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珍抬手推了推自己的银丝眼镜,看着闻月蔼然笑道:“我已经老了,除了一些经验,能教你的知识不会比晓楠多,只有这些书,算是我能提供的一点儿帮助。”
王瑾珍这话说的实在谦虚,闻月动容,又觉得自己能跟着这样一位前辈学习,真的是幸运之至。
“晓楠给我看过一些你以前翻译的作品,看得出来,你的文学功底很好,你还年轻,能达到这种水平,一定是下过苦功夫的。”
王瑾珍不吝赞美,闻月心里高兴,忍不住笑了笑,谦虚道:“我还有很多不足,需要继续学习。”
“好孩子。”王瑾珍轻叹一口气,说:“翻译是要坐冷板凳的,有时候译一部作品需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得到对等的回报。”
“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吃这个苦头了,以后人工智能越来越发达,这个行业的出路就会越来越少,很多人预言以后翻译这个行当会彻底消亡。”
说到这儿,闻月和王瑾珍的表情都有些无奈,不过片刻,王瑾珍便说:“不过我相信人工智能并不能完全取代人的大脑,翻译并不是简单的一种语言直译成另一种语言,语言的美妙之处,机器并不能完全领会。”
闻月赞同地点点头:“机器翻译或许足够‘信’,却不一定‘达雅’。”
王瑾珍看闻月的眼神越发满意,她笑道:“我虽然才见你不过两面,但也看得出你是沉得住性子、耐得住寂寞的人,你肯下功夫,我就愿意把我在翻译上的一点儿心得全教给你。”
“以后你有时间就来庄园,这个书房里的书,你可以尽情翻阅,有不懂的,我们再来一起探讨。”
这一屋子的书就是无价珍宝,闻月眸光发亮,欣然道:“谢谢老师。”
午后,王瑾珍在书房里和闻月谈了会儿天,就被陈妈喊去休息了。老太太走后,闻月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书,这些书籍很多都是她以前想看但找不到的,所以她格外珍惜能阅读的机会。
青城前段日子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这两天云销雨霁,阳光从书房的花窗穿过,在室内的地板上投下粼粼的暖光,像是一汪浅潭。
闻月看书看得入迷,直到纪书瑜跑进来,才从书中抽神。
看见闻月,纪书瑜又露出了带有敌意的眼神,但想起舅舅之前警告的话,为了不失去yuy,她这回倒是没有出言不逊,只是抱着自己的书,趴在角落的地毯上翻看。
“but once i had b…b…”
“bras。”闻月忍不住出声提示道。
纪书瑜撇撇嘴,逞强道:“我知道怎么读,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像是要证明给闻月看,她捧著书,接着往下读:“……and a heart al;,havg t…tr…ied the both,i should uch…uch……”
“i should uch rather have a heart。”闻月完整地把句子读了出来。
纪书瑜仰起头,不客气地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读什么?”
“‘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我小时候就看过这本书,对这个故事印象很深刻。”
“奥兹国的魔术师”,中文一般译为“绿野仙踪”,单单是这个书名就足以见翻译的绝妙之处。
闻月像纪书瑜这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指导下读过这个故事的英文版。英语毕竟不是母语,那时候书里的很多单词她都不认识,父亲就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地教她读,告诉她词语的意思。
可以说,这本书是闻月幼时最常翻看的读物,能读懂后,她被书里天马行空的故事所吸引,还会将它讲给朋友们听。小时候,她也曾幻想自己会有像稻草人、铁皮人还有胆小的狮子这样奇特的伙伴。
这个故事对她来说意义不同,所以,尽管时间过去已久,但书里的一些句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纪书瑜听闻月说自己小时候读过这本书,下巴一抬,傲娇道:“那我问你,你花了多久的时间才读完了这本书?”
闻月思索片刻:“三个月?”
“三个月?你三个月就读完了这本书?”纪书瑜摆明了不相信,皱皱眉不开心地说:“我花了三个月才读到第五章。”
闻月总算是在纪书瑜身上看到了小孩子的模样,她笑笑,说:“我当时是和我爸爸一起读的这个故事,我看不懂的单词他会告诉我意思,所以就看的比较快。”
听到“爸爸”,纪书瑜的眼神黯了黯,很快便哼了一声,说:“那你也不是很厉害。”
闻月现在算是稍稍摸到了纪书瑜这个小娃娃的脾气,人是傲娇了点儿,有时候说话不饶人,但本性不是坏的。不管怎么样,她都是王瑾珍的亲人,闻月想王瑾珍对自己这样好,推己及人,她也应该对她的曾外孙女好。
“你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闻月说。
“不要。”纪书瑜头一扭,硬气道:“我要靠自己读完这个故事。”
说完,她捧著书看起来,不过没一会儿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偷偷瞄向闻月。
闻月放下手中的书,温和一笑:“你问吧,哪个单词看不懂了?”
