍:“噗”地一声、在门边不远停了下来。
意料之外的停顿让荆蔚暗叫不妙,他瞥了眼突袭不成便果断离去的诡秘人影,自知追之不及,便连忙走向倒下的女尼。他从不是全知全能的圣者,任何时候都能游刃有余、万无一失。在沉身躲避暗器的那刻,利刃擦过他的外袍穿门而出、全全打在了女尼的身上。鲜红的血液从伤处流淌出来,遇到空气立即变成另一种惨碧的颜色。很快的,女尼的眼鼻五官里,也渐渐渗出了猩红的色泽。
盗帅低低一叹,不由想起自己此身虽从不杀人,但因他而死的却绝不少见。
“你……想说什么?”荆蔚垂眼问道。
女尼没有即死,依旧残有几丝气力,她睁开双眼直直地看进盗帅的双眼,这双原本混沌迷茫的眼睛突然变得透彻明亮。她每每张嘴,却被涌出的腥咸所填满,好几次才吐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无……无……”
荆蔚些微一愣,随即叹息着勾了嘴角,眼神安慰似地柔了下来,却带了几分苦涩与无奈:“无花是吗……我已知道。”
只是知道又如何?谁又能确定,他真不是荒漠中的一粒沙尘?
荆蔚抑郁,而女尼却像丢掉了心中沉重的包袱,合上眼睛放心逝去。缓慢地摇了摇头,盗帅再没看向尸体一眼,迈步向门外行去。不过百米,待他回首再望的时候,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那残破的庵堂化为汹汹火海。想必不久之后,方才的一切将被烧得干干净净、半点不留。
盗帅自嘲一笑,黑色的眸子里闪过少有的冰冷和杀意。前世今生,他甚少被人如此肆意玩弄而探不出分毫,他可以谈笑风生、和颜悦色,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忍辱负重、咬牙屈服,却从不代表有个好脾气。
无花,你既执意和我杠上,便不要怨我不念旧情!我虽不会杀你,却势必将你连根拔起,无法立足于江湖!
辗转回城已是夜市阑珊,荆蔚在街上站了一会,便向客栈走去。一日之中,他上山进庙沾死尸,可谓风尘仆仆,惹得一身脏。时代养人,在那个水电便利的世界生活了几十余年,就算极能忍耐脏乱泥腥,骨子里还是挺爱干净的。
他懒得去快意堂,毕竟江湖之中他已算眼皮极杂的一个,自己都不认得的人,小小的快意堂又如何能知?秋灵素那样的女子,绝不可能默默无闻终了一生,而她所嫁的丈夫,也必定是赫赫有名。然而偏偏如此,却依旧从来闻所未闻?
如此,想是换了名姓……甚至,容貌?
荆蔚愣了愣,并没放过脑海中突然冒出的零星想法,甚至觉得这尚无实证的认知极有可能。并非无凭无据,却也多属直觉,只是这一闪而过的可能性,却毫不犹豫地被他在心中记了一笔。
要回客栈必会经过快意堂大门,门前立着的骏马,让盗帅不免多瞧了几次。
荆蔚生性骚包,上辈子喜欢拉风的跑车,这辈子自然换成宝马良驹。曾经仗着一堆闲钱,家里积了不少丢在车房,只可惜年轻的时候,他任务多休息少,成天在世界各地到处乱窜。回城不过仅仅数日,自家事宜尚且处理不完,更别提去兜风撒野了。而等到年纪大了退休养老,则变得越来越惰,直接宅着懒得外出。
如此,开着自家爱车四处风光的,却是那群混蛋损友了。
很多时候,他很遗憾自己穿的武侠。如果改成魔幻修真,他绝对要弄个恶龙、麒麟什么的来骑上一骑。
闲话休谈,某个变态此刻正闲闲地站在大门口,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宝马。全然视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男人为无物。烈马难伺,谁叫有人贪心妄为、自不量力呢?