纪书瑜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最后终于妥协了,问:“bras到底是什么意思?”
……
纪则临今天上午本来是有个内部会议的,他让李特助改了时间。饭后,他在庄园里的另一间用于办公的书房里开了个视频会议,结束后就去了大书房。
书房门没关,才走近,他就看到纪书瑜趴在地毯上,摊着一本书在看,而闻月就侧坐在她身边,时不时低头给她讲书里单词的意思,还会将纪书瑜读不懂的句子翻译给她听。
阳光温熙,懒洋洋地洒在她们的身上,在秋日的午后莫名烘托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让人想守护这一隅。
纪则临没有进去打破这一室的平和,他站在门外,静静地注视着闻月,突然想起南苑8号的孟总以前找过自己,说是有笔生意想要纪氏投资,当时他并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他改了主意。
下午,纪则临有工作要处理,先行回了市里。
闻月在庄园里待了一天,下午看书,和王瑾珍学习交流,到了晚上要走时,王瑾珍劝她在庄园里住一晚。市里离庄园远,坐车回去还要很久,王瑾珍不放心,闻月也不舍得书房里的书,想多花点时间阅读,便答应了。
周末两天闻月都待在落霞庄园里,和王瑾珍的交谈让她受益匪浅,而纪书瑜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对她怀有敌意,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亲近她。
周日傍晚,庄园的司机送纪书瑜回青水湾,顺道送闻月回校。到校时,司机给了闻月他的联系方式,说以后纪总要是没空,周末会由他接送她和纪书瑜。
他这么说,就好像接人的活儿本来是纪则临干的,他只是个备选司机。
不过闻月想纪则临身居高位,一定很忙,不可能每周都有时间,又那么凑巧地在周末去庄园看望王瑾珍。
虽然都是搭便车,但坐纪则临的车她总是会更有压力些,不知道是因为他纪总的身份,还是王瑾珍外孙的身份,又或者因为自己在他面前闹过几次乌龙,总之,在他面前她是不自在的。
闻月周末住在落霞庄园的事很快就被同级生知道了,周一上专业大课的时候,课后很多人都来打听八卦,问的最多的就是纪则临。
以前他是商业精英,属于另一个平常人接触不到的圈子,现在他成了院里老教授的外孙,就好像变得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在青城,如果能认识纪则临,那就掌握了最大的人脉,因此难免有人会动小心思,想和他攀上关系。
私底下,周兆龙找过闻月,问她有没有纪则临的联系方式,闻月有,但没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她并没给。他不死心,又问她要王瑾珍的,闻月同样婉言拒绝了。
闻月白天当学生,晚上备好课就去了青水湾当老师。本来以为家教的事情尘埃落定,至少这一学期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当天晚上上完课,孟雅君的母亲就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说考虑到孩子学业压力大,以后不打算再在课后给她找家教上课了。
孟母再三强调,闻月教的很好,不继续聘请不是老师的问题,甚至她还提出要给闻月多倍课薪来补偿,就好比企业的n+1,但闻月回绝了。虽然很突然,但她能理解家长的意思,也不想让对方为难,因此拿了该拿的课薪后,就道别离开了南苑8号别墅。
走出别墅,闻月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本来以为这个兼职很稳固,没想到还没一个月,就被辞退了。
其实她暂时没有经济上的难处,她的家庭大富算不上,但父母工作了这么些年,也有存款,这些钱是足够她读完研究生的。
父亲去世后,闻月本来想不来青大报到,直接去工作的,但母亲阻止了她。她告诉闻月,既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就去读,家里现在还不需要她来赚钱。
母亲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却还是放手让她去他乡读书,无条件地支持她,闻月觉得自己很没用,从小到大因为父母的庇佑,她没怎么尝过生活的苦,以至于这么大了,还没有谋生的本事,没办法为母亲减负。
正丧气的时候,后方有车开过来,闻月往边上让让,没多久,那辆车停在了她的边上。
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纪则临的脸。今天他不是自己开车,车也不是之前那辆劳斯莱斯。
“闻小姐,下课了?”纪则临问。
闻月点头,在这里碰到纪则临,她已经不惊讶了。
“我送你?”
照理说,闻月已经和纪则临见过几回面了,她现在还跟着他的外祖母在学习,他们好像应该比陌生人关系近些,但她仍觉得很有距离感。
即使他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这也不能改变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今天周兆龙和她索要纪则临和王瑾珍的联系方式无果,恼了,他口不择言地嘲讽她是想独占好处,自己走捷径。
闻月知道周兆龙是嫉妒心作祟,但难保别人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纪则临这样的人,接触过于频繁,被人看见肯定会惹出很多流言蜚语,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
“不了纪先生,今天没下雨,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闻月婉拒道。
纪则临开口说:“顺路。”
闻月摇头:“去目的地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多费时间,就不麻烦您了。”
纪则临静坐在车上,定定地看着闻月,她低垂着眉目,看似温顺,实则疏离。
他眉间微紧,好一会儿才平静地收回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对李特助说:“走吧。”
第9章 chapter 9
青水湾的家教工作没了后,闻月就想重新找个兼职。
学校兼职网上的工作倒是很多,各种种类都有,她不想本末倒置,为了赚钱把学业耽搁了,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家教比较适合自己,只要用比较少的时间,就能有较高的报酬。虽然普通家教的课薪不能和青水湾的相比,但也还算可观。
大学城学生多,家教兼职很抢手,闻月擅长的又是英语,青大附近的几所小学中学,不是外国语大学的附属校,就是国际学校,那里的学生最不需要的就是英语家教,因此,她观望了一阵,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家教兼职。
虽然沮丧,但闻月知道这种事急不来,慢慢的也就顺其自然了。
自第一次周末去落霞庄园后,闻月接连又去了两次,每次都是在周末,周六同纪书瑜一起过去,住一晚后,周日再一起回来。和初次不同的是,这两次前来接她的人不是纪则临,而是上回送自己回来的那个吴姓司机。
那晚在青水湾,闻月拒绝了纪则临要送她回校的提议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倒是在庄园听纪书瑜和王瑾珍抱怨过几句,说舅舅最近心情不好,又变成工作狂了,一直在出差,都不回青城。
闻月觉得纪则临心情不好变工作狂这种论断应该是纪书瑜的孩子想法,不管心情好坏,他肯定都是很忙的,不过无论怎么样,纪则临不在,她心理上轻松了不少,不用担心在庄园里遇上他,又要小心应对。
十一月初,闻月回了趟江城,走之前她和王瑾珍说了声,老太太知道后,让人准备了很多东西,让她捎回家里,聊表心意。
回到落云镇,家里一切如旧,父亲的遗像还摆在客厅的墙上,母亲仍没能从亡夫的悲伤中走出来,精神看上去还是不济,只是不想让闻月担心,强颜欢笑。
闻月请了两天假,加上周末,在家里陪了母亲几天,临了要回青城的那天才去了市里见任骁。任骁很高兴,知道她当天就要走后又分外不舍,抱怨说见面的时间太短了,约会都来不及。
闻月心里愧疚,不过任骁很体贴,知道她的母亲现在更需要她,所以并未责怪她没有留更多时间给他,反而让她别有负担,安心读书,以后他再想办法去青城看她。
在江城呆了四天后,闻月飞回了青城。因为请假,落下了两天的课,之后几天她一心扑在学习上,早晚都去图书馆,把期中论文写完了上交。
周六,吴师傅按照约定时间来接闻月,到了庄园,见到王瑾珍,她把自己从江城带回来的特产送了出去,聊做回礼。
王瑾珍很高兴,收下那些特产说:“我在落云镇住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红糖扇糕,还有这个梅花酥,离开落云镇后,有时候嘴馋,去外边买,同样的东西,就是没有镇上的味道。”
闻月莞尔一笑,说:“老师要是喜欢,我以后回家都给您带。”
“好孩子,你有心了。”王瑾珍把东西递给陈妈,再拉过闻月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又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闻月垂下眼,应道:“还没完全缓过来。”
王瑾珍叹息一声:“中年丧夫,她伤心是难免的,你要多安慰安慰她,让她千万别想不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能过去的。”
“嗯,我会的。”闻月点头。
王瑾珍带着闻月往大书房走,这几次见面,她们每回都会在书房里交流,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下午。谈起翻译,她们有太多的话可说,往往提到一个点就会无限地延伸出去。
闻月是个悟性很高的学生,王瑾珍只需要稍稍提点,她就能马上领会意思,还能举一反三,将知识融会贯通。