突然想到什么,荆蔚连忙掠进屋里厅堂。未到子夜,本应是快意堂赌局最为热闹的时候,为何外面门可罗雀,里头更是悄然无声?沿途扫过赌客侍女以及躺在地上的保镖大汉,盗帅脚不停歇,无声无息地进了屋子,一声不吭地隐在角落。
稳住身形的那一刻,正巧听见黑衣之人那冷冷的“赌你”二字。
老变态身子歪了一下,嘴角抽搐地看向面无人色的冷秋魂。美人告白还整上这么一副死人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只好龙阳呢。又饶有兴味地瞅着手持长鞭的黑衣之人,雪肌薄唇、乍看确是一个充满英气的貌美少年,但断袖敏锐的直觉表示,此人无疑是个胸前粘了两个包子的妙龄女子。
荆蔚对女人没兴趣,但对那身打扮十分在意。结合种种,这人应该是那“沙漠之王”无影神刀札木合关系甚密的人。
说来……倒没听说那人生了个如此标志的女儿。
盗帅暗中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同时留心了周遭的情形。冷秋魂方才将六粒骰子均摇成了红色一点,按照规则已不可再少,而黑衣少女却依旧声色不动、游刃有余。她冷冷地扫过桌上的小方块,单手一扬,鞭梢卷起其中一粒直直甩了出去。只听“夺”的一声,那白色的骰子直直钉入粉壁,仅仅露出一面,其余均已深深嵌入墙中。如此手法,自能换来众人的惊呼,而少女不骄不躁,默不吭声地甩出第二粒、第三粒……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长鞭那宛如蛇尾般的嘶嘶响动,以及间或一下的钉嵌的声音。瞬息而已,六粒骰子已经全部顶入墙壁,同一点、同一处,只露出最后那面鲜红的一点。
六粒骰子不过一点,歪门偏道的话,倒还真是赢了。
冷秋魂见状顿时青了脸色,他颤了一下突然叫道:“这不算,这怎么能算!?”
“你想赖?”黑衣少女冷笑地抽出长鞭,毒蛇般地朝冷秋魂射出卷去。这快意堂的主管自也不是用来摆看的,仓促之间,冷秋魂拔刀出鞘,却不料那长鞭却像有生命一般中途变了方向。
一卷一抽一扬,看似简单却刚健有力。又是“夺”的一下,钢刀脱开冷秋魂的手,死死插入了大厅高梁。红绸飘飞,不多不少地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留下一条细细血痕。
荆蔚淡淡一笑,这两场较量主题虽有不同,比的却无非还是武功高低、手法奥妙。
仅此而已。虽然麻烦,却也有趣。
故此,他悠然走了出来,拉回被人拽住的冷秋魂,轻笑地说道:“这位少侠,你与其赌他,不如赌我。”
作为一个资深级断袖,荆蔚自不会满怀欣喜地向女子投怀送抱。若赌,他也不是没有让人信服的法子,好玩归好玩,却也依旧费时费力。他将冷秋魂圈在自己怀里,下巴磕在身前肩窝。走出,悄无声息;夺人,不动声色,且不说屋内那些个围观的,想必就是面前那两个当事之人也毫无知觉。
冷秋魂惊恐扭头,待看清来者的面容之后,一时也有些呆呆愣愣。而黑衣少女则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闭上嘴巴不言不语。她满脸戒备地盯着盗帅,厉声喝道:“我愿赌谁是我的事!”
荆蔚眉宇含笑,以极暧昧的方式歪头瞧着面前的女子:“阁下可是从沙漠来的?”
女子面色突变,惊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盗帅没有回答,他松开傻在一边的冷秋魂,漫不经心地拾了粒混乱之时掉落的骰子。小小的骰子被抛到空中,随意地弹了一下,白色小块便腾起飞出,去势却慢得惊人。宛如被一股无形的柔水轻轻托起,慢慢地移向砖砌的高墙。
那里,正是少女方才掷出的骰子钉入之地。
只见那方型小骰不紧不慢地蹭向墙上洞穴,微微向里顶了一顶,陷入卡下,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安静平稳、悄无声息。
围观之人皆是一愣,有人因好奇而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一触,那没入墙中的七粒骰子竟全部化作飞灰,只有那一堆堆小小的粉尘,宣告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露这一手并非为的赌博,而旁人看去多少他并不在意,其中功力深浅、手法奥妙,只要这习武的当事人明白,那就够了。
示威完毕,老变态看向面色发白的少女,满意地微笑:“你想要的,这人未必知晓,而我却未必不知。”
少女神色一沉,有些惊愕有些愤怒,最多的却是无奈溃败。在这人面前,她仿佛是个无知雏儿,即便对方满脸带笑、云淡风轻,却终只能僵僵站在原地,不敢妄动。她不明白,自己从小在父亲身边习武练功,四周更是孔武有力、忠义豪爽的沙漠男儿。论武功,父亲自是非同寻常;论身材,任谁不是魁梧百倍?
而这人,只是站着、笑着,为何能有如此气势?
达到目的,荆蔚微微侧身,朝冷秋魂勾唇一笑:“冷兄可否稍做回避,将此事交由在下处理?”
冷秋魂也不是傻子,几次三番,他就算脑袋真不好使也看出面前之人非同一般。深深看进对方眼里,粉面孟尝并未犹豫太久,便扬手招呼众人离去。一时间,硕大的厅堂只剩楚盗帅和黑衣女子,一声不吭、相视而立。
“一画、一信、一人。”荆蔚一直是从容的,看进女子眼里的神态甚至带了些安抚的意味。他喜欢男人,却也绝不会轻视女子,只要不添麻烦,像这类刚毅坚强、聪明果决的,向来也算欣赏珍惜。
“令尊入关前所接的信件可在阁下手里,又能否借来一看?”
女子闻言一颤,不由退了半步,很快又咬牙稳了身型。她死死盯着楚留香,目光变得狠烈锐利,仿佛稍一松劲自己又会溃不成军。
“你知道那幅画……女人的事!?你……知道我爹爹是谁!?你如何得知他已入关?又如何知道他曾接到一封书信!?”
面对炮弹似的连连疑问,盗帅眨了眨眼,好笑地说道:“姑娘可还记得,此刻是我在问你?”
听到“姑娘”二字的同时,黑衣女子的长鞭反射地甩了出去。此时她已忘了惧怕,更多的是决绝狠烈,而那双阴森冰寒的双眼,刹那间爆出了灼热的火花。黑色长鞭宛如猛毒细蛇,飞射而出的同时,化成了无数圆圈,每个圆环套中的仿佛都是屋内那可恨男人的咽喉。
荆蔚依旧是笑,他青烟似的窜到少女身后,在耳边嬉笑着说道:“大怒伤身,像姑娘这样貌美的女子,切勿因此而有所折损。”
“说!”黑衣女子大声怒吼,她左手一扯,黑色的斗篷巨浪似的向人压下,风声之中竟还夹带七点寒星。
这一招“云底飞星”正是昔年纵横天下那“大漠神龙”的平生绝技。招式狠毒,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经丧命于此。
暗器势如破竹、穿胸而来,盗帅倒也不急不惊,他胸腹一缩徒然退开,而那七星针就算去势如电,待去到墙角也已有所减缓。而荆蔚只需稍稍扬手,便将那七点寒星轻松夹入指间。
女子倒抽一口气,却已同时击出七鞭,每一鞭都宛如卷云,一个又一个地绕着圈圈。
能制她的手段委实多种,盗帅本还有心消遣玩闹一会,却在看到铺天盖地的大小圆圈之时,百感交集地抽了面皮。
好一个……圆环套圆环娱乐城……也不知一会是否能看到有人被放到天空做风筝。
只可惜这里没有菊花厂,即便被鞭子甩出的劲风稍许一扫,也不是闹着好玩的事。老变态一面闪避,一面不动声色地扫看四周,最终在瞧见赌桌上那柱形签筒,才无可奈何地扬了扬眉。
只希望这般手法,原版正货并未用过。倘若真是,那也不过“